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電影丟失的孩子原型(電影親愛的原型家長們的尋子十年)
2023-07-19 05:52:10 4
1月15日,申軍良離開待了15天的紫金縣。他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家長。來紫金縣這些天,每次在學校門口發放尋人啟事時,申軍良總會有一種感覺,「看到那些和申聰同齡的孩子從我身邊走過,我都感覺申聰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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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晚上8時,電影《親愛的》原型家長孫海洋在紫金廣場發放傳單,他已尋子十年。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2018年1月4日凌晨1時,41歲的申軍良喝了一斤白酒後,蜷縮在賓館的床上,睡不著。他從衣兜裡掏出手機,和舉報人在微信上聊著。
這天,離他兒子申聰被拐賣已經整13年。在2018年的第一天,他和十多位家長從各地來到廣東的一個縣城,尋找他們被拐賣至此的孩子。
▲申軍良隨身攜帶的尋人啟事。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2004年9月,申軍良跳槽到廣東省增城市(現廣州市增城區)一家玩具廠任管理崗位。在當時周圍人月薪只有500元左右時,他的工資有5000多元。
當年,他租住在增城石灘鎮沙莊的出租屋裡,月租200元。隨後將妻子於曉莉和未滿周歲的申聰從河南周口老家接到增城。按照他的計劃,在攢夠買房錢之前,先暫住在這裡。
申軍良記得,整棟房子在當時屬於新樓,共四層,樓層南北對開,有10個房間。「我們住305,只有310號房沒有住人。在我們入住兩個月後,斜對面的308號房才有人住,是一對貴州籍的夫婦。」
「他們只住了一個月,就搶走了申聰。」申軍良說,2016年人販子落網後,他才知道這對夫妻的姓名--周容平、陳壽碧。
申聰被搶走那天,申軍良不在家,但那天發生的事他仍記得清楚。
2005年1月4日是周二,申軍良照常去公司上班。妻子在家照顧申聰。當天上午10時40分左右,申聰在臥室睡覺時,被人闖進房間抱走。
「於曉莉看到了人影。」申軍良說,當妻子從廚房走向兒子臥室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抱住了她,在她眼睛和嘴上塗了「藥」,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了。
於曉莉說,當時她雙手被反綁,頭上被套上塑膠袋。控制她的人也很快離開,她被鎖在廚房內,「只聽見申聰『啊』地叫了一聲,之後再沒聽到孩子的聲音。」
幾分鐘後,於曉莉掙脫出來,發現申聰不見了,衝到屋外也找不著,於是報警。
2016年3月至6月,涉案嫌疑人張維平、周容平、陳壽碧、楊朝平、劉正洪先後落網。這5人均是貴州遵義市綏陽縣清溪村人,周容平是張維平的表弟。
1971年出生的張維平,於1999年和2010年,因拐賣兒童罪兩次被判刑。
張維平向警方供述說,當時,周容平、陳壽碧夫婦在樓下把風和接應,楊朝平、劉正洪攜帶透明膠、辣椒水等工具,闖進申軍良的出租屋,將於曉莉捆綁、控制,強行抱走申聰,交由周容平、陳壽碧藏匿。此後,周容平將孩子交給張維平販賣。
2017年11月2日,張維平等人拐賣兒童案在廣州開庭審理。申軍良在庭上多次向張維平追問「孩子被拐去哪兒了?」張維平只記得把申聰賣到了廣東河源市紫金縣。他還首次透露一共有8名兒童被拐賣到了紫金縣。
2018年1月1日,申軍良和另外4名被拐賣兒童的家長,抵達紫金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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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縣尋子發放數萬張尋人啟事
這是申軍良第二次來紫金縣。他一次性向賓館支付了5天的住宿費。
紫金縣位於廣東的東中部,地處河源市和惠州市的交界處,人口80多萬。
新京報記者從廣東警方獲悉,張維平當年將申聰賣到了紫金縣,在永安大道與保安路交界附近的一家賓館完成交易。
申軍良所住的賓館,距離當年申聰被賣的賓館,相距約5公裡。
他第一次來紫金縣也是住這個賓館,當時住了5個月。他說,他在2017年6月從警方處得知,申聰可能被張維平拐賣到了紫金縣。
在紫金縣的5個月,申軍良走遍縣城裡的每個學校,蹲守在每個廣場,掐準人流大的地段發放尋人啟事。但始終沒有申聰的消息。
▲1月3日下午,申軍良一行人來到藍塘鎮尋找被拐孩子,一名尋子家長由於身體原因,不方便下車行動,只能留在車裡看著申軍良等人發放尋人啟事。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尋子這13年,申軍良走了大半個中國,腳步遍及鄉鎮村落。每到一個地方,他首先就是列印尋人啟事發放。鄉鎮上的電線桿、村裡的房屋牆壁,甚至是鮮有人居住的偏僻地,他也會在路邊的樹幹貼上尋人啟事,「這些年光尋人啟事就貼了近一百萬份。」
當年他第一個去找的地方是廣東東莞,距紫金縣只有200多公裡。「找了那麼多年,又轉了回來。」他說。
尋子路上,申軍良結識了十多個尋子家庭,包括湖北人孫海洋。「打拐題材」電影《親愛的》中,張譯扮演的富商韓德忠原型就是孫海洋。
▲《親愛的》劇組演員與部分原型家長合影。
2007年10月1日,孫海洋盤下深圳白石洲一個包子店,重操舊業。當年10月9日晚7時左右,3歲多的兒子孫卓在孫海洋太累打個盹時被拐走。
孫卓被拐後,孫海洋幾天內印發了幾萬張尋人啟事。他把包子店的招牌拆了,重做了一個「懸賞20萬尋兒子」的招牌。
在《親愛的》電影的片尾,孫海洋留下了電話號碼,希望有更多人關注和幫助他找到兒子。
和電影中的張譯不一樣,時隔10年,他沒有「找不動」兒子,他還在繼續尋子和幫人尋子。
▲孫海洋在10年尋子時間裡,搜集到的被拐兒童家庭信息花名冊,根據孫海洋描述,這本花名冊中有3000個家庭。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從張維平等人落網到受審,孫海洋也一直關注著案情進展,以及張維平透露出來的孩子下落。孫海洋說,他懷疑自己的孩子也是被張維平團夥拐賣到紫金縣。
因此,當申軍良等人1月1日赴紫金縣之時,孫海洋也帶著其他十多名尋子家長趕到紫金縣。
他們都希望紫金縣是尋子的最後一站。
當晚,申軍良、孫海洋等家長商量接下來的尋子行動。他們決定,從1月2日開始,根據當地學校放學的時間,家長們分批蹲守在校外發放尋人啟事。此外,還要在街道的電線桿上張貼懸賞公告,路過一些商店時,也要將尋人啟事遞給商家,然後等待舉報線索。
按照他們的設想,尋人啟事大概要印四五萬份。
發放尋人啟事的時間裡,很多當地人撥打了申軍良和孫海洋的電話,不斷提供尋人啟事上丟失孩子的信息。
1月8日晚,當地摩的司機黃華找到申軍良,「想要提供線索」。
50多歲的黃華告訴新京報記者,他從小到大住在藍塘鎮,「當地重男輕女思想一直以來很嚴重,好多男孩子是從外面買過來的。」
藍塘鎮一所中學的老師王明說,他們在進行家訪時,也懷疑一些學生是被買過來的,「年紀和申聰、孫卓差不多大。」
這讓家長們看到了希望。
▲1月2日中午11時30分,孫海洋和其他十多名尋子家長在紫金縣一個中學門口操場上展開寫有近百人的尋人啟事,他們希望路過的學生和居民都能擴散信息。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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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個疑似被拐孩子線索陸續出現
兩次在紫金縣尋子,申軍良他們一共發現了40多名疑似被拐的孩子。
申軍良去年在紫金縣住了5個月,不斷有舉報人向他提供線索。他根據各種信息暗中排查,共搜集到30多名疑似被拐賣孩子的信息。
2018年1月1日第二次來紫金縣,至15日申軍良離開。家長們又發現了9名疑似被拐賣的孩子。這些信息都交給了警方。
如何確定一個孩子可能被拐賣而來,申軍良說他有著屬於自己的驗證程序,「在這13年尋子的過程中,曾經通過自己的方法幫助到別的家長找到孩子。」
在紫金縣尋子的時間裡,申軍良和孫海洋等家長經常會接到當地人打來的舉報電話,「一般一個孩子最少會有一個舉報人,多的時候會有三四個」。
申軍良說,在接到舉報後,他們會實地進行暗訪,通過多數當地人了解被舉報人家的信息,交叉印證被舉報人的信息,並拍下孩子的照片仔細觀察,「有時,會在被舉報人家附近蹲點進行觀察。」
經過外圍觀察後,申軍良和孫海洋等人會在筆記本上做好記錄,記錄下孩子的年紀、性別、長相、住址、家庭情況等信息。整理好信息後,再提交給警方做進一步核實調查,並分批對疑似被拐賣孩子提取血樣進行鑑定和DNA比對。
在前後共40多名疑似被拐賣的孩子中,申軍良懷疑其中1人可能是申聰。
1月3日晚,申軍良獲得一條信息明確的線索:距縣城30多公裡的藍塘鎮,有一個13歲左右的男孩,是小時候被買來的。
申軍良根據舉報人提供的孩子年齡、長相、「購買」時間,「與申聰的情況很吻合。」
第二天中午,申軍良來到藍塘鎮某中學西邊一間兩層樓房附近,通過觀察屋中的男孩,發現很像申聰。
去年7月,申軍良找到山東省公安廳著名模擬畫像專家林宇輝,根據申軍良和於曉莉的相貌,畫出申聰13歲的模擬畫像。「和這個孩子的相貌很像。」申軍良說。
他抑制內心的欣喜。因為以往的經驗告訴他,不要貿然上門去找孩子,尤其是不要貿然進屋去打聽,「一是怕打草驚蛇,對方家長把孩子轉移,二是怕對舉報人不利。」
另外,有過多次尋子失敗的他,也不想太過於樂觀。他將孩子的信息反饋給廣州增城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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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人販子下線「梅姨」
在紫金縣第二次尋子的過程中,申軍良、孫海洋還在尋找一個叫「梅姨」的老婦人。
「梅姨」是張維平拐賣孩子的下線。
▲1月8日上午,一名舉報人向申軍良等人指認「梅姨」。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張維平曾向警方交代,孩子的買家由梅姨牽線尋找,「申聰和李成青(註:另一名被拐賣的孩子)是由梅姨尋找買家,交易地點就在紫金縣」。
新京報記者從廣東警方獲悉,張維平當年將申聰賣到了紫金縣,中間人「梅姨」負責牽線,尋找買家,申聰被賣給了一對夫婦。交易後,張維平獲得1.3萬元,分給「梅姨」1千元。
隨著張維平、周榮平等5人被捕,只剩下「梅姨」不知所蹤。申軍良認為,只要找到梅姨,其他的孩子在哪裡,「就會一清二楚。」
張維平供述出梅姨後,曾帶警方尋找過當年介紹他與梅姨相識的兩位老人。他們中一人已經去世;另一人患病,與梅姨沒有任何聯繫。
2017年6月中旬,「廣州增城公安」在微博上轉發了「尋找梅姨」的消息,並畫出了梅姨的模擬畫像。增城警方辦案人員介紹,公布「梅姨」模擬畫像後,公安機關收到了不少線索,但還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申軍良掌握為數不多的「梅姨」信息只有,她身高一米五,現約65歲,真實姓名不詳。會講粵語、會說客家話,曾在紫金縣居住多年。
根據警方的相關信息顯示,辦案民警此前曾帶張維平在紫金縣找到「梅姨」的前男友彭忠。彭忠稱,他並不知道梅姨在哪裡。
此次來紫金縣,申軍良等人也找到了梅姨的前男友彭忠。
1月7日,紫金縣陣雨,申軍良和孫海洋冒雨去了離藍塘鎮60公裡外的水墩鎮。根據眾多舉報人提供的線索,他們在水墩鎮找到了彭忠。彭忠告訴申軍良,梅姨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和他聯繫過。
▲1月7日下午,申軍良等人再紫金縣水墩鎮找到梅姨的前男友,對方稱和梅姨在一年前就沒有來往了。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1月8日上午,有舉報人給申軍良打來電話爆料。「你能確定是梅姨嗎?」電話裡,申軍良不斷向舉報人再三確定線索。
隨後,舉報人添加了申軍良微信好友,發來一張疑似「梅姨」的近照,並說近期在紫金縣還見過她。
申軍良看著照片,和尋人啟事上的「梅姨」模擬畫像做了對比,「很像,很像。」
當天中午,申軍良找到了梅姨的同鄉人王勇。王勇曾給警方做過證人,他看到疑似梅姨的照片時,連續作出肯定的回覆,「是,就是梅姨,潘×梅」。
申軍良將連日來搜集到的梅姨信息進行整理後,提交給廣州增城警方。
▲尋子家長張貼尋人啟事。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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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們等待DNA比對結果
在紫金縣尋人的十多天,申軍良目睹了一些尋子家長的來來去去。1月3日,一名家長李樹全啟程回湖南老家,他離開藍塘鎮時告訴新京報記者,「需要回家賺點錢,再來紫金縣。」
申軍良說,尋子途中離開的家長多是錢花完了,只能回家,等掙到錢再繼續尋子。
這幾年他見到的尋子家庭多是如此。甚至有家庭最終放棄了尋找。
「申聰被搶之後,我看到家人一個一個的病倒,我就暗下決心,無論用多少年,無論花多少錢,我都一定要找到他。」申軍良說,尋子13年來,他賣房、賣車、賣地,花了數百萬元,還欠下40多萬元的外債。
申軍良說,除了花錢,尋子家長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心態容易大起大落,內心備受煎熬。曾有家長受不了打擊,選擇自殺。
「希望和失望共存。但只要有希望,就會繼續找。」他說。
孫海洋也抱有同樣的希望。他最近一次接到「孫卓」的信息是在2017年12月份。
有舉報人告訴他,一名惠州籍貫的陳錫升很像孫卓。去年12月中旬,孫海洋到惠州通過舉報人見到了陳錫升。
「相差太大了。」孫海洋說,可能舉報人不太了解情況,眼前的陳錫升看起來有20多歲,而孫卓應該是13歲。
陳錫升提供的身份證件顯示:1991年出生,廣東省惠州市仲愷區人。他現在江蘇太倉市一處工地打工。
陳錫升說,1年前,父母曾告訴他,「你不是親生的,是奶奶買過來的。」
陳錫升向街坊鄰居求證,得到的答案是他在兩歲時被買來。自此,他一邊外出打工,一邊尋找親生父母。
孫海洋帶著陳錫升來到深圳市公安局採集DNA信息,結果顯示二人並無血緣關係。
孫海洋又一次尋子「失敗」,但對陳錫升而言,他的DNA信息錄入系統後,有助於今後尋找親生父母。
申軍良等家長也在等待DNA的比對結果,一方是他們家長,另一方是紫金縣40多名疑似被拐賣的孩子。1月21日,申軍良說,比對結果還沒出來。
為儘快找到孩子,尋子家長們不僅向警方提供線索,還向一些公益組織尋求幫助。
申軍良說,在紫金縣尋找孩子的這段時間裡,他曾將搜集到的線索提供給「粉紅代碼愛心行動」,該機構已與公安部第一研究所合作建立中國兒童少年基因資料庫。在此次行動中,協助採集了部分家長的DNA信息,幫助加快尋找比對失散孩子。
1月15日,申軍良離開待了15天的紫金縣。他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家長。來紫金縣這些天,每次在學校門口發放尋人啟事時,申軍良總會有一種感覺,「看到那些和申聰同齡的孩子從我身邊走過,我都感覺申聰就在附近。」
他說,等過完年打算聯繫其他家長,再赴紫金縣。他希望這是申聰最後一次在外面過年。
(文中彭忠、王勇、黃華、王明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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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省河源市紫金縣部分尋子家長
採寫、攝影/新京報記者 遊天燚
值班編輯 張一對兒 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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