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與汪倫
2023-08-13 16:42:23 2
唐朝天寶年間,大概公元775年,這是個春光三月,接近四月的光景。天空中殘留著淡淡的寒意,主色調畢竟還是陽光明媚,桃紅梨白,春光無限。
這樣的季節裡,涇川縣令汪倫心情是愉快的,有兩件事,汪倫自以為做的很好,事情十分順手,這是他應該快活的理由。第一件事是安祿山反叛朝廷,高仙芝募兵抗擊,募兵募到汪倫管轄的涇川縣。汪倫做官有一條原則,凡是朝廷需徵集徭役賦稅,他都百折不扣地完成,這是他做官守官之道。最後汪倫靠地方鄉紳和豪強大戶資助,兵糧器甲備齊,半月前讓縣尉解送池州府。第二件事,由於安祿山造反,米粟大漲,跟著又鬧春荒。每天,縣衙裡都要湧來無數百姓,鬼哭狼嚎要求縣太爺逼地主豪強大戶減租、賑糧,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人要是死多了,說不定也會造反的。
此事,汪倫不敢擅自作主。這些年,朝廷窮兵黷武,對外擴張,連年兵火不斷;朝廷內部,外戚專權,腐敗透頂,老百姓日子越過越難,艱難的連地主鄉紳富戶也怨聲載道。涇川縣山多地少,是個窮縣,現在安祿山造反,無疑雪上加霜。鄉民要求減租放糧,也在情理之中。汪倫很想做做樣子,安撫民心,防刁民滋事,再博一個好官名聲,可又怕貼了告示,得罪了鄉紳豪強大戶。這些人身為地頭蛇,他雖為縣令也是得罪不起的,重要的是,唐襲隋制,異地為官,三年一換,今年是他最後一年任期,故特別要小心翼翼。
汪倫畢竟做官多年。權衡再三,採取刀打豆腐兩面光的手段,私下走訪一些重要的鄉紳豪強大戶,曉以苦衷,博得諒解之後,才叫文書寫了一個減租賑糧的告示,張貼城鄉各地。
告示貼了半個月,倒也平安無事,這就夠了。 這幾天汪倫回憶這幾件事做得順湯順水,很有點沾沾自喜。
汪倫是宿松縣人,出身官宦世家,他與兄長鳳思同在開元末年中進,併入仕途。
天寶十三年,汪倫兄任黟縣令,汪倫從池州調涇川任縣令。
唐代科舉分明經和進士兩科,明經考儒家經典,進士考詩賦。汪倫以詩賦得以中進,這就決定了汪倫與李白有一段佳話。就當朝眾多詩人裡,汪倫最為推崇的詩人就是李白,無論李白在朝為官,還是由於性格孤傲,被朝廷放逐江湖,李白的詩他還是喜歡至深。
這一天,汪倫繼續讓好心情支配著,坐在縣衙書房抄寫李白氣勢磅礴的詩作《蜀道難》……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蠶從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進士出身的官人,藝術感情大多十分豐富。汪倫抄著詩,抄著抄著突然拍案起身丟開宣筆,大聲吟誦起來。
「好——好——」
直到有人走進門內身,汪倫才從李白詩境裡脫身回歸現實。李白見是縣尉,且一臉風塵,親切上前拉住縣尉手:「縣尉君一路辛苦了,看茶——」
縣尉雖為武生,卻也喜歡詩詞歌賦,天下文章。平日,縣衙無事,兩人清閒著,一杯清茶,雙影把盞,談論詩文書畫,不亦樂乎,知趣相投,關係自然非他一般。
現在,兩人相坐吃著涇川綠茶,在清茶撲鼻香氣裡,汪倫聽著縣尉敘述一路辛苦和沿途所見所聞,感嘆戰亂中世道的蒼桑。最後,汪倫才問縣尉:「是否見到了劉大人?」
縣尉說:「當然見了,劉大人對縣令官聲、名聲,是十分稱讚。」
汪倫心裡像喝了蜜糖,好生得意愉悅。
不久前汪倫從兄長鳳思處得知,池州府劉大人可能進京入官。劉大人和兄長作為同窗同科進士,私交深厚,汪倫曾託兄求助劉大人向吏部推薦汪倫補池州府臺空缺,劉大人答應了。知恩不報非君子,汪倫借縣尉送徵戰軍人遠行之機,專門送劉大人黃金百兩。
這時,江岸水西山道場鐘聲敲響了,那洪亮灌耳的鐘聲,嫋嫋不絕鐘聲似乎在為他祝福,仿佛瞬刻間將他託向州官府第。
心中甘甜,汪倫拉著縣尉一再邀請:「去吾府內喝幾蠱如何!吾要為君一洗風塵!」
汪倫宅院座落在縣衙後進,院落小巧玲瓏,也是城中一處佳景,別致門樓,極盡雕鑿。二進重門處有處花園,收拾成春江明月。
院中幾株桃花盛開著,生氣勃勃,寒風中一簇簇開得豔麗奪目。二廳裡傳來悠揚的琴聲,似桃花流水,悅耳動聽。不用猜一定是汪倫的侍妾鳳姬閒情把玩。
鳳姬是個美貌女子,一年四季淡妝輕粉,有著春雪般潔白冰冷的膚色,驚世駭俗,在涇川縣廣為稱頌。
鳳姬透過窗檻看見汪倫和縣尉走進,於是,起身收琴,輕盈前去對汪倫施禮:「官人回來啦!」側身復向縣尉施婦人禮:「縣尉大人裡面請,妾去後廳吩咐家傭上茶備酒。」
鳳姬長裙拖地從縣尉身邊飄過的奇香異味,從耳鬃、指間、頸脖,手腕傳出的首飾玉佩叮噹碎語,鳳姬豐豔姿態,讓縣尉炫目。
縣尉情不自禁對汪倫感嘆:「嫂夫人真是美如天仙,萬巨公也真捨得啊!」
汪倫不語,白生生的臉全盛滿了笑。
鳳姬是有故事的。鳳姬原為京城名妓。那一年,涇川豪士南陽鎮萬巨上京趕考,偶然一次和同窗好友在妓院玩樂。無意中親眼目睹鳳姬美態、舞姿還有琴聲,當場被打動了。科場剛下,破費重金將她買下,帶回涇川,金屋藏嬌,專門放在府裡,讓她調教一群歌伎舞女。
汪倫認識鳳姬是在第二年春首。因為公差,汪倫帶著衙伇去南陽鎮探視萬巨。來到萬巨府見一女子,身著白色舞裙,披頭散髮,白皙嬌嫩臉部留有明顯五道血印,被萬巨縛於堂下。
汪倫大驚失色。萬巨雖不苟言,仍舊起身迎接汪倫,萬巨請汪倫坐在身邊,一時的尷尬,也不好問及此事,只見萬巨目光嚴峻僵直的臉由於他的到來略略才有點舒展,這才小聲詢問:「一個小女子,何勞豪士大動肝火!」
萬巨嘆了一口氣,沒有回話。汪倫將目光投向堂下女人,見堂下受刑女正拿目光瞅著自已,四目對視,汪倫心底突然一顫,他分明讀到了受刑之女蒼白透明的目光,隱藏著求生欲望。
汪倫難以忍受。心裡想,在他管轄內的臣民,一個美人竟在縣太爺的眼皮下死於非命,他心裡也是不忍,汪倫動了感情,他心裡很想救下此女子。汪倫小聲問:「萬公,此女子犯了何罪!君為何殺她……」
萬巨瞅了一眼汪倫,四周女人很多,一個個膽顫心驚,臉面蒼白,目光恐懼,鴉雀無聲。汪倫知道這些女人均是萬巨妻妾,可能羞於回答,萬巨掃了一眼眾妻妾,眾妻妾散去後,萬巨說:「家醜不可外揚,汪知吏身為縣令,來的正是時候,君將賤婦請押回縣衙,親自審問便罷,生死由君定奪吧!」
一時,汪倫還真不知如何回話。聽萬巨咳了一聲離堂而去。萬巨一走,堂下眾僕人自然散了。汪倫突然醒悟萬巨用意,明白借他之手,想放女人一條生路。
鳳姬被汪倫帶回縣衙,日後成為官太太自然順理成章了。
很快,美酒佳餚有鳳姬親手下廚張羅著做出來。汪倫和縣尉對坐飲酒縱情,鳳姬身為內人,秀色相伴,斟酒衝茶彈琴歌舞。這是唐代風氣。
酒過三巡,縣尉突然說起了詩人李白到了當塗。汪倫一聽驚呆了,來了勁頭,催縣尉快快細說李白的故事。縣尉說:自從李翰林與其兄長鬧翻,從此也就斷了財路,眼下山窮水盡,窮困潦倒之機,現在投到族叔李陽冰身邊暫住。汪倫認識李陽冰,家住當塗,當塗縣令。這消息實在意外,汪倫忽地站起身:「此消息是否屬實!」
縣尉道:「吾豈敢哄騙縣爺?再說李大人身為朝庭命官,詩名遠揚,天下誰人不識君!弄得李陽冰縣衙大門,每天車水馬龍,被車馬人流堵上幾個時辰,誰都想一睹翰林風採。」
汪倫沉吟半晌,目光痴呆呆盯住天穹一動不動。鳳姬過來為他斟酒,汪倫瞅著鳳姬一身嫵媚,眼睛突然一亮,神精質地一拍桌大聲說:「縣尉,當朝詩人很多,吾獨崇李翰林。現在翰林到了當塗,這是天賜吾也,吾是一定要見翰林大人的。」
送走縣尉,汪倫激情滿懷,迫不及待地將鳳姬擁進懷裡。汪倫說說:「夫人,明日吾與汝速去當塗,邀李翰林來涇川如何?」
鳳姬黑黑雙眸汪著一團水漬,笑盈盈地瞅著汪倫,情深意切撫摸著汪倫的臉問:「賤妾隨官人前合適嗎?是否冒昧!」
汪倫半真半假,笑著打趣:「夫人不去,吾是請不來的。」
話雖有抬舉,汪倫私心多少流露一半。
李白雖然被朝庭貶放江湖,但他名揚四海,且風流倜儻。李白行走江湖,遊山逛水,隨身攜帶女子侍從少則三五,多則幾十,一路遊走一路風流。前年,李白遊宣城敬亭山,無非再想見早年的情女一面。敬亭山有什麼奇特景致能讓李白動心?那一首:「相看兩不見」恐怕暗指情女的酥胸吧!當然汪倫不可能把這層意思表露出來,切莫讓鳳姬看破他想以色引誘李白,這樣就輕浮了。
鳳姬是否明白汪倫醉翁之意,這並不重要。鳳姬則勸汪倫三思而行說:「李翰林並不識官人,倘若突然造次,假如翰林拒見,官人尊顏何在?」
汪倫說:「吾與陽冰兄有舊,李翰林不會不給面子的!」
說起面子,鳳姬噗哧一笑:「官人,當年賤妾在京城人人皆知,李翰林傲才自居,目中無人,竟鬥膽讓貴妃為其捧硯,太師磨墨,高太尉為其脫鞋潔襪,官人臉面總抵不上貴妃和太尉吧!賤妾怕官人冒失前往,若遭受冷落,日後必為笑柄,事關名節,賤妾擔當不起的。」
汪倫不以為然:「夫人過慮了,李翰林雖自居傲才,目中無人不假,這是翰林痛恨楊太師專權,高太尉媚骨,才作出非常人所舉。吾曾多次聽言翰林待人倒也禮賢下士,平易愛人。不過,夫人心細此言不無道理。如果有人引薦,那是最好不過了。」
鳳姬婉爾,苗條柔潤身子飄然移向琴桌。琴可能有點毛病,鳳姬一邊,觀琴一邊接上話尾:「官人非見李翰林不可?」
汪倫肯首,對鳳姬說他急見李翰林幾條理由:第一,他喜歡翰林的詩,愛屋及烏,夢裡都想一睹翰林風採也屬人之常情;第二,翰林身為朝庭名官,又是皇親國戚,若與翰林相識結為知友,日後也許會對他升遷有所提攜。
鳳姬將琴弄好,細細指尖一撥琴弦,清脆之音繚繞空間。鳳姬在琴弦的餘音裡暗思:我雖紅粉出身,昔日在京城數年與眾多達官顯貴周旋,深知官場水深黑暗,險惡重重,稍有不測就會人首分離。現在鳳姬嫁給汪倫,真心實意就是想做一個良家女子,日後好好地紅袖添香,相夫教子,她不求夫君顯赫富貴,只求淡飯粗飯平安度日。於是,鳳姬以平常之心再勸汪倫:「官人,恕賤妾直言,李翰林朝庭失寵多年,連學士名份都保不住,聖言賜金還山,實為放逐,官人還指望翰林回朝為官人謀份更高的職位嗎?」
汪倫說:「李翰林曾救過郭子儀將軍的命,與張九齡中書、賀知章翰林交往深厚,只要翰林替吾在權勢顯赫大人物面前說上幾句話,池州太守空缺,一定非吾莫屬。」
汪倫求官心切,鳳姬心想,她是勸不住的。再說夫貴妻榮,夫君執意,她一女子不好再勉強。
鳳姬撥弄了幾下琴弦,餘音未了間,突然想到一個人,鳳姬止音說:「官人既然求見心切,依賤妾之見,何不去南陽鎮請教萬巨公,由萬巨公出面,先生修書一封,共同請李翰林來涇最好,官人意下如何?」
說到萬巨,汪倫茅塞頓開。一時高興,摟住鳳姬親道:「還是夫人聰明。」
萬臣對汪倫是熟悉的。汪倫從外縣調涇川任官,第二天就拜訪過這位天下豪士。
萬臣上祖萬鵬舉,由陝西扶風縣遷入涇川,先務農後經商至萬巨一代,已是甲富一方的大紳士了。萬巨父子在揚州、蘇州一帶經營鹽業並綾錦業。萬巨少時聰明,擅長背誦,有過目不忘之才,弱冠之歲,因學識淵博,開元末年,曾以道德著名於世,人稱萬夫子。
天寶中葉,萬巨由貢生上京師考明經科,這期間與錢起、盧倫結為知交,並以濟世之才推薦皇上,但萬巨卻徵辟不就,回到故裡,忙時協助其父經商,閒時讀書舞劍倒也快活。
天寶十五年,萬巨長子在蘇州專事經營綾綿業製作,次子在揚州少監府任官,私下開設銅礦,販運官私鹽業,萬巨深居山野,甲富天下,何等了得。
汪倫拜訪萬巨時,萬巨曾對他說起一件事,說他在京師曾與李白有過交往,那年,他與一班知友慕李白詩名,請李白飲酒。萬巨為人豪爽仗義肝膽,自然是萬巨做東設宴。席間探知李白錢財拮据,萬巨慷慨相贈李白百金一解其急。
想起此事,汪倫立刻要赴南陽鎮找萬巨。汪倫仍要鳳姬陪他同往。鳳姬面有羞色:「官人,賤妾羞於見萬巨公的。」
當年,萬巨審訊鳳姬完畢,按家規,將她剝得一絲不掛,吊在樹上,由家中男丁每人一竹鞭,每人一刀零割致死。這法稱為凌刑,唐代十分盛行。
鳳姬因為與琴師私情,這才惱了萬巨的。
無意中汪倫救了鳳姬,且做了夫,但鳳姬無顏再見萬公。那年的南陽鎮一幕,鳳姬實在不堪回首。
儘管汪倫多次笑言解難:「萬公並非想真殺汝,萬公妻妾成群,汝作出那事,傷了萬公自尊,殺還是不殺!無論怎麼也要擺出一副架式,殺一儆百的!故選擇吾要拜訪汝的日子,假意興師動眾要治汝死罪。借吾之手,給汝一個臺階以救汝性命的。」
「官人,請君別再言也!」鳳姬臉瞬間蒼白透明,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沒有辦法,汪倫帶著兩名僕人,飛馬趕至南陽鎮。
汪倫在桃花潭岸邊跳下馬,早已汗流浹背。萬巨住桃花潭對岸的萬村。江面開闊,浩淼廣遠,一群群白色水鳥在江面飛來飛去,蔚藍天空在飛鳥翅膀的煽動下鮮活起來。江兩岸清一色毛竹,鬱鬱蔥蔥,密不透風。四周的山,森林是茂密的,綿長悠遠。
汪倫沉湎在詩情畫意裡,登舟前往。船家是認識汪倫的,行至江中開始大呼小叫告之江岸人,將汪知縣問候萬老爺的消息傳過去。
未及上岸,身材高大的萬巨滿臉紅光從對岸一幢高大的牌樓裡走出。四月天略帶寒意,萬巨大紅披風,氣度非凡,帶著幾名心儀妻妾還有隨從在候君亭,擺好酒宴,要為汪知縣接風。
汪倫跳下船,對萬巨施大禮。萬巨笑著作揖還禮道:「汪縣吏不必如此大禮,本公受之有愧,有什麼事這樣急迫!讓本公手忙腳亂了。」
因為相知,汪倫也就不必繞彎,落坐候君亭,接過僕人奉上面巾,一邊抵汗一邊說:「萬公,小吏是無事不登三寶以殿的,今天小吏前來專門求助萬公的。」
萬巨說:「汪縣吏抬舉本公了,本公該徵的,該捐的賦稅萬巨均雙倍交納清了,汝等做官為宦者真是又狠又貪,吃人不吐骨頭啊!」
汪倫吃驚,不知何處得罪了萬公,招惹來這幾句狠話,嚇得汪倫驚慌失措起身作揖:「萬公,出此重言!讓小吏汗流浹背!」
萬巨笑著按汪倫落坐:「汪知吏,本公喜歡直言,汝不必多心。本公意思是言這年頭,官府一年四季向老百姓要這徵那,莫說黎民百姓就連本公這個大頭遲早一天也會被官家吃掉的。這也罷了,現在又張貼告示,讓本公減租賑糧,君等做了好人,本公則成惡漢,還要本公充當大頭,日後,本公再拿什麼伺奉官家……」
汪倫明白了。面對萬巨一通惱騷,汪倫以笑作罷。他知道萬巨心情直爽,心裡想什麼嘴裡跟上就是,並不當真。汪倫從不計較萬巨任何激烈言詞。
汪倫嘆氣解釋:「吾也是無奈啊!朝庭賦稅實在繁雜,吾身為一縣之令,實在沒有辦法,對上吾要負責,對下也要做做樣子,體恤民心吧!這也是為官之道,這番良苦,萬公應該體諒小吏才是。萬公挾天下財富,殷富半壁江山,何在乎區區蠅頭小利!」
汪倫幾句恭維,萬巨一笑了之。萬巨說:「喝酒,喝酒!本公是明白汪知縣為官苦心的,汝也很會說話,本公敬君一杯!」
汪倫起身不受,藉機端起自已酒杯這樣回話:「萬公,吾這第一杯酒,吾借花獻佛,先敬萬公。這次前來,吾有急事想請萬公出山的。」
於是,汪倫將李白來江南一帶遊歷,目前暫住皖南當塗縣衙李陽冰處,他想邀請李白來涇川暢遊。
萬巨說:「青蓮居士來江南,吾早就聽說了,汝想見青蓮,汝去當塗好了,來本公處何幹!」
萬巨稱李白青蓮居士,稱呼裡親切非同一般。
汪倫說:「李翰林名揚四海,小吏仰慕已久,卻一直無緣相見。吾知萬公早年間曾與翰林私交深厚,今特來借公尊面,邀翰林來涇。吾知本人面淺,故不敢造次。」
萬巨說:「這有何難!吾修書一封派人送至青蓮,青蓮能不給本公臉面嗎?再說涇川錦繡河山,山光水色何處所及!青蓮不會不來。」
萬巨令人奉上紙墨,當即在絹上修書一封交於汪倫,叮囑道:「青蓮居士好孬也是朝庭命官,汝再以官家相邀,公私皆有,可謂齊全,如何!」
汪倫大喜:「多謝萬公指點。小吏告辭了。」
汪倫回到東岸,與僕人走進桃花潭那幢屬於自己的別業。
汪倫別業三面臨江,前後兩進,飛簷翹角,古色古香。別業是汪倫任涇川縣令兩年後修建的。汪倫羨慕涇川三百裡風光,深覺涇川這風水寶地,無別處勝之。它外拙藏匿與深山,無戰亂之擾,內秀於清弋江,腹地開闊地富,難得的魚米之鄉。青弋江水勢浩淼,通貫山外大千世界。汪倫為官數縣,為官一世,最後總得告老還鄉,汪倫權衡再三決定將涇川作為自已老來立足之地,於是,他在桃花潭畔建了這一別業養老。
中國歷代官宦錢財總是不會缺的。汪倫為官雖然清廉,也不至於兩袖清風。桃花潭別業倘未動工,萬巨得知非要慷慨解囊百兩黃金以支助。可以這樣說,這別業幾乎是萬巨捐送的。
汪倫後來想:難怪國人都想做官為宦,這些好處明明白白,千千成萬萬盡在人眼裡,強烈地刺激了國人讀書中進中舉,然後為官斂財,官總想越做越大,於是巴結權勢,勢在必行。
汪倫也不例外。現在李翰林從天而降,好像天上掉下來梯子,送他青雲直上,天助吾也。汪倫豈能放過!
汪倫結髮妻住宿松,別業落成前後,汪倫與鳳姬平日住縣衙府好辦公差,一月間,偶然攜鳳姬來別業小住三五日,調劑心情。
作為縣令,鄉裡長專門僱一男傭,兩名面容嬌豔的女侍住在別業,看家護院,打掃庭院裡外,承擔伺候汪倫夫婦小住時光,故別業一年四季均有人氣,不至於人走茶涼,清冷別業就等於慢待了縣令。
汪倫和僕人走進別業,西斜的陽光照進別業,陽光呈現金黃,留在了「墨苑」,極盡清爽。四處的翠竹青青,柏枝青青,園裡擺放石桌,石凳錚亮可人,一塵不染。
汪倫心情舒暢。入室坐定,女侍送來茶水,汪倫品呷其味,吩咐女侍:「過幾日,吾要攜夫人回別業小住,京城要員前來看吾,汝等要把別業好好布置一下。」
「知道了!」女侍為汪倫打來熱水,端來點心,忙得不亦樂乎。因為事情順手,心裡高興精神自然煥發。汪倫靠在太師椅上,茶呷得有滋有味。
男傭是一眉目清秀的中年人,上前詢問:「大人,小的冒味請教,不知前來別業的京官喜歡吃什麼風味的菜餚,喝什麼地方的好酒!小的好去準備。」
汪倫一時怔住了,想了一下道:「這個吾倒真的不知,但吾知道來者喜歡嗜酒,汝看哪裡有最好的酒!就替吾弄來待客便是。」
男傭說:「依小的意思,自然當地好酒待客最好。聽說,昨日萬村萬家老闆十年陳酒起窖,酒香十裡,好多人吃了,連連稱讚,真是好酒!」
「此話當真!」
「小的豈敢胡弄大人!」
汪倫說:「太好了,天意啊!就這麼定了,汝等帶人立馬前往搬十甕萬家酒,萬家酒款持京官,那才叫一絕。」
目送男傭離開,汪倫邁步來到「墨苑」,發現左邊假山一側有株桃花開得特別豔麗,花枝撐形如傘,在春天的氣息裡,像一把火,充滿了生氣。汪倫興奮上前手扶桃枝問身邊女侍:「這桃花是從哪裡來的?開得真是一個豔。」
女侍笑答:「這倒忘了告訴老爺,這桃花是十裡桃花渡裡長正月裡移栽這裡的。裡長知大人喜歡桃花。」
「不錯,不錯哇!」汪倫圍著桃樹嘖嘖稱讚。
侍女補充:「裡長說了,這桃樹是天上王母娘娘蟠桃園的桃果落下生根的桃樹,是桃中珍品,花開豔麗,果大如梨,十分難得。」
「不愧是珍品!」汪倫喜形於色,瞅著豔麗花朵,這般怒放的火爆勁,猶如他在涇川縣官運,順暢至極。想到李翰林喜歡奇花異草,翰林一定也很喜歡。翰林酷愛飲酒,世人戲稱:李白鬥酒詩百篇,喝萬家十年存釀,一定會寫上更多的詩了,喜上加喜。聯想到萬巨囑他附信一封的事,旋刻來到書房,情緒一激動,揮筆在宣紙書下一行字:
先生好遊乎?此地有十裡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
奉至李翰林閣下
涇川縣令汪倫頓首
天寶十五年春
筆後,汪倫仔細推敲函文,覺得言簡意賅,風趣幽默,且語意深厚,內含豐富。比方稱李翰林為先生,既顯示自已尊敬,又無巴結攀枝附葉之意,真是神來之筆。
第二天,返回縣衙,汪倫以官方名交,急件公文派專差送函當塗縣衙,李陽冰縣令親啟。
大約十天光景,汪倫、鳳姬雙雙趕赴桃花渡,風雨亭裡接來了李白。
李白這次赴涇川桃花潭,一反常態,沒有過多男女僕傭和舞女侍妾,僅兩名男僕跟隨,一名記錄李白隨手寫下的詩文,一名男傭。
李白頭戴紗帽,白色長袍,江風揚起李白頜下及腮邊長鬚,飄然如仙。站在船頭,李白瘦骨清風,面帶微笑。
未及江岸,汪倫和鳳姬見李白走下船舷,汪倫上前對李白按頭就拜:「涇川小吏汪倫帶著眾鄉親在此叩見翰林大人!」
李白俯身攙起汪倫,雙手四顧作揖謝道:「青蓮前來,打擾了汪知吏,李白多謝!」
李白拉著汪倫手,誇獎汪倫:「汪知吏一表人材,名不虛傳。」
汪倫一轉身,鳳姬秀美身姿頓時就嵌在李白眼睛裡了。
鳳姬清麗明亮、膚色白晳細嫩、身段苗條柔無骨,桃花般燦爛……不能不讓李白眼睛一亮,暗下沉思:想不到大山裡竟藏有天仙一般美人。
驚詫中的李白指點鳳姬:「汪知吏,這位麗人……」
汪倫道:「仍小吏之妾,鳳姬是也!」
鳳姬對李白施夫人禮:「小妾陪夫君在江邊恭候大人多時了。」
李白手捋鬍鬚,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著鳳姬,赤裸裸地恭維道:「夫人天仙也,汪知吏豔福齊天啊!」
鳳姬裝作羞恥狀,再次施禮:「小妾久聞大名,大人詩名震三山五嶽,撼五湖四海。想不到妾能在涇川桃花潭拜見大人,三生有幸啊!」
幾多客套和寒暄,數人歡天喜地向汪倫別業湧去。汪倫、鳳姬一左一右相伴李白前行。
李白問鳳姬:「夫人口齒伶俐,待人落落大方,一定不是山野愚婦吧!」
汪倫正想回話,鳳姬背手拉了一下汪倫水袖,嫣然一笑:「大人,山野愚婦就沒有絕色佳人嗎!」
問得好!李白深感失言。李白捋須大笑:「夫人言及是也。」
此時,正值午後,陽光明媚。桃花潭畔竹木茂密,古樹參天。爽風清朗的遼闊江面,徽州順江而下的竹筏和商船行走江中,白帆點點,和拍著船家女高吭柔美的山歌,特別動情。
熾熱的山水人情,感動著李白:「此地真仍人間仙境也!」
汪倫別業櫛比屋脊掩藏在修竹茂林間,李白走著突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十分認真地問汪倫:「汪知吏,據君所言,此地有十裡桃花,萬家酒店。吾順江而上,怎麼也不見有十裡桃花的景致,也不曾嗅到萬家酒店的酒香……莫非君有意戲弄吾一介落魄閒人?」
汪倫笑了,由不得作揖謝罪:「大人,小吏豈敢戲弄翰林!小吏所言十裡桃花,仍指十裡桃花渡,萬家酒店指對岸萬姓人開的酒店!都是事實,大人若不信可去萬家村喝酒對質如何?」
李白哈哈大笑。風趣地對身邊鳳姬說:「夫人,汝聽聽,汝的夫君口齒伶俐,為人機靈得很!汝夫婦二兩可謂郎才女貌,龍鳳相對啊!美哉!妙哉也!」
為迎接李白,汪倫別業門首被大紅綿綢鋪張的紅紅如火,四簷高掛燈籠,上書楷體「汪宅」。別業門庭前大約五十步開外鋪就地毯,有竹林相映著,舉目晀望,紅綠相間,樹蔭婆娑,點點滴滴彰顯著汪氏別業小巧精緻裡蘊藏著的豪奢的內涵。
李白心說:想不到小小知縣竟在深山處建有這幢玲瓏剔透的別業。李白邊走邊欣賞,感嘆再三還是將心裡所想說了出口:「汪知吏建這幢別業想來家私一定豐厚。」
汪倫笑答:「回大人話,小吏為官一向謹慎,但就年俸計讀,這幢別業吾就是傾盡家私,建造不過二三。不瞞大人言,別業仍萬公所贈也。」
鳳姬伸出玉手挽起李白胳膊,貼近李白,滿身的嬌美香氣撲向李白,恰到好處接過汪倫話尾:「萬公見夫君為官清廉,做人誠實,喜好清靜,更像大人喜歡山川景致,日後想在此地有葉落歸根之意,就送夫君這幢別業了。萬公說:錢財仍身外之物,吾送別業不過日後圖一知己而已。」
一句閒話,李白察覺到汪倫夫婦的緊張和趕緊著想撇清貪腐之嫌,止不住笑道:「汪知吏夫婦多慮了。」
走進別業,李白所眼所及皆雕梁畫棟,金壁輝煌,不禁感嘆:「萬公真豪士也。想當年,君視金錢如糞,與吾一面之交,就贈吾百金,解吾燃眉,吾不及也。」
汪倫適時奉上恭維:「大人不也是一樣嗎?吾曾聽言,大人連皇上欽賜的寶馬金鞍也贈與友人換了酒錢吃了。這種豪爽,天下人也是難得一見的!萬公怕也在大人之下吧!」
李白揮手:「吾仍一介寒士,清貧潦倒一生,豈能與萬巨公相提並論!汪知吏,萬巨公現在何處……」
「哈哈……青蓮兄,本公來也!」
說曹操曹操就到。萬巨豪門大嗓,未見其身,聲及先行。萬巨身材魁偉,滿臉絡腮鬍須一尺有餘。萬巨喜歡擺闊,走到哪裡,一是喜歡披件駝色披風,特別顯眼張揚;二是萬巨習慣走到哪裡,身邊必有三五妻妾跟隨,顯示與眾不同的風格。
萬巨平地一聲吼,恰好春雷如風灌耳,眾人都驚了。
李白敏捷,起身飛快迎上,親熱萬分拉著萬巨手,像久別重逢知已,喜悅和開心溢於言表:「萬公,一別數載,汝之豪爽不減當年啊!
韓翃有詩曰:「夫子前年入朝後,高名籍籍時賢口。」李白是不能忘懷的。
萬巨搖著李白手笑道:「本公仍布衣山民,怎比上居士逍遙如仙?」
此時,鳳姬翩翩婷婷從「墨苑」裡摘來幾枝桃花插入條桌左右兩邊對對花瓶裡,客廳頓覺生輝。
桃花的粉色映在李白眼裡,觸景生情,想到汪倫的「十裡桃花,萬家酒店」起身從花瓶內抽一桃枝拿攥手裡,對著萬巨和眾人出口成詩:汪倫說話真奢華,命子提壺把酒賒。七裡那尋八裡店,孤村唯有一桃花。
萬巨問清事由大笑不已。萬巨對李白說:「汪知吏不略施小計,居士豈肯光顧寒地?來喝酒!喝酒,還是喝酒痛快!」
言畢三人開心大笑,與眾人一杯而盡。當夜,李白和隨從就寢在汪氏別業。
翌日,天剛蒙亮,汪倫醒了,一摸身邊,鳳姬半邊已空。睜眼四顧,原來鳳姬坐對鏡前妝梳,描眉線,撲臉粉、抿口紅,忙著呢!汪倫斜倚坐床裡,目光與鏡中捕捉到鳳姬的心身姿態特別的飽滿、滋潤,還有絲絲縷縷抑不住的興奮和喜悅。心裡頓覺怪怪的,平日裡他和鳳姬來別業小住,鳳姬總是淡妝素裹,渾身的散慵,從不刻意妝扮,現在鳳姬竟有這般好心情,可能是因李白原故吧!這麼一想,汪倫也不覺奇了,他倒願意鳳姬在李白面前風情別致,取悅李白。
「墨苑」的春光,每天被江面的水汽浸染著,深深淺淺的朦朧,如詩如畫。透視著化不開的意境。汪倫披衣踱步走出房間,由侍女伺候著洗漱完畢,走出客廳,透過清晨的朦朧霧色,一個模糊身影,手持一劍,掩在竹林間翩翩起舞,不用猜一定是李白。
汪倫撩開長袍,輕輕邁去。不遠不近,緘默無聲欣賞著李白劍術。李白劍術像其書法,豪放灑脫,一招一式,一柔一剛,剛柔相濟,真是爐火純青。汪倫止不住大聲叫起來:「大人神劍也!」
李白聞聲收劍,揮袖抹去汗水。李白對汪倫大聲說道:「老了,想當年,拜劍客裴昱池得了真傳,何等了得!如今人老體衰,劍法已亂,只當健身而已。」
「昔日曾聽翰林劍術高超,風流傳世,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小吏開眼界了。」
閒話間,鳳姬粉妝紅黛,亭亭玉立於臺階之上。晨風裡鳳姬身披大紅牡花丹披風,映襯得鳳姬更加亮麗奪目。鳳姬微胖,豐腴保滿,濃眉大眼,天姿國色,正是唐代人最喜歡的麗人風採。
「官人,請大人回廳堂用茶。」鳳姬音質柔柔地,甜甜地,江霧也被嫵媚的呼喚溶化了。
鳳姬的風姿綽約,定格在李白眼裡。李白對汪倫贊道:「夫人之美勝似貴妃娘娘了!」
鳳姬嫣然:「大人過謙之語,是要折煞人了,賤妾豈敢與當朝娘娘相提……使不得!誇不得!」
李白仍笑:「貴妃娘娘雖然高貴,說到底也是婦人,若論美態姿色真不及夫人的傾國傾城!」
汪倫接上一句:「若論美色,夫人不過爾爾,翰林實在過獎。不過,若論歌舞,夫人可以說天下無雙。明日萬巨公設宴款待大人時,夫人定要舞上幾曲,還望大人指教!」
李白道:「豈敢!豈敢!」
鳳姬以袖掩唇,轉身來到後廚,吩咐侍女拉開早席。眾人坐定片刻,席間汪倫再次言及萬巨設宴一事,不料李白卻說:「請轉告萬巨公,吾看免了罷。國難當頭,誰還有好心情?況且吾現為逃難之人,實在不敢多加造次眾人了。」
汪倫說:「安賊反叛,不過烏合之眾,成不了大氣候的,大人不必多慮。」
李白低眉沉思,無法掩飾的憂國憂民神情使剛才歡樂氣圍雲消霧散。鳳姬近身為李白斟酒,細語輕聲:「大人,私下小聚,何必讓國事煩心?那是皇上操心的大事,大人就是將心操爛了也無濟於事的,大人,是不是這樣!」
太陽升起來了,漸漸將廳堂霧氣驅盡。鳳姬的臉展露在光斑裡,玲瓏剔透,笑面如花,李白瞅著心境突然跟著開朗。
李白舉杯:「夫人言之有理,社稷國事由聖上操心,與吾小民實不相干!喝酒!喝酒!」
正在推杯把盞,忽聽鼓聲大作,鼓聲一下一下敲擊得極有分寸,且有力度,透過霧氣設置的障礙,斷斷續續也傳入汪倫別業裡。
這鼓聲讓汪倫驚詫起身。汪倫問鳳姬,一半也是自語:「今日不是開市之時,是何人膽敢擊鼓造次!擾亂集市秩序,莫非有人滋事?」
汪倫叫來隨從外出探視,未行,萬巨帶來南陽鎮一幹鄉裡長和聞訊趕來旺族戶長,前來拜見京官李白。
當李白現身在別業臺階,眾人紛紛向李白叩拜:「皇上派翰林前來巡視,仍吾方百姓洪福也,吾等草民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李白急步邁下臺階,十分誠懇地招呼:「眾愛家快快請起!李白驚動了眾愛家,請多加體諒。」
南陽鎮長對汪倫稟告:「今日擊鼓仍吾眾人之意,要讓吾方黎民百姓聚集鬧市,以謝大人視察之恩。」
李白請眾鄉裡長一一落坐,拱手向眾人致謝,直言相告:「諸位鄉裡長,吾身為宗室皇親,二進長安,雖官至翰林,也曾一心想為朝廷做一番大事業,只可惜,本人無奈,小人張垍、高力士、楊貴妃相繼讒言,失寵聖上,詔許還山。吾空有一生抱負無法施展卻奔命於此,實在有愧眾生願望的。」
眾人齊聲:「大人謙恭了。大人詩名揚天下,日後皇上醒悟會倚重大人的。」
一裡長請教李白:「大人從北方而來,現在安賊亂兵攻至何處?吾鄉窮僻耳目閉塞,大人可知現今戰事如何!」
面對眾人渴求目光,李白直言不諱:「實不相瞞,去歲冬吾回梁園,就得知安賊作亂,洛陽早已失守,潼關阻塞,所到之處,難民紛湧,號哭遍野,極為悽切。現在高仙芝募軍二十萬死守潼關,但安賊來勢兇猛,怕難以支撐。目前,安賊已在洛陽稱帝,國號稱燕。」
眾人大驚失色:「這還了得!胡人安賊竟如此膽大狂為,稱王稱帝起來,吾將大唐社稷怎忍下這口鳥氣?」
這時,萬巨方才開口,起身對眾人說:「今日本公作為地方寒士,當著青蓮居士和汪知吏面,說句心裡話,安賊作亂野心已久,且聖上姑息養奸、一味讓安賊軍權在握,內有楊國忠,貴妃娘娘寵幸,安賊豈有不反之理!」
一鄉長趨步對李白施禮:「大人,吾曾言,朝廷禁軍何等了得,個個身懷絕技,萬軍之中取人首級如伸手牽羊,小小安賊又何足掛齒!」
李白嘆息:「今日之禁軍,早已今非昔比也。大多數皆為市井之徒,飲酒作樂有餘,禦敵揮戈無術,可悲,可悲啊!」
李白一席話,眾人心寒透徹,若大客廳鴉雀無語,似乎沉靜在愛恨交結的情感裡不能自拔。
還是汪倫舉杯酒打破沉悶,他對大家揮手說:「大家來這裡是看望翰林大人的,吾謹代表縣衙向眾愛家表示謝呈。大人向來憂國憂民,肝腦塗地,現身心疲憊焦慮,愁悵萬千,這一次大人前來此地,主要是來散心解悶的,切莫讓安賊作亂一事攪混了大人好心情啊!」
萬巨呼應:「汪知吏言之有理,私下小聚,莫談國事。」
這時,鼓聲已住。萬巨說:「再喝幾盅,吾等眾人陪青蓮集市走一遭如何!」
李白被眾人擁簇著來到街市。南陽鎮並非大鎮,一條長街兩邊聳立民宅店鋪,高低錯落,各家店鋪門打開著,迎接客戶。雖為國亂,南來北往的雜貨倒也齊全。
漸漸地,四鄉八鄰小商小販黎民百姓,肩扛手提家中土特產品紛紛趕來交易,一時間將原本窄窄的街道擠得人頭攢動。街中一塊場地,等待交易的牛馬羊豬雞鴨鵝嘶叫,更是熱鬧。
一米販聲質響亮。李白迎前,抓把米放在手心,覺得這米的成色倒也不錯,一問米價,李白暗吃一驚:「什麼!,一鬥竟要三十文?這麼貴!去年就是洛陽每鬥也不過二十文上下。」
米販回話說:「客官知否!過不了三五天,米價還要見漲的,非五十文不可!如果客官要的話,可以讓一點!」
李白無言。汪倫悄聲告之李白:「大人,北方戰亂已久,大量難民逃難江南,人心惶恐。米仍是活口生存之本,自然看漲,加之去歲糧米歉收,今年又遭春荒,不少糧商大戶故意囤糧不售,米價豈有不漲道理!小吏若不及時動員米商大戶開倉放糧濟市,這米價怕要成天價了。重要是小吏擔擾刁民鬧市,如果這樣,小吏就不好向朝廷交差了!」
汪倫一臉心事浮在嘴上,萬巨聽了,止不住打趣:「汪知吏,危難之機,本公就要看看父母官的能耐了。」
汪倫臉色作難:「萬公見笑小吏了,小吏無能為力啊!萬公富能抵敵,到時節,還望萬公助小吏一臂之力啊!,小吏再此作揖謝萬公了。」
說罷,汪倫對萬巨低首做作揖拜謝之狀,萬巨伸手止住汪倫,對李白大聲表明:「青蓮不知,這個汪知吏最會指桑罵槐,本公光明磊落,從來不是奸詐小人!」
李白回言:「萬巨公乃慷慨之士,不會囤糧不售吧!」
汪倫還想細說,迎面走來一老婦。一老婦手攙身邊一男一女小兒,邊走邊叫:「買兒啊!買兒啊!」
老婦臉面蒼白,發色蒼白如霜,衣襟破爛,身邊男女小兒同樣衣不遮體,怯生生的目光,瞅著來來往往行人過客,希望得到一個好買主。
李白喟然長嘆,心裡頓感生長著無數的毛毛蟲,難受之極。李白上下摸索口袋,掏錢想施捨老婦,可惜出門蒼促,身無分文。李白掃了一眼眾人,眾人仿佛想看他窘態似的,竟沒一人主動上前有慷慨解圍之意。李白回望四下,毅然從身上將玉帶解下,雙手送至老婦手裡。李白說:「老人家,這玉帶汝拿去當米粟度日吧!暫緩些日子熬過春荒,就會好的,只是盼老人家切莫一時糊塗賣買兒女啊!」
見此景況,汪倫忍不住上前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汪倫扯扯李白衣襟:「大人,玉帶是皇上所賜之物,豈能隨便贈於草民?」
汪倫想從老婦手裡奪回玉帶,被李白攔下。李白痛心疾首道:「聖上聽信讒言,終將大好江山讓安賊隨心摧殘,破國家亡,民不了生。吾仍朝廷命官,手卻無縛雞之力,救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吾能獻玉腰帶救下兩條人命,吾心足也,也是替聖上表一表愛民之心啊!」
汪倫尷尬地雙手對搓,抽身退回。
李白施捨老婦義舉倒不要緊,要命的是,一幫難民叫花趁機一湧而上,將李白團團圍住,一個個伸出髒呼呼的手向李白討要,一邊哭喊,一邊大叫著:「官人行行好,給點錢吧!吾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大膽者伸手想解李白身其玉佩、香囊……
面對眾難民包圍,汪倫李白一時倒也措手不及,狼狽不堪,無法脫身。萬巨不得不出手相助,吩咐身邊侍從驅散難民,鄉裡長跟著大聲吆喝:「汝等不得無理!知縣爺陪朝廷命官李大人前來吾鎮巡視,要是胡攪難纏縣衙定要大刑伺候,決不姑息!」
聽說是朝廷命官巡視,鄉裡長咋咋唬唬反而招引更多難民。法不壓眾,人多勢眾,無濟於事。難民中也有高人暗示眾人起鬨,紛紛嚷嚷、吵吵鬧鬧更將李白和汪倫圍得水洩不通。
有難民跪在地下,對李白叩頭訴苦,哭天叫地。
「大人,這年頭,老百姓日子是沒法過了,朝廷連年徵兵擊蕃,還要百姓自備米甲,賦稅徭役年年加重,實在苦不堪言。請大人回朝廷如實稟告百姓之苦,千萬要替百姓說句公道話啊!」
萬巨嘆氣,捊一把鬍鬚,接上言:「青蓮在永王幕府並不為永王重用,永王召青蓮只想將其當個擺設,一隻花瓶,只是要借其名,無非要讓世人知曉他永王是個廣納賢才的聖下。青蓮在永王府裡,整日憂憂寡歡,悶悶不樂,多次想離開永王,心則又多不甘。吾擔心如果有那麼一天,肅宗打敗了安賊,天下安頓完畢,青蓮怕是兇多吉少啊!」
輪到汪倫吃後悔藥了。
驟然間,汪倫臉色蒼白,一副痴呆、麻木模樣,萬巨盡收眼底。萬巨起身愛憐般親手為汪倫斟酒:「汪知吏,還是將功名看淡些為好,命中無有莫強求,順其自然吧!」
汪倫咽下的是一杯苦酒,肝膽坦言:「萬公啊!汝是豪士,富貴天下,視名利為糞土,而吾一介寒士,已身陷官場,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已……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也!」
萬巨繼續相勸:「知吏也不必多慮!俗話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吾在揚州曾為高適大夫捐米萬石,助其一臂之力,日後肅宗得了天下,要是抬舉了吾,吾會舉薦汝的。」
汪倫拱手,心灰意懶:「不敢,不敢!」
果不出萬巨所言,不久,永王兵敗被殺,肅宗得到天下,立刻將永王帳下幾位主謀李臺唧、韋子春等人以「十惡」罪誅殺。李白雖未列入永王「謀主」名例,肅宗讀了高適奏本,想殺李白,但宰相張鎬、御史中丞宋若思,兵馬副元帥郭子儀肝膽相救,加之李白名氣蓋天,又是皇親國戚,最後肅宗免其一死,但仍將李白抓進潯陽監獄,讓其受其一些牢獄之苦。
出獄後,李白流放夜郎。
李白遭災,緊跟著汪倫也被吏部抓進大牢。抓汪倫進牢的正是劉大人。劉大人對汪倫言明事由:「吾等奉聖旨治汝罪之因,是有人在永王府翻閱見到李白向永王舉薦汝任永王府幕僚一職信件,這才遷罪與汝,汝知罪嗎!」
汪倫臉色慘白,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倒地不知人事。
幾個月後,汪倫突然又從獄中釋放出來。已是秋天時節。當秋風把江南千樹萬樹梳理的十分簡潔時,汪倫被吏部職,貶為庶民。
多麼萬幸啊!汪倫事後得知,是萬巨救了他的命。萬巨因捐萬石米糧助肅宗殺永王有功,被肅宗封詔司馬。萬巨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在肅宗面前保全了汪倫。
汪倫罷官,他沒有告老還鄉回宿松,而是回到桃花潭別業想度過餘生,因憂慮多愁,久而生疾,日漸形如枯槁,終於一天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汪倫臨死前,萬巨奉旨上京就職,前來向汪倫辭行。萬巨對汪倫說:「吾已向江南宣尉使翟渙說明汝的事由,翟尉使知汝無故,準備擇機上奏朝廷,汝會官復原職的,汝千萬切莫傷心過度,這會傷身體的。」自從進大牢那天起,汪倫就心灰意懶了。床榻上,汪倫伸出枯稿手握住萬巨:「萬公啊!汝待吾恩重如山,吾一生由汝一知已,死而無憾了。一個人!往往死到臨頭,才會真正地看破紅塵,破識官場險惡啊!還是翰林說得好:『何必貪圖富貴榮華,追求水月鏡花。還是閒時田畝中,搔背牧雞鵝 』好!吾有翰林一詩,死足也!」
秋冬之交,汪倫死了。汪倫死後兩個月,李白因病再回當塗叔家,也僅剩下一口氣了,得知汪倫受其牽連病逝,傷心倍致,大哭著在宣紙上為汪倫書寫碑文,交鳳姬趕回桃花潭,藉此最後送汪倫一程。
鳳姬戴著白孝,捧著李白為汪倫寫就「唐吏官汪諱倫也之墓」手書,哭倒在汪倫墓前。
「夫君,是賤妾害苦官人!」
鳳姬的懺悔,汪倫是聽不見的,只有風呼號著……帶著悲傷。
汪倫墓葬在桃花潭對岸江邊山下,地名「金盤獻果」。歲月無痕也無敵。汪倫因李白政治上失意,最後遭受牽連憂慮而死。但汪倫可能沒想到,他因李白《贈汪倫》一詩,卻被後人世代傳誦,成為永恆,這個意外的結果,汪倫怕是沒有預料到吧!
因禍得福。李白在冥冥之中還汪倫一個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