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情唐婉
2023-08-13 09:53:08 1
唐婉,字蕙仙,陸遊的表妹,陸遊母舅唐誠之女,自幼文靜靈秀,善解人意,才華橫溢。據說,兩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家人看在眼裡,有心成全這門婚事。兩人成年後,陸家曾以一隻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作信物,與唐家定親。陸遊20歲娶了心愛的表妹唐婉,了卻了年少時的一段心事。
婚後,兩人如戲水的鴛鴦,相愛相守,詩詞唱答,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快樂日子。他們如流連花間的戲蝶,在歡愛的花海裡自由翩躚,每天雙飛雙棲。陸母是個專橫而有威嚴的女人,她看在眼裡,怨在心上。
婚後陸遊和唐婉整日沉浸在溫柔鄉裡,忘了富貴功名,忘了科舉進官,這引起了陸母的強烈不滿。陸母想讓兒子發憤讀書,光宗耀祖,哪能讓兒子因貪歡而忘了功名?兒子是自己的,陸母心痛兒子,卻把主要責任歸咎於唐婉,她認為妻子就應該幫助鼓勵丈夫多讀詩書,不能只沉醉在夫妻情裡。陸母認為唐婉把兒子的前程耽誤了,再加上唐婉沒給陸家生個一男半女,幾重的不滿累積起來,陸母遂命兒子休妻。
陸遊和唐婉恩愛有加,哪肯休棄才情俱佳的妻子?可是母命難違,陸遊只得答應把唐婉送歸娘家,可他怎忍與妻分手?於是悄悄另築愛巢安置唐婉,一有機會就前去與唐婉鴛夢重溫、燕好如初。無奈紙總包不住火,精明的陸母很快就察覺了此事。嚴令二人斷絕來往,並為陸遊另娶一位溫順本分的王氏女為妻,徹底切斷了陸、唐之間的悠悠情絲。就這樣,一雙情愛悠悠的鴛鴦,被無由的孝道、世俗功利活活拆散。
唐婉被休後,由家人做主嫁給了皇家後裔同郡士人趙士程,這真是唐婉不幸中的幸運。從沈園之遇,趙士程的大度,到唐婉逝去後,趙士程的未娶,可以看出,他是多麼的愛戀唐婉。一個被休的再嫁之女,能遇到這樣的男人,真是她的福分。如果沒有沈園之遇,也許唐婉可以攜手和他相愛相守到老,可是命運就是那麼的無情。陰差陽錯,10年之後,唐婉還是遇到了陸遊。
那是一個萬紫千紅的春天,唐婉和丈夫趙士程同遊沈園,恰巧禮部會試失利後的陸遊也到沈園遊玩,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漫步流連於花間橋畔時,竟然遇到了日思夜想的陸遊!
命運常常和我們開玩笑,就這麼巧合,她低眉昂首間,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忽然映入她的眼眸。對於曾經擁有過刻骨愛戀的兩個人,曾經的山河歲月,曾經的恩愛相歡,曾經相守的朝朝暮暮,都在眼前呈現。
驀然回首時發現,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依然在心裡最深的地方,等待著,某一次的機緣。彼此遇上了,細心地撿拾著曾經的愛……
可一切都無法改變了,他已為人夫,她已嫁作他人婦。在目光接觸的剎那,多少的愛恨交織?多少的情緣未了?眼底又有多少的憂怨?千般情,萬般恨,如滾滾的東江水,在心底汩汩滔滔,奔流不止。咫尺卻如天涯,兩個相愛的人就在彼此的面前,可是卻像隔了千山萬水,再也無法跨過去。
這次相遇,一下子點燃了陸遊的詩情。他揮筆在沈園的牆上寫下了《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萬千的情愛幽恨,萬千的傷感無奈,都凝聚在字字句句裡,可謂字字泣血,句句含情。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道不盡的相思苦,訴不完的離恨情,誰之錯?
詩人總是多情的種子,總想用手中的筆記錄下心靈的創痛。可這一寫不要緊,卻要了唐婉的命。
時間飛轉,又到了第二年春天,唐婉懷著重重的心事,再次來到沈園。她徘徊在曲徑迴廊之間,看著柳色依依,邁著沉重腳步,當走到去年和陸遊相見之地時,猛抬頭,忽然瞥見牆上陸遊題寫的那首《釵頭鳳》。唐婉反覆吟誦詞作,想起往日二人詩詞唱和、相親相愛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悲慟不已。感情的閘門轟然打開,相思交織著悲苦,無奈交織著無助,放不下又心不甘。回到家中,她愁怨難解,隨手和了一首《釵頭鳳·世情薄》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人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黃昏薄暮,雨送花落,獨依欄杆,淚痕殘留,幾多的幽怨?今非昨日,病魂纏繞,怕人詢問,咽淚裝歡,幾多的相思難寄?趙士程雖然是個體貼寬容的丈夫,給了她感情的慰藉,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趙士程無論多麼愛他,都不可能走進她心的最深處。她把一份純淨執著的情,永遠留給了陸遊。
世情惡與人成各的痛苦折磨,現實和舊愛的矛盾,思念和愧疚的雙重煎熬,終於使她心力疲憊,日趨憔悴,鬱悒成疾,不久,她的香魂便化作一縷幽幽的涼風,飄然而去。也許只有死,才能讓一份難以明說的情永生!
唐婉就這樣去了,帶著不舍和思念,帶著幽恨和離情。但她的早逝,給陸遊的心靈上留下了巨大的創痛。因為,陸遊懂得,她是因他而去的。
唐婉去世後,陸遊春風得意,仕途通暢,一直做到寶華閣侍制。這期間,他除了盡心為政外,也寫下了大量反映憂國憂民思想的詩詞。但功名富貴如浮雲,怎能抵得上一份幽居於心的難了的情?再多的詩詞,再大的名利,兩鬢如霜時,都淡如悠悠的春江水了。陸遊浪跡天涯數十年,企圖藉此忘卻他與唐婉的悽婉往事,然而離家越遠,離恨越長,思念越深。
死生離別兩悠悠,人不見,情未了,恨無休。
75歲時,陸遊告老還鄉。此番倦遊歸來,唐婉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至垂暮之年。舊事如天遠,沈園依舊在,那曾經的一幕幕,就像一個個特寫鏡頭,在他的腦海裡反覆重現。春風迎袖,花紅柳綠,夕陽晚暮之時,常常看到一個黑衣長衫的老者,在沈園的幽徑上踽踽獨行。解不開離恨情,訴不完相思曲,物是人非,只有一顆孤寂的心,如黃葉般在暮色中飄飄蕩蕩。唐婉成了陸遊心裡抹不去的痛。
沈園裡,那傷心欲絕的驚鴻一瞥,那哀怨的眼神、消瘦的容顏,那錦書難託的無奈,都如刀子般剜割著他的心。思念的潮水汩汩滔滔,無需點染,他憤然寫下了幾首沈園懷舊詩,其中最有名的是《沈園二首》: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如果說《釵頭鳳》是在吟味稍縱即逝的相遇,是在書寫昔日的山盟海誓,還有珍藏心頭的錦書,那麼這兩首詩在體驗驚鴻照影的虛無縹緲時,已感受到香消為土、柳老無綿的生命極限了。
就在他告別人世的那一年,85歲的陸遊,白髮如銀,步履蹣跚,手拄拐杖,重遊沈園。他懷著滿腔的情和怨,寫下了最後一首悼念唐婉的《春遊》詩: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此後不久,陸遊帶著無限的愛恨,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