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馬特是什麼意思(殺馬特的前世今生)
2023-05-31 15:17:55
「殺馬特教父」的羅福興
文 | -17
編輯 | 嘈坊
酒紅色的劉海,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其餘的頭髮,根根直立;化著煙燻妝的眼睛,散發著淡淡的憂傷。
他盯著像素很差的攝像頭,腦袋仰起45度,瞪圓眼睛,嘴裡發出了充滿青春疼痛的宣言:
當你反應過來這段文字描述的是曾經的「殺馬特」,也許會雞皮疙瘩起一身,雙腳摳出三室兩廳。
自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殺馬特」是既尷尬又好笑。
但在當年,它可是影響了千千萬萬的90後青少年,吸收的粉絲數量甚至高達20萬。
只不過,這個有著病毒般的傳播速度的組織,興起得莫名其妙,衰落得更是耐人尋味。
那麼,「殺馬特」文化衰落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衰落期的殺馬特們,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如今他們想要復興的想法,又是否能如願呢?
01 什麼是殺馬特?誰能想到,當初風靡全國的殺馬特,竟起源於一個小小的山村。
2008年,一位來自廣東梅州,下屬某個小山村的少年羅福興,在村口燙了一頭造型爆炸,沖天而起的紅色長髮。
還在左右手臂上,分別文了「俺羅福興」和「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他的這身裝扮,深受當時美國哥特搖滾歌手瑪麗蓮·曼森,以及日本視覺系搖滾歌手石原貴雅的影響。
他的文身,就是模仿的石原貴雅的「俺」和「天上天下唯雅獨尊」。
他選擇這樣「自我改造」,是因為他想要用更加強烈的時尚風格,來超越當時已經開始流行起來的「非主流」概念。(沒錯,傳說中的非主流還分好幾大派系)
他想要創建自己的家族,於是跑去網吧,在網絡上搜索著「時尚」的英文單詞。
當他按下搜尋引擎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的單詞,是「smart」。
「smart」的音譯是「斯馬特」,但羅福興覺得不夠勁兒,還不足以形容這身裝扮。
便改為殺馬特,配上了自己的自拍照,開始在網絡上發散。
就這樣,「非主流」文化派系再添一員猛將,殺馬特橫空出世。
而羅福興也被稱為了「殺馬特」的創始人。
在當時或者包括現在,普通人常常將「非主流」文化混為一談,但其實在「非主流」文化之下,有著不同的分支,而各大分支都有著明確的劃分。
例如,葬愛家族,是以遊戲「勁舞團」為陣地,在遊戲中戀愛交友,喜歡稱遊戲中的伴侶為「老公」或者「老婆」;
殘血家族,是以QQ空間為陣地,把裝飾空間當成樂趣,會配上閃爍的文字,還會附帶當年的「非主流」歌曲;
殺馬特家族,則是以QQ群為陣地,偏愛在群內熱聊,插科打諢,日常吐槽,偶爾還會組織線下聚會。
這是羅福興的歸納,事實上在他們的圈子裡,還有一個更為簡單、粗暴地區分殺馬特家族和其他家族的方法,那就是:
頭髮有沒有立起來?
頭髮不但要立起來,形狀還要誇張,而且是越誇張越好。在他們看來,只有誇張,才足夠展現自己。
短短兩年的時間,殺馬特的數量由早期的1000多人逐漸發展到了將近20萬人。
殺馬特家族迎來了巔峰時期,而「非主流」文化在當時卻逐漸式微,因此,殺馬特在後「非主流」時代,成為了最具代表性的一支。
在某種程度上,殺馬特也等同於「非主流」文化。
俗話說,樹大招風。
當其他「非主流」文化的分支慢慢沉寂之時,殺馬特家族的人,卻頂著誇張的髮型和妝容,在網絡和現實生活中,滿世界的溜達。
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主流文化的注意,同時也引來了無數的抨擊和嘲諷。
被殺馬特奉為信仰的髮型,在旁人看來,是「土氣」又「雷人」。
大多數人都不明白,他們為何熱衷於搞這些「奇形怪狀」的髮型?
歸根結底,是他們想要引起別人的關注。
02 殺馬特為什麼能流行?那麼,殺馬特為什麼渴望別人的關注?
這和他們自小的留守生活、長大後牢籠般的工作息息相關。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中國加快了城市化和現代化的進程,無數的農民工帶著美好的嚮往和憧憬,投身到了城市的建設中。
在他們背井離鄉,外出尋找生計的時候,他們的孩子,也就是後來的殺馬特,成為了留守兒童。
父母在家庭和教育中的缺失,讓大部分殺馬特的內心敏感又自卑,在學習上也難以傾注所有的精力。
他們對父母的思念,化為了對父母所奔向的外部世界的嚮往,可又無法通過學習走出農村,剩下的唯一方法,也只有像他們的父母一樣,到城市裡的打工。
但因為年齡大都在十四、五歲,他們通常都是跟著親戚朋友進城,能去的工廠也只有那些小型的流水線加工廠。
從一個單純的農村環境,走進一個封閉又龐雜的環境,這些從小自由慣了的青少年,自然無法忍受壓抑,麻木、重複的生活。
他們將工廠形容成一座牢籠,還是一座難以衝破的牢籠。
因為他們的教育水平,註定他們的上升空間,一眼望到邊。
而這座牢籠,又地處於經濟發展的前沿地帶,不斷接收著從外界和世界湧進來的新文化和新思想。
網絡的日漸發展,讓身處在這座牢籠裡的新生代農民工,有機會接觸到這些。
他們在新思想的衝擊下,不再單純地信奉長輩口中的:
「我們就是這樣辛苦走過來的」,「在我們的那個年代,就該……」
他們正好處在渴望得到別人關注、渴望交友的年紀。
他們自然也像城鎮青年一樣,通過時尚文化來展現自己,可受教育程度和購買能力,「農民工」的身份,又註定他們無法參與到城裡青少年的主流文化中。
換一種說法,就是城裡的青少年,買得起知名的潮流服裝和名牌的運動鞋來裝飾自己的個性;
而進城務工的鄉鎮青少年,拿的不過是微薄的收入,收入的一大部分還要上交父母,供弟弟妹妹上學,或者是供家裡維持基本的生計。
剩下的錢,則僅僅維持自己的溫飽,根本沒有餘力去購買昂貴的時尚服飾。
但就在這個時間節點,國內掀起了「山寨」浪潮,「山寨」逐漸從IT行業延伸到了手機、服裝、電影等領域。
價格低廉的「山寨」版名牌服裝,便成為了殺馬特的選擇。
那個時候,一百塊錢就足夠讓他們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若是「山寨」的名牌,還不足以讓他們得到旁人的關注,經濟能力受限的他們,接下來能做的,便只有改造自己的身體。
而改造的方式,就是美發和紋身。
03 「殺馬特」對於他們的意義他們為什麼選擇用美發和紋身,改造自己呢?
因為在當時,這兩者基本不存在經濟門檻,再加上都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也不會傷害和妨礙別人。
因此,他們肆意地折騰起了自己的頭髮和皮膚,怎麼吸人眼球,就怎麼來改造自己。
他們確實達到了「引起別人關注」的目的,還迅速吸引了一群同樣抱著表現自我,又不知道該如何表現自我的青少年,或者是盲從潮流的跟隨者。
但後者,在後來卻成為了「反殺」運動的主力軍。
除去引起別人關注的目的,有些殺馬特還希望能從中找到安全感,因為在別人的印象裡,「非主流」髮型和紋身都是壞孩子才做的,而壞孩子是不會被欺負的。
在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安全感之後,殺馬特的人生開始了明顯的轉變。
他們不再是敏感和自卑的鄉村留守兒童,而是開始有勇氣走出熟人社會,去結交異性。
他們不再是被工廠和家庭兩座牢籠壓制下,企圖用自S來求得解脫的「迷途羔羊」,情緒和心靈得到了短暫的釋放。
他們不再是無人在意的「可憐蟲」,有了存在感,有了別人的關愛,即便這些關愛,來自旁人勸誡「從良」的寥寥數語裡。
或許也正是因為「殺馬特」文化,讓他們的人生不再貧乏,生活不再麻木,所以他們之間才會流傳著一句話:「人在,頭髮在;人亡,頭髮亡。」
頭髮之於他們,已經重要到寧願挨餓,也不願意剪掉頭髮進工廠;寧願餓到撿甘蔗頭吃,也不願屈服於現實生活。
甚至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已經把髮型當成了信仰。
然而,他們的信仰並不能被城市青少年所理解。
他們不理解「殺馬特」文化,也不理解「殺馬特」髮型的重要性,並把殺馬特看作是「異類」、「小丑」。
後來,他們的輕視和嘲弄演變成了對殺馬特的霸凌和驅逐,甚至掀起了所謂的「反殺」運動。
04 衰落正式吹響「反殺」運動號角聲的,是一群「假殺馬特」。
在他們中間,有人也曾喜歡過「殺馬特」文化,但在他們被主流的精英文化所「收編」之後,就立即對殺馬特「倒戈相向」。
2012年,一群「假殺馬特」,先是在網絡上發布了模仿和詆毀殺馬特的視頻和圖片,隨後通過大量的轉帖,使得它們快速在網際網路上傳播。
這些視頻和圖片如他們所願,引起大眾的牴觸,所有的嘲諷和攻擊也都衝擊著那些對此一頭霧水的「真殺馬特」。
面對誤解和詆毀,殺馬特自然想要解釋。他們延續了之前的做法,大量轉帖、到處評論,闡述著自己的觀點。
但是這種做法在其他網民看來,他們更像是「蝗蟲過境」,擠壓了自己在網絡上的生存空間,以至於引起了強烈的反感。
2013年9月,一首《殺馬特遇見洗剪吹》的網絡神曲橫空出世,在彈幕視頻網站上線後,引發了熱烈討論。
再配以網友吐槽的「彈幕」,掀起了一輪嘲弄殺馬特的網絡狂歡。
同年11月,某浪微博知名博主,同時也是天涯娛樂八卦版版主,推送了一張殺馬特的照片,並配文:「活捉了一隻殺馬特」。
圖片中的殺馬特,金黃色的頭髮酷似海星,又近似某種病毒結構。
於是,殺馬特又被這些知名大V稱為「病毒」,無形中助長了「反殺」運動的威風。
「反殺」人員開始在網絡上肆意攻擊和謾罵殺馬特,逼得他們不得不關掉QQ空間;
他們還偽裝成殺馬特,「臥底」殺馬特的QQ群,待取得管理權後,直接將群解散。
這些人暗自竊喜,20萬人規模的殺馬特家族,竟如此輕易地被自己搞得土崩瓦解。
作為殺馬特創始人的羅福興,對此無能為力,「引咎辭職」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種網絡上的霸凌和驅逐,開始發散到了現實生活中。
有的殺馬特走在街上,要麼莫名其妙被人打,要麼被人拖去派出所,即便有身份證,也不能即時「脫身」。
還有的在外正常用餐,隔壁幾桌的客人會突然無緣無故地抄起凳子,朝他們一頓狂揍;甚至有的被按倒在地,頭髮被人用打火機燒掉。
2013年,南寧警方還抓獲了一個主要針對殺馬特的搶劫團夥。
他們為什麼會把殺馬特作為主要的搶劫對象?
「覺得他們很拽的樣子,我們看他們不順眼就去敲詐了。」
幾年前給他們帶來安全感的髮型,此刻卻成為了威脅他們安全的潛在危機。
許多殺馬特又不得不剪掉頭髮,重新回歸到普通的工人生活,並將此稱為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曾經風靡一時的「殺馬特」文化,人數開始銳減,並逐漸沉寂。
05 復興2015年,有著「一代90後的青春代言人」的沉珂發文宣布回歸,引來了17萬人評論,34萬人點讚。
殺馬特重新闖回公眾的視野。
2016年,隨著短視頻的飛速發展,不少殺馬特開始「轉場」短視頻平臺,想要復興「殺馬特」文化。
然而,他們再一次遭到了封殺,不得不轉向「土味視頻」、「惡搞視頻」,被人當「猴」耍。
對此,他們卻看得很開,笑著說:「賺錢沒有不苦、不累的。」
自2017起,羅福興開始頻繁接受媒體的採訪,並把這些看作是自己可以調動的資源,可以復興殺馬特的資源。
其中,就包括在2020年上線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
紀錄片的出現,引起了社會上的廣泛討論,有人追憶起了自己的青春,也有人開始嘗試理解殺馬特的存在。
主流社會對殺馬特的態度有了180度的轉彎。
但想要復興,仍然困難重重。
2022年4月15日,世界青年文化訪談類節目《非正式會談》,推出了一期名為《全球殺馬特鑑賞大會》的節目。
沒有十年前的敵意,只有對青春的回憶。
羅福興曾和藝術家們探討過一個問題:為什麼殺馬特不能像日本視覺系一樣,成為一種品牌?
「目前結論是審美標準被社會的中上層『壟斷』。」
「國內還沒有形成多元的審美。」
那怎麼才能有多元的審美?
借用紀錄片導演李一凡的一句話:只有理解其他小眾藝術的人生邏輯,理解他們的審美邏輯,這個世界才真正的多元。
或許大部分的殺馬特並不能理解這些話,也不知道「殺馬特」文化何時才能復興。
但這又有何妨?
起碼他們在灰暗、無望的人生裡,找到了一個精神出口,嘗試過了五彩繽紛的生活;
起碼他們關於青春的記憶,不僅僅是枯燥和麻木。
雖然輝煌的時間短暫,但也不算是遺憾了。
正如羅福興所說的:「復興如果成了就成,不行,就當作是青春的紀念吧。」
參考資料:
紀錄片 2019年 《我愛你 殺馬特》宅總有理理理理 2022年 《殺馬特:中國低層青年之痛》一席精選 2020年 《李一凡:可是沒有精彩的殺馬特,只有生命極其貧乏的殺馬特》南風窗 2018年 《裝在套子裡的「殺馬特少年」》華南師範大學 騰威 2016年 《「殺馬特」:另一種窮人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