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連珠
2024-07-01 21:10:46
一
朱曉東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非常突然。當時他正在跟客戶進餐,談性正濃時,沒來由的眼皮子一頓狂跳,隨後手機響了。
「曉東,趕緊回老家來一趟,咱爸走了。」聲音很低沉,是大哥的。朱曉東大哥叫朱鐵,在老家的鎮子上開了一家磚廠,生意不錯,照顧老父老母的責任就一直落在他肩上。
朱曉東咽了下口水,腦海裡浮現出一個老態龍鐘的老頭子,一身黑色棉襖,拄著拐棍站在村頭。這是他離家前看的最後一眼父親,現在算起來也有個三年了。
他嘆口氣,掛了電話。盡力壓住躁動的情緒,強顏歡笑和客戶對付完這頓飯。回去後馬不停蹄買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火車票。
坐在車上,他思緒萬千,各種念頭堵在心口鬱結不散,如陰霾的天空中團團黑雲。今年他就一直不順,談生意不成,女朋友黃了,多年積蓄炒的股票一直套牢,就連抽菸都有股黴味。他咳嗽兩聲,嘆口氣,真是流年不利。
坐了一天火車,身子都顛散架了,下車時又趕上濛濛細雨,好不容易折騰到家,全身都溼透了。父母一直都住在大哥家,以前是山溝裡的農村,這兩年開通了公路,村子依靠的大山是個大煤場,煤窯磚廠如雨後春筍,老百姓這日子才好過點。
朱曉東不喜歡這個地方,骯髒、愚昧、陰晦,如同一鍋熬了許久的中藥渣子。家門口灑滿了紙錢,就連大樹的枝杈上都掛著好多。不知是不是心理感覺,還沒進門就撲鼻一股黴味,院子裡陰森森得透著刺骨寒氣。
鐵門一開,二嫂慧珠端著一盆髒水走出來,看到他反應半天,這才笑道:「是小弟啊。」
多少年沒見了,加上朱曉東這兩年一直走背字,不修邊幅,還蓄上了滿嘴鬍子,確實和剛離開家時的青澀不一樣了。
朱曉東一看見二嫂胳膊上掛的孝,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出來了:「爸…走了…」
二嫂把水潑了,咬著下唇勉強點點頭:「前天夜裡走的,天剛擦黑,閻王爺就來收人了。爸這病挺重的,一直咬著牙不咽氣,就想…等你。」
朱曉東這才感到一股火從心底直竄出來,他幾步穿過院子跑進大堂,合著當地的規矩,要停棺三天才能火化下葬。靈堂裡一具敞口棺材,老頭收拾得立立整整,穿著一身黑色葬服,鬍子颳得溜幹溜淨。嘴含銅錢,緊閉雙眼。
老朱家哥幾個掛著重孝正跪在地上燒紙。
老大朱鐵看了一眼朱曉東:「曉東,你先去裡屋換身乾淨衣服,看看咱媽,然後回來守靈吧。」
朱曉東跟著嫂子來到裡屋,收拾利索,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獨居內室,盤腿坐在炕沿上,手裡抱著紅匣子,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二嫂慧珠說:「媽,小弟回來了。」
老太太睜開眼:「知道了,你身體不好,別跟著他們哥幾個靠,心盡到就行了,趕緊去休息吧。」
慧珠笑著:「我沒事,身經百戰…」話還沒說完,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
朱曉東不禁惻然,說不出什麼感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心口窩堵得慌。
慧珠走時暗暗掐了一下朱曉東,低聲說:「老爺子走了之後,咱媽表現很反常,經常說一些鬼話,而且手裡總抱著那紅匣子,我們都怕出什麼事。你一會兒說話注意點。」
朱曉東點點頭。
老太太拍拍炕沿:「曉東,你過來坐媽跟前。跟媽說說你這兩年過的怎麼樣?」
朱曉東苦笑一聲,把這兩年的苦水倒了倒,末了說:「兒無能,沒混出個人樣。現在連爹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老太太說:「趕不上你爸的葬禮,能趕上其他人也行了。」
朱曉東心裡咯噔一下,這老太太果然開始說鬼話了:「媽,你說什麼呢?」
「你大伯三個月前死了,你知道不?」
朱曉東搖搖頭,這個大伯印象太模糊了,很久沒有走動過,只有兒時的依稀身影。
老太太緊緊盯著他,雙眼銳芒如魈,盯得朱曉東一陣發毛。
「咱們家還得再死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