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謎案
2023-12-01 01:46:01 1
一
湘西南,雪峰山餘脈未盡,以致大山連綿,峰上有峰,嶺上重嶺。平匪寨就坐落在嶺上的山坳裡,四面環山,環境惡劣。近年來,搭幫「村村通」工程,古老的山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通電,通水,通路。經過政府和村民的共同努力,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村道通向山外,如同一條血管,與外面緊密相連,戚戚相關。
我的老家就在平匪寨,自從我把父親接到縣城住後,就很少回鄉下。因為奶奶在幾年前去世了,除了父親外,在鄉下我沒有致親的人了。因此,每年僅在清明節或五爺和堂哥他們辦喜事回鄉下,且來去匆匆。
村裡老房子越來越少,漸漸地被一棟棟兩三層的新樓房所取代,僅剩下村西頭的一間老屋,孤零零地杵在那兒,訴說滄海桑田,世事變化。這房子當初是村裡地主惡霸唐摸天的,原是兩進前後院的大院子,兩邊各六間廂房。唐摸天住後院的正房,中間是甬道,直通與後院西廂房毗鄰的柴房。
解放前,一場大火燒毀了東邊前院三間廂房,這火燒得怪兮兮的,十分蹊蹺。唐摸天怪罪於村民,咬牙切齒,尋求報復。到了文革期間,多半被強拆,僅剩下西邊後院兩間廂房和那間柴房。地主惡霸唐摸天壞事做盡,血債纍纍,在文革時被批鬥致死,得到應有的下場。他的兒子唐耀祖不到六十,得了不治之症,死翹翹了。孫子唐仕遠在省城工作,在那兒成了家,自從他父親死後,幾乎沒回過村,成了地地道道地城裡人。
唐仕遠曾想把僅存的兩間廂房和那個柴房賣掉,可再便宜也沒人買,就杵在那兒任憑日曬雨淋,久而久之,兩間廂房子完全塌了,殘垣斷壁,瓦礫遍地,芳草萋萋,好不蕭條。
房子不是沒人不買,是沒人敢買。聽說房裡鬧鬼,有人親眼所見,說得神乎其神,讓人不寒而慄。
「那是個夏天的晌午,大家都在地裡做工。黑雲鋪天蓋地從西邊山頭漫捲過來,籠罩了天空,白晝如同黑夜,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五爺神色凝重,仿佛仍心有餘悸。
「先是一個電閃,照亮了整個村子,『轟隆』一聲,悶雷在頭頂上炸響,嚇得我縮頸抖索。在閃光裡,就在柴房前,一個身穿白衣白裙的高個女子,披頭散髮,赤腳,飄然而過。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薔薇的妹妹——紫玉。半夜裡,常聽到女人輕聲抽泣。」
柴房成了兇宅。我們小孩不用說晚上,就是大白天,不敢一個人呆在村裡,更不用說接近那老屋。我每次經過老屋時,誠惶誠恐,匆匆而過。
薔薇是我的奶奶,聽奶奶說,她的妹妹紫玉在解放前的一個晚上,就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我的爺爺,兩人從此杳無音信。直到奶奶去世前,依然沒有他們的消息,奶奶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悲痛,離開了這個世界。
從那以後,村裡風言風語,說什麼爺爺帶著漂亮的小姨子私奔了。奶奶與人爭辯,說打死也不會相信爺爺背叛她。她相信爺爺是愛她的,爺爺作風正派,是個好男人,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可是,等呀等呀,一直沒等到爺爺回到她的身旁。奶奶偷偷流淚,眼圈常常是紅的。
奶奶經常嘮叨,說她妹妹如何漂亮,瓜子臉,小嘴唇,小鼻梁,眼珠像美玉,晶瑩剔透,會說話似的。一米六五高,齊腰長的粗辮子,身段苗條,又不乏豐滿,人見人愛。奶奶為此驕傲和自豪。奶奶的父母親去世早,從小姐妹相依為命,靠吃百家飯長大。奶奶嫁給爺爺時,她妹妹才十歲,來到爺爺家中,一起生活。姊妹情深,後來奶奶把她媽媽留給她的手鐲戴在妹妹的手上。
二
柴房成了危房,搖搖欲墜,鄉政府下令必須拆除。村長安排組長,組長通知唐仕遠,唐仕遠說拆就拆了吧,他就不回來了,免得傷心。村裡沒人敢拆,無奈之下,組長不得不僱外村的人拆除。
那天,組長在老屋前殺了一隻大公雞,用雞血繞屋淋了一圈。然後,上牲辰,燒紙,放鞭炮。嘴裡念念有詞:「請各方孤魂野鬼帶上陰錢,離開此地,去別處快活吧。我每年的今天給你們燒錢上貢,請你們千萬不要纏著我。」最後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拆房時,一根朽爛的檁條突然折了,掉下來砸在一個外村人的腿上,流了不少血。組長當場嚇得吐血,以為鬼來了,跪在地上磕頭,頭如搗蒜。
有人發現在灶臺後面的土是松的,拿鋤一刨,竟然是個廢棄的地窖。繼續下挖,挖到兩米多深,挖出兩個罈子,挺沉。抱到地面,大夥一陣驚喜,以為挖到寶貝了,亟不可待地打開其中一壇。天啦!是滿滿一罈子「袁大頭」。大夥愣一會,緊接著哄搶,你一把,他一捧,一搶而光。只有五爺陰著臉,瞅著,無動於衷。
打開另一壇,大夥圍了進來,做好搶的準備。這個罈子比先前那個大,往裡一瞅,沒有「袁大頭」,而是泥狀的東西。正當人們納悶時,冒出一縷青煙,須臾爬出一條鎬把粗的蛇來,呲地溜走了。「活見鬼了。」大夥嚇得哭爹喊娘地連忙散開,有膽大的人好奇,把罈子扣過來,倒出一堆白骨。
是人的骨頭,除了頭、身體和四肢的骨頭外,還有一條長長的粗辮子。一根腕骨上套著一隻手鐲。
五爺見狀,瘋了似的撲上前來,哀嚎道:「這是紫玉。紫玉你怎麼在這兒?你死得好慘啊!」
「是紫玉?她怎麼可能在這兒?」
「不可能是她。她不是與大壯私奔了嗎?」人們議論紛紛,根本不相信五爺的話。
「住口。胡扯。」五爺憤然,大聲斥責他們污衊好人。
旁人不服,說:「你憑啥說是紫玉?」
「你看看那條粗辮子,還有那個手鐲,除了紫玉,我們村裡還有誰有?那手鐲以前我見過,上面有一粒米大的傷口,不信拿過來瞅瞅。」五爺悲傷地解釋道。
人們半信半疑。可沒人敢上前去取手鐲。
沉默了一會,五爺毫不猶豫地把手鐲從骨頭上慢慢取下來,擦拭乾淨。果然有一米粒大的傷口。
「她怎麼這兒?」這時大家完全相信了,驚愕不已,但疑雲仍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五爺老淚縱橫,小心翼翼地把骨頭按順序先腳後頭重新裝入罈子。骨頭不是一個整體,多處有被砍斷,頭骨後腦勺開裂,且凹下去,可想而知,當時受到猛烈撞擊致死。裝好封蓋,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把罈子搬到自家屋後。上牲辰,燒紙,放鞭炮,虔誠三鞠躬,最後把罈子埋在地下。
兩天後,我接到五爺的電話,正忙於上班,我說等下班後再打過去。五爺生氣地說:「耽擱不了你幾分鐘。你趕緊回來一趟,有重要事情。」說完就掛了。我從沒見五爺生過氣,感到事態嚴重,中午請假驅車回鄉下。
五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非常敬重他。在我十二歲那年,頑皮的我偷偷下塘洗澡,差點被淹死。五爺在附近鋤地,聽到呼救聲,衣服都沒脫,跳進塘裡把我救起。我參加工作後,每年要給五爺拜年,帶些禮物,給點錢,以表我的心意。五爺每次拒絕,說來看他就行了,不用帶什麼。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只得勉強收下。五爺是個不願欠人情的人。
來到五爺家,五爺迎了出來,陰鬱著臉,一見我就嘆氣說:「我找到你姨奶奶了,她死得太慘了。」說完抹了一把眼淚。
「找到她了?在哪兒?」我驚訝萬分,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唐摸天柴房的地窖了。」五爺哽咽道,「大前天拆房子挖出來的。哎,後悔死了。」
「啊?怎麼在那兒呢?」
「我暫時把她埋在這後面。」五爺帶我來到屋後,指著一處新翻過的土說。而後進屋從櫃裡摸出一個手鐲交到我手上,說,「這是從你姨奶奶手上取下來的,你保管好。」
從死人手上取下來的東西,拿在手上,心裡既梗噎又害怕,像燙手的山芋。
「還是找個地方,重新安葬她,讓她入土吧。」五爺說,「哎,悔不該啊!我,我……」欲言又止。
「五爺,有什麼就說吧。」
「沒,沒什麼。」五爺閃爍其詞。
經過與父親商量,姨奶的墓地選在奶奶的墓旁。父親雖年過八十,但堅持料理此事,請人幫忙挖墓穴,買棺材。五爺主動幫忙,忙前忙後。
第三天,五爺打電話給我,先告訴我安葬的準備情況,而後猶豫了很久說:「你今天能回來一趟嗎?我、我有話想對你講。」
「好吧,中午我就回來。」五爺好像有重要事情要對我說,加之又是周末,因此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