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2005張敬軒(評張藝謀新作滿江紅)
2023-10-16 17:28:11 2
原文標題:《滿江紅》:類型融合中的主題移換
文 | 葉航(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理事)
新片觀點
國家電影事業發展專項資金支持
張藝謀導演的新作《滿江紅》於春節檔上映,並成話題之作。這部影片既有張藝謀電影的一些固有元素,同時也顯現出他近年來在商業片創作中對類型複合、主題提煉等層面的某些新的探索方向。
《滿江紅》這首南宋名將嶽飛膾炙人口的詞作清晰地昭示了「古裝歷史」這一題材定位,雖關涉真實的歷史人物,但事實上影片故事是虛構的:嶽飛死後四年,金國使者突然被刺死在南宋宰相秦檜府邸,使者所攜密信亦不翼而飛。小兵張大與親兵營副統領孫均受命必須在一個時辰內找到兇手和密信。
影片將敘事空間設定在一個封閉場所,遵循「三一律」生成高密度的戲劇張力,伴隨案情推理讓劇情產生多重反轉。沈騰、嶽雲鵬、魏翔等笑星的參演則喻示影片不乏喜劇色彩。影片將古裝歷史、懸疑推理與喜劇類型相疊合——仿佛是前作《三槍拍案驚奇》與《懸崖之上》的混合體——以儘可能地拓寬受眾群體、提升觀賞吸引力。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的國產電影嘗試類型複合不乏成功之作,但失敗的案例更不稀見。如果僅僅將不同的類型元素和手法進行簡單的加法,只會將影片引向雜亂無章的破碎文本——什麼都想放進去,但因彼此間互不相容而變得口味怪異,難以下咽。有效的類型雜糅是將各類型元素「有機」地進行結合,進而產生敘事互動,形成一種整體性的敘事方式,《滿江紅》可以說在這一點上作出了有益的探索。
影片時長達159分鐘,顯然純靠臺詞、語言生成的喜劇性效果很難達到持續吸引觀眾注意力的功效,畢竟這不是十幾分鐘的春晚小品節目。而懸案推理的線性吸引力正好可以與由臺詞設計所營造的停滯性的瞬間快感形成互補短長。類型融合中的情節演進需要電影創作者行之有效的敘事智慧,例如,影片尾聲處,秦檜慷慨激昂的復誦與突如其來的自殺,皆為出人意料之舉——觀者不難產生疑竇:即使被孫均持刀脅迫,秦檜會由衷認同《滿江紅》的詞意?如此謹慎保命之官有可能會主動自戕?而隨後的情節反轉則讓這些疑惑一一消散。
事實上,這兩個動作的實施者乃秦檜替身——「替身」亦是張藝謀前作《影》中的關鍵設置。激越復誦和決然自刎恰是長期擔任他人「影子」,壓抑、悲憤、恐懼等複雜情緒後的一種應激反應,而這一反轉處理同樣在為最大反派的人物塑造服務——秦檜狡兔三窟,其老謀深算、陰險狡詐讓人不寒而慄。
影片由一封失竊之信開啟敘事,因該信可能涉及秦檜暗通金國而事關重大,張大等人務必尋獲此信才能保命。然而,嚴格意義上來說,信件就似希區柯克所謂的「麥格芬」,是虛化的情節線索,是行動與欲望的對象和載體,信件失竊讓政治權謀、諜戰懸疑、命案推理等不同的類型元素在特定空間內有了不斷生長、發酵的土壤;敘事行進到中段時,尋找信件這一被迫的任務又悄然轉移到了刺殺秦檜這個主動的使命。這個情節「轉移」同時也意味著主人公從「畏死」轉變為「赴死」,而風格、調性也相應地「由喜入悲」。
影片當然可視為對「嶽飛故事」的一種再敘述,然而,頗有意味之處是,嶽飛這一歷史人物的視覺形象卻在影片中絲毫未予呈現,這種「去實務虛」的手法無疑與影片所想表達的主題息息相關。從嶽飛這一抗金名將到《滿江紅》這首詞作,再到由前兩者所衍生出來的精忠報國的情懷與精神,正是由實到虛,從具象到抽象的逐步象徵化過程。
小兵張大、副統領孫均、更夫丁三旺、馬夫劉喜、舞女瑤琴……這些大歷史中的小人物們受嶽飛報國精神的感召和引領,前赴後繼、捨生取義,這顯然在「講述故事的年代」更具現實意義和時代特徵。不難發現,精神領袖作為缺席的存在,轉而濃墨書寫眾多平民英雄的這種敘述視角,《滿江紅》與陳德森導演的《十月圍城》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稍顯遺憾的是,這些群像人物,各自有著怎樣的過往故事,是什麼促使他們走到一起去完成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影片未有充足著墨。
在這個意義上說,從「刺秦」轉至「傳詞」的使命轉換就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滿江紅》這首詞誠然是整部影片的起點和戲眼,詞中所蘊含的愛國情懷和磅礴氣勢有著極其充沛的煽情力和感召力。如片中臺詞所言,「保存真實記憶比殺死個人更重要」,讓《滿江紅》這首詞作及其所蘊含的人生價值、生命意義被萬人傳頌、千古流傳,無疑比單純刺殺某一具體的反面人物要更值得為人記取。
影片中的深層對抗其實是「記憶消失」(秦檜)與「記憶復歸」(張大等人)之間的抗爭。如人所言,口述傳播的關鍵詞是「公共意識」和「公共記憶」,因此,影片敘事潛在地觸及了媒介傳播(文字、詞作的聲音傳播形式)與記憶(民間記憶、集體記憶的生成與傳承)之間的辯證關係。
商業類型與主流價值的有效糅合是近年來國產新主流電影一直在積極探索的創作命題,高大上的人物塑造和口號式的臺詞設計因其突兀、生硬之感而日漸被創作者捨棄,《滿江紅》在這一方面所採取的策略是:遵循類型規律,主要以懸疑推理和喜劇性效果推進一個具有較強觀賞性的高概念故事,讓觀眾的大腦、視覺與聽覺充分被調動,並在敘事進入後半程之時,讓人物所承載的行動任務實現多次轉移,進而將思想主旨予以升華。
客觀來說,這部影片仍有一些敘事上的弊病,例如有一些情節反轉尚缺讓人信服的鋪墊,但整體而言瑕不掩瑜,其在類型複合手法以及商業類型與主流價值的互滲互融這些維度都留下了不無啟發的產制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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