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偵探小說家貼吧(偵探推理小說常務理事瘋了)
2023-06-02 13:25:04 7
推理偵探小說家貼吧?《常務理事瘋了》第一章,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關於推理偵探小說家貼吧?以下內容大家不妨參考一二希望能幫到您!
推理偵探小說家貼吧
《常務理事瘋了》
第一章
我以前在西荻窒住,所以經常去荻窒的一家烤肉店喝酒。那時,我經常碰到一個英俊的青年。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這個青年,見過幾次面之後,就跟他聊上了。
青年的名字叫吉敷。我問他在哪裡高就,他告訴我說,他是東京警視廳一課的刑警。我吃了一驚,對他更感興趣了。
我喜歡看推理小說,尤其喜歡看以前那些古色古香的偵探小說。我期待著能從吉敷那裡聽到散發著大正時代(日本史學界把1912-1926年這段時間稱為「大正時代」)氣息的犯罪奇談,所以經常去荻窒那家烤肉店,指望著能碰到吉敷。也許是因為他的工作太忙吧,難得在店裡見到他,去五次也不一定碰見他一次。
那大概是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夏天的事吧。那是一個悶熱的夜晚,我不想回我的單身公寓一個人喝悶酒,就又去了那家烤肉店。這回總算碰到了吉敷,我們一邊喝啤酒一邊聊起來。
我自封為當代小泉八雲(1850-1904生於英國倫敦,是旅居日本的英國人,原名lafcadiohearn到日本後與島根縣松江中學的英語教師小泉節子結婚,加入日本籍,在東京大學擔任英國文學教授。他從妻子那裡聽到許多日本民間故事,便著手用英文改寫成短篇小說,集結成《怪談.奇談》一書,後由平井呈一譯成日文,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小泉八雲因此成為日本怪談文學的鼻祖)。在東京發生的罕見事件,犯罪奇談,幾乎沒有我不搜集的,我甚至把搜集這些東西當成自己的工作。我把自己搜集到的各種不可思議的事件講給吉敷聽,他好像並不反感,於是我越講越起勁。這個事件是小說創作的好素材啦,這個奇怪的事件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發生啦,放高利貸的遇到了強盜啦,三角戀引起了殺人事件啦……我一邊說還一邊感嘆:這些事件都太一般了,不刺激,沒意思,怎麼就沒有一兩個珍奇怪聞呢?
吉敷開始只是微笑著喝啤酒,聽我這樣說,才開口說話。
「怎麼沒有?今年發生的事件就都挺奇怪的。」他說。
他的話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是巧妙的計劃性犯罪嗎?」
「那方面的也有。」吉敷穩健地回答說。
我說,我想聽的是都市裡的怪談奇聞,而且想聽邏輯性很強的怪談奇聞,否則我是不感興趣的。
聽我這樣說,吉敷笑了。「前兩天就發生了一件符合您要求的事件。事件發生在位於日比谷的一家商社,可以稱得上是怪談奇聞了。」
「真的?」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激動得心跳都加快了。
「一天早晨,那家商社的職員像往常一樣去商社上班。一個女職員走進常務理事的辦公室一看,只見那位一向被認為很有能力的常務理事,正傻乎乎地盯著辦公桌上的一隻高跟鞋在那裡發呆,哈喇子流了一桌,怎麼叫他都不理,看起來是瘋了。」
「哦?怎麼知道他是瘋了呢?」
「眼鏡耷拉到鼻子下面,哈喇子流的到處都是。送到醫院裡一檢查,說是精神異常。」
這仿佛是愛倫坡或柯南道爾的故事。當代東京也會發生這樣的事件嗎?我著了迷似的聽了起來。
以下是我把從吉敷那裡聽來的故事整理出來的一篇小說。吉敷說他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件,我呢,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件。四年過去了,我依然能夠回憶起剛剛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所受到的震驚和感動。
我現在關心的是這篇小說的讀者們。相信各位也會像那位常務理事那樣經歷一場極端的恐懼。各位當心啊,千萬別像那位常務理事一樣被嚇得變成瘋子。
第二章
位於日比谷的那家商社的大樓是一座古舊的建築。日光燈管裸露在天花板下面,原本是白色的天花板被整天吞雲吐霧的職員們燻得黃黃的,四面的牆壁到處是細小的裂縫,不少地方塗料剝落。職員們用的辦公桌也都破舊不堪了。
但是,常務理事犬童慎太郎的辦公室卻非常漂亮。牆壁貼的是高檔壁紙,堪比高級公寓的臥室,進口豪華家具一應俱全。丹麥製造的成套沙發茶几,英國製造的辦公桌,不一而足。現年四十一歲的犬童常務理事,每天都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高級皮椅上,抽著菲律賓特製的印著犬童名字的高檔雪茄。
靠牆擺著的菲律賓紅柳桉木的酒櫃裡排列著高級白蘭地。在這家商社,只有犬童一個人享有在上班時間喝酒的特權。
常務理事的辦公室位於五樓。窗戶下面,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綠地。綠地呈銳角三角形,有草坪,也有樹叢。圍著綠地的是單向行駛的馬路,不時有車輛通過。
在高樓林立的大都市裡,不知為什麼會有這麼大一片綠地,形狀雖然不是很規整,也談得上奢侈了。三角形的頂角處還有一個小噴泉呢。
犬童剛成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的時候,綠地上還有花壇,從五樓看下去,五顏六色,非常漂亮。東京奧運會之前,一度醞釀在綠地上做一個花卉鍾,後來不知怎麼沒做成,再後來花壇也沒人侍弄了,只剩下一片草坪。草坪周圍鑲著水泥磚,中央部分有樹叢。
這塊綠地在高樓林立的鬧市區可有人氣了。日比谷公園離這邊遠了點兒,一到午休時間,在這一帶的公司上班的穿著制服的女職員們,就三三兩兩地來到草坪上坐下,吃飯聊天。
犬童慎太郎是個很有才幹的人,工作上可以說嚴格得有些冷酷。雖然有好色的缺點,一般而言還算是一位溫和的紳士。
不過,他有一段極不光彩的歷史。二十歲那年,從九州來到東京的他,因為沒有學歷找不到工作,就去輕井澤那邊打工賣冰棍兒。那時他過得還很不順利,自暴自棄。還在九州的時候,他就多次被關進少管所,不在少管所的時候也是被監管的對象。他是為了逃避監管跑到東京來的。
昭和三十五年夏天的一個暑熱稍退的下午,犬童穿過一片蟬鳴陣陣吵得人心煩意亂的樹林,來到一座非常清靜的別墅前。周圍看不見過往行人,只有一個穿著黑色高跟鞋、白色超短褲、白色純棉襯衫的姑娘在悠閒地蕩鞦韆。
犬童走進那姑娘,以賣冰棍兒做幌子跟她攀談起來。談著談著了解到別墅裡沒有姑娘的家人在,犬童獸慾大發,把姑娘按倒在草地上強暴了。
如果犬童只強暴姑娘這一次,罪過還可以說是輕的。
那姑娘是一個大財閥的女兒,名叫育子。犬童強暴了育子之後並沒有放過她,而是一直在調查她的底細,回到東京以後依然繼續偷偷調查。
後來,育子嫁給了有名的小池外交官,改姓小池。犬童得知了這一消息之後,利用小池育子不敢聲張的弱點,千方百計地敲詐她
現在看來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在六十年代,名門家的媳婦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隱瞞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小池育子被犬童敲詐了大量錢財,甚至背著丈夫賣掉了她父親死前留給她的土地等遺產。
犬童利用從小池育子那裡敲詐來的錢,跟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商社。由於他出資較多,輕而易舉地坐上了常務理事的寶座。他還盯住了總經理的位子,相信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當上總經理。
犬童好色,幾近一種病態。他有漂亮的妻子,還有兩個分別讀中學和小學的孩子,但是,他玩弄的女人越來越多。他把辦公室布置得那麼好,就是為了招女人來。他不願意去賓館,嫌花錢太多。在辦公室裡一分錢都不用花。這是一個很愛算計的傢伙。
犬童在工作方面也是有一套的。他經常吹噓自己是英雄好色,在管理上,他確實有手腕,能讓部下老老實實地為他的商社賣力。
他敲詐了小池育子巨額錢財之後,並沒有放過她。他在輕井澤強暴小池育子十五年之後的昭和五十年,得知作為駐法國大使館外交官夫人的小池育子回國的消息之後,就脅迫她和自己發生肉體關係。
小池育子是個非常軟弱的女人,她害怕以前的事情敗露,就答應了犬童的要求。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受到脅迫還是搞婚外戀了。實際上犬童並不是個壞男人,而且儀表堂堂。小池育子越來越輕易地答應犬童,越來越難以向自己的丈夫坦白了,也許是因為外交官夫人的生活太憋悶的緣故吧
犬童的膽子越來越大,大白天也敢把小池育子叫到辦公室裡來。小池育子最初表示反抗,不管怎麼說,白天那麼多男女職員在商社裡工作,常務理事的辦公室跟職員們的大辦公室只隔著一道牆,實在沒有心情在這種環境裡做愛,而且自己還是一個有名譽有地位的外交官夫人。
犬童與其說是喜歡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中做愛——也許是真喜歡——倒不如說是因為小池育子只有白天才能離開家。別的女人可以晚上帶進辦公室來,可是小池育子晚上不能來,那樣的話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另外,不去賓館花冤枉錢,也是他固有的消費觀念。
犬童的要求更加過分了。常務理事的辦公室兩邊都有門,一邊通向職員們的大辦公室,一邊連著後門的走廊。從後門進來,不用在傳達室登記就能直接進入犬童的辦公室。犬童命令小池育子走後門直接進辦公室。如果小池育子說不來,犬童馬上就威脅說,要把以前的事情告訴她丈夫。這是他的殺手鐧。
小池育子哭哭啼啼地聽從了犬童的命令。犬童在他的辦公室裡,在光天化日之下,貪婪地享受著小池育子那高貴的肉體。常務理事的辦公室跟職員們的辦公室只隔著一道門,兩次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成功之後的犬童膽子更大了。第三次完事以後,犬童按住準備起來穿衣服的育子,要求她在這裡過夜。
育子哭著求犬童放她走,因為晚上她丈夫回家以後發現她不在會起疑心的,不,晚上六點保姆要來家裡做晚飯,自己不在家不行,萬一事情敗露,問題就嚴重了。
但是犬童就是不放她走。育子把內衣穿好,剛要伸手拿連衣裙和大衣的時候,犬童一把搶了過去。
育子隔著沙發跟犬童搶衣服,沙發被碰倒,撞在辦公桌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辦公桌上的打火機滑落下來。
育子不由得停止了爭搶,門外有很多男男女女的職員在忙忙碌碌地工作,這樣搶下去肯定會驚動他們。
犬童趁育子一愣神的工夫,跑到牆角打開保險柜,把育子的連衣裙和大衣塞進去,關上保險柜的門,胡亂轉了幾下密碼鎖。只穿著內衣的育子站在倒下的沙發旁邊發愣。
犬童慎太郎的性格非常古怪。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有時候卻跟小孩子似的。也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得到過母愛吧,他經常像一個愛撒嬌的孩子,一旦有人把他喜歡的玩具拿走,就會進行激烈的反抗。
眼下,這位已經四十一歲的常務理事就像孩子保住了自己喜歡的玩具,笑嘻嘻地對育子說:「哈哈,你回不去了吧,你總不能穿著內衣在大街上走吧?」
「夠了!」育子厲聲喝道,「你腦子有毛病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七點回來,你一個人好好在這兒待著,等著我回來。我一回來就放你回家。」
「那怎麼行?那樣的話我八點才能到家,那時我丈夫已經回家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那樣是不行的!別鬧了,快放我走!」
「你給家裡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嘛!」犬童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電話。
「你那個電話是直撥的嗎?」
「不是,得通過總機。」
育子長嘆一口氣。「那不行!」
「不過,五點半在總機值班的那個女孩就回家了,那時候是直撥的了。」
「那太晚了!」
「那你就這麼回家吧。這邊這扇門連著走廊,後門一直到晚上九點都開著。」
「求求你了,別再折磨我了!」
「要不你就開那扇門,門那邊就是大辦公室,有很多女職員在那邊辦公,你求她們幫你找一條裙子來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那我做不到!快把衣服還給我!」
「衣服在保險柜裡。」
「快打開保險柜,把我的衣服拿出來!」
「密碼我忘了,不過嘛,到了晚上七點就能想起來。」犬童說著拉開衣櫃,拿出一件大衣穿起來,「育子,我走了,今天晚上你就當我的妻子吧。偶爾當一夜也不壞嘛!這兩扇門呢,你從裡面鎖上,誰也進不來。我跟外面的人說,我出去一趟。暖氣開著呢,你這樣也不會覺得冷吧?書架上有書,你找本喜歡的看,等著我回來。還有,這衣櫃裡沒有女人穿的衣服,都是男式西裝。你要是想穿一身男式西裝回家,另當別論!」
犬童說完轉身走出常務理事辦公室,關門之前看了育子一眼。只穿著內衣的育子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無聲地流眼淚。
犬童看著育子那可憐的樣子,一瞬間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但轉念一想:反正育子也沒有上學的孩子等著她去接,沒關係吧!
但是七點鐘犬童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小池育子不見了。大辦公室這邊的門是開著的,肯定是從這邊出去的。於是犬童就向一個加班的職員打聽,那職員說六點左右,有一個女職員拿著衣服進去過。這時候,那個女職員已經下班回家了。犬童想,育子大概是著急回家,就向那個女職員借了一套衣服吧。
第二天早餐,犬童把那個給育子送衣服的女職員叫到辦公室來,問她是怎麼回事。那個女職員說,昨天下午六點,她剛要下班回家,一個男職員把她叫過去,說是常務理事辦公室裡有個女人,求女職員幫忙。她過去一看,常務理事辦公室的門開著一條縫,裡面有一個女人,把身子藏在門後,對她說要借一套衣服。
犬童是個色鬼,經常把女人領進辦公室亂搞,這在商社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女職員說這些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忌諱,厚顏無恥的犬童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那時候是幾點來著?」犬童問。
「六點左右,天快黑了的時候。」女職員回答說。
「是這樣啊。她說什麼時候來還你衣服了嗎?」犬童又問。
這時候女職員表現出疑惑的神情。「這個嘛……」
「嗯!怎麼啦?」
「我把衣服拿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犬童吃了一驚。「不在了?回家了?」
「可能是吧。」女職員說。
光著身子回家?犬童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打發女職員回去了。
犬童拉開衣櫃,想看看是否少了什麼衣服。可是,他的衣服太多了,到底有多少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而且,他經常帶女人進來,某個女人留了一套女裝在這裡也說不定。
昨天晚上七點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走廊那邊的門是從裡面鎖上的,大辦公室這邊的門沒鎖,這說明育子是從大辦公室這邊出去的。每天晚上都有職員加班,育子從這邊出去,一定會被人看見。他想問問那些加班的職員,是否看見一個女人從他的辦公室裡出去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沒去問。
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七九年十一月,打那以後,犬童慎太郎不知為什麼開始自重起來,沒有再給小池育子打過電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發生那個可怕時間的一九八零年七月二十八日。
第三章
犬童常務理事有一個習慣,中午休息的時候總是靠著窗前,看著樓下那片三角形的草坪。草坪上總是有一些在附近的公司上班的女職員,脫了鞋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聊天。犬童喜歡看她們穿著絲襪的腳。
七月中旬以後,天氣越來越熱,這是下了班就想喝一杯冰鎮啤酒的季節。
犬童在想喝冰鎮啤酒的同時,還想跟小池育子幽會。已經有八個多月沒見面了,該見一面敘敘舊了。
犬童想見小池育子是有原因的。七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那天,犬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小池育子。犬童一邊急急忙忙地撕開信封一邊想: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封信呢?報告近況?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嘛,有什麼必要特意寫信呢?
信封裡只有一張便箋。犬童還沒看信的具體內容,一看上面的字先吃了一驚。說是吃驚也許不太合適,反正犬童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字寫得很生硬,寫字的時候好像用力很大,大多是平假名,漢字很少,不像是一個有教養的四十來歲的女人寫的字。
犬童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字寫得也是歪歪扭扭,直愣愣的,字的大小和角度也不勻稱。
不管怎麼說,先看看寫了些什麼再說吧。
信是這樣寫的:
犬童慎太郎先生:
我給你寫這封信,是想問你一件事情。七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到你們商社去,請你在辦公室等我。不到晚上我出不去。別忘了,七月二十八日。再見!
小池育子
犬童慎太郎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啊?小池育子要問我什麼事情呢?她向來是天黑之前必須回家的,怎麼又不到晚上出不來了呢?
還有這歪歪扭扭的字,簡直就像是用左手寫的。育子應該是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字怎麼寫得這麼難看呢?就像是幼兒園的孩子寫的。
犬童心裡覺得很彆扭,不過,他還是決定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一那天在辦公室裡等著小池育子的到來,他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
二十八日那天悶熱得要命,到了晚上一點兒都沒涼快下來。商社的職員都回家了,就剩下犬童一個人坐在常務理事辦公室的沙發上,一邊喝白蘭地,一邊等小池育子。
八點半了,一到九點後門就該上鎖了。育子怎麼還不來呢?正門早就上鎖了,走正門肯定是進不來的。這個育子是怎麼搞的?要來就早點兒來嘛!中央空調已經停了,房間裡的溫度眼看著就升上去了。犬童站起來,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希望這樣能涼快一點兒。
吹進來的風是熱乎乎的,不過總算比沒風好一點兒。住在市中心的好處是,五樓以上沒有蚊子。忽熱,犬童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是哪裡開著什麼機器嗎?仔細一聽,才知道是蟬鳴。在這高樓林立的市中心還有蟬鳴嗎?真是稀奇。
這時候,走廊裡傳來咯噔咯噔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好像是高跟鞋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了,肯定不是大樓的警衛。育子終於來了!
犬童站起來,拉開走廊那邊的門,探出身子走向走廊裡看,昏暗的走廊裡根本沒有人影。奇怪,怎麼會沒有人呢?剛才走廊裡分明有腳步聲嘛!
「犬童先生!」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犬童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女人站在走廊的另一頭。女人見犬童開了門,又咯噔咯噔地走了過來。
女人走近之後,犬童才借著辦公室裡的燈光看清了她的臉。這一看可不要緊,嚇得他差點兒尖叫起來。
犬童絕對沒有想到,來人並不是小池育子!不,確切地說,來人不是現在的育子,而是二十年前的育子!
二十年前的育子,是犬童慎太郎想忘也忘不了的人。嚇得渾身僵硬的犬童不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看著站在門口的育子,犬童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育子穿的衣服也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白色超短褲,白色純棉襯衫。
二十年前,是眼前這個姑娘讓犬童逐漸過上了現在這樣的生活。育子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犬童的腦子一片混亂。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挺疼的,不是幻覺,二十年前被他強暴的姑娘,就站在他的面前,一點兒都沒變!
從超短褲下面露出來的兩條修長的大腿沒有穿長筒襪,腳上穿的是一雙黑色高跟鞋。
二十年前夏天的一個下午,犬童在輕井澤的別墅裡第一次看到育子。當時的育子在別墅的庭院裡蕩鞦韆,穿的也是白色超短褲、白色純棉襯衫,從超短褲下面露出來的兩條修長的大腿也沒有穿長筒襪,腳上穿的也是一雙黑色高跟鞋。這身打扮並不適合在鄉間別墅度假哦,育子大概忘了帶度假時穿的衣服,所以才穿著高跟鞋蕩鞦韆。育子的父母,就是為了給她買平底鞋什麼的出去了,犬童這才有了強暴育子的機會。
不可思議的是,育子的這身打扮,使犬童性慾大發。犬童覺得,女孩子光著大腿穿高跟鞋特別刺激。他一直以為女人穿高跟鞋的時候至少應該穿長度超過膝蓋的裙子。
二十年過去了,時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犬童也四十多歲了,眼前這個跟二十年前的育子的穿著一模一樣的姑娘,雖然沒有立刻激發他的性慾,卻也使他神魂顛倒起來。
姑娘的臉跟二十年前同樣漂亮,妝化得很淡,眉毛也沒有修剪過,不像現在的姑娘們,妝畫得濃,眉毛修剪得細細的。
「你……你是誰?」犬童的聲音顫抖著。
「小池育子!」姑娘一字一頓地說。姑娘說話的速度很慢,語調也有些奇怪。
「你來幹什麼?你……你來幹什麼?」
「犬童先生,二十年前,你強暴了我——在輕井澤!」
一股涼氣傳遍了犬童的身體,緊接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前這姑娘說話的語調很不尋常,讓人聽了感到恐懼。這姑娘好像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說話結結巴巴,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你!把我……還給我!你要是不還的話……」姑娘逼近犬童。
犬童嚇得連連後退,被沙發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等等……你等等!是我不好,我不好。我有罪,我有罪,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姑娘慢慢點了一下頭,走進犬童的辦公室,關上門,手伸到背後把門鎖上,然後攤開兩手,向犬童走過來。姑娘走路的方式顯得有些笨拙,犬童更害怕了,好像被劈頭繳了一身冷水,打了個哆嗦。
「你……你要幹什麼?你進來幹什麼?你要把我怎麼樣?」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犬童嚇得繼續往後退,不明白姑娘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你說什麼?」
「你說!是不是你……你把我殺了?」
「你說什麼哪?誰把你殺啦?」
「沒……沒殺?」姑娘說話還是結結巴巴的,語調很奇怪。
「啊,沒有,沒殺。「」騙人!你把我殺了!」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呢?你胡說些什麼呀?我沒殺你,你要是育子本人的話,應該最清楚,我沒殺你。我什麼時候把你殺了?」
姑娘那兩個玻璃球般的大眼睛一直盯著犬童。姑娘不動的時候,簡直就是個木偶。過了一會兒,姑娘好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活動木偶,緩緩地改變了方向,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小池育子在哪兒嗎?」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犬童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姑娘是育子的亡靈。
「但是,小池育子……去年……到你這裡來了,對不對?」
「啊,來了,可是她回去了,回家了。」
「沒有,她沒有回家……沒有回家……」姑娘抬起頭來,慢慢地搖了搖頭。她看著牆壁與天花板的交界處,小聲嘟囔著。
忽然,姑娘劇烈地搖起頭來,大聲喊道:「沒有回家!小池育子,她沒有回家!」姑娘說著從白色套頭衫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片,遞到犬童面前。
犬童愣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那是給自己看的。他彎著腰惶恐地接過紙片的時候,瞥了那姑娘一眼,發現姑娘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
那張泛黃的紙片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由於太舊了,邊緣已經變得破破爛爛。那是一則短小的本市新聞,只有幾行字,標題是「外交官夫人失蹤」。犬童看到這個標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新聞的內容很簡單,只寫著小池育子的住所和年齡,以及於十一月二十四日離開家以後失蹤。
由於紙片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不知道報紙具體是什麼時候發行的,但一定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以後。犬童還記得,他把育子的衣服鎖進保險柜,讓她只穿著內衣待在辦公室那天是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犬童問。
姑娘沒有立刻回答,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說不出來。
「去年?」犬童又問。
姑娘點點頭。接著犬童問她是幾月,姑娘回答說是十一月。
犬童一直以為育子那天回家了,原來她並沒有回家!
「你是誰?為什麼有這張剪報?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聽犬童這麼一問,姑娘痛苦地搖著頭,過了很久才叫了一聲「媽媽」,看上去好像回憶起什麼讓她感到非常傷心的事情。
「媽媽?這麼說,你……是小池育子的女兒?」
姑娘猶豫了一下,稍稍點了點頭。
犬童沒聽育子說過她有一個女兒,只記得她說過她沒有孩子。而且,就算她有女兒,也不可能跟母親叫同一個名字。
「別老站著了,坐下吧。」犬童指了指沙發。犬童雖然還感到有一種不祥之兆,但比起剛才來鎮靜多了。開始他還以為那姑娘是一個冤魂,後來在近處一看,才看出她確實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犬童走到酒櫃前,拉開櫃門拿出一瓶白蘭地,為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犬童喝酒,是為了鎮定情緒。
「你也喝一杯嗎?」犬童一邊問一邊想:這姑娘也許還未成年吧?
姑娘凝視著半空中的某一個點,伸出手來說:「喝!」
犬童給姑娘倒了一杯白蘭地遞給她,她接過去,一口氣就喝光了。犬童這種男人特別喜歡看女人豪飲的樣子。女人喝醉以後,他就可以盡情享受女人的肉體了——在這種情況下還想這些,是犬童的本能。
「呵!你夠能喝的呀!」犬童越來越放鬆了。
姑娘喝醉以後,說話的語調更奇怪了。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說話,姑娘說的話越來越聽不懂,說了半天犬童也沒弄明白她叫什麼名字,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但是這姑娘在信封上非常準確地寫上了小池育子的住址,而且一個人非常準確地找到了常務理事的辦公室。這就是說,她清楚地掌握了犬童和小池育子之間發生的事情,甚至了解很多細節。來者不善哪,不能聽從她的擺布——犬童在心裡盤算著。
問題是,這姑娘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看上去二十來歲,是個女大學生嗎?跟父母住在一起嗎?如果是跟父母住在一起,這麼晚了還不回家,父母不擔心嗎?
另外,她怎麼跟二十年前的育子長得一模一樣呢?剛才,犬童嚇得渾身發抖,還以為是二十年前的育子的冤魂前來找他報仇了。
還有,這姑娘的眼神不對,看不出她在看哪兒。她在看什麼?在找什麼?
對了,這姑娘是來找我的!說不定是為了找失蹤很久的育子,替警察來找我的。否則,她不可能對我的情況了解得這麼清楚。
「你有父母嗎?」犬童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姑娘搖搖頭。
「你沒有父母?」
姑娘想了想,點點頭。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了?」犬童的情緒已經完全穩定下來,平靜地問。
「來找你的。你把小池育子還給我。」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不知道。小池育子回家了,她不在這裡。」
「騙人!她沒有回家!」姑娘說。姑娘的眼睛在看著什麼地方,犬童還是弄不清楚。他忽然想到,也許小池育子離開這裡以後沒有回家,死在了什麼地方,說不定是自殺。警察懷疑是我把她給殺了。如果警察真的懷疑到我頭上,就麻煩了。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又是怎麼知道我跟小池育子的關係的?」犬童鼓起勇氣問道。
「日記本。」姑娘小聲說。
「什麼?」犬童一時沒聽懂姑娘的話是什麼意思,追問了一句。
「日記本,從日記本上知道的。」姑娘回答說。她說完把肩上背著的一個小挎包放在膝蓋上,在裡面翻找起來。犬童一直沒注意到姑娘背著一個小挎包——一時嚇壞了。
「日記呀!」犬童叫了一聲,一把搶過姑娘剛從挎包裡掏出來的一個黑皮日記本。
犬童飛快地翻閱著日記本。那確實是育子的日記。日記大部分標明了日期,一般都不長,也有某些日子一寫就是好幾頁。
最後一頁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寫的,只寫著那天都買了些什麼東西。
「這是誰寫的?」犬童一邊看日記一邊問。日記裡有的地方寫真犬童和英文字母「i」
姑娘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好像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是你寫的嗎?」犬童換了個問話的方式。他發現日記本裡的字寫得規整而漂亮,跟那封來信完全不同。
「姑娘使勁點了點頭,說:」小池育子!」
「除了我以外,這個日記本給別人看過嗎?」
姑娘奇怪地看了犬童一眼,慢慢地搖了搖頭。
「沒給任何人看過?」
「沒有。除了我以外,誰都沒看過。」姑娘說,「不過,警察說,想看看這個日記本。」
「什麼?」犬童頓時慌了手腳。警察要是看了這個日記本,肯定會以為是我殺了小池育子,那就麻煩了。還有,就算警察不那麼認為,我過去幹過的壞事也會暴露。社會上的都會知道我是通過敲詐小池育子開了這家商社的。
「警察說,明天就到小池育子家裡來。」姑娘說。
犬童緊鎖眉頭,盯著坐在對面的姑娘。雖然他還不完全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不管怎麼說,不能讓這姑娘帶著日記本回家。儘管不知道這姑娘是誰,至少應該先把這個日記本銷毀。在這個日記本裡,不但寫著自己跟小池育子不正常的關係,還把常務理事辦公室的位置寫得一清二楚——怎麼從後門進來啦;一扇門通走廊,一扇門通大辦公室啦——恐怕育子就是為了將來找我算帳才記錄下來的。
但是光處理了日記本還不行,這個姑娘長著嘴呢,她可以對警察說,她看過小池育子的日記,知道犬童過去幹的壞事。必須連這個姑娘一起處理了!
「你經常晚上出來嗎?」犬童問。
「不……不……」姑娘搖搖頭。她的臉紅紅的,大概已經喝醉了。
「這麼說,你是第一次晚上從家裡跑出來?」
「嗯。」姑娘點點頭。姑娘家裡一定亂作一團了。
「你跟家裡人說你去哪兒了嗎?」
「沒說。」
「也沒給家裡人留個字條?」
「沒有。喜代回家以後,我就偷偷溜出來了。」
「喜代是誰?哦,保姆啊?」
犬童決定把這姑娘從窗戶推下去。明天早晨,人們就會在樓下發現她的屍體。他想:我跟小池育子的事,眼下除了這姑娘誰都不知道。只要這姑娘死了,再把小池育子寫的日記銷毀,我就平安無事了,誰也不會把我跟這個姑娘的死聯繫在一起。
但是,現在就把她推下去還不行。我的辦公室晚上一直亮著燈,很可能被人看到,這姑娘摔死在我的窗戶底下,我肯定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她的死亡推定時間必須是我離開商社以後,這是一個最大的前提。
「好睏哪!」姑娘突然說。犬童一看,姑娘滿臉通紅,雙眼惺忪,身體微微搖晃,看來醉得不輕。
這時候,犬童下定了決心。
「困啦?那你就在沙發上睡吧!」犬童說完站了起來,「我來幫你拼一張沙發床,讓你睡個舒服覺!」
犬童馬上動手,很快就拼好了一張沙發床。他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拼沙發床的老手——為他帶來的女人拼沙發床,少說也有上千回了。他的辦公室就是為了勾搭女人布置的。
犬童讓姑娘誰在沙發床上,又從衣櫃裡拿出一條薄毛毯給她蓋上。「我給你關了燈,你就安心在這裡睡吧,大叔可要回家了。」
姑娘一聽,欠身要起來。犬童按住她的肩膀,安慰她說:「沒關係,沒關係,就這樣睡吧。明天早晨我回來以後送你回家,今天你就在這兒睡吧。」
「你能把小池育子還給我嗎?」姑娘問。
「沒問題。」犬童回答說,覺得這姑娘的腦子有問題,「明天早晨就把小池育子還給你,所以,今天晚上你就安心在這裡睡,好不好?」
「真的嗎?」姑娘還是有些不放心。
犬童使勁點點頭,把燈關了。關燈之前,他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育子的日記本。
第四章
犬童把常務理事辦公室兩邊的門鎖好,急急忙忙來到一樓的警衛室。警衛是保安公司派來的,這個星期值班的警衛是一位退休後返聘的老人,跟犬童很熟悉。這位老人總是在半夜十二點在大樓裡轉一圈,然後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
犬童看了看表,十一點半了。他走進警衛室,對老人說他剛才加班了,現在馬上回家。老人向犬童道了聲辛苦,看樣子沒有注意到常務理事辦公室裡來了個年輕姑娘。
犬童跟老人聊了幾句家常,就離開警衛室從後門出去了,出去之前還特意囑咐老人一定要把後門關好。
出後門之前,犬童假裝順便走進有臨街窗戶的廁所,輕輕拔下一個窗戶的插銷,又假裝小便一次,然後走出後門來到大樓後面的胡同裡。
月亮又大又圓,這是一個明亮的夜晚。胡同裡一個人也沒有。犬童藏在暗處,等著十二點以後老人睡著了再返回辦公室。
終於聽見了老人巡邏的腳步聲。犬童聽見老人拖著疲憊的雙腳來到後門,咔嚓一聲上了鎖。靜靜的月夜裡,上鎖時金屬撞擊的聲音格外響亮。
犬童聽著老人的腳步聲遠去,又耐心地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才把散放在胡同裡的裝飲料的幾個空箱子摞在廁所的窗戶下面,踩在箱子上輕輕打開窗戶爬了進去。
爬進廁所以後,犬童又輕輕推開廁所的門,進了他的商社。
他沒有坐電梯,順著樓梯躡手躡腳地往上爬,一直爬到五樓。途中沒有碰到任何人,老警衛好像已經在警衛室裡睡著了。
五樓的走廊被月光照得慘白慘白的。不知道為什麼,本來很熟悉的商社變得非常陌生。
來到常務理事辦公室前,犬童沒有走走廊那邊的門,而是繞到了職員們的大辦公室,他打算從那邊進自己的辦公室。
大辦公室裡寂靜無聲,沒有主人的辦公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泛著青光。犬童走近常務理事辦公室的門的時候停了下來,現在下手還太早。警衛雖然已經睡著了,但是,為了使推定的死亡時間離警衛認為他離開商社的時間更長,最好凌晨三點再下手。
犬童掏出手絹鋪在牆根,靠著牆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煙來,一盒煙很快就抽完了。
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他開始覺得自己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一個人坐在這種地方,到底想幹什麼呢?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殺人了。
他一直玩弄的女人小池育子失蹤了,今天夜裡,突然有一個跟年輕時的育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找上門來,現在正睡在他的辦公室裡。真讓人不敢相信。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馬上就要把那個姑娘殺死。
從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得這麼糟糕了?他在心裡問著自己。簡直就是在做噩夢嘛!他的頭腦越來越混亂,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
犬童蹲坐在那裡,就像在一個令他心神不定的噩夢之中。漸漸地,他開始相信這是一個噩夢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犬童慢慢地站了起來。由於蹲坐的時間太長了,站起來以後大腦缺氧,四十一歲的他暈暈乎乎的,就像在雲裡霧裡。
犬童把鑰匙插進了鑰匙孔。為了不把姑娘驚醒,他慢慢轉動鑰匙。咔地一聲,鎖開了。聲音很小,但是在他聽來猶如一聲巨響,犬童緊張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犬童全身僵住了,保持一種姿勢在門前站了很久。他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輕輕地把門推開。
犬童今天第一次知道,平時隨意開啟的辦公室的門,原來有這麼大的聲音,連門上的磨砂玻璃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犬童踮著腳尖走進常務理事辦公室。這裡也是月光如水。犬童輕輕把門關好,又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附近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沙發床上根本沒有人!犬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真是在夢中嗎?床上不但沒有剛才那個姑娘,連那條薄毛毯也無影無蹤了。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了月夜裡辦公室的寂靜。犬童嚇得像個小孩子似的縮起了脖子。這麼大的人了,也能被嚇成這個樣子。
他回頭一看,只見窗前站著一個人影,沐浴在月光之下。人影的頭髮散亂,手裡拿著一條薄毛毯。由於是逆光,犬童看不清人影的臉。
犬童認為那個人影就是輕井澤時代的育子的冤魂。人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盯著犬童。
「你……為什麼在……在那裡?」犬童總算說出話來了,但聲音是顫抖的。
人影還是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犬童壯著膽子一步一步接近那個人影。在接近的過程中,他看了一眼沙發前的茶几,茶几上仍然放著姑娘的挎包和小池育子的日記本。
離人影越來越近,可以聞見人體的味道了。是那個姑娘,不是什麼冤魂!
姑娘身後的窗戶依然大開著,黎明前的涼氣正一點一點地滲進辦公室裡來。
突然犬童亢奮起來,他要採取行動了。他突然伸出雙手,抓住姑娘的雙肩拼命往後推,要把她從窗戶推下去。
姑娘反抗著,大叫道:「你要幹什麼?」一邊叫一邊踢犬童的腿。犬童的小腿脛骨被踢得生疼,一定是被姑娘腳上的高跟鞋的鞋跟踢中了。
姑娘一把抓在犬童的臉上,犬童的眼鏡被抓掉了。眼鏡掉在地上並沒有發出聲響,因為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
在撕扯的過程中,犬童的手觸到了姑娘的大腿。他在一瞬間想起了二十年前強暴育子的時候摸到她的大腿時的感覺。那感覺是完全相同的。
犬童慎太郎頭腦一片混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該幹些什麼了。他要把姑娘按倒在地毯上,沒有成功。後來他一把抓住了姑娘的上衣,用力一扯。衣服被撕裂,扣子噼裡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他再用力一扯,姑娘的上衣完全被扯下來,只剩下胸罩。
姑娘毫不示弱,繼續跟犬童廝打。犬童的腿絆在茶几上,身體失去平衡,用手撐了一下地。姑娘趁機從他手中逃脫,跳到房間中間。犬童爬起來追過去,抓住了姑娘的胳膊。
「你要幹什麼?要殺我嗎?」姑娘氣喘籲籲地問。
「是的,讓你活下去我就麻煩了。」犬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終於明白自己應該幹什麼了。這個叫小池育子的女人,了解我犬童過去幹過的壞事,是一個活證據。這個活證據一直活著,我多次把她叫到我這裡來,其實就是想把她殺了。我怎麼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呀,早就該殺了她——小池育子!今天再也不能放過她了!當然,如果沒有那次犯罪,就不會有我的今天,所以我一直不忍心殺她。可是,留著她就是留著證據,不能再留下去了!
「我要殺了你!你給我死去吧!」犬童說著兇神惡煞般地撲上去。
姑娘說話了。「你殺不了我,我死不了。」
謎一樣的語言。犬童理解不了姑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愣了一下,但他馬上抓住姑娘裸露的肩膀,拼命向窗戶那邊推。
姑娘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大概是高跟鞋絆在地毯上了。
犬童趁勢把姑娘抱起來,連跑幾步來到窗前,把光著上身的姑娘扔出窗外。
姑娘一聲慘叫,消失在窗戶的另一側的空間裡。慘叫的餘音繼續在犬童耳邊縈繞。
這時,窗下傳來犬童沒有預想到的聲音。先是一輛汽車急剎車的聲音,輪胎摩擦著地面,發出尖銳的嘯聲,緊接著是撞擊聲。莫非是掉在路面上的姑娘被汽車撞了?這車來得也太巧了,這種時候從樓下經過,簡直讓人無法相信!千萬別叫我碰上什麼倒黴的事——犬童戰戰兢兢地想。
犬童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地毯上。他趴了很久也沒有勇氣站起來看看窗外樓下的情況。汽車好像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又聽見了汽車關門的聲音和發動引擎的聲音,很快就開走了。
四周又變得靜寂無聲了。那輛汽車大概是撞人後逃逸,要不就是叫警察去了。不管怎麼說,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就會碰到很大的麻煩。
他開始在地毯上找眼鏡,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他忽然想到應該先把窗戶關上。整座大樓只有這個窗戶開著,等於告訴別人那姑娘是從這裡掉下去摔死的。
他掙扎著跪起來,摸索著關好窗戶,插好插銷,然後趴在地毯上繼續找眼鏡,又找了好一陣,還是找不到。
先看看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想到這裡犬童站起來,隔著窗玻璃哆哆嗦嗦地往外看。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緊靠窗戶的路面,只能看見那塊三角形的草坪。草坪被汽車碾過了,一定是司機看見有人從樓上掉下來,猛打方向盤離開馬路上了草坪。
草坪裡的樹叢都被碾倒了。被碾倒的樹叢旁邊,隱約可以看到那個姑娘的上半身。
犬童不由得低低地叫了一聲。這情景他一時無法理解,但轉瞬之間又想明白了。他想:那姑娘一定是腳朝下掉下去的,樹叢旁邊的泥土鬆軟,姑娘的下半身插進了泥土裡。
姑娘的頭耷拉著,從犬童這個位置,只能看見她的頭髮。非常不可思議的情景:在月光如水的市中心,四周高樓林立的空地裡,一個女人的下半身插進泥土,低著頭好像在祈禱。
姑娘紋絲不動。已經死了?或者只是昏迷了?如果只是昏迷了,對我犬童可是巨大的威脅。不行,得下樓去看看!想到這裡,犬童心裡感到一陣恐懼。
剛才從下面開過去的那輛汽車的司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把姑娘從泥土裡拔出來送到醫院裡去?嫌麻煩跑了?有可能,如果是我也會跑掉的。過了這麼長時間警察還沒來,估計那個司機沒有報警。
犬童慌慌張張地收拾起被他扯破的姑娘的上衣,塞進姑娘的挎包裡,然後又開始撿散落在地毯上的扣子。他撿扣子的時候眼鏡也找到了,重新戴上,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了。
犬童拿起育子的日記本,打開保險柜塞進去。育子的連衣裙還在保險柜裡。犬童站在保險柜前猶豫片刻,把姑娘的挎包也塞進去,然後鎖好。
下樓之前首先要消滅痕跡,不能讓人看出那姑娘到這間辦公室裡來過。犬童反覆環視整個房間,看不出有人來過的樣子,就從大辦公室那邊的門出去了。他把門鎖好,剩下的事就是儘快回家了。
他踮著腳尖順著樓梯下到一樓。一樓的警衛室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看門的老人睡得挺死。他走進廁所一看,窗戶還開著,又爬上窗戶往下一看,那幾個飲料箱子還摞在窗下。左右看看,胡同裡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踩著飲料箱子,安全地下到地面,先輕輕把窗戶關好,再把那幾個飲料箱子放回原處,然後順著大樓的牆根往大樓前面的草坪那邊轉。
那塊被四周的高樓大廈圍著的三角形草坪出現在眼前。由於是夜間,頂角處那個小噴泉已經停止噴水,周圍死一般寂靜。
站在這裡,就像站在一個巨大箱子的底部。今天的月亮真好,大概是陰曆十五號吧。月光照在建築物的玻璃上再反射下來,更加明亮,周圍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夜深人靜,一絲風也沒有。樹梢,草葉,全都靜止不動,人站在這裡,猶如身處海底世界。草坪上,有一座怪裡怪氣的半身像。那姑娘的上半身露出鬆軟的泥土直立在那裡,好似一座雕像。
犬童本打算儘快回家的,卻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裡。他想走過去確認一下那姑娘是不是死利索了,但又覺得害怕,不敢靠近。在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之下,犬童移動了腳步。他緊張得心臟都快爆炸了,太陽穴一帶的血管劇烈地膨脹,疼得要命。
姑娘的上半身沐浴在月光下,像一個金屬體反射著銀色的光。她的頭髮蓬亂,身體右側衝著犬童這邊。犬童一邊向姑娘靠近,一邊向她的正面繞過去。
恍惚中,犬童抬頭看了看天空。一輪滿月俯瞰大地,一覽無餘地照耀著這座城市,照耀著林立的高樓和高樓間的草坪,以及下半身插入草坪的姑娘和在草坪上緩緩移動的犬童。
犬童把視線收回來,看了一眼那個姑娘。咦?她的手臂怎麼那麼細?細得好像一根乾柴。才這麼一會兒工夫,胳膊上的肉就掉光了?犬童覺得奇怪,繼續慢慢繞向姑娘的正面。
繞到正面一看,犬童嚇得毛髮倒豎。他覺得自己恐懼得大叫起來,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許是他叫的聲音太尖,反而聽不到了。
犬童全身的筋骨似乎在一瞬間被抽掉,他像一堆爛泥癱倒在地,眼裡流出恐懼的淚水。
儘管被嚇成這個樣子,犬童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姑娘的臉。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了。他的視線好像被釘子釘在了姑娘的臉上。
那姑娘的臉上一點兒肉都沒有,只剩下黑黢黢的皮膚包著骨頭——完全是一具乾屍!
她的嘴唇已經包不住牙齒,她的眼睛只不過是兩個黑洞。姑娘的用那兩個黑洞直愣愣地瞪著犬童。
這分明是一具木乃伊,哪裡還看得出一丁點兒那姑娘的影子!不,還不如木乃伊!眼前這具乾屍乾巴巴的皮膚已經包不住骨頭,好多地方骨頭都露了出來。
只有頭髮是完整的,還保持著數分鐘之前在常務理事辦公室見到的樣子。
犬童看見草坪上有一隻高跟鞋。說不清為什麼,犬童慢慢爬過去,伸手拿起高跟鞋,抱在懷裡。
他想抱著高跟鞋站起來,可剛站起來又摔倒在草坪上,如此反覆多次,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他的眼裡依然淌著淚水,靜靜地反射著銀色的月光。他一會兒抽抽嗒嗒地哭著,一會兒嘻嘻哈哈地笑著,搖搖晃晃地朝著草坪頂角的噴泉走過去。
這個時候的噴泉沒有噴水,水池的水面像一面大鏡子。犬童看見了映在水裡的一輪明月,也看見了自己的臉。他的頭髮全白了。
犬童想:那姑娘死了。那絕對不是一個活人,絕對是一個死人。她自稱小池育子。看來小池育子確實已經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死去,變成了木乃伊。她由於怨恨我,死後沒有立地成佛。她的冤魂變化成二十年前在輕井澤時候的模樣來找我算帳了。我想把那個冤魂從窗戶推下去摔死。但是,已經死了的人再死一次是不可能的。我把她從窗戶推下來,她又恢復了木乃伊的本來面目。
「我有罪……育子……原諒我……我有罪……」
常務理事犬童慎太郎反反覆覆地說著同樣的話。他瘋了。
第五章
「犬童發瘋以後一直在夜深人靜的日比谷大街上轉悠,天亮以後由於多年出勤的慣性,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把那隻高跟鞋放在辦公桌上,看著它嘿嘿地傻笑。商社的職員上班以後,發現他們的常務理事瘋了。」那個叫吉敷的刑警最後說。
我聽了這個奇特的事件,愣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您……您說的這些……是真的嗎?」我好不容易才說話。
「這是昭和五十五年實際發生的一個事件。」吉敷回答說。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莫非……」我打算說說我的看法。
「您說。」
「莫非真的是小池育子失蹤以後,在沒有人煙的深山裡自殺身亡,她的冤魂由於怨恨犬童慎太郎,變化成二十年前在輕井澤時候的模樣前來算帳?我看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啊。」
「犬童看見的那個姑娘,實際上是小池育子的冤魂,所以從窗戶摔下去以後變成了一具木乃伊。」
「是啊。也許真是這樣,至少犬童慎太郎認為是這樣的,所以他被嚇瘋了。」
「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啊。喲,下雨了!」吉敷突然說。
我剛才聽得入迷,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下雨了。剛才雖然聽到了某種聲音,但根本沒想到那是雨聲。我說怎麼越來越悶熱了呢。
「這個事件太奇怪了,所以我也一度認為是冤魂來找犬童慎太郎算帳。但是,我發現還可以有別的解釋。我認為,那是一個由一連串令人不敢相信的偶然構成的事件。這個事件的名稱可以叫做都市怪談。」吉敷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上。
我的耳朵又聽不到雨聲了。
「確實有一個人長得跟年輕時的小池育子一模一樣。」
我驚呆了。「什麼?她……她在哪兒?」
「法國。」
「法國?她……她是誰?」
「小池育子的親生女兒。由於小池育子跟當外交官的丈夫常駐法國,這孩子是在法國長大的。法語說得很好,日語卻說得不太流利,日本字也寫不好。」
「啊?原來如此!」
「這孩子在法國上寄宿學校,上女子高中,上女子大學,對社會上的事情基本上是不了解的。法國寄宿學校的管理非常嚴格,學生絕對不能喝酒。她在犬童那裡喝白蘭地,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所以很快就喝醉了。」
「哦。她的日語本來就說得不好,喝醉以後說的話就更奇怪了。小池夫婦把女兒留在了法國,所以犬童不知道小池育子有孩子,是吧?」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是的。也可以說是小池育子故意瞞著犬童慎太郎,她不願意讓犬童知道女兒的存在。通過調查了解到,這個女兒很可能是犬童的。如果真是犬童的,這才叫因果報應哪!」
「啊?」
「這個女兒是昭和三十六年五月生的,而犬童在輕井澤的別墅強暴育子的時間是昭和三十五年,也就是前一年的八月,九個月以後育子生下了這個女兒。」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更得瞞著犬童了。對了,小池育子後來的丈夫沒有懷疑這個女兒的來路嗎?要不就是育子被犬童強暴之前就在跟後來的丈夫戀愛?」
「應該是吧。育子的丈夫一直把那孩子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是……您等等,女兒長得像母親,這是可以理解的,為什麼連穿的衣服都跟她母親在輕井澤被強暴的時候一樣呢?關於這一點,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奇怪。高跟鞋,白色超短褲,白色純棉襯衫,而且還自稱小池育子。女兒怎麼會跟母親一個名字呢?」
「那是演戲,嚇唬嚇唬犬童慎太郎。」
「為什麼要嚇唬他?」
「為了讓他說出母親在哪兒。」
「什麼?怎麼回事?」
「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這孩子在法國得知母親失蹤的消息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由於學校管理太嚴,不能隨便請假——當然她母親只是失蹤,並沒有被確認死亡——所以一直等到放暑假她才回到日本。到家以後她住在母親住過的房間裡,到處搜尋母親的遺物,偶然在天花板上發現了母親的日記本。她查著字典讀完了母親的日記,從日記裡了解了母親的過去。日記裡正好寫著在輕井澤被強暴的那天穿的是什麼衣服。她以日記為線索找到了犬童慎太郎,於是上演了那一幕驚心動魄的戲劇。」
「哦。」
「她認為犬童把她的母親監禁起來,甚至殺害了,於是打扮成母親二十年前的模樣出現在犬童面前,認為這樣就會把犬童嚇得失魂落魄,從而交代自己的罪行。」
「啊……但是……這樣做……深更半夜的,隻身一人,到一個可能是殺害自己母親的兇手那裡去,她沒有想到太危險了嗎?」
「她從小在法國上寄宿學校,根本不了解社會的險惡。」
「沒想到報警嗎?這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嘛。」
「肯定想過報警。但是,報警的話很可能損害母親的名譽,她就沒有報警。為了母親,她甘願自己冒險。」
「哦……但是……她的眉毛為什麼沒有修剪過?」
「在法國,由於宗教信仰方面的原因,是不能在女人的皮膚上動剃刀的。」
「那麼,她為什麼只能在晚上出來呢?」
「保姆喜代管她管得很嚴,喜代不離開,她就出不來。」
「還有,她走路的姿勢為什麼像一個冤魂?」
「那當然啦,穿著高跟鞋在那麼厚的地毯上走路,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吧。」
「原來如此……」我嘆了口氣。但是,讓我感到驚奇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我覺得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繼續問道:「還有呢!她不是從窗戶被推下去了嗎?怎麼那麼快就變成了木乃伊呢?草坪上的木乃伊是怎麼回事?」
「那才是真正的小池育子,那姑娘的母親!死了八個月了,變成了木乃伊,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什麼?木乃伊是小池育子?」
「對。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她根本沒有回家。她光著身子被犬童關在了常務理事辦公室裡,後來向女職員借衣服。女職員去拿衣服的時候,她忽然想到,就算今天能回家,以後也擺脫不了犬童的糾纏,頓時感到悲觀失望,心裡產生自殺的衝動,就縱身從窗戶跳了下去。她跳下去以後掉在草坪上的樹叢裡,當下就氣絕身亡了。可是那時候天已經暗下來,加上汽車的噪音很大,誰也沒有注意到。」
「可是……這……有可能嗎?不是經常有女職員坐在草坪上吃午飯聊天嗎?」
「是的。」
「居然沒有被誰發現?」
「沒有,因為她死在了樹叢裡。」
「長達八個月的時間裡都沒有被發現?」
「是的,長達八個月的時間裡都沒有被發現。在這個大都市裡,類似的事件我還知道一個。誰也不會打理那些樹叢,身後的樹叢裡有死人也不會有人注意。有人死在公寓裡好幾個月都不會被發現。這不是我們已經司空見慣的事情嗎?」
「那麼為什麼偏偏在那天晚上被發現了呢?不,確切地說,為什麼偏偏在那天晚上突然出現在犬童面前了呢?」
「因為那輛汽車。那姑娘——小池育子的女兒被犬童從窗戶推出來,正好掉在一輛路過的汽車上。司機嚇了一大跳,猛打方向盤衝進草坪,把樹叢軋倒了,小池育子的屍體才露出來。原來,她的屍體是躺著的,這也是長期沒有被發現的原因。但是,汽車軋過之後,一棵矮樹把屍體的上半身支了起來,所以看上去好像插進了泥土裡。偶爾,不可思議的偶然!」
我驚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所謂的冤魂。
「太讓人吃驚啦……」我總算說出話來了,但是,我還有問題。我又問:「從法國回來的小池育子的女兒呢?她去哪兒了?她也死了嗎?」
「她被人救了。上帝是不會讓一個好人輕易死去的。」
「她是怎麼獲救的?她去哪兒了?」
「她掉在了車頂上,那是一輛敞篷汽車,蒙上帆布車篷以後,車頂很大。姑娘掉在車篷上,胳膊和幾根肋骨被摔斷,生命保住了。司機嚇了一大跳,猛打方向盤衝進草坪,把樹叢全軋倒以後又衝出草坪,車子這才停下來。他下車一看,姑娘還在車頂上,還活著呢,就趕緊把她送到醫院裡去了。司機沒顧上回頭看草坪,當然也就沒有發現小池育子的屍體。」
「原來如此!」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說「原來如此」了。
世界上竟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回我可長見識了。我感慨地說:「那麼些偶然湊在一起,才會有這麼奇怪的事發生。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我一直以為東京是個讓人感到憋悶的地方,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事。這回我要對東京刮目相看了。
我一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一邊反覆玩味著這個珍奇的故事。天不早了,我向那個叫吉敷的刑警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感謝他給我講了一個這麼有意思的故事。然後我向店主借了一把雨傘,剛要走進夜雨中的時候,又想起來一件事。
「吉敷先生,小池育子的女兒被她的親生父親推下窗戶的時候,為什麼說你殺不了我,我死不了呢?」
聽我這麼問,吉敷苦笑了一下,曖昧地說:「是啊,為什麼呢?」
我帶著一絲疑惑離開了那家烤肉店。
雨點很大,砸在柏油馬路上。地有些滑,我必須勾著腳趾走路才能走穩。走出一段路以後,偶然一回頭,看見一個撐著白雨傘的年輕女人正在撩開門帘走進那家烤肉店。
白色純棉襯衫,白色超短褲,超短褲下面裸露著沒有穿長筒襪的大腿,腿上似乎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我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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