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
2024-04-05 06:53:05
紅顏薄命
明朝萬曆年間,江南有個才子名叫盧定華,在其好友徐國春的贊助下,順利出版了一本詩集。徐國春在一家酒樓擺了宴席,為盧定華慶賀,並請了春香院的惜妍姑娘來作陪。
徐國春讓惜妍在盧定華身邊坐下,專門伺候盧定華喝酒。惜妍會意,略帶羞澀地笑了笑,便往盧定華身上湊了湊,一手輕輕搭在盧定華的後背,一手舉起杯子想讓盧定華滿飲。盧定華推辭不過,便勉強喝了一口。徐國春頓時哈哈大笑,拍起手來。
就在這時,盧定華突然起身,走出門去,一口將嘴巴裡含著的酒吐在了院中。一個店小二正舉著蠟燭經過,盧定華一邊脫下自己的白袍,一邊奪過店小二手中的蠟燭,將自己的白袍點著,轉眼間便將其燒成灰燼。一旁的惜妍和徐國春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盧定華也不理會,甩著赤條條的胳膊,揚長而去。
當晚,盧定華正要睡下,徐國春卻找上門來,大聲責備道:「你是不是太過分了?我知道你清高,你潔身自好,但惜妍姑娘難道就是淤泥,一絲都碰不得嗎?沒錯,她是從春香院出來的,可人家只是歌妓。你去打聽打聽,有多少達官顯貴、富家子弟爭著想要得到她,可人家從不為金錢權勢而賣身。」
盧定華不以為然道:「既然她像你說的那麼好,當初何必去春香院呢?」
徐國春嘆氣道:「她自幼父母雙亡,十四歲那年被兄長賣到春香院。是春香院的老鴇養活了她,教了她才藝,她不在那兒待著,她能去哪兒?實話告訴你吧,惜妍姑娘什麼人都看不上,就喜歡你這個窮書生。她平時最愛讀你的詩詞,是她拿出全部積蓄交給我,託我將你的詩詞結集出版,以完成你的心願。她又託我布置了這場宴席,想當面對你表達心意,沒想到你竟如此不通情理。」
聽完這些話,盧定華心緒難平,他長嘆一聲道:「這樣吧,明晚你再領我去春香院。」
第二天晚上,徐國春帶著盧定華又來到了春香院。惜妍不知盧定華會來,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盧定華向惜妍鞠了一躬,滿懷歉意道:「你的事國春都與我說了,是我錯怪了姑娘,望姑娘原諒。」惜妍臉上一紅,什麼都沒說,一邊默默流著淚,一邊從頭上取下一支金釵,放到盧定華手上,便掩面跑了出去。
徐國春見惜妍行為古怪,便將老鴇叫進來問話。老鴇笑眯眯地說:「惜妍姑娘今天開始接客了,可能還有些不適應吧。」
聽了老鴇的話,徐盧二人呆若木雞。在回去的路上,徐國春沮喪地對盧定華說:「昨晚之事,肯定徹底讓她寒了心。她一定是在絕望之下,才違心地走出這一步的。」
盧定華緊緊握著惜妍送給他的金釵,不覺感到一陣心痛。突然,他堅定地對徐國春說:「明日此時,你我再去春香院,我要替惜妍贖身,讓她做我的妻子。」徐國春自然大聲叫好。
次日正是立夏,徐盧二人再度來到春香院,不料卻聽聞一個噩耗:今日午時,惜妍姑娘在城南河的觀魚磯投河自盡了!
盧定華不禁痛徹心扉,在徐國春的攙扶下才回到了家。數日後,他找到城南河邊惜妍姑娘的墳墓,趴在墓前大哭了一場,之後便茶飯不思,一病不起。
疑惑重重
徐國春見老友病重至此,便從城北請來他的堂伯,一起去看望盧定華,並安慰盧定華說:「堂伯是城北一帶有名的郎中,你就放心讓他瞧病吧。」
盧定華艱難地伸手讓堂伯診脈。堂伯一邊診脈,一邊憂慮道:「這病不是兩三副藥能治好的。這樣吧,盧公子不如去我的醫館住下,如此朝夕診視,慢慢調理,才有望復元,我也省得跑來跑去。」
就這樣,盧定華便隨堂伯來到城北,暫且在堂伯家中住下了。
堂伯膝下無子嗣,只有一養女,名叫翠玉。堂伯家並不富裕,宅中本就沒有多餘的客房,但為了讓盧定華住得舒服,還是將翠玉的房間讓出來,給盧定華住了。
盧定華剛在床上躺下,就發現枕邊放著一本書,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詩集。正納悶間,門口有人說道:「爹,我給盧公子熬好了粥,現在要端進去了。」堂伯回了一聲「知道了」。
很快,一個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走了進來,那少女顯然就是翠玉了。
恍惚間,盧定華覺得翠玉的模樣竟與惜妍有幾分相似,正疑惑著,翠玉端著一碗粥,已來到盧定華的床前,半蹲身子將粥放在床頭的几案上,而就在她俯身的一剎那,盧定華看到了她頭上戴著的金釵。
這不是惜妍送給自己的金釵嗎?怎麼會在翠玉頭上?盧定華滿腹狐疑,又不好貿然發問,只好等到翠玉出去之後,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包裹,發現金釵並未丟失,心裡的石頭才算落地。然而,他對翠玉的好奇心卻更重了,便向堂伯詢問翠玉的身世。
堂伯嘆氣道:「翠玉本是我遠房表哥之女,父母早亡,由其兄長帶大。其兄為圖錢財,想將其賣給某員外做填房,翠玉誓死不從,於立夏那天的未時,爬上城南河的觀魚磯投河自盡。人抬到我家時,已沒了氣息,我施展全部醫術努力施救,沒想到竟然活了過來,從此我就收她做養女了。」
盧定華知道,惜妍是在立夏那天的午時投河自盡的,而翠玉卻在接下來的未時,在同一地方,以同樣的方式結束生命,這實在是太巧合了。
盧定華緊接著問:「堂伯可知翠玉頭上的金釵有何來歷?」
堂伯回道:「聽翠玉說,這金釵是她那日在觀魚磯邊撿來的。她覺得好看,便戴在頭上了。」
正說著,門外有病人來求堂伯看診,堂伯答應了一聲,便出門去了。正好盧定華也覺得有些饑渴,便獨自端粥來喝。
借屍還魂
過了一會兒,翠玉進來收拾碗筷,見盧定華半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便放大膽子端詳起盧定華的相貌來。正當她看得入迷,盧定華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之下,翠玉不禁滿臉通紅,那嬌羞之態,越發與惜妍相似了。
盧定華不覺出神地說:「翠玉姑娘,你可知道你長得很像盧某的一位故人嗎?」
翠玉回答:「盧公子長得也像翠玉的一位故人啊。」
盧定華驚異道:「是嗎?此人現在何處啊?」
翠玉道:「翠玉所說的故人,不在這塵世間,而在翠玉的夢境中。」
盧定華更覺奇怪了,便問翠玉此話何意。翠玉答道:「自我立夏那日投河被救之後,便每晚要做一個同樣的夢。夢中的我好像是一名歌妓,喜歡上了一個身穿白袍的書生。我們一同出現在某個酒宴上,我因為喜歡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想讓他喝我倒的酒,他卻嫌棄我的身份,不但將喝進去的酒吐了出來,還將他的白袍一把火燒了。那火越燒越旺,我也覺得越來越熱,便每次在那個時候從夢中驚醒。現在回想起來,我夢中的白袍書生,長得跟盧公子還真是相像啊。」
盧定華越聽越驚訝,他拿起床頭的詩集問:「這詩集可是姑娘的?」
翠玉害羞道:「說來也真是奇怪,也就是自立夏那日起,我突然對盧公子的詩詞深深著迷,便去書肆買了這本詩集,每天吟誦,百讀不厭,現在早已倒背如流了。」說完,她便端著碗筷出去了。
此時,盧定華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以前,他並不相信神鬼之說,不相信諸如「借屍還魂」這種詭異的事情。但此時此刻,翠玉身上發生的事,卻由不得他不信。他覺得,翠玉其實在立夏那天就已溺水而亡了,之所以能活過來,是因為惜妍的靈魂進入了她的體內。也就是說,惜妍借著翠玉的身體,又來到了自己身邊。
想到這兒,盧定華突然百感交集,淚如泉湧。他暗自下定決心,再也不能錯過眼前這個好不容易借屍還魂的惜妍了。
果然,就在這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盧定華與翠玉的感情越來越深,堂伯看在眼裡,等盧定華病癒後,便為其與翠玉主持了婚事。
在盧定華與翠玉的婚宴上,堂伯與徐國春並肩坐著,一起喝酒。直到同桌客人都走光了,他倆還是興致不減,在那兒邊喝邊聊。
堂伯給徐國春敬了杯酒,說道:「好一個借屍還魂之計。要不然,盧定華這病恐怕神仙都救不了啊。」
徐國春笑道:「堂伯過獎了。要不是你對我說翠玉喜歡盧定華的事,我也想不出這招啊。」
堂伯嘆了口氣說:「你知道,翠玉是我十八年前撿來的孤兒,身世可憐,我是滿心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啊。這幾年盧定華的詩詞傳遍大江南北,加上他相貌堂堂,品格端正,翠玉早已對他暗生情愫,仰慕不已,這幾個月更是為他相思成病,我也是急得沒轍了,才厚著臉皮來找你。這次真得好好謝謝你!你為翠玉打造的金釵,等我手頭寬裕了,一定得給你錢。」
徐國春爽快道:「區區一支金釵,救活了兩條命,還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我是在給自己積德呢,哪裡還需要這點金釵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