古龍小說風鈴中的刀聲第十三回(古龍小說武林外史)
2023-06-14 02:27:3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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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風鈴中的刀聲第十三回
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火孩兒見飯堂中的客人俱都對朱七七評頭論足,氣得瞪起眼睛,道:"七姐,你瞧這些小子胡說八道,可要我替你揍他們一頓出氣。"朱七七道:"出什麼氣?"
火孩兒奇怪道:"人家說你,你不氣麼?"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姐姐生得好看,人家才會這樣。你姐姐若是個醜八怪,你請人家來說,人家還不說哩,這些人總算還知道美醜,不像……"瞟了沈浪一眼,"不像有些人睜眼瞎子,連別人生得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沈浪只當沒聽見。朱七七咬了咬牙,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腳。沈浪還是微微含笑,不理不睬,直似完全沒有感覺。
火孩兒搖著頭,嘆氣道:"七姐可真有些奇怪,該生氣的她不生氣,不該生氣的她卻偏偏生氣了。"朱七七道:"小鬼,你管得著麼?"
火孩兒笑道:"好好,我怕你,你心裡有氣,可莫出在我身上。"只聽眾人說得越來越起勁,笑聲也越來越響,目光更是不住往這邊飄了過來。火孩兒皺了皺眉,突然跑出去將那八條大漢都帶了進來,門神般站在朱七七身後,八人俱面色鐵青,滿帶煞氣,眼睛四下一瞪,說話的果然少了。惟有左面角落中,一人筆直坐在椅上,始終不聲不響,動也未動,一雙冷冰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門口,似是等著什麼人似的,目中卻是滿含仇恨之意。他身穿藍布長衫,也已經洗得發白,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頷下無須,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五六。
這時門外又走進一個人來,面容身材,都與這藍衫少年一模一樣,只是穿著的卻是一身質料甚是華貴的衣衫,年紀又輕了幾歲,嘴角常帶笑容,與那藍衫少年冷漠的神情,大不相同。他目光在朱七七面上盯了幾眼,又瞧了瞧沈浪,便逕自走到藍衫少年身旁坐下,笑道:"大哥你早來了麼?"藍衫少年雙眼卻始終未曾自門口移開,華服少年似乎早已知道他不會答話,坐下來後,便自管吃喝起來,只是目光也不時朝門外瞧上兩眼。
另一張圓桌上幾條大漢眼睛都在悄悄瞧著他們,其中一人神情最是剽悍,瞧起人來,脾睨作態,全未將別人放在眼裡,此刻卻壓低聲音,道:"這兩人可就是前些日子極出風頭的丁家兄弟麼?"他身旁一人,衣著亦極是華麗,但樟頭鼠目,形貌看來甚是狼瑣不堪,聞言賠笑道:"鐵大哥眼光果然敏銳,一眼就瞧出了。"那剽悍大漢濃眉微皺道:"不想這兩人也會趕來這裡,聽人說他兄弟俱都是硬手,這件事有他兩人插入,只怕就不大好辦了。"那鼠目漢子低笑道:"丁家兄弟雖扎手,但有咱們神槍賽趙雲鐵勝龍鐵大哥在這裡還怕有什麼事不好辦的。"鐵勝龍遂即哈哈一一笑,目光轉處,笑聲突然停頓,朝門外呆望了半晌,嘶聲道:"真正扎手的人來了。"這時滿堂群豪,十人中有九人都在望著門口,只見一男一女,牽著個小女孩子,大步走入,他兩人顯然乃是夫妻,男的熊肩猿腰,筋骨強健,看去滿身俱是勁力,但雙顴高聳,嘴角直似已裂到耳根,面貌煞是怕人。那女的身材阿娜,烏髮堆雲,側面望去,當真是風姿綽約,貌美如花,但是若與她面面相對,只見那芙蓉粉臉上,當中竟有一條長達七寸的刀疤,由髮際穿眉心,斜斜劃到嘴角。她生得若本極醜陋,再加這道刀疤也未見如何,但在這張俏生生的清水臉上,驟然多了這條刀疤,卻不知平添了幾許幽秘恐怖之意,滿堂眾豪雖然是膽大包天的角色,也不覺看得由心裡直冒寒氣。她夫妻雖然嚇人,但手裡牽著的那小女孩子,卻是天真活潑,美麗可愛,圓圓的小臉,生著圓圓的大眼睛,到處四下亂轉,瞧見了火孩兒,突然做了個鬼臉,伸了伸舌頭,嘻嘻直笑。
火孩兒皺眉道:"這小鬼好調皮。"
朱七七笑道:"你這小鬼也未見得比人家好多少。"滿堂群豪卻在瞧著這夫妻兩人,他夫妻卻連眼角也未瞧別人一眼,只是逗著他們的女兒,問她要吃什麼,要喝什麼?似是天下只有他們這小女兒才是最重要的。
朱七七笑道:"有趣有趣,怪人越來越多了,想不到這沁陽城,竟是如此熱鬧。"沈浪道:"你可知道這夫妻兩人是誰麼?"
朱七七道:"他們可知我是誰麼?沈浪嘆道:"小姐,這兩人名頭只怕比你要大上十倍。"朱七七笑道:"當今武林六大高手也不過如此,他們又算得什麼?"沈浪道:"你可知道江湖中藏龍臥虎,縱是人才凋零如此刻,但隱跡風塵的奇人還不知有多少,那七大高手只不過是風雲際會,時機湊巧,才造成他們的名聲而已,又怎見武林中便沒有人強過他們。"朱七七笑道:"好,我說不過你,這兩人究竟是誰?"沈浪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氣得直是跺腳,悄聲道:"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在這裡,我真想咬你一口。"忽然間,只聽一聲狂笑之聲,由門外傳了進來,笑聲震人耳鼓,聽來似是有十多個人在同時大笑一般,群豪又被驚動,齊地側目望去,只見七八條大漢,擁著個又肥又大的和尚,走了進來。這七八條大漢,不但衣衫俱都華麗異常,而且腳步穩健,雙目有神,顯見得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卻都對這和尚,恭敬無比。而這胖大和尚,看來卻委實惹人討厭,雖在如此嚴寒,他身上競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犢鼻短褲,敞開了衣襟,露出了滿身肥肉,走一步路,肥肉就是一陣顫抖,朱七七早已瞧得皺起了眉頭。
火孩兒悄聲道:"七姐,你瞧這和尚像只什麼?"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小鬼,人家正在吃飯,你可不許說出那個字兒,免得叫我聽了,連飯都吃不下去。"火孩兒道:"若說這胖子也會武功,那倒真怪了,他走路都要喘氣,還能和人動手麼?"只見與這胖大和尚同來的七八條大漢,果然是交遊廣闊,滿堂眾豪,見了他們,俱都站起身子,含笑招呼。只有那一雙夫妻,仍是視若無睹,那兄弟兩人,此刻卻一齊垂下了頭,只顧喝酒吃菜,也不往門外瞧了。
鐵勝龍拉了拉那鼠目漢子的衣袖,悄聲道:"這胖和尚是誰,你可知道?"鼠目漢子皺眉道:"在江湖中只要稍有名頭的角色,我萬事通可說沒有一一個不知道的?但此人我卻想不到他是誰。"鐵勝龍道:"如此說來,他必是江湖中無名之輩了。"萬事通沉吟道:"這……的確……"
鐵勝龍突然怒叱道:"放屁,他若是無名之輩,秦鏢頭,王鏢頭,卡莊主等人怎會對他如此恭敬,萬事通,這次你可瞎了眼了。"這時大廳中已擠得滿滿的,再無空座,八九個堂信忙得滿頭大汗,卻仍有所照應個及。但大廳堂卻只聽見那胖大和尚一個人的笑聲,別人的聲音,都被他壓了卜去,火孩兒嘟著嘴道:"真討厭。"朱七七道:"的確討厭,咱們不如……"
沈浪道:"你可又要惹事了?"
朱七七道:"這種人你難道不討厭麼?"
沈浪道:"你且瞧瞧,這裡有多少人討厭他,那邊兄弟兩人,眼睛一瞧他,目中就露出怨毒之色,哥哥已有數次想站起來,卻被弟弟拉住,還有那夫妻兩人,雖然沒有瞧過他一眼,但神情也不對了,何況那邊鐵塔般的大漢也有些躍躍欲試,只是又有些不敢……這些人遲早總會忍不住動手的,你反正有熱鬧好瞧,自己又何必動手。"朱七七嘆道:"好吧,我總是說不過你。"
突聽那和尚大笑道:"來了來了。"
群豪望將過去,但見兩條黑衣大漢,挾著個歪戴皮帽的漢子,走了進來,這漢子一眼便可看出個市井中的混混兒,此刻卻已嚇得面無人色,兩條黑衣大漢將他推到那胖大和尚面前,其中一人恭聲道:"這廝姓黃,外號叫黃馬,對那件事知道得清楚的很,這沁陽城中,也只有他能說出那件事來。"胖大和尚笑道:"好,好,先拿一百兩銀子給他,讓他定定心。"立刻有人掏出銀子,拋在黃馬腳下。
黃馬眼睛都直了,胖大和尚笑道:"說的好,還有賞。"黃馬呼了口氣,道:"小人黃馬,在沁陽已混了十多年……"胖大和尚道:"說簡單些,莫要嗜嗦。"目光四掃一眼,又大笑道:"說的聲音也要大些,讓大伙兒都聽聽。"黃馬咳嗽了幾聲,大聲道:"沁陽北面,是出煤的,但沁陽附近,卻沒有什麼人挖煤,直到前半個多月,突然來了十來個客商,將沁陽北面城外的地全部買下了,又從外面顧了百多個挖煤的工人,在上個月十五那天,開始挖煤,但挖了半個月,也沒有挖出一點煤渣來。"他說的雖是挖煤的事,但朱七七,沈浪瞧到滿堂群豪之神情,已知此事必定與沁陽城近日所發生之驚人變故有關,也不禁傾聽凝神。
黃馬悄悄伸出腳將銀子踩住,嘴角露出一絲滿足之微笑,接道:"但這個月初一,也就是四天前,他們煤未挖著,卻在山腳挖出一面石碑,那石碑上刻著……刻著……八個字……"方自說了兩句話,他面上笑容已消失不見,而泛起恐懼之色,甚至連話聲也顫抖起來:"那八個字是:遇石再入,天現兇瞑。"群豪個個在暗中交換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那胖大和尚也不笑了,道:"除了這八個字外,石上還有什麼別的圖畫?"黃馬想了想,道:"沒有別的了,聽說那些字的每一筆,每一划,都是一根箭,一共是七十根箭,才拼成那八個字。"群豪不約而同,脫口輕呼了一聲:"箭。"聲音裡既是驚奇,又是詫異,顯然還都猜不出這"箭"象徵的是什麼。
黃馬喘了口氣,接道:"挖煤的人裡也有識字的,看見石碑都不敢挖了,但那些客商,見了石碑,卻顯得歡喜的很,出了三倍價錢,一定要挖煤的再往裡挖,當天晚上,就發現山裡面竟有一道石門,門上也刻著八個字:入門一步,必死無赦。似是用硃砂寫的,紅得怕人。"大廳中一片沉寂,唯有呼吸之聲,此起彼落。只聽黃馬接道:"挖煤的瞧見這八個字,再也不敢去了,那些客商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著,竟早就買了些酒肉,也不說別的,只說犒賞大家,於是大伙兒大吃大喝,喝到八九分酒意,客商們登高一呼,大伙兒再也不管門上寫的是什麼,群鋤齊下,鋤開了門,衝了進去,但第二天……第二天……"那胖大和尚厲聲道:"第二天怎樣?"
黃馬額上已泌出冷汗,顫聲道:"頭天晚上進去的人,第二天竟沒有一個出來,到了中午,他們的妻子父母,都趕到那裡,擁在礦坑前,痛哭呼喊,那聲音遠在城裡也可聽見,當真是悽慘已極,連小人聽了都忍不住要心酸落淚,但……但直到下午,礦坑裡仍是毫無回應。"他伸手抹冷汗,手指也已不住顫抖,喘了兩口氣,方自接道:"到後來終於有幾個膽子大的,結伴走進士,才發覺那些人竟都已死在石門裡一間大廳中,也瞧不見他們身上有何傷痕,但死狀卻是猙獰可怕已極,有的雙睛凸出,眼珠裡還留著臨死前驚駭與恐怖,進去的人哪敢再瞧第二眼,狂呼著奔了出來,死者的家人悲痛之下,搶著要去,幸好大多被人勸住,只選出幾個年輕力強之人,進去抬出了死者的屍身,趕緊掩埋,哪知……哪知到了第三天的午間,就連那些進去抬屍身的人,也都突然死了。"他雖是市井之徒,但口才卻是不錯,將這件驚人恐怖之事,說得歷歷如繪,群豪雖然膽大,但聽到這裡,只覺手足冰冷,心頭髮寒,十人中倒有九人,不知不覺拿起了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坐在那和尚身側一個枯瘦老人,目光灼灼,舉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進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黃馬道:"……"他嘴張了兩次,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啞著聲音道:"那些人第三天午間,有的正在吃飯,有的正在為死者捻香,有的正在挑水,還有個人正彎著腰寫輓聯,但到了正午,這些分散在四方的人,竟不約而同突然見著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聲驚呼還未發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枯瘦老人身子一震,"當"地一聲將酒杯放到桌上,雙目呆望著屋梁,喃喃道:"子不過午,好厲害……好厲害……"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恐之色,"噗"的一響,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朱七七在桌子上悄悄抓住了沈浪的手掌,花容失色,只有火孩兒睜大了眼睛,道:"難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枯瘦老人說道:"不錯,毒……毒……那石門裡每一處必然都有劇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門,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過十二個時辰……如此霸道的毒藥,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見過了。"那胖大和尚道:"難道比你這子午催魂莫希所使的毒藥還厲害麼?"群豪聽得這老人竟是當今武林十九種歹毒暗器中名列第三之"子午催魂沙"的主人,面容都不禁微微變色。
莫希卻慘然笑道:"老夫所使的毒藥,比起人家來,只不過有如兒戲一般罷了。"胖大和尚微一皺眉,竟突然放聲狂笑起來道:"各位只要跟著洒家保險死不了,再厲害的毒藥,在洒家眼中看來,也不過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聲一頓,厲聲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黃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間害死了二百餘人,還有誰敢去封閉於它,甚至連這沁陽城,行旅俱已改道而過,若還有人走近那魔洞去瞧上一眼,那人不是吃了熊心豹膽,想必就是個瘋子。"胖大和尚仰天大笑道:"如此說來,這裡在坐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難道全都是瘋子不成?黃馬怔了一怔,面色慘變,噗地跪了下來,叩首如搗蒜,顫聲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這意思。"胖大和尚道:"還不快滾。"
黃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幾步,連滾帶爬地逃了,連銀子都忘在地上,火孩兒一個縱身,倒翻而出,伸手抄起了銀子,拋了過去,銀子"當"地落在黃馬前面門外,火孩兒已端端正正坐回椅上,笑嘻嘻道:"辛苦賺來的銀子,可莫要忘了帶走。"群豪見他小小年紀,竟露了這麼手輕功,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胖大和尚拊掌笑道:"好孩子,好輕功,是跟誰學的?"火孩兒眼珠轉了轉,道:"跟我姐姐。"
胖大和尚道:"好,好孩子,你叫什麼?"
火孩兒道:"叫朱八爺,大和尚,你叫什麼?…胖大和尚哈哈笑道:"朱八爺,哈哈,好個朱八爺,洒家名叫一笑佛,你可聽過麼?"大笑聲中,離坐而起,緩緩走到火孩兒面前,全身肥肉,隨著笑聲不住的抖,看來真是滑稽。
但朱七七與沈浪卻半點也不覺滑稽,一笑佛還未走到近前,兩人暗中已大加戒備,沈浪右掌,悄悄搭住了火孩兒後心,突然間,一笑佛那般臃腫胖大的身子,竟自橫飛而起,但卻並非撲向火孩兒,而是撲向坐在角落中那丁家兄弟兩人,這一著倒是出了群豪意料之外,只見一笑佛這一擊,雖然勢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閃電。
藍衫少年丁雷身子一縮,便將桌子踢得飛了起來,反手自腰畔抽出一柄百鍊精鋼軟劍,迎面一抖,伸得筆直。華服少年丁雨縱聲狂笑道:"好和尚,我兄弟還未找你,不想你倒先找來了。"兄弟兩人身形閃動間已左右移開七尺。
一笑佛身形凌空,眼見桌子飛來,竟然不避不閃,也不伸手去擋,迎頭撞了過去,只聽"砰"地一聲大震,一張桌子竟生生被他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杯盞、酒菜,暴雨般四下亂飛,一笑佛百忙中還順手抄著兩條桌腿,大喝一聲,震起雙臂,著力向丁家兄弟掃出。他身形本大,雙臂又長,再加上兩條桌腿,縱橫何止一丈,但聞風聲虎虎,滿廳燭火飄搖,當真有如泰山壓頂而來,丁家兄弟俱都已在他這一擊威力籠罩之下,眼見已是無法脫身,群豪更被他這一擊之威所驚,有的變色,有的喝採,也有的暗為了家兄弟擔心。哪知丁家弟兄身形一閃,竟自他袖底滑了過去,他兄弟若是後退閃避,縱然躲得開這一著,也必定被他後著所制。但這兄弟兩人年紀雖輕,交手經驗卻極豐富,臨敵時判斷之準確迅速更是超人一等,竟在這問不容發的剎那間,作了這常人所不敢作之決定,不退不閃,反而迎了上去,自一笑佛肋下,輕輕滑到他身後,要知兩肋之下,真力難使,自也是他這一擊攻勢最弱之一環。
一笑佛眼前一空,丁家兄弟已無影無蹤,但覺身後掌聲劃空襲來,顯然丁家兄弟頭也未回,便自反手一招擊出,這時正是一笑佛攻勢發動,威力上正俱巔峰之際,要想懸崖勒馬,撤招抽身,原是難如登天。
但這狂僧武功也實有驚人之處,左時一縮,右腿向左揮出,左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巨大的身形,竟藉著這一揮一踢之勢,風車般凌空一轉,竟自硬生生轉了身,左手桌腿,隨著臂時一縮之力,巧妙地擋住了丁雷劍鋒,右腿卻已踢向丁雨肩呷之處。
方才他那一著攻勢,因是威不可當,但此刻這一招連踢帶打,攻守兼備,更是武林罕見之妙著,時間、部位拿捏之準,俱是妙到峰巔,不差分毫,誰也想不到如此笨重的身子,怎會使得出如此巧妙的招式來。
丁家兄弟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飛掠而出,等到一笑佛身形落地,他兄弟兩人已遠在門外,口聽丁雷冷笑道:"要動手就出來。"丁雨道:"他既已來了,還怕他不出來麼。"
自一笑佛攻勢發動,到此刻也不過是瞬息之事,雙方招式,俱是出人不意,來去如電,無一著不是經驗武功智慧,三者混合之精革,群豪都不禁瞧的呆了,直等丁家兄弟語聲消失,方自情不自禁喝起彩來,彩聲中一笑佛面容紫漲,竟未追出。
"子午催魂"莫希陰惻惻道:"雷雨兩龍劍,壯年英發,盛名之下早無虛士,大師此後倒真要小心了。"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這兩個小毛崽子,洒家還未放在眼裡,莫不是這檔子正事要緊,洒家還會放他們走麼。"笑聲突頓,目光四掃,大聲道:"那件事各位想必早已聽著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並非為此事來的,此刻就請離座,只要是為此事來的,都請留在這裡,洒家和各位聊聊。"朱七七冷道:"你憑什麼要人離座。"
一笑佛凝目瞧了她兩眼,哈哈笑道:"女檀越既如此說話,想必不是為此事而來的了。"朱七七暗暗忖道:"此人看來雖是有勇無謀,不想倒也饒富心計,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心裡雖已知道他是個厲害角色,可全沒有半點懼怕於他,冷冷一笑道:"你想錯了,本姑娘偏偏就是為了此事來的。"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偷偷瞟了沈浪一眼,一笑佛目光也已移向沈浪。
只見沈浪懶洋洋舉著酒杯,淺淺品嘗,這廳堂中已鬧得天翻地覆,他卻似根本沒有瞧上一眼。
這樣的人,一笑佛委實從未見過,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好……"轉身走向旁邊一張桌子,道"你們呢?"這張桌上的五條大漢,一齊長身而起,面上俱已變了顏色,其中一人強笑道:"大師垂詢,不知有何……"話未說完,一笑佛已伸手抓了過去,這大漢明明瞧見手掌抓來,怎奈偏偏閃避不開,竟被一笑佛凌空舉起"砰"地摔在桌面上,酒菜碗盞四下亂飛。另四條大漢驚怒交集,厲叱道:"你……"一個字方出口,只聽一連串"吧,吧"聲響,這四條大漢面頰上,已各各著了兩掌,頃刻間兩邊臉都腫了。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沒用的奴才……"笑聲一頓,厲聲道:"辦事的人,固然越多越好,但此事若有你們這樣沒有用的奴才插身在其間,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咄,還不快滾?"四個人扶起那條大漢,十隻眼睛,面面相覷,有的摸著臉,有的嘆著氣。也不知是誰說了句:"走吧。"五個人垂頭喪氣,果然走了。
一笑佛卻已轉身走向另一張桌子,這張桌子上四條大漢,早已在眼睜睜瞪著他,雙拳緊握,凝神戒備。此刻見他來了,四條大漢齊地暴喝一聲,突飛撲過來,八隻碗缽般大小的拳頭,沒頭沒臉向一笑佛打了過去,一笑佛仰天一笑,左掌抓著一條大漢衣襟,右掌將一條大漢打得轉了兩個圈子,方自跌倒,時頭一撞,又有一條大漢捧著肚子俯下身子,還剩下一條大漢,被他飛起一腳,踢得離地飛起,不偏不倚,竟似要跌倒在沈浪與朱七七的桌子上,沈浪頭也不回,微一招手,那大漢被他這輕輕一招,飛過桌子,竟輕輕落在地上站住了,他又是驚喜,又是駭然,轉首去望沈浪,沈浪仍是持杯品酒,對任何事都不理不睬。
一笑佛皺了皺眉,大喝一聲,將左掌抓著的大漢,隨手擲了出去,風聲虎虎,燈火又有盞滅了。旁邊一張桌子,突也有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振起雙臂,雙手疾伸,將這大漢硬生生接住了,腳下雖也不免有些踉蹌,但身子卻仍鐵塔般屹立不動,正是那"神槍賽趙雲"鐵勝龍。
萬事通早已喝起彩來,一笑佛哈哈笑道:"人道鐵勝龍乃是河北第一條好漢,看來倒不是吹噓之言。"鐵勝龍面上神採飛揚,滿是得色,抱拳道:"不想大師竟也知道賤名,好教鐵某慚愧。"一笑佛道:"似鐵兄這般人物,洒家正要借重,但別人麼……"轉目四掃一眼,只見滿堂群雄,懾於他的聲勢武功,十人中倒有七人站起身子,悄悄走了。
一笑怫哈哈笑道:"剩下來的,想必都是英雄,但洒家卻還要試一試。"銳利的目光,突然凝注到萬事通面上。
萬事通乾笑一聲,悄聲道:"隔壁桌上剩下的兩位,著紫衣的是通州一霸黃化虎,著花衫的是他義子小霸王呂光,再過去便是潑雪雙刀將彭立人,震山掌皇甫嵩,恨地無環李霸,遊花蜂蕭慕雲,抽旱菸的那位便是兩河點穴名家王二麻子。"他將這些武林名俠之名姓,說來如數家珍一般,竟無一人他不認識。
一笑佛頷首道:"好,還有呢?"
萬事通喘了口氣道:"在這桌上的兩位,乃是賽溫侯孫通孫大俠,銀花鏢勝澇勝大官人,在下萬詩崇,別人念起來,就念成萬事通,至於那邊桌子上的姑娘,不是活財神朱府的千金,就是江南海家的小姐,只有……那夫妻兩位,小人卻認不出了。"一笑佛大笑道:"如此已足夠,果然不愧為萬事通,日後洒家倒端的少不得你這般人物。"萬事通大喜道:"多謝佛爺抬舉……"
一笑佛道:"勝大官人,請用酒。"突然一拍桌子,那桌上酒杯竟平空跳了起來,直飛到勝澇的面前。
勝澇微微笑道:"賜酒拜領。"手掌一伸,便將酒杯接住,仰首一幹而盡,杯中酒一滴不漏。此人年輕貌秀,文質彬彬,看來只是個富家巨室的紈絝公子,但手上功夫之妙,卻端的不同凡俗。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好……孫大俠,洒家也敬你一杯。"出手一拍,又有隻杯子直飛對面的"賽溫侯"孫通。
這孫通亦是個俊少年,只有眉字間微帶傲氣,見到酒杯飛來,也不伸手,突然張口咬了過去,酒杯果然被他咬住,孫通仰首吸乾了杯中美酒,只聽"咔"的一響,原來酒杯已被他咬破了,顯見他反應雖快,目力雖準,但內力修為,卻仍差了幾分火候。
孫通面頰不禁微紅,幸好一笑佛已頷首笑道:"常言道,俊雁不與呆鳥同飛,在坐的四人果然都是英雄。…孫通只當他未曾瞧見自己失態,方自暗道僥倖,哪知一笑佛卻又放低聲音,道:"嘴唇若是破了,快用酒漱漱,免得給人看到。"孫通苦笑一聲,垂首道:"多承指教。"
一笑佛仰天大笑幾聲,身軀突地一翻,兩道風聲,破空而出,原來他不知何時已抄起兩隻筷子在手裡,此刻竟以"甩手箭"中"二龍搶珠"的手法,直取那"小霸王"呂光的雙腳。
呂光似是張惶失措,來不及似的縱身躍起,眼見那雙筷子便要擊上他足腔,突見呂光雙腿一曲,雙足凌空,連環踢出,將那雙筷子踢起五尺,車輪般在空中旋轉,呂光疾伸雙掌,將筷子抄在手裡,飄身落下,挾了塊白切雞在嘴裡,一面咀嚼,一面笑道:"多謝賜筷。"但見他面不紅,氣不喘,露的那一手卻當真是眼力,腰力,腿力,手力無一不足,輕功也頗具火候。
群豪瞧在眼裡,俱都暗暗喝彩,"通州一霸"黃化虎卻是面容凝重,全神戒備,只等那一笑佛前來考較。
哪知一笑佛卻只是大笑道:"有子如此,爹爹還會錯嗎?"大步走過,黃化虎鬆了口氣,暗暗地抹汗。
只見一笑佛大步走到"潑雪雙刀將"彭立人面前,上上下下,瞧了他幾,忽然沉聲道:"立劈華山。"彭立人瞠目呆了半晌,方自會過意來,這一笑佛竟乃以口敘招式,來考較自己的刀法。他浸淫刀法數十年,這正如考官試題出到他昨夜念過的範本上,彭立人不禁展顏一笑,道:"左打風凰單展翅,右打雪花蓋頂門。"這一招兩式,攻守兼備,果然不愧名家所使刀法。
一笑佛道:"吳剛伐桂。"
彭立人不假思索,道:"左打玉帶攔腰,右打玄鳥劃沙。"這兩招亦是一攻一守,正不失雙刀刀法中之精義。
一笑佛道:"明攻撥草尋蛇,暗進毒蛇出穴。"要知刀法中"撥草尋蛇"一招,長刀成反覆婉蜒之勢,變化雖繁複,卻失柔弱,"毒蛇出穴"卻是中鋒搶進,迅急無儔,用的乃是刀法中極為罕見的"制"字訣,是以兩招出手雖相同,攻勢卻大異其趣,對方若不能分辨,失之毫釐,便錯之千裡。
彭立人想了想,緩緩道:"左打如封似閉,右打腕底生花,若還未接住,便將雙刀成十字架……不知成麼?一笑佛道:"好,我也以腕底生花攻你。"彭立人呆了一呆,苦思良久,方自將破法說出,一笑佛卻是越說越快,三招過後,彭立人已是滿頭大汗。
一笑怫又道:"我再打立劈華山你方才既使出枯樹盤根這一招,此刻便來不及再使雪花蓋頂了。"彭立人皺眉捻須,尋思了幾乎盞茶時分,方自鬆了口氣,道:"左打朝天一炷香"右打龜門三擊浪攻你必救。"一笑佛微微道:"好……揮手封喉。"彭立人抹了抹汗珠,展顏笑道:"我既已攻你下盤小腹,你必須抽撤退步,怎能再使出這一招揮手封喉來?"一笑佛道:"別人不能,洒家卻能……你瞧著。"突然一伸手,已將彭立人腰畔斜掛之長刀抽了出來,虛虛一刀"立劈華山"砍了下去,但招式未滿,突似愚襲,下腹突然向後一縮,肩不動腳不移,下腹竟似已後退一尺有餘,一笑佛刀鋒反轉,果然一招"揮手封喉"攻出,匹練般的刀光,直削彭立人咽喉,但刀鋒觸及他皮膚,便硬生生頓住。
一笑佛大笑道:"如何?"
彭立人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顫聲道:"大師若果真施出這一招來,小人腦袋已沒有了。"一笑佛道:"但你也莫要難受,似你這般刀法,已是武林一流身手,若換了別人,在洒家那一招腕底生花時,便已送命了。""嗆"的一聲,已將長刀送回鞘中,再也不瞧彭立人一眼,轉身走向皇甫嵩。
彭立人鬆了口氣,只覺雙膝發軟,遍體冰涼,原來早已汗透重衣,一陣風吹來,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潑雪雙刀"成名以來與人真刀真槍,立搏生死之爭戰何止千百次,但自覺若論驚心動魄,危急緊張之況,卻以此次舌上談兵為最。
"震山掌"皇甫嵩,"恨地無環"李霸,"遊花蜂"蕭慕雲三人,似是早有商議,此刻不等一笑佛走到面前,李霸突然轉身奔出,將院中一方青石舉起,這方青石足有桌面般大小,其重何止五百斤,若非天生神力,再也休想將之移動分毫。
但李霸竟將之平舉過頂,一步步走了進來,只見他虎背熊腰,雙臂盤結虯現,端的有幾分霸王舉鼎之氣概。
"震山掌"皇甫嵩輕喝道:"好神力。"身子一躍而起,右掌急揮而出,但聞"砰"地一聲,有如木石相擊,那方青石竟被他這一掌震出一道缺口,石屑四下紛飛,巨石挾帶風聲,向院外飛去。
"遊化蜂"蕭慕雲身子微微向下一俯,頎長瘦削的身形,突似離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巨石去勢雖快,但他身形竟較巨石尤快三分,眨眼間便已追及,伸手輕輕託住巨石,腳下絲毫不停,接連幾個起落,竟將這方巨石生生託出了院牆,過了半盞茶時分,只聽遠處"砰"的一響,又過了半盞茶時分,蕭慕雲燕子般一掠而回,面不紅,氣不湧,抱拳笑道:"那塊石塊擺在院中,也是惹厭,兄弟索性藉著皇甫大哥一掌之威,將它送到後面垃圾堆去了。"那垃圾堆離此地最少也有百餘丈遠近,"遊花蜂"蕭慕雲竟一口氣,將巨石送到那裡,雖是借力使力,有些取巧,但身手之炔,勁力運用之妙,已遠非江湖一般武師所能夢想,正可與"恨地無環"李霸之神力,"震山掌"皇甫嵩之掌功,鼎足而立,不分上下。
一笑佛微微笑道:"三位功夫雖不同,但異曲同工,各有巧妙,李兄出力多些,蕭兄唬的外行人多些,若論上陣與人交手,卻還是皇甫兄功夫有用的多。"李霸面上微微一紅,轉過頭去,顯然有些不服,蕭慕雲伸手一拍皇甫嵩肩頭,似是要說什麼,卻未說出口來。
突聽那旱菸打穴,名震兩河的王二麻子哈哈大笑道:"大師立論精僻,果然不愧為名家風範,但以在下看來,皇甫嵩的掌力與人動手時,也未必有用?"一笑佛道:"何以見得?"
王二麻子道:"他掌力雖剛猛,但駁而不純,方才一掌擊下,落下的石屑,大小相差大過懸殊,擊出的巨石,亦是搖擺不穩,可見他掌力尚不足,掌上功夫,最多也不過只有五、六成火候。"皇甫嵩面色微變,但對這王二麻子分析之明確,觀察之周密,目力之敏銳,亦不禁為之暗暗心驚。
一笑佛微微笑道:"如此說來,王兄你一掌擊出,莫非能使石碎如飛,石出如矢不成?"皇甫嵩厲聲道:"兄弟也正想請教。"
王二麻子拍了拍身上那件長僅及膝的黃銅色短褂,在桌沿磕了磕煙鍋,緩緩長身而起。只見他焦黃臉,三角眼,一臉密圈,一嘴山羊鬍子,連身子都站不直,搖搖晃晃,走到皇甫嵩面前,微微笑道:"你且打俺一掌試試?"皇甫嵩沉聲道:"在下掌力不純,到時萬一把持不穩,有個失手將閣下傷了,又當怎的?"王二麻子捋須笑道:"你打死了俺,也是俺自認倒黴,怪不了你,何況俺孤家寡人,想找個傳宗接代的都沒有,更沒有人會代俺報仇。"皇甫嵩轉目四望,厲聲道:"這是他自家說的,各位朋友都可做見證……咄!"吐氣開聲,一聲大喝,長髯飄動間,一掌急拍而出,掌風虎虎,直擊王二麻子胸腹之間,聲勢果自不凡。
王二麻子笑道:"來的好。"手掌一沉,掌心反擊而出,竟以"小天皇"的掌力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雙掌相擊"砰"的一響,"震山掌"皇甫嵩威猛的身形競被震的踉蹌不穩,接連向後退了幾步,胸膛不住起伏,瞪眼瞧了王二麻子半晌,突然張口噴出一股鮮血,蕭慕雲駭然道:"皇甫兄,你……"方自前去扶他,但皇甫嵩卻甩開他的手掌,狠狠一頓足,反身向外奔去,蕭慕雲似待追出,但卻只是苦笑的搖廠搖頭,全未移動腳步。
一笑佛哈哈笑道:"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王兄你今日果然教洒家開了眼了。"王二麻子一掌退敵,仍似無事一般,捻須笑道:"好說好說,只是大師將人比做貨卻有些叫人難受。"這時廳堂中已是一片混亂,桌椅碗盞,狼藉滿地,只有朱七七與那夫妻兩人桌子,仍是完完整整,毫無所動。
沈浪猶自持杯淺啜,那種安閒之態,似是對任何事都不願理睬,也不願反抗,這種對生活的漫不經心與順良……還有些絕非筆墨所能形容之神情,便造成他一種奇異之魅力,這與其說是他已對生活失去興趣,倒不如說他心中藏有一種可畏的自信,是以便可蔑視一切別人加諸他的影響。朱七七隻是痴痴地瞧著他,那夫妻兩人,只是含笑瞧著他們的孩子,但他們的孩子——那穿著綠衣衫的小女孩,卻不時回首向火孩兒去伸舌頭做鬼臉,火孩兒只作沒有瞧見,卻又不時皺眉,嘆氣,作大人狀——這六人似是自成一個天地,將別人根本未曾瞧在眼裡。
一笑怫早已走了過去,但那夫妻兩人仍是不聞不見。
朱七七悄聲笑道:"這胖和尚去惹他夫妻兩人,準是自討苦吃。"滿堂群豪,人人俱在瞧著一笑佛與這夫妻兩人,要瞧瞧一笑佛究竟是能將這夫妻兩人怎樣,還是碰個大釘子,自討沒趣。
哪知一笑佛還未開口……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連串慘呼,一聲接著一聲,有遠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這客棧房舍之間,呼聲悽厲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群豪面色俱都大變。但聞寒風吹窗,呼聲刺耳,一笑佛飛步掠到窗前,一手震開了窗戶,一陣狂風,帶著雪花卷人,僅剩的幾隻燈火,在狂風中一齊熄滅。
黑暗中忽地傳來一陣歌聲:"冷月照孤冢,貪心莫妄動,一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歌聲悽厲,縹縹緲緲,若有若無,這無邊的酷寒與黑暗中,似乎正有個索命的幽魂,正在獰笑著長歌,隨歌而舞。
群豪只覺血液都似已凝固,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笑佛厲喝道:"追!"接著黑暗中便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無數修長人影穿窗而出。一笑佛當先飛掠,全力而奔,但聞"嗖"的幾聲,似乎有三、四條人影,自他身側飛過,搶在前面。
月黑風高,雪花撲面。
一笑佛也瞧不清他們的身影,但見這幾條人影三五個起落後,突然頓住腳步,齊地垂首而望,似已發現了什麼,掠到近前,才瞧出這三條人影正是沈浪與那夫妻兩人,面前的雪地上,卻倒臥著七、八具屍身,正都是方自廳堂中走出的武林豪士。這些人身形扭曲,東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襲而死,連反抗都未及反抗,一笑佛駭然道:"是誰下的手?好快的手腳。"能在剎那間將七、八個武林豪士一齊殺死,無論他用的是何方法,這份身手都已足駭人聽聞。突聽屍身中有人輕輕呻吟一聲。
那大漢手裡抱著的小女孩拍掌歡呼道:"還有個人沒有死。"沈浪已將那人扶抱了起來,右掌抵住了他後心一股真氣自掌心逼了過去,那人本已上氣難接下氣,此刻突似有了生機,深深呼吸了一口,顫抖著伸出手指,指著心窩,道:"箭……冷箭……"沈浪沉聲道:"什麼箭?哪裡來的?"
那人道:"是……"身子突然一陣痙攣,再也說不出話來,伸手一觸,由頭至腳,俱已冰冷,縱是神仙也求不活了。
常人身死之後,縱在風雪之中,血液至少也要片刻才會冷透,而此人一死,立刻渾身冰涼,實是大違常理之事。
沈浪雙眉緊皺,默然半晌,道:"誰有火?"
這時群豪大都已起來,立刻有數人燃起了火摺子。飄搖慘黯的火光中,只見這人滿面驚駭,雙睛怒凸,面容竟已變為黑色,而且浮腫不堪,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怖。群豪齊地倒抽一口冷氣,只聽"子午催魂"莫希顫聲道:"毒,好厲害的毒藥暗器……"一笑佛俯下身子,雙手一分,撕開了那人的衣襟,只見他全身肌膚,竟也都已黑腫,當胸一處傷口箭鏃般大小,泊然流著黑水,也分不出是血,還是膿,但傷口裡卻是空無一物,再也尋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幾具屍身,也是一般無二,人人俱是被一種絕毒暗器所傷,但暗器卻是蹤影不見,群豪面面相覷,哪有一人說得出話?
寒風呼嘯之中,但聞一連串"格格"輕聲,也不知道誰的牙齒在打戰,別人聽了這聲音,身子不禁簌簌顫抖起來。一笑佛倒抽了口涼氣,沉聲道:"各位可瞧得出,這些人是被哪一種暗器所傷?"沈浪道:"瞧這傷口,似是箭創。"
莫希嘶聲道:"箭!箭在哪裡?"
一笑佛沉吟道:"若說那暗中施發冷箭之人,將這些人殺了後又將箭拔走,這實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若非如此,箭到哪裡去了?"突然問,那悽厲的歌聲,又自寒風中傳了過來。"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燈尋白羽,化入碧血中……"一笑佛大喝一聲:"追!"
但歌聲縹緲,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誰也摸不清是何方向,卻教人如何追法?一笑佛聞聲立起也只有呆呆愣在那裡。突聽"哇"的一聲,那綠衫女孩放聲哭了起來,伸出小手指著遠處,道:"鬼……鬼……那邊有個鬼,一晃就不見了。"那大漢柔聲道:"亭亭,莫怕,世上哪裡有鬼?但目光也情不自禁,隨著她小手指瞧了過去,但見夜色沉沉,風卷殘花。群豪雖也是什麼都未瞧見,卻只覺那黑暗中真似有個無形無影的"死神",手持長弓,在風狂隨著落花飛舞,乘人不備,便"嗖"的一箭射來,但等人燃燈去尋長箭,長箭卻已化入碧血,尋不著了。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這些裝神弄鬼的歹徒,最多不過只能嚇嚇小孩子,洒家卻不信這個邪,走,有種的咱們就追過去,搗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麼變的?"王二麻子悠悠道:"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陪這位小妹妹,一齊回客棧吧,免得也被嚇哭了。"他話說尖刻,但別人卻充耳不聞,不等他話說完,便有幾人溜了,那大漢將他女兒亭亭交給他妻子,道:"你帶著她回去,我去追。"疤面美婦道:"你帶她回去,我去追。"
那大漢跺腳道:"咳!……你怎地……"亭亭突又放聲大哭起來,道:"我要爹爹、媽媽都陪著我……"那大漢長籲短嘆,百般勸慰,亭亭卻是不肯放他走,他平日本是性如烈火,但見這小女兒,卻半點也發作不出。
沈浪道:"賢伉儷還是回去吧,追人事小,嚇了這位小妹妹,卻怎生是好?那當真是任何收穫都萬萬補償不來的。"大漢夫妻齊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已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亭亭道:"還是這……這位叔好……"疤面美婦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咱們回去吧。"忽又瞪了王二麻子一眼,冷冷道:"若有誰以為咱們害怕……哼哼!"玉手一指,不知怎地已將王二麻子掌中旱菸袋奪了過來,一折為二拋在地上,攜著他丈夫的手腕,揚長而去,竟連瞧也未瞧王二麻子一眼。
王二麻子走南闖北數十年,連做夢都未想到過自己拿在手裡的菸袋,竟會莫名其妙的被人奪走,一時之間,呆呆地愣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瞧著這夫妻兩人遠去,連脾氣都發作不出。群豪亦自駭然,一笑佛道:"快,真快,這麼快的出手,洒家四十年來,也不過只見過一兩人而已。"王二麻子這才定過神來,乾咳一聲,強笑道:"她不過也只是手腳快些而已,俺若不瞧她是個婦道人家,早就……早就……"他雖在死要面子,硬找場面,但"早就給她難看了"這句話,卻還是沒有那麼厚臉皮說出來。
沈浪微微笑道:"只是手腳快些麼?卻未必見得。"王二麻子滿腹冤氣,正無處發作,聞言眼睛一瞪,滿臉麻子都發出了油光,厲聲道:"不只手腳快些,還要怎樣?"沈浪也不生氣,含笑指著地上,道:"你瞧這裡。"群豪俯頭瞧去,這才發現那已折斷了的兩截旱菸管,競已齊根而沒,只剩下兩點黑印,要知積雪數日,地面除了上面一層浮雪外,下面實已被凍得堅硬如鐵,那女子隨手一拋,也未見如何用力。竟能將兩截一尺多長的煙管一擲而沒,這份手力之驚人,群豪若非眼見,端的難以相信。
王二麻子道:"這……這……"伸手一抹汗珠,冷笑道:"果然不差。"口中說的輕鬆,但寒天雪地裡,他竟已泌出汗珠。
一笑佛嘆道:"這夫妻兩入,的確有些古怪……"仰天一笑,又道:"但咱們卻用不著去管他,還是快追。"王二麻子乘機下臺階,道:"不錯,快追。"
一笑佛瞧著沈浪,道:"不知這位相公可是也要追去麼?"沈浪轉目四望,只見朱七七姐弟仍未跟來,他皺了皺眉,沉吟半晌,微笑道:"好,追。"這些人本來非但互不相識,甚至彼此完全不對路道,但此刻同仇敵愾,倒變得親切起來。眾人口中雖未商議,但腳步卻是不約而同,向沁陽城北,那"鬼窟"所在之地奔了過去,這其間輕功上下,已大有分別。
一笑佛一馬當先,"子午追魂"莫希緊緊相隨,沈浪是不即不離,跟在他兩人身後。王二麻子、"遊花蜂"蕭慕雲,兩人與沈浪相差亦無機,鐵勝龍勉力追隨,也未被甩下。
"賽溫侯"孫通、"銀花鏢"勝澇雖落後些,但兩人一路低聲談笑,狀甚輕鬆,顯見未盡全力,過了半晌,"潑雪雙刀將"彭立人也趕上前來,笑道:"那黃化虎父子,看來倒是英雄,哪知卻和萬事通一樣,悄悄溜了,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勝瀅微微一一笑,不加置評。
孫通卻道:"後面沒有人了麼?"
彭立人道:"還有個恨地無環李霸,但已落後甚多,唉,此人武功不弱,只是輕功差些……"話猶未了,突聽一聲悽厲的慘呼,自後面傳了過來。
彭立人駭然道:"李霸……"群豪亦都聳然變色,再不說話,轉身向那慘呼傳來之處,身形飛掠而去。
一笑佛沉聲喝道:"有傢伙的掏傢伙,身上帶有暗青子的,也將暗青子準備齊,只要看見有人,就往他身上招呼。"幾句話說完,群豪已瞧見前面雪地中,伏著一條黑影。但四下卻絕無他人蹤影,孫通、勝澇正待搶先奔上,突聽一笑佛厲叱道:"站住!燃起火摺子,先瞧瞧雪地上的足印。"勝澇、孫通對望一眼,暗道:"這一笑佛看來肥蠢,不想是心細如髮的老江湖。"兩人暗中都起了欽佩之心,再也不覺此人可厭。
彭立人、莫希、蕭慕雲三人已燃起火摺,這"遊花蜂"蕭慕雲本是個夜走千家的獨行盜,火摺製造的極是精巧,火光可大可小,撥到大處,竟如火把一般,照得周圍丈許地一片雪亮。只見伏地的黑影,果然正是"恨地無環"李霸,他身子前後,有一行足印,左右兩旁的雪地,卻是平平整整,一無痕跡。
一笑佛道:"各位請小心些走上前去,認自己腳印。"勝瀅當先認出,道:"這是我的。"用手在足印旁劃了個"X",要知每人腳形有異,大小各別,輕功亦有上下,鞋子也有不同,是以個人要認別人足印雖然困難,要認自己足印卻甚是容易。
孫通亦自認出,道:"這是我的。"也劃了個"X",話休煩絮,片刻之間,王二麻子、蕭慕雲、鐵勝龍、彭立人亦都認出了自己足印,彭立人這才發現自己足印最深,面上已有些發紅。
但眾人卻知此事關係重大,是以人人俱都十分仔細小心,縱自己足印比別人深些,也無人敢胡亂指點。只見雪地上未被認出的足印,已只剩下兩個,火光照的清楚,這兩個足印雖最輕,也可看的出鞋底乃是粗麻所編就。
群豪情不自禁,都瞧了一笑佛足上所穿的麻鞋一眼,一笑佛道:"剩的這個足印,正是洒家的,但……但相公你……"群豪這才想起足印還少了一雙,又情不自禁轉目去瞧沈浪,沈浪微微一笑,道:"只怕在下身子瘦些,足印看不出來。"他說的可真是客氣,群豪卻仍不禁聳然動容,誰也未瞧出,這年紀輕輕,文文弱弱,受了氣也不還嘴的無名少年,竟然身懷"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群豪既是驚佩,又是懷疑——懷疑這少年怎麼會練成這等功夫,又懷疑這少年的身份來路,但此刻可沒有一個敢問出口來。
一笑佛哈哈笑道:"真人不露相,相公端的有本事。"笑聲一頓又道:"四面俱無他人足痕,亦無搏鬥之象,李霸顯見也是被暗器所傷,這次咱們可要瞧瞧,這暗器究竟是什麼?"扶起李霸屍身,但見他屍身亦已黑腫,撕開他衣襟,肩下也有個傷口,黑血源源在流……
但傷口還是瞧不見有任何暗器。群豪再次面面相覷,人人咬緊了牙關,雖不聞牙齒打戰之聲,但心房"怦,怦"跳動,卻聽得清清楚楚,莫希顫聲道:"那……那晴器莫非真不是人間所有?……否則又怎會化入血中?……"要知屍身無翻動之痕,四下亦無他人足印,李霸前胸所中的暗器,便絕不可能是被別人取去的,反過來說,李霸前胸中了暗器,便撲面跌倒,無論是誰,也無法絲毫不留痕跡,便將暗器取回。
群豪反來復去,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出這其中道理,但覺身上寒氣,越來越重,彭立人顫聲道:"這莫非是種無形劍氣?……"一笑佛冷笑道:"你是在做夢麼?"
彭立人似乎還想分辯,但轉目一望,卻又嚇得再也不敢開口,但見一笑佛滿面俱是殺氣,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只已被人激怒的猛獸一般,突然反手扯下了身上穿著的那件寬大僧袍,精赤著上身,雪花飄落在他身上,他非但毫無畏寒之意,身上反而冒出陣陣蒸騰熱氣。群豪俱都瞧得舌矯不下,只見他竟將那僧袍撕成一條條三、四寸寬的布帶,纏住自己手臂,大腿、胸腹之上,將這些地方顫動的肥肉,都緊緊纏了起來,雪花化做汗水流下,浸溼了布帶,一笑佛長身而起,抬臂,伸了伸腿,試出舉動間果然已比先前更靈便,目光方才往眾人身上一掃,厲聲道:"要保命的快回去,要去的便得準備著不要命了。"彭立人道:"去……去哪裡?"
一笑佛放聲狂笑道:"除了那鬼窟,還有那裡?"抓起一團冰雪,塞人嘴裡,嚼得"格格"直響,振聲大喝道:"搗爛那鬼窟,有膽的跟著洒家走。"喝聲之中,當先飛奔而出。
勝瀅、孫通、莫希、王二麻子、鐵勝龍、蕭慕雲,俱是滿腔熱血沸騰,哪裡還計較安危生死,想也不想,跟著他一擁而去。
彭立人抬頭只見沈浪還站在那裡,垂首強笑道:"相公請,在下與李霸交情不錯,總不能瞧著他暴屍荒郊……唉,在下埋了他屍身。立刻就趕去。"沈浪微微一笑,等彭立人再抬起頭,他身形已只剩下一點黑影,彭立人見他去遠,暗中鬆了口氣,再也不瞧李霸屍身一眼,回身向客棧狂奔而回。
沈浪晃眼間便已追著勝瀅等人,但並未越過他們,只是遠遠跟在後面,這時他已是最後一人,若是再有冷箭射來,自然往他身上招呼,沈浪面帶微笑,非但毫不在意,反似在歡迎那"死神"再次出現,他也好瞧瞧那死神長弓裡射出的鬼箭究竟有多麼神奇,哪知道一路上偏偏平安無事,眼看出城既遠,想必就已快到那"鬼窟"所在之地,沈浪方自失望地嘆息一聲,突聽前面一笑佛厲喝一聲,莫希一聲驚呼,人聲一陣騷亂,接著便是一笑佛的怒罵之聲,道:"有種的就過來與洒家一拼高下,裝神弄鬼,藏頭露尾的都是畜牲。"沈浪微一皺眉,腳步加緊,箭也似的趕上前去,只見眾人身形都已停頓,一笑佛滿面神光,手裡緊抓著一塊白布,正在破口大罵,但四下既無人影,亦無回應,沈浪輕輕的間道:"什麼事?"一笑佛道:"你瞧這個。"將手中白布拋了過來,沈浪伸手接過,就著雪地微光,只見白布上寫著幾個鮮紅的血字。
"奉勸各位,及早回頭,再往前走,追悔莫及。"沈浪道:"這是哪裡來的?"
一笑佛厲聲道:"這方才洒家正在前奔……"
原來一笑佛方才當先而行,但見前面雪地一片空曠,那空曠的雪地裡突然揚起一大片冰雪泥沙,狂卷著撲向他的面門,一笑佛眼前一花,但覺這片冰雪中,竟似乎還夾帶著條白忽忽的人影,一頭撞了過來,卻又"呼"地自一笑佛頭頂上飛了過去,卻將這布條留在一笑佛手裡。
沈浪聽了,不禁皺眉道:"此人去了哪裡?各位為何未追?"一笑佛怒道:"那影子說他是人,委實又有些不像人,只有三尺長短,像是個狐狸,以洒家目力,在他未弄鬼前也未瞧出他伏在雪地裡,等到洒家能張天眼睛,四下去看時,卻又不見了。"沈浪心念一動,暗道:"這手段豈非與天魔迷蹤術中的五色護身障眼法有些相似,聽他們說,這人影八成也像是花蕊仙,但花蕊仙與那鬼窟毫無關係,怎會來淌這趟渾水。"只聽一笑佛道:"相公莫要想了,無論這花樣是怎麼弄的,都還駭不倒洒家,只要相公肯與洒家開路,要莫兄與勝……勝什麼?"勝瀅笑道:"瀅。"
一笑佛道:"對了,勝瀅與莫希斷後,咱們就往前闖。"沈浪微一沉吟,道:"闖。"
勝瀅道:"好。"
群豪齊聲喝道:"闖,闖!"喝聲雖響,有的聲音裡卻已有些顫抖。
只是此時此刻,已是有進無退之局面,硬著頭皮,也要往前闖,當下群豪又復前奔,但是腳步都已放緩許多,遠較方才謹慎。只見遠遠山影響已現,膝朧的山影中,似乎籠罩著一層森森鬼氣,群豪人人俱是惴惴自危,不知在這"魔窟"中究要發現些什麼,他們本雖是為了算定那墓穴中必有珍寶,是以起來,而此刻個個人心中卻已都不再有貪得之念,沈浪暗嘆忖道:"幸而那位大小姐此番還老實,竟未跟來,否則……"突然聽前面暗影中傳來一聲脆笑,道:"各位此刻才來麼?"彭立人腳步不停,氣也不敢喘,亡命般奔回客棧,客棧中也是一片驚亂,似乎還有人在往外抬著屍身,還有人嘆道:"唉,又是十幾條人命……"彭立人看也不敢看,聽也不敢聽,一口氣奔回自己的房裡,砰地撞開房門,撞了進去,反手關上門,身子也靠了上去,用背脊抵住了門,這才鬆了口氣,喃喃道:"命可撿回來了,炔回家吧,墓裡就是有成堆的寶貝,我也不……"突覺有些不對,房裡不知誰燃起了燈。目光轉處,語聲突然停頓,血液亦似凝結,張開的嘴,再也合不攏,一雙腿卻簌簌顫抖起來。
只見房子中央,端端正正坐著個灰袍人,只是背向著門,彭立人也瞧不清他面目,但那灰滲滲的長袍,披散著的長髮,在這陰森黯淡,飄飄搖搖的燈光下,那裡像個活人,真似方自墓中復活的幽靈。
彭立人顫聲道:"朋……朋友是誰?"
那灰袍人咯咯一笑,一字字緩緩道:"冷月照孤冢……"彭立人雙膝一軟,沿著門滑了下去,"噗"地坐到地上。
灰袍人道:"你怕死麼?你想回去麼?……"
彭立人道:"我……我想……"
灰袍人陰森森笑道:"已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彭立人咬了咬牙,突然奮起全身氣力,撲了上去,一掌拍向灰袍人頭頂,他成名多年,這一掌當非泛泛。
灰袍人頭也不回,長袖突然反揮而出,彭立人但覺一股陰柔之極,卻又強勁之極的內力,當胸撞了過來,胸前立時有如被千鉤巨錘重重一擊,震得他仰面飛了出去,"砰"地撞在門上,"噗"地跌倒,張口噴出了口鮮血,灰袍人冷冷道:"區區人力,也想與鬼爭雄。"彭立人望著面前斑斑血漬,身子抖得再也不能停止,將房門帶得"咯咯"直響。
灰袍人緩緩道:"你想死還是想活?"
彭立人道:"……"張開了嘴,卻只是說不出話來。
灰袍人厲聲道:"快說。"
彭立人道:"…想……想……活……"他說了三次,才算將"活"字說清楚,身上冷汗已一連串落了下來。
灰袍人冷冷道:"你若想活,便得聽我吩咐。""各位此刻才來麼?"
這七個字雖然簡簡單單,普普通甬,但群豪卻宛如夜聞鬼哭,身子齊地一震,鐵勝龍踉蹌後退了幾步,蕭慕雲險些跌在地上,一笑佛緊握雙拳,嘶聲大喝道:"什……?什麼人?出來。"只見暗影中飄飄然掠出一條白影,全身僵直,既不彎曲,也不動彈,更未看出他抬腿舉步,他只是直直地飄了出來。他由頂至蹬,俱是慘白顏色,舉手以袖俺面,似乎不願讓別人瞧出他那獰猙的容貌,足下更是輕飄飄的,似乎離地還有一尺。
群豪只覺一股涼氣自腳底冒了上來,全身俱已冰冷,若說這白影是人,世上哪有人能如此行動。一笑佛雖然膽大包天,此刻卻也不得不信這白影確是墓中的幽靈,駭得呆了半晌,突然厲喝道:"就算你是鬼,洒家也宰了你。"振起雙臂,飛身撲了上去,凌厲的掌風,直擊那白影胸膛。
那白影衣袂俱被震的飛起,冷笑一聲,身子竟平平向後移開兩尺,一笑佛又是一驚,咬緊牙關,正待再次撲上,哪知身畔風聲一響,沈浪已掠到他前面,厲聲道:"朱七七,你玩笑還未開夠麼?那白影忽然,"噗哧"一聲,垂下衫袖,朧朦望去,但見她風姿綽約,顏如春花,不是朱七七是誰?她足下也是哈哈一笑,道:"還是沈大哥厲害。"火孩兒笑嘻嘻鑽了出來,原來火孩兒方才在後面換住了朱七七雙腿,朱七七身子自然不需彎曲,更不需抬腿,便能來去自如,群豪雖都是眼裡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但在這鬼墓前,雪夜中,膽氣已先寒了,竟無一人瞧出這一手來。
一笑佛亦不知是驚是怒,卻只有頓足道:"姑娘,你這手未免露得太嚇人了。"火孩兒笑道:"但這位大和尚的確有些膽氣,連鬼都駭不倒你。"一笑佛仰大大笑道:"洒家雖非服魔的羅漢,多少也總有些降鬼的本事。"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火孩兒輕輕一句話,便將一笑佛說的怒氣毫無,反向沈浪道:"他姐弟倆天真活潑,與大家取個樂子,相公也莫要生氣。"朱七七膘了沈浪一眼,道:"哼,他敢生氣麼?他揭穿我的把戲,我不生他的氣已經蠻不錯了。"一笑佛大笑道:"妙極妙極,這位相公委實未生氣……誰若能令這位相公生氣,那人的本事,也算不小了。"朱七七也忍不住展顏一笑,道:"他呀,他……"悄悄走過去,悄悄擰了沈浪一把,道:"你是木頭人麼?說話呀。"沈浪說道:"好,我說話,我且問你,你是怎麼來的?何時來的?可曾進去瞧過了麼?可曾瞧見那花……花夫人?"朱七七笑道:"你瞧你,不說話也罷,一說話就像審問犯人似的……好,我告訴你,你們在瞧那些屍身時,我就來了,一直闖了進去,本想瞧個仔細,但是裡面實在太暗,我們又沒有火摺子,我雖不怕,老八卻嚇的直抖,我怕他嚇出病來,只得出來了。"火孩兒道:"羞不羞,你不害怕麼,為什麼緊緊拉著我的手,死也不肯放,我見你的手都嚇涼了,才……"朱七七跺腳道:"小鬼,你再說。"
火孩兒哈哈笑道:"你不說我,我自然不說你……"突聽前面山巖中,傳出一一聲慘呼,自遠而近,呼聲雖低,但悽厲尖銳,懾人心魄,到後來聲音已嘶啞,一條人影,跌跌撞撞,自暗影中奔了出來,瞧見群豪,呆了一呆,伸手指了指,一個字還未說出,僕地跌倒。群豪屢經驚駭,此刻竟似已有些麻木,還是沈浪一掠而出扶起了那人,暗中一面以真力相濟,一面呼道:"兄臺,醒來。"那人得了沈浪傳過的一股陽和之氣,果然緩緩張開眼帘,四望一眼,突也輕喚道:"鐵……鐵兄……"鐵勝龍走過去一瞧,駭然道:"原來是金兄,怎……怎會落得如此模樣?"那人道:"我……我們五……五人……只剩下我……我也……"鐵勝龍變色道:"莫非安陽五義,俱已喪……喪生在此?這……這……這究竟是誰下的毒手?"那人面上泛起一絲慘笑,喃喃道:"那……裡面有……有鬼,進去不得……進去不得……進……"突然嘶聲大喝道:"不是鬼,是……"沈浪連忙問道:"是什麼?兄臺,是什麼?兄臺醒來……醒來……"但那人雙目緊閉,再也醒不過來了。
沈浪緩緩長身而起,長嘆一聲,仰臉望天,群豪卻不禁都垂下頭去,望著自己腳尖,一笑佛沉聲道:"此人乃是安陽五義中人麼?鐵勝龍黯然道:"此人正是安陽五義之首金林,想必也是聞得墓中藏寶,是以搶先趕來,不想竟……竟……"長嘆一聲,脫下一件外衣,蓋起了那金林的身子。
一笑佛突然叫道:"掀起衣衫。"鐵勝龍呆了一呆,一笑佛又道:"洒家要瞧瞧這位金兄是如何死的。"莫希道:"他所受致命之傷,與李霸他們都不相同……"
第四章 冷日窺鬼舞
一笑佛撕開金林衣襟,前胸一無傷痕,但背後卻有個紫色的掌印,五指宛然,浸然入肉,莫希倒抽一口涼氣,道:"好厲害的掌力。"一笑佛目光眨也不眨地瞧著那掌印,直有盞茶工夫,方自抬起頭來,望著沈浪,道:"相公可瞧出來了?"沈浪道:"瞧出來了。"
朱七七跺腳道:"你瞧出來什麼!說呀"沈浪道:"紫煞手!"朱七七身子一震,道:"這掌印是紫煞手,真,真的?"一笑佛道:"半分不假,近五十年來,武林中有這功夫的,只有塞上神龍、毒手搜魂以及要命神乞三人而已,此外江湖中便無人具此掌力。"莫希道:"但……但這三人豈非都已死了?"
一笑佛一字字緩緩道:"不錯,這三人正是都已死了。"群豪對望一眼,情不自禁,各各移動腳步,靠到一起,朱七七嬌笑道:"哎喲,聽你們說的,倒實在有些怕人,既然再沒別人會使這紫煞手,難道是那三人自墳墓裡爬出來將金……金林打死的麼?"笑聲越來越輕,轉眼四望,但見人人俱面色鐵青,無人說話,她心頭也不覺泛起一陣寒意,再也笑不出來。
火孩兒聽朱七七說到死人,心中有些害怕,不自主的將身子靠近了沈浪,低聲道:"這……這裡不好玩,又……又冷得緊,咱們回去吧。"聲音已有些顫抖了。
沈浪道:"你們兩個回去吧。"
火孩兒道:"你呢?"
沈浪微微笑道:"我平生從未見過鬼魂,今日若能瞧瞧,倒也有趣很……但瞧鬼的人,卻不可大多,否則就要將鬼駭跑了。"他平生不願說話,但等別人都已嚇得難以開口,他卻還能談笑自若。
一笑佛哈哈大笑道:"洒家這模樣也和鬼差不了許多,無論男鬼女鬼,見了洒家卻會當是同類來了萬萬不會跑的。"沈浪笑道:"大師同去最好……"目光有意無意間,瞧了瞧"子午催魂"莫希和那"銀花鏢"勝瀅一眼。
勝瀅舉步而前,微微笑道:"在下追隨兄臺之後。"莫希亦自咯咯笑道,"江湖中人,都將在下喚作催魂鬼,今日看我這假鬼要去會會真鬼了。"笑得雖勉強,卻終是大步走出。
沈浪道:"好,有四人便已足夠……"
朱七七道:"我呢?"
沈浪道:"你回去。"
朱七七道:"哼哼,你憑什麼能命令我,我偏不回去,老八,伸出脖子來,放大膽子,若鬼弄死咱們,咱們豈非也變成鬼了,有什麼可怕的?咱們先進去,看看有誰敢攔阻咱們。"火孩兒道:"我……我……"眼珠一轉搖頭笑道:"我不去,我看你也莫要去了吧。"朱七七恨聲道:"對鬼你怕了麼?"
火孩兒笑道:"我雖不怕鬼,可是我怕沈大哥,我可不敢不聽他的話。"悄悄一拉朱七七衣襟,耳語道:"你老是跟他作對,他怎會對你好,若是有人老和你作對,你會喜歡他麼?"朱七七眼波一轉,嘆道:"小鬼,早知不帶你來了,帶了你來,又不能不看著你,好吧,回去就回去。"火孩兒笑道:"這樣才是。"
群豪似乎還不肯走,沈浪笑道:"客棧之中,只怕也有變故,便全得仰仗各位大力前去鎮壓了。"王二麻子道:"對,這裡雖危險,回去也未見輕鬆,咱們各辦各的事,準也不能閒著。"沈浪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轉身走向那神秘的"鬼窟"。
突聽朱七七道:"沈浪,你……"
沈浪回首道:"如何?"
朱七七咬了咬櫻唇,道:"你……你可莫真要被鬼捉了去。"火孩兒笑道"沈大哥,我姐姐還是關心你的,但要憑你的真本事,什麼鬼也捉不了你,我放心的很……"轉首瞧廠王二麻子,蕭慕雲等人一眼,突叉笑道:"你們早就想走了,還等什麼?走走,咱們一起走吧。"沈浪、一笑佛,勝瀅,莫希四人,終於走入了那已不知奪去多少人性命的鬼窟之中,直到他四人身形全都沒人暗影之中,王二麻子等人,也都走了,朱七七猶在痴痴的瞧著,雙目之中,突然流下淚來。
火孩兒道:"你哭什麼,他又不是不回來了。"朱七七垂首道:"不知怎地,我……害怕的很,老八!他……他若也……不……能……回來……"火孩兒身子突出一陣顫抖,瞧著那鬼氣森森的山影,通紅的小臉己變得煞白,久久都說不出話來。突見朱七七身形一展,發狂的奔了進去。
火孩兒駭然大呼道:"姐姐……"
未七七頭也不回,道:"你回去吧,去找花婆,我……我要去瞧瞧他……"窈窕的白衣身影閃了兩閃,便瞧不見了。
小孩兒轉目四望,們見四下風吹枯木,宛如幢幢鬼影,在漫天雪花中猙獰起舞,火孩兒活到現在,這才知道害怕是什麼滋味,忍個住放聲大叫道:"姐姐等我一等……等我一等……"放足狂奔向去。
山崖下,那漆黑漆黑的洞窟,一如妖魔張開的巨口正待擇人而噬,四下亂石高堆,石上滿積冰雪,漆黑的洞窟,襯著皚皚白雪,更顯得險森黝黯,深不見底,單只"鬼窟"兩字,實還不足形容此地之恐怖,朱七七卻毫不遲疑,一躍而進,去後是生是死,她已全部不管,只因縱然死了,也比在外面等著沈浪時那種焦急的滋味好些。
突聽火孩兒在後面大呼道:"姐姐……等我一等……"喚了兩聲,似是跌了一跤,呼聲突然停頓,但他顯然立刻便自爬起,又自呼道:"等我一等……"這次呼聲中的驚懼之意,更是濃重,連聲音都已嘶啞,他膽子縱然大極,但終究也不過只是個孩子朱七七有心不等他,卻又不忍,頓住身形,恨聲道:"小鬼,叫你回去不回去……小心鞋,莫又摔著了……"黑暗中只見火孩兒身形果然又是一個踉蹌,跌跌撞撞衝了進米,朱七七趕緊扶住了他,"摔疼了麼?"火孩兒道:"不疼。"嘴裡說不疼,聲音卻已疼得變了,戴著鹿皮手套的小手,緊緊抓住朱七七的纖掌,再也不肯放鬆。
朱七七嘆了口氣,喃哺道:"我真不知爹爹怎肯放你出來的……唉,還是沒有火摺子,你可得小心著走。"姐弟兩人,雙手互握,一步步走了進去,入窟越深,便越是黑暗,端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沈浪等四人,已不知去向,但聞洞外寒風呼嘯,到後來風聲也聽不見了,四下一片死寂,唯有一陣陰溼之氣,撲鼻而來,忽然間,一個冷冰冰,黏溼溼的東西撞了過來,朱七七駭得尖叫起來,全力一掌揮出,那東西"吱"一聲,又飛了過去,朱七七道:"老八,莫……莫怕,那……那隻……是蝙蝠。"她雖叫別人莫怕,自己卻又怕得渾身直抖。
突見前面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急掠而來,朱七七顫聲道:"什……什麼人?"那人影道:"是七七麼?我是沈浪。"
朱七七大呼一聲,整個人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子沈浪,冰冷的儉,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但身子猶在不停的抖。
沈浪忍不住輕輕一撫她頭髮,嘆道:"要你莫來,你偏要來,駭成這個樣子……唉!這是何苦?"朱七七突然狠狠推開了他,跺腳道:"是我該死,誰要我救了你這個死鬼,我若讓你死了,現在怎麼……怎麼會受這種苦?"遠處火光閃動,映得她面上淚痕閃閃發光,她趕緊轉過頭去,這倔強的女孩子,眼淚雖是為沈浪而流的,卻也不願讓沈浪瞧見她面上淚光。但沈浪又怎會瞧不見,呆了半晌,柔聲笑道:"你瞧,老八多乖,他倒像個大人,你卻像個孩子。"朱七七道:"你才像個孩子哩……"瞪了沈浪一眼,卻已破涕為笑,這一笑之間,實是含蘊著無限溫柔,無限深情,便是鐵石人瞧了也該動心,但沈浪卻轉過頭去。
只見"一笑佛"手持火摺,大笑道:"是朱姑娘麼,洒家就知道你定會趕來的……前面便是石門了,兩位快過來吧。"洪亮的笑聲,震得地道四下回應不絕,使得這死氣沉沉的"鬼窟",也突然有了生氣。
朱七七精神一震,拭去淚痕,大聲道:"不是兩位,是三位。"一手拉著沈浪,一手拉起火孩兒,大步向前奔去。
一笑佛目光閃動,眼見火孩兒臉上又戴起了那火紅鬼面,不禁大笑道:"好,好孩子,將這鬼臉兒戴起了,真的鬼來了,也要被你駭上一跳。"沈浪接過了勝瀅手中的火摺子,左手高舉,當先而行。
閃動的火焰,將窟道中四面巖石,映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怖,看來那一方方巖石,都似是不知名的妖魔。正待隨著地底的陰風,飛舞而出,一道石門,擋住了眾人去路,石門上毫無浮雕裝飾,但卻高大無比,眾人立身其下,仰首望去,幾乎瞧不見頂。
剎那之間,人人心中,都不禁突然感覺自身之渺小,而對這神秘之墓窟,更加深了幾份敬畏恐懼。只見兩扇沉重的石門,當中微開一線,石門上雖有斧鑿之痕跡,但這兩扇厚達尺餘,重逾千斤的門戶,卻顯然絕非被人強行打開。
沈浪頓住了腳步,轉首沉吟道:"首批發現此地之掘礦夫,他們是如何進去的?不知那黃馬可說清楚了!"一笑佛兩道濃眉,緊緊皺在一起,沉聲道:"據黃馬所敘,那掘礦夫乃是在酒酣耳熱之際,合力破門而入的。"沈浪嘆道:"但這門戶卻顯然不是被人力破開的,黃馬所述,顯然也有不盡不實之處。"眾人面面相覷,默然半晌,朱七七顫聲道:"門戶既非被人力破開,莫……莫非是墓中的幽靈,自己出來開門的不成?"這句話人人雖然都曾想過,但此刻被朱七七說出口來,眾人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火孩兒道:"但……但……"他聲音也被駭得嘶啞,也咳了兩聲,才能接著說道:"但這墓中鬼魂,既禁止別人闖入,如何又要開門,莫……莫非是他們在……這墓中嫌太寂寞了,所以故意騙幾個人進去送死,好多有些新鬼陪他們?"這句話更無異火上加油,朱七七嗔道:"小……小鬼,胡……說八道。"聲音也在不住的抖。
"子午催魂"莫希更似已駭得站不住身子,道:"不……不如先停下來等天亮了再……再進去吧。"一笑佛冷道:"子午催魂走南闖北數十年,在江湖中也可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怎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莫希道:"但……但……"終於只是垂下頭來,一個字也不說出。
沈浪輕輕一嘆,代他接了下去,道:"但這墓窟之中,怪事委實太多,莫兄此刻不願進去,實也並非無理。"一笑佛怒道:"既已來到這裡,還有誰能不進去?"沈浪沉聲道:"不然,此刻無論是誰,只要跨入這石門一步,此後生死禍福,便無人能預料,你我縱可勉強他人做他不願意做之事,但卻萬萬不可勉強他人平白送他自己的生命。"一笑佛怔了一怔,還未答話,沈浪卻已接口道:"莫兄若不願進去,儘管請回……"一笑佛突然大笑道:"他一個人行路,只怕也休想活著回去。"莫希身子一震咬了咬牙,忽然厲喝道:"過去就進去。"飛身闖入了石門,猶自厲聲大呼道:"墓裡的鬼魂,有種的就出來與我莫三大爺拼個你死我活,……出來……出來呀……咯咯,哈哈,不敢麼?你不敢麼?……哈哈……"悽厲的笑聲,激蕩在窟道間,震得石屑灰粉簌然而落。
朱七七喃喃道:"這廝莫非已駭瘋了?"
沈浪微微皺眉,閃身而入,只見莫希手舞足蹈,果然有如瘋狂一般,沈浪出手如電扣住他的脈門,沉聲道:"莫兄如此,難道不要命了麼?"莫希身子又是一震,黯然垂手發起愣來。這時眾人已相繼而入,但見石門之中,乃是個圓形大廳,四周又有九重門戶,圓形的拱頂,高高在上,似是繪有圖畫,只是拱頂太高,火摺光焰終究不及,是以也瞧不清那上面畫的是什麼。
廳中空空蕩蕩,唯有當中一張圓桌,什麼也沒有了,這空寂而寬闊,使此間更顯得異樣的陰森,朱七七等人置身其中,宛如置身於一片空曠的荒墳墓地一般,那圓形拱頂有如蒼穹高高在上,而四下鬼影幢幢陰風森森……
朱七七道:"這……這究竟會是誰的陵墓?"
勝瀅道:"只怕是古代一位帝王亦未可知。"突似發現了什麼,一步掠到那孤零零的石桌旁,伸出手來。
沈浪輕叱道:"住手。"
勝瀅回道:"這桌上有……"
沈浪道:"此間無論有什麼,你我俱都不能用手觸摸,此點勝兄務必要切切記牢……"朱七七道:"為什麼?"
沈浪嘆道:"你莫忘了那些人是怎麼死的麼,此間任何一處都可能附有劇毒,你我只要伸手一摸,便休想……"突聽火孩兒慘然驚呼一聲,道:"鬼果然來了。眾人齊地大驚,轉頭望去,只見火孩兒左邊的一道門戶外,果然有火光一閃而沒,碧磷磷的火花,赫然正與鬼火一般無二。一笑佛厲聲道:"追。"沈浪又自輕叱道:"且慢,這陵墓之中,必定有秘道交錯,大師若是輕易陷身其中,只怕也無法覓路而回,是以你我切切不可輕舉妄動。"勝瀅嘆道:"兄臺說的的確不錯,據小弟所知,古代陵墓之中秘路,能尋得當時建墓時之原圖外,誰也無法來去自如……"無意中回首瞧了一眼,面色突又慘變,伸手後面石桌,手指不住顫抖,口中嘶嘶作聲,卻說不出一個字。
一笑佛變色道:"什麼事如此驚惶?"
勝瀅道:"小弟自七歲時候便在暗室之中,凝視香火,至今已有十五年,目力雖非極佳,但三丈內一蚊一蟻都休想逃得過小弟雙目……方……方才小弟瞧的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的。"要知"銀花鏢"勝瀅乃是中原武林,暗器世家"勝家堡"門下子弟中最最傑出之一人,勝氏子弟目力之佳,手法之準,已是江湖公認之事,此刻勝瀅既然說的如此肯定,那是萬萬不會錯的。
莫希額角之上,汗如雨下,顫聲道:"此事玩笑不得,鐵牌究竟是誰取去的,還請快快說出,免得大家擔心。"眾人面面相望,俱是面色凝重,卻無一人說話,莫希嘶喝道:"沒有誰來拿,難道那鐵牌是自己生了翅膀飛走的麼?"四下回音,有如雷鳴一般,隆隆不絕,自近而遠,又自遠而近,顯然,這陵墓實是深這廣大已極。但回音響過,眾人還是無人說話。
朱七七望著莫希冷笑暗忖道:"這廝獐頭鼠目,裝模作樣,說不定就是他在暗中弄鬼也未可知。"莫希瞧著勝瀅,暗暗忖道:"難道他根本什麼都沒有瞧見,口中卻故意說瞧見了?好叫別人疑神疑鬼,他便可從中取利?"勝瀅冷眼瞧著一笑佛,忖道:"這一笑佛武功不弱,但江湖中卻從未聽過此人名聲,莫非也是這陵墓鬼堂中的一人,故意將大夥誘來此地送死?若是如此,這鐵牌自也是他拿去的。"一笑佛似有幾次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說出口來,只瞧著沈浪忖道:"哼,這小子來歷實在可疑,年紀這麼輕,武功卻是這麼高,這些可驚可疑的事,莫非都是他在暗中搗鬼。"眾人彼此之間,卻起了懷疑之心,情不自禁,各自退後了幾步,你留意看我的神情是否變化?我留意看你的手掌究竟會有何動作?
唯有沈浪卻是神色自若,一點也不著急,只聽火孩兒道:"門外有鬼,鐵牌也被鬼拿去了,這地方實在耽不得,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話猶未了,莫希突地慘呼一聲,僕地跌了下去。眾人更是驚然大驚,一笑佛、勝瀅似待趕過去扶起他,但方自邁出三步,又不禁齊地頓住了腳。
沈浪扶起了莫希,只見他面色慘白,目中充滿驚駭之意,但一雙眼珠子,還能轉來轉去,胸膛也還在不住起伏;沈浪見他未死,不禁為之鬆了口氣,道:"莫兄沒有什麼事吧?"莫希道:"有……有……有事。"
沈浪笑道:"什麼事?"
莫希道:"方……方才有……有人在我背後打了一拳。"朱七七冷笑道:"你背後哪裡有人,你莫非是在做夢?"莫希嘶聲道:"明明有人打了我一下,我此刻背後還在隱隱作痛,我……我若有半句虛言,管教天誅地滅,不得好死。"眾人再次面面相望,非但沒有人說話,連喘氣的人都似也沒有了。
勝瀅冷笑暗忖道:"哪有什麼人打他,這不過是他故意如此說罷了,好教別人疑神疑鬼,他便可在從中取利了。"朱七七忖道:"這究竟是誰在搗鬼?莫非是這胖和尚?"一笑佛忖道:"非但這小子可疑,便是這女子,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來路,我莫要著了這兩個人的詭計。"於是眾人心中疑懼之心更重,彼此懷疑,彼此提防,目光的的,互相窺望,火光閃動下,眾人面上俱是一片鐵青,眉宇間都已泛起了殺機。
死一般靜寂中,只聽莫希喃喃道:"這一拳是誰打的?是誰打的?……"突然大喝一聲,撲向勝瀅,厲聲笑道:"方才只有你站得離我最近,那一拳莫非是你在暗中施的手腳不成?"勝瀅怒道:"你自己裝神弄鬼,卻來血口噴人。"莫希怒喝道:"放屁……"迎面一拳,擊了過去。
勝瀅翻身退出數尺,一手已摸入鏢囊之中,莫希喝道:"你勝瀅家堡暗器雖然厲害,我子午催魂莫非還怕了你不成?來來來,莫某倒要瞧瞧,是你銀花鏢厲害,還是我催魂針厲害。"兩人俱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這兩人暗器功夫,在武林中俱是卓有聲譽,這一發之下,必定不可收拾。
但此時此刻,別人又怎會坐山觀虎頭,一笑佛厲喝著拉住莫希,沈浪也勸住勝瀅,沉聲道:"此時此刻,兩位怎能自相殘殺,豈非教暗中敵人瞧見了……"莫希顫聲道:"暗中哪有什麼人?"
沈浪沉聲道:"若是無人,那拳是誰打的。"
火孩兒銳聲道:"鬼……鬼……一定是鬼……"突聽"噗"的一響,一笑佛手中火摺子竟忽然熄了,四下更是黝黯,眾人心頭寒意更重。
一笑佛嘶聲笑道:"好,好,打吧,你們打吧,反正今日咱們誰也不想活著出去了,索性看你們打個痛快。"他雖然放鬆了莫希的手臂,但莫希手掌顫抖,哪裡還敢出手?
勝瀅大聲道:"你我是進是退,此刻需得快些決定,要麼就衝過去,縱然死了,也比留這裡等死的好。"話猶未了,忽見沈浪張口吹熄了手中火摺子,四下立時變的一片漆黑,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眾人齊地大叫,一笑佛道:"相……相公你這是做什麼?"沈浪沉聲道:"這火種此刻已是珍貴已極,你們無論進退,都少它不得,豈能讓它在此白白浪費,等你我作了決定,那時已無火可照,又當如何是好?"眾人想到若無火照路時的情況,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勝瀅嘆道:"還是相公想的周到……若是火種燃盡,你我進不得,退又不能,便當真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裡了……"忽然問,黑暗中,只聽得火孩兒的聲音,大喝一聲,嘶聲呼道:"七姐你擰我一下做什麼?"朱七七道:"我……我哪有擰你。"
火孩兒道:"不……不是你,是……是誰?"
沈浪、勝瀅、莫希,一笑佛齊地脫口道:"也不是我。"話一說完,立刻頓住話聲,人人心上,俱是毛骨驚然,想到黑暗中不知道有什麼人會在自己身上擰上一把,打上一拳,眾人但覺一粒粒寒慄自皮膚裡冒了出來,衣衫涼颼颼的,也已被冷汗溼透。
火孩兒顫聲道:"走……走吧,再遲就走……"活聲突又停頓,黑暗中,只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蹬!蹬!蹬……一步接著一步,隱隱傳來,每一腳都似踩在眾人心上。
眾人情不自禁俯下身子,嘶聲道:"什……什麼人?"只聽外面一人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一笑佛、朱七七雙拳護胸,勝瀅、莫希掌中緊緊捏著暗器,但見一道火光,自門外照射而入。足聲突然停留在門外。
微弱的火光中,一笑佛閃身掠到門後,向勝瀅打了個手勢,勝瀅乾咳一聲,道:"門外的朋友請進來。"外面黯然半晌,突然有一隻手掌自門後伸出,一掌擊在石門上,只聽"砰"的一聲大震,那沉重的石門,竟被震得移開數尺,一笑佛自也無法在門後藏身,凌空後掠數尺,石門豁然而開。門外人影一閃,"子午催魂"莫希悶聲不響,揚手一把毒針撒出,但聞一片叮叮輕響,毒針全都打在石門上,這稱雄一世的暗器名家"子午催魂",此刻心虛手軟,竟連暗器也失了準頭。
火光閃動間,一條大漢,高舉火把當門而立。身形有如金剛般挺得筆直,被身後無盡的黑暗卜襯,更顯得威風凜凜。不可逼視。眾人這才瞧清,此人便是那鳶背蜂腰,鷹目闊口的大漢,顯見他將妻女送回客棧後,便又去而復返。
莫希喘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那大漢冷冷道:"朋友不分皂白,便驟下毒手,不嫌太魯莽了麼?"菲希咯咯乾笑一聲,道:"這……"
一笑佛忽然厲聲道:"此時此刻,人人性命俱是危如累卵,自是先下手的為強,縱然錯了,也比被人取了性命的好,朋友你若還不肯說出姓名來歷,我等不辨敵友,還是難免要得罪的。"那大漢怒道:"某家難道也是這古墓中的幽魂不成?"一笑佛道:"這也難說的很。"
那大漢仰天笑道:"你定要瞧瞧某家來歷,也未嘗不可,但我卻先要問你,可知道昔年大悲上人臨去時所念的四句偈語麼?"一笑佛忖思半晌,面色又變,沉聲道:"莫非是,白雲重出日,紫煞再現時,莽莽武林間,大亂從此始!"那大漢厲聲道:"不錯!這一代高僧,十年前便似己能預見武林今後之災難,是以念出這最後四句禪偈,方自含淚而去,其意仍是說只要紫煞手重現江湖,武林中的大亂之期便又要到了。"一笑佛大喝道:"這與你又有何關係?"
那大漢狂笑道:"你且瞧瞧這是什麼。"
狂笑聲中,緩緩伸出手掌,火光閃動下,只見他一隻手掌,五指競似一般長短,掌心赫然竟是深紫顏色,發出一種描敘不出的妖異之光。
眾人齊地大驚,脫口道:"紫煞手。"
那大漢一字字深深地道:"不錯,亂世神龍紫煞手……"莫希嘶喝道:"好賊子,安陽五義原來竟是被你殺死的。"手掌疾揚,又是一把暗器撒出。
那"亂世神龍紫煞手"厲喝一聲,揮手之間,便將暗器全部劈落,口中厲喝道:"你瘋了麼?胡說什麼?"莫希咬牙切齒,怒道:"安陽五義明明是死於紫煞手下,除此之外,還會有誰能使紫煞手?你……你還他們五人性命來吧。"怒喝聲中便自和身撲上,一掌拍向那大漢胸膛,但掌勢還未發出,便被沈浪輕輕託住了手肘,莫希嘶喝道:"你……要作什麼?"沈浪道:"莫兄請冷靜一些,仔細想想,安陽五義被害之時,這位兄臺正與你我同在一起,又怎能分身前來這裡?"莫希呆了一呆,手掌垂落。
那大漢怒道:"這究竟怎麼回事?這廝來到這裡,莫非已被駭瘋了不成?"沈浪抱拳笑道:"不敢請教兄臺,據聞昔年塞上神龍柳大俠,有位獨生愛女,自幼生長於塞外萬裡大漠之間,卻不知與閣下……"大漢截口道:"那便是拙荊。"
沈浪道:"不想閣下竟是柳大俠高婿,失敬失敬。"語聲微頓又道:"武林中人人俱知紫煞手陽剛之勁,舉世無儔,但必需純陽男子之體才能練成,而昔年毒手搜魂師徒同時遇難,要命神丐生性孤僻,更無後人,塞上神龍柳大俠也只有一女,是以江湖間都只當威名赫赫的紫煞手已將從此絕傳,卻不想柳大俠的幹金自身雖不能練得此等掌力,卻將練功秘訣相授於兄臺,武林絕技,從此得傳,當真可賀可喜。"那大漢嘴角微露笑容,緩緩道:"兄臺年少英俊,敘及武林掌故,如數家珍一般,想必亦屬名門子弟。"沈浪道:"在下沉浪,小卒耳,兄臺高姓?"
那大漢道:"鐵化鶴。"
沈浪柑掌笑道:"亂世現神龍,斯人已化鶴,名士自有佳名。"鐵化鶴哈哈笑道:"兄臺言詞端的風雅的很。"眉宇間一般肅殺之氣,在沈浪三言兩語中便已消失無形。
沈浪斂去笑容,沉聲道:"但當今江湖之中,除了鐵兄之外,必定還有一人亦自身懷紫煞手秘技,只是兄臺尚不知情而已。"鐵化鶴皺眉道:"怎見得?"
沈浪當下便將安陽五義中大義士金林,身中"紫煞手"而死之事,一一說了出來。鐵化鶴面色立時大變,厲聲道:"不想這古墓之中,竟有如許怪事,毒手搜魂一門死絕,要命神丐亦無後人,那麼這紫煞手乃是自哪裡學來的,某家今日好歹也得探個明白。"高舉火把,大步走了進去。
一笑佛大笑道:"對,還是這位鐵兄夠膽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與鐵化鶴並肩走入了右面第一道門戶,回首道:"莫希、勝瀅,你們敢來麼?"莫希、勝瀅對望一眼,終於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朱七七瞧著沈浪,道:"咱們呢?"
沈浪舉目望去,只見鐵化鶴等四人身形都已轉入門後,火光漸漸去遠,嘴角突然泛起一絲奇異之笑容,瞧著火孩兒道:"你說怎樣?"火孩兒顫聲道:"咱們還是走吧,這裡必定有……""鬼"字還未說出,沈浪突然出手如風,拇、食、中三指,緊緊扣住了火孩兒脈門問穴道經脈,左掌一抬,拍了他時間曲池大穴。
朱七七大駭道:"你這是幹什麼?"
沈浪道:"你還當這是你八弟麼?"左手晃起火摺,交給朱七七,厲聲又道:"你瞧瞧他是誰。"隨手扯下了火孩兒的面具,露出一張雞皮鶴髮的面孔——原來火孩兒入洞之時,便已變做花蕊仙了。
朱七七更是大驚失色,道:"八弟呢?你將他怎樣了?"花蕊仙驟然被制,亦是滿面驚怕,垂首道:"老八被我點了暈穴,用皮裘包住,藏了起來,一時間絕不會出事。"朱七七這才想起自己入洞之時,火孩兒隔了半晌方自追來,在洞外便曾驚呼一聲,想必在那時便已被花蕊仙做了手腳,入墓後她雖也發現"火孩兒"聲音有些變了,只當他是受驚過甚,又著了涼,聲音難免嘶啞,是以竟未曾留意。
此刻她驟然發現花蕊仙竟如此相欺於她,心中自是驚怒交集,頓足道:"你……你為何要對他如此?你瘋了麼?"花蕊仙頭垂得更低,朱七七道:"你說話呀,說話呀……我倒要聽聽,你為了什麼竟使出這種手段對付我。"沈浪沉聲道:"她對付的又不止是你一人,方才門外有綠火一閃,也是她弄的手腳,等到別人目光都被吸引時,她便將桌上的鐵牌藏起了,然後又悄悄打了那莫希一拳,別人都將她當做個孩子,自不會疑心到她,至於她在黑暗中大嚷有人擰了她一下,那自然更是她自己在故弄玄虛……"語聲微頓,一笑又道:"也就因為這最後一次,才被我看出破綻,試想她面上根本戴著面具,又有誰能在她臉上擰一下。"朱七七更是聽得目定口呆,呆了半晌,方自長長喘了口氣,道:"原來是她,全是她,倒真的險些把我駭死了。"沈浪微微笑道,"險些被她駭死了的,又何止你一個?"朱七七道:"我們全家一直待她不薄,她如何反倒要幫這古墓中的怪物來駭我們、還把老八也制住了……"越說越是氣惱,忽然反手一掌,摑在花蕊仙的臉上,道:"你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花蕊仙霍然抬起頭來,凝目望著朱七七,目光中散發著一種懷恨而怨毒的光芒,但卻仍然緊緊閉著嘴,絕不肯說出一個字來。朱七七與她相處多年,從未見到她眼神如此狠毒,只覺心頭一寒,突見花蕊仙嘶吼一聲,拼盡全力,飛起兩足,踢向沈浪下腹。
沈浪輕輕一閃,便自躲過,花蕊仙似已被朱七七一掌激發了她兇惡的本性,此刻竟有如一隻發狂的野獸般,拳打足踢,怎奈脈門被制,連沈浪衣袂也沾不到,花蕊仙張嘴露出了森森白牙,一口往沈浪手背咬了下去,沈浪反手一提,便已將她手臂拗在背後。
花蕊仙縱有通天的本事,此刻也無法再加反抗,但面上所流露出的那種乖戾兇暴之氣,卻仍然叫人見了心寒。
沈浪柔聲道:"我知道你在古墓中故意造成一種恐怖意境,只是要我們快些退出此地,但這是為了什麼?莫非這古墓中有什麼秘密,你不願讓我們知道?莫非你竟和這古墓有什麼關係?只要你好生說將出來,我絕不會難為你。"花蕊仙嘶聲道:"你放手,我說。"
沈浪微笑道:"我放了手,便再難抓住你了。"花蕊仙低吼一聲,身子倒翻而起,雙足自頭頂上反踢而出,直踢沈浪胸膛,但沈浪手掌一抖,便又將她雙足甩了下去,花蕊仙咬牙切齒,道:"好,你折磨我,我要教你死無葬身之地,我要將你舌頭拔出,眼睛挖下,牙齒一隻只敲碎,頭髮一根根拔光……"朱七七駭得驚呼一聲,顫聲道:"住口……你……你莫要再說了。"花蕊仙獰笑道:"我說說你就害怕了麼,等我真的做出了,你又當如何,快叫他放手,否則……"朱七七頓足道:"你受傷將死,我家收容了你,你被人冤屈,我想盡法子替你出氣,你昔日作孽作得太多,有時半夜會做噩夢,我晚上就陪著你,哪知……哪知我換來的竟是如此結果……"說著說著語聲漸漸咽哽,兩行清淚,自雙目中奪眶而出。
花蕊仙怔了一怔,垂下頭去,乖戾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張口似乎要說什麼,但終於還是一個字沒有說出。
沈浪緩緩道:"你為何如此做?你為何直到此刻還不肯說?莫非這古墓中有個什麼人,你必定維護著他,這人莫非是你的姐妹兄弟?"花蕊仙厲喝一聲,叫道:"你怎會知道?"語聲出口,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怒罵道:"小畜牲,你……你休想再自我口中騙出一個字來。"沈浪臉色微變,但仍是心平氣和,緩緩說:"想不到花夫人你竟還有兄弟姐妹活在世上,你為著他們,也該說的,說出來後,我也可幫你設法,否則今日縱被你將我們騙出去了,但這古墓的秘密,既已傳說出去,遲早總有一日,要被江湖豪傑探個明白,那時你後悔只怕也來不及了。"他語聲雖平靜,卻帶著種奇異的懾人之力。
火光下,只見花蕊仙雙目之中,突也流下淚來,顫聲道:"我說出來,你會幫著我麼?"沈浪道:"我若不幫著你,方才為何不當著別人揭穿你的秘密,你是聰明人,這道理難道還想不通?"花蕊仙咬一咬牙,道:"好,我說,二十年前,我們就知道這裡有個藏寶的古墓,那時我十三天魔雖正值橫行武林之際,但時時刻刻都得防備著仇家追蹤,是以也無暇前來挖寶,後來衡山一役,十三魔幾乎死得乾乾淨淨,我也只有將這古墓的秘密,永遠藏在心底,想不到這秘密終於被人發現了?"朱七七動容道:"你為了維護這古墓的秘密,不讓別人染指,所以就使出這手段來麼?"花蕊仙蒼老的面容,起了一種抽畜,道:"不是"。
朱七七訝然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花蕊仙道:"只因……只因我發覺在古墓中這些中毒被殺的人,全是被立地銷魂散毒死的,而這立地銷魂散"卻是我花家的獨門秘方,普天之下,只有我大哥銷魂天魔花梗仙能夠配製。"沈浪、朱七七陡然地聳然變色,朱七七駭然道:"銷魂大魔花梗仙,豈非早已在衡山一役中喪命了麼?"花蕊仙道:"衡山一役,到了後五天中,情況已是大亂,每日裡都有許多不同之謠言傳出,但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那時當真是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已多少有了些瘋狂之徵象,我十三天魔本自分成兩幫覓路上山,到後來卻已四零八散,我只聽得大哥花梗仙死在亂雲澗中,卻始終也沒有見到他的屍首。"朱七七道:"如此說來,你大哥死訊可能是假的。"花蕊仙緩緩道:"想來必是假的。"
朱七七道:"如……如此說來,莫非你大哥此刻便在這古墓中不成?"花蕊仙垂眉斂目,冷冷道:"想來必是如此,立地銷魂散既在這古墓中出現,銷魂大魔自然也在這裡了。"沈浪突然微笑道:"那立地銷魂散,說不定乃是你大哥的鬼魂在墓中煉製的亦未可知。"花蕊仙身子一震,但瞬即獰笑道:"在這古墓中,縱是我大哥的鬼魂,我也要幫著他的,絕不能容外入前來騷擾。"突然用左手自懷中掏出一面鐵牌,又道:"你又認得這是什麼?"沈浪就著朱七七手中火摺光亮,凝目瞧了兩眼,只見那黝黑的鐵牌上,竟似隱隱有煙波流動,瞧得越是仔細,感覺這小小一塊鐵牌上,竟似含有蒼穹險瞑,雲氣開闔之勢,變化萬端,不可方物,沈浪不禁微微變色道:"這豈非昔年天下第一絕毒暗器天雲五花綿的主人,雲夢仙子之天雲令麼?"花蕊仙道:"果然有些眼光。"
朱七七駭然道:"威震天下之天雲令突然重現,雲夢仙子那女魔頭莫非也未死麼?"花蕊仙緩緩道:"別人之生死,我雖不敢斷定,但這雲夢仙子昔年死在九州王沈天君乾坤第一指下時,我卻是親眼見到的。"朱七七變色道:"死人的東西,怎……怎會在這裡?"花蕊仙冷冷道:"紫煞手神功、立地銷魂散、天雲令,這些有哪件不是死人的東西?而如今卻都在這古墓中出現,可見這古墓中鬼魂非只一人,我與他們生為良朋,死為鬼友,豈容他們靈地為外人所擾,你們還是快快出去吧,否則也要與一笑佛、鐵化鶴他們同樣的下場了。"沈浪悚然道:"他們如何下場?"語聲未了,突然發覺一笑佛、鐵化鶴這些人走進去的那扇門戶,竟已不知在何時無聲無息地關了起來,沈浪等專神留意著花蕊仙,竟未發現。
朱七七不禁駭然大呼道:"這……這扇門……"花蕊仙縱聲大笑道:"你們此刻才發現麼?……這古墓之中,又添了幾個義鬼,我留在這裡,怎會寂寞?……但念在昔日之情,我勸你們還是快炔走吧……"悽厲的笑聲,聽來當真令人毛骨驚然。
沈浪目光轉動,斷定這八扇門戶確是依"八卦"之理所建,不禁皺眉道:"他們走的這扇乃是生門,怎會成為絕地?"拉著花蕊仙掠過去,全力一掌,拍在門上,只聽"砰"地一聲大震,石門紋風不動,顯見這石門之沉厚,卻非任何人力所能開啟。
石門的震擊聲,悽厲的狂笑聲,四下回應,有如雷鳴。
忽然間,十餘個手持火把,腰配利刃的大漢,自門外一湧而入,原來四下回聲,掩住了他們的腳步聲,是以直到他們入門後,沈浪與朱七七方才發覺,齊地駭然回顧,只見當中兩人,竟是那彭立人與萬事通。
沈浪道:"彭兄居然真的來了,倒教在下……"一句話未曾說完,彭立人身後突有幾人狂吼而出,道:"小賤人,原來你在這裡,爺倒追你追得好苦呀。"這幾人正是那"穿雲雁"易如風、"撲天雕"李挺、"神眼鷹"方千裡,與那"威武鏢局"之總鏢頭展英松。
原來他幾人一路追至沁陽,雖未追著朱七七,卻見到了彭立人,彭立人與他們本是素識,一見他們之面,就忙著將這古墓的秘密說出,而且定要催著他們到古墓中一瞧究竟,方千裡與展英松等人本是好事之徒,被彭立人萬事通再三鼓動,便齊地來到這裡。
朱七七眼波一轉,悄聲道:"不好,對頭找上門來了……"身形突然斜斜掠起,閃人了另一重門戶,卻偏偏還要回茵笑道:"這裡面可全都是厲鬼冤魂,你們可敢過來麼?"眼角有意無意間向沈浪一膘,沈浪暗中跺了跺腳,只得拉著花蕊仙,相隨而入。
"撲天雕"李挺怒喝道:"你就算跑到鬼門關,李某也要追去。"長刀出鞘,身形乍展,卻已被方千裡一把拉住。
但見白衣飄拂,朱七七已沒入黑暗中,沈浪追過去,沉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怎地如此輕易闖入?朱七七輕笑道:"一不做二不休,花蕊仙說的越是怕人,我越是要看個清楚,反正咱們有她陪著,她哥哥無論是人是鬼,總得給咱們留下點情面,何況,與其叫我落人方千裡那群人手中,還不如索性被鬼弄死的好。"沈浪嘆道:"你這樣的脾氣,只怕連鬼見了都要頭疼。"突聽"譁"地輕輕一響,身後的石門,又緊緊闔起,將門外的人聲與火光,一齊隔斷,朱七七手中火摺已熄,四下立時被黑暗吞沒。
門外的"撲天雕"李挺正在向方千裡厲聲道:"大哥怎地不讓我追,莫非又要眼見這賤人逃走了不成。"方千裡冷笑道:"他們走的乃是死門,反正也休想活著回來了,咱們追什麼?"話猶未了,果然有一道石閘落下,隔斷了門戶。
李挺悚然道:"好險,若非大哥還懂得奇門八卦之學,小弟此刻只怕也被關在裡面了。"方千裡兩眼一翻,冷冷道:"話又說回來了,這古墓中所藏如若是人,奇門八卦之術自然有用,這古墓中所藏若是鬼魂……嘿嘿,只怕縱然諸葛武侯復生,也一樣要被困在絕路之中。""穿雲雁"易如風沉聲道:"那丫頭既已被逼的走入絕路,咱們這口怨氣總算已出,不如就此全身而退,也免得多惹事故。"展英松等人俱都沉吟不語,顯見心裡已有些活動,要知這些人雖然俱是膽大包天的角色,但見了這古墓中之森森鬼氣,仍不覺有些心寒。
萬事通與彭立人偷偷交換了個眼色,彭立人突然大聲道:"這古墓中藏寶之豐,冠於天下,咱們入了寶山,可不能空手而回,無論這裡藏的是人是鬼,咱們這些人也未見怕了他們?"萬事通悠悠道:"各位若是怕了,不妨退去,但我與彭兄麼……嘿!好歹都是要闖上一闖的。"展英松怒道:"誰怕了,我威武鏢局門下,從無臨陣退縮之人,咱們闖。"立有七八人哄應一聲,搶步而出。
神眼鷹方千裡冷冷道:"我風林三鳥也未必是怕事的人,但卻也不是單逞匹夫之勇的魯莽之徒,咱們縱然要闖,也得要有個通盤之計,展總鏢頭,你說愚兄可有道理?"展英松道:"依方兄之意又待如何?"
方千裡道:"咱們這些人,正好分做兩撥,一撥前去探路,一撥留此接應,一面連以長索,以免探路的人迷失路途,走不回來。"彭立人拊掌道:"方兄果然計慮周詳,但,誰去探路?"方千裡道:"待我與展總鏢頭猜枚定賭局,負者探路。"展英松道:"就是這麼說。"
方千裡將一隻手藏在背後,道:"總鏢頭請猜我手指單雙。"展英松沉吟半晌,道:"單。"
方千裡微微一笑,伸出兩根手指,道:"雙。"展英松厲聲道:"好,咱們去探路,威武門下,跟著我來。"彭立人冷忖道:"這方千裡當真是個老狐狸,他手掌藏在背後,展英松賭單,他便伸出兩指,展英松賭雙,他便伸出五指,如此賭法,賭到明年,展英松也休想勝上一盤,只是……今日你們既已入了古墓,便休想有一個人直著走出去,勝負又有何兩樣?當下大聲道:"小弟陪展兄一同探路。"方千裡取出一、盤長索,將繩頭交給了展英松,道:"總鏢頭且將繩頭縛在身上,長索盡時,無論走到哪裡,總鏢頭都必需回來,一路上也必需留下標誌,如若半途有變,總鏢頭只需將長索一扯,我立等去接應。"展英松道:"知道了。"將繩頭系在腰間,大喝道:"跟我來。"高舉火把,大步當先,走入了一重門戶,隨行之鏢頭中,突有一人顫聲道:"這道門若是也落下來,咱們豈非要被關在其中?"李挺道:"這個無妨,此門若有石閘落下,我與易三弟還可託住一時,那時展大哥扯動繩索,各位便可趕緊回來。"展英松大笑道:"人道撲天雕非但輕功卓絕,而且還具有一身神力,看來此話果然不虛……如此,就有託李兄了。"聲落,和彭立人及手下鏢頭,九人魚貫而入,九隻火把,將門內石道照得一切通明。
直待九人身形去遠,李挺叫道:"展英松倒也是條漢子。"方千裡冷冷道:"只可惜太蠢了些。"
展英松當先而行,腳步亦是十分沉穩,但是這秘道頂高兩丈,四面皆石,曲折綿長,似無盡頭。石道兩旁也有眷扇扇門戶,但都緊緊關閉,推之不開。
彭立人卻遠遠壓在最後,手持雙刀,面帶微笑,一副心安理得之態,似乎深信這些人都死光了,他也絕不會有任何兇險。走了段路途,彭立人長刀突展,將繩索剖斷,前行之人,自然誰也沒有瞧見,彭立人這才趕上前去,沉聲道:"展兄有何所見?"展英松搖頭嘆道:"想不到這古墓竟有這般的大……"突見前路一扇門戶,竟開啟了一半,門裡竟似隱隱有火光閃動,展英松心頭一震,駭然道:"這裡莫非還有人在?"一步掠了過去,探首而望。
只見門裡乃是一間六角石室,六角分放著六具銅棺,當中竟還有一盞銅燈,發出像鬼火般光芒,此外別無人蹤,這銅燈也不知是何人燃起的,何時燃起的,綠慘慘的火光映著綠慘慘的銅棺,一種詭秘恐怖之意,令人幾將窒息。
展英松長長喘了口氣,道:"進不進去?"
彭立人沉吟道:"你我不如按動繩索,讓方兄等人進來再作商議。"展英松道:"好。"反手扯著繩索,扯了一陣,只覺繩索空蕩蕩的,毫無著力之處,展英松面色微變,猛力收索,突見繩頭又現,這才發現長索竟已斷了,眾人齊地驚呼,一人道:"咱們快退吧。"彭立人跺足道:"這……這是誰弄的手腳?此刻事變已生,再退也來不及了,不如索性往裡面一闖,好歹瞧個究竟。"展英松沉吟半晌,猛一頓足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展英松今日若要死在這裡……唉,就死吧,闖。"身形一閃,入了石室彭立人道:"我來守著這道門戶,各位請進。"眾人面色蒼白,腳步猶疑,彭立人目光一閃又道:"那銅棺之中,說不定便是寶藏所在之地……"話猶未了,眾人已蜂擁而入,彭立人嘴角泛起一絲獰笑,腳步一縮,突然將那石門一推,門裡暗藏機簧,"咯"的一聲,便關得死死的了。
門人發現不好,驚呼出聲時,石門已閉,瞬即將驚呼之聲隔斷。
這時石道中突有一條灰影閃出,行動間了無聲息,彭立人還未覺察,只是獰笑低語道:"展英松,你莫怪我,這……"突聽身後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語聲,陰惻惻截口道:"這件事你辦不的錯,現在,快回去扯動那根斷索,好教方千裡等人進來送死。"彭立人辨出這語聲正又是那灰袍人發出的,雙膝雖已駭得發軟,但仍勉強顫抖著舉步而行。只聽那鬼魅般語聲又道:"一直走,別回頭,對你自有好處,你若想回頭偷看,便教你與他們一般下場。"在外面,方千裡目光凝注著長索,李挺、易如風,緊立在展英松走入的那扇門房兩旁。長索漸盡,突然不再動了。方千裡自不知繩索已斷,只是皺眉沉吟道:"展英松為何不往前走了,莫非已發現了什麼……"眾人屏息靜氣,等候動靜,只覺這時間實是過得緩慢無比,眾人手腳冰冷,呼吸漸漸沉重,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見繩索被扯動三下,過了半晌,又扯動三下,李挺聳然道:"裡面有變,咱們去接應。"方千裡冷笑道:"你真要去接應麼,莫非要陪他送死?李挺呆了一一呆,道:"這……"萬事通目光一轉,突然說道:"展英松只怕在裡面發現藏寶亦未可知,各位不去,在下卻要進去的。"展動身形,掠了進去。
方千裡陰沉的面色,亦已動容,默然半晌,突也大聲道:"咱們與展某雖無交情,但江湖道義卻不可不守,進去助他一臂。"率領手下,亦是一擁而入,李挺。易如風雙雙斷後。
萬事通暗笑忖道:"老狐狸,滿腹陰險,滿口仁義,明明是貪得寶藏,偏偏還要嘴上賣乖,但這次也要叫你這老狐狸有進無出。"眾人方自走出一箭之地,身後門戶已然緊緊關閉。
易如風首先發覺,大喝道:"不好,咱們中計了。"方千裡自也大駭,反身察看,但集眾人之力,也休想將那石門動彈分毫,方千裡驚然道:"今日你我已是有進無退,索性往裡闖吧。"又走了兩箭之地,便赫然發現那已被暫斷的繩頭。
眾人更是大驚失色,李挺顫聲道:"展……展英松他們到哪裡去了?莫非已遭了毒手?"方千裡面寒如鐵,閉嘴不答,目光凝注著前方一步步走了進去,眾人雖然心寒膽怯,但事已至此,只得跟在他身後。突然一道緊閉著的石門前,有隻已熄滅的火把,火把雖滅,猶有餘溫,可見熄滅還未多久。方千裡拾起火把,容顏更是駭人,緩緩道:"這正是他們拿進來的,看來……"戛然住口,再向前行。
他話雖未說出,但眾人自己知他言下之意,正是說展英松已是兇多吉少,人人心中除了恐懼之外,又不覺加了一份悲痛。但此時多言亦無益,眾人只有閉著嘴巴,硬著頭皮前行,前面突然發現出三條岔路,三岔路口上,赫然竟有條血淋淋的手臂,鮮血猶未凝固。
手掌緊握成拳,唯有食指伸出,指著左面一條路。右面一條路上,火光可照之處,一路竟都是枯骨,有的完整,有的震散,有的枯骨手中,還握著刀劍,閃閃寒光,森森白骨,襯託出一種悽迷詭異之畫面,有如人們在噩夢中所見景象一一般,李挺倒抽口冷氣,道:"還……還往前走麼?"方千裡道:"不走又如何?"
李挺道:"但前面也似是……死……死路一條。"方千裡冷道:"本就是死路一條。"
李挺嘶聲道:"這古墓中人,為何定要將咱們全都置之死地?"方千裡沉聲道:"此番被誘入這古墓之人,來歷不同,互相亦毫無關係,但古墓中人卻要將這些人置之死地,可見絕非為了仇怨。"易如風道:"卻又是為了什麼?"
方千裡道:"依我看來,這古墓中必定蘊藏著一個絕大陰謀,這陰謀也似乎正是武林動亂之前奏,你我便都成了這次陰謀中之祭品。"萬事通道:"方兄已認定這古墓是人非鬼麼?"方千裡冷笑道:"世上哪有什麼鬼魂,除非……"突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方千裡毛髮立時為之驚然,一齊轉身望去。
但見後面石道空蕩蕩,那有一條人影,再回頭時,那條血淋淋的手臂,已改變了方向,手指赫然己指著中央一條道路。眾人再也忍不住,放聲驚呼起來,也不知是誰,顫聲呼道:"這……這……這不是鬼是什麼?"方千裡飛起一腳,將斷臂踢開,大喝道:"是鬼我也要鬥一鬥。"展動身形,向中央一條道路衝了過去。
萬事通面上泛起一絲詭秘之笑容,悄悄俯下身子,抹去了足尖一點血跡——這血跡自是他在暗中將斷臂踢得方向改變時留下的。
只見"風林三鳥"與門下弟子都已奔入中央那條秘路,萬事通方自舉步跟去,突有一條手臂扯住了他衣角,一個灰衣人,自石壁間走出,站到他身後,陰惻惻笑道:"你也要跟去送死麼?萬事通渾身發抖,道:"小……小人……"灰衣人道:"你還有用,我怎會要你死?記著,往右面那條滿布枯骨的路上走去,你那朋友彭立人自會來接應於你。"萬事通道:"知……知道了……"突聽中央道路那方,傳來風林三鳥"等一聲驚呼,但慘厲的呼聲方自發出,又被一齊隔斷,萬事通身子足抖了盞茶時分,漸漸平息,四面靜寂如死,火光下,那血淋淋的手臂更是悽慘可怖,萬事通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身後哪有人影?那灰衣人鬼魅般出現,此刻竟又鬼魅般消失了。"風林三鳥"與門下弟子奔入中央那條通路,方自彎過兩個轉折,突見前面一間石室,洞開的門戶中,隱隱有珠光寶氣映出。方千裡精神一振,喜道:"看來咱們這條路果然選對了!"當先掠入門房,但見石室之中,並排放著四口石棺,棺蓋俱已掀開,四口石棺之中,竟滿堆著不知名的奇珍異寶,輝映著奇異的光彩。
"風林三鳥"雖也都是大秤分金的武林高手,但一生中卻也未曾見過許多珍寶,目光瞥過,忍個住脫口驚呼出聲來。風林門下弟子,更是驚的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然齊地歡卟一聲,飛撲過去,各自伸手攫起了成串的珠寶。
哪知珠寶人手,突然碎裂,一連串多彩的水珠,自碎裂的珠上中飛激而出,濺在風林門下弟子們的身上,手上,面上,風林門下弟子只覺水珠觸處,有如火炙一般,慘呼一聲,翻身躍倒。但見只要是水珠所濺之處,無論衣衫。肌肉,毛髮,在剎那之間,便已完全腐爛,直爛入骨,而風林弟子也在這一剎那間,便已疼得滿地翻滾,全身痙攣,那模樣當真是慘不忍睹。風林三鳥雖是滿心驚怖,卻又生怕也被毒汁所染,竟不敢伸手去觸及他們弟子的身子。只見弟子們掙扎漸停,呼聲漸微,終於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動也不再動了,而那入骨的腐爛,卻已蔓延更廣,幾個精壯剽悍的小夥子,眼見在轉眼間便要化做一堆白骨,方千裡又是驚心,又是心疼,嘶聲道:"好毒……好毒……"突然一聲輕呼,回首望處,他們身後的石門也關上了。
且說沈浪、朱七七與花蕊仙三人,自石門落下後,便置身一片黑暗中,颶尺之間也難見對方面目。沈浪更是緊抓住花蕊仙手腕不放,未七七卻伸手勾住了沈浪的脖子踮起足尖,嬌靨貼上了沈浪的面頰,輕輕嘆息一聲,道:"真好……"花蕊仙冷冷道:"人都快死了,還好什麼?"
朱七七悠悠道:"我能在這夢一般的黑暗中,相依相偎,縱然死了,也是好的。"輕輕嘆息一聲,道:"我不要有第三人在我們身旁,你……你放開她的手,讓她走吧。"沈浪道:"小姐,你雖然想死,我卻還沒有活夠,我不會放她的。"朱七七轉過頭,狠狠咬了他一口,恨聲道:"你這個無情無義,不解風情的小畜牲,我恨死你了,我……我真想咬死你。"花蕊仙冷冷道:"決咬快咬,越快越好。"
沈浪扳開朱七七的手,道:"拿來。"
朱七七道:"拿什麼?"
沈浪道:"火摺子。"
朱七七道,"沒有了。"
沈浪緩緩道:"我瞧見你將火摺熄滅,藏在左面懷裡,還用一塊白色的手帕包著,是麼?"朱七七連連跺足道:"死鬼,死鬼……拿去死吧。"掏出火摺子,擲了過來。
雖在黑暗之中,但沈浪伸手一接,便將火摺接住,一晃即燃,只見朱七七雙頰嫣紅中,眼波中流露的也不知是恨?是愛?
沈浪微微一笑,道:"有了火光,便可往裡闖了,走吧。"朱七七道:"誰要跟你走。"跺著腳,轉過身子,過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偷偷回眼一瞟,卻見沈浪已拉著花蕊仙走了。
朱七七咬了咬牙,大聲道:"好,你不管我,你走吧,我……我就死在這裡,看你怎麼樣。"沈浪頭也不回,笑道:"你瞧你身後有個什麼人,莫要被他……"話未說完,朱七七已"嚶嚀"一聲,奔了過去,舉起粉拳,在沈浪肩上捶了十幾拳,口裡雖連聲罵著:"死人,我掐死你。"但落手卻是輕輕的,口裡雖在說:"我偏不跟你走。"但腳下還是跟他走了。
三人走了半晌,但見一重門戶半開,門裡有棺,棺上有燈,朱七七道:"這裡莫非有人,我進去瞧瞧。"方自舉步,還未入門。
突聽沈浪輕叱道:"進去不得。"
朱七七道:"為什麼,我就偏要進去。"
沈浪嘆道:"姑娘,你難道還瞧不出這是對方誘敵的陷阱?你若進去,門戶立刻就會關上。"朱七七轉了轉眼波,突然"噗哧"一笑,道:"算你聰明。"三人再往前行,又走了半晌,但見前面三條岔路,路口一條血淋淋的斷臂指著左方,右方的道路,隱隱可見死人白骨。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咱們往中間這條路走。"沈浪略一沉吟,道:"常言道: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有面這條路,看來雖兇險,但是通向這古墓中央的唯一道路,而這古墓的秘密樞鈕,也必定是在墓之中央,中間這條路,是萬萬走不得的。"朱七七道:"外面為何卻有八道門戶?"
沈浪道:"如今我己看出,外面那八道門戶,俱是疑兵之計,這八條道路非但全都一樣,而且必是通向同一終點,只是每條道路上,必有許多岔路,也必有許多陷阱,只要我等能避開陷阱,踏上正路,便必能探出此間最終之秘密。"說話之間,三人俱已走入了右面那條道路。
花蕊仙冷笑道:"花梗仙行事從來最是謹慎小心,你們萬萬不會探出他之秘密的,還是快回去吧,又何必要送死?"沈浪非但不睬她,根本瞧也不瞧她一眼,突聽朱七七一聲歡呼,道:"對了……對了,咱們必定走對了。"只見她手指一處,光華燦爛,一間石室中,竟滿是奇珍異寶。
花蕊仙臉色大變,朱七七雖然生長在大富之家,但無論哪一個年輕少女,見著這麼多珠寶,總難免由心底深處發出一種喜愛之情,忍不住奔過去要抓起那珠寶,輕輕撫摸,仔細瞧瞧,哪知她手掌方伸出,又被沈浪一把拉住。
朱七七道:"拉我手作什麼?"
沈浪道:"你生長大富之家,難道未看出世上哪有光華如此燦爛之珠寶?這其中必有古怪之處,你若想活著探出此間之秘密,還是莫要動它的好。"朱七七咬了咬嘴唇,道:"好,再聽你一次。"花蕊仙又自冷笑道:"算你聰明,這一手又是花梗仙的拿手好戲,這珠寶外殼乃是他的秘方所制,其中滿貯毒汁,無論是誰,一觸即死……嘿嘿,但你也莫要得意,花梗仙素來心靈手巧,你縱能識破他這一手,他還不知有多少花樣在等著你哩,我看你不如快些放開我,他瞧我的面子,只怕還可放過你們。"她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套,沈浪還是不理她,再往前進,轉折越多,忽然間,一條人影自左方掠出,右方隱沒。就在這身形一閃間,他已揚手發出四道灰慘慘的光華,夾帶風聲,直擊沈浪,朱七七與花蕊仙三人。
兩人相距既近,又是驟出不意,再加上秘道黝黯漫長,縱有火摺微光映照,仍是膝朧不明,這四道來勢如此迅急之暗器,本非任何人所能抵擋,哪知沈浪右手突然劃了個圓弧,竟似有一種無形無影之引力,將這三道暗器,全都吸了過來,"噗,噗,噗"三聲,三道灰光,俱都投入沈浪袖中。
朱七七又驚又佩又喜,定了定神,眼角一瞥,已瞧出這三道暗器,竟是三枝打造奇特,灰光閃閃的九寸短箭。這下朱七七再也忍不住,顫聲道:"箭……箭……莫非這就是那……那死神手中射出來的?"沈浪撕下片衣袖,墊在手裡,把三根箭一根根拔出來,雖然中間隔了塊布,但沈浪觸手之處,夾覺一一片奇寒澈骨。他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心中又已不禁充滿驚異,就著火摺微光,注目瞧了凡眼,雙眉立刻展開,長笑道:"原來如此。"朱七七面上神情,亦是又驚又喜,竟已拍起手來道:"原來如此……原來這死神弓中射出的鬼箭,看來雖是那般神妙,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只聽甬道曲折間,隱隱約約,又傳來那懾人的歌聲,"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燈尋白羽,化在碧血中。"這歌聲方才聽來,確實充滿了陰森恐怖詭異之意,但沈浪此刻聽了,卻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道:"什麼鬼箭,只不過是幾根冰箭而已。"這人人再也猜想不出的秘密,說穿了其實不值一文一一原來這死神弓中射出的鬼箭,竟是以寒冰凝結而成,加上內家真力,自可穿肌入膚,但被人體中沸騰的熱血一激,立刻又必將深化為水,是以等人去尋時,自然什麼也瞧個見了。
朱七七喘息著笑道:"真虧這些人想出的鬼花樣,若不揭破,當真要被他嚇得半死,但若非如此天寒地凍之時,他這花樣也休想耍得出來。"沈浪道:"只要你也莫要將這瞧的太過簡單,凝成這冰箭的水中,必定含有極為厲害之毒汁,一遇人血,立刻溶化,散布四肢,方能立即致人於死。"說話之間,隨手一拋,將那三枚"鬼箭",俱都遠遠拋了出去。
朱七七撇了撇嘴,道:"但無論如何,我們總算將這古墓中的鬼花樣全都識破了,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還有些什麼……"話猶未了,她身後平整的石壁,突然開了一線,一股濃煙,急湧而出,朱七七還未來得及閉住呼吸,頭腦已覺得一陣暈眩,人已倒了下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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