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鐵案

2023-11-03 07:45:57 5

馬踏家犬

　　史承業家住洛陽郊區，家有良田十來畝，牛羊十來頭，日子過得平靜、安寧，因為來往的都是熟悉的鄉裡鄉親，連狗都不怎麼叫。自從武則天奪了李家江山，改唐為周，遷都洛陽，史承業安靜的農家小院，突然變得不怎麼安靜了，整天有香車寶馬從門前呼嘯而過，還不時有不速之客「砰砰」敲門，進來要水喝，或者，只是笑嘻嘻進來摸一摸院子裡的豬。史承業很不爽，那些人大多肥頭大耳，衣冠楚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他們遊山玩水，看到豬配種都興奮得大呼小叫，累得史承業的看家狗叫啞了嗓子，嚇得史承業的雞都不下蛋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武則天遷都洛陽造成的，所以，史承業很不喜歡武則天，一個女人，再怎麼漂亮，也不能從父親（唐太宗）的床上下來，又上了兒子（唐高宗）的床，亂七八糟之後，還做了皇帝，那就更像狗耕田豬上樹一樣，不靠譜。

　　初冬某日，陽光燦爛。一匹高頭大馬奔馳而來，看家狗黑子知道又有閒人來了，趴在地上懶得起身，只是抬起頭來，習慣性地叫幾聲，不想，這一叫，惹惱了那騎者，竟提馬自院牆一躍而入，黑子躲避不及，一聲慘叫，死於馬蹄之下。

　　騎者是個漂亮女人，因策馬狂奔，嬌喘籲籲，益發風情萬種。史承業偏是那不解風情之人，不看美女只看狗，他上前抱起黑子，哭喊道：「黑子，我早就跟你說過，看到女人別發騷，你怎麼就記不住呢？」那女人哈哈一笑，說：「我，可不是尋常人哦。」

　　這時，一個太監領著兩個侍衛拍馬趕到，太監說：「公主的騎術就是不一般，隨便一縱馬，就把我們落下兩裡地。」

　　史承業這才知道女人就是不可一世的太平公主，心想，得好好敲她一筆才是，就念叨說：「黑子呀黑子，你能死在公主馬蹄之下，你死得光榮，死得其所，你是普天之下最有福氣的狗呀黑子。」

　　太平公主聽史承業說得乖巧，就吩咐太監：「賞十兩銀子。」

　　一條狗值不得一兩銀子，但史承業覺得還不夠，就接著念叨：「黑子你安息吧，公主賞了你十兩銀子作安葬費，足夠給你買一口棺材，立一塊碑了，我把你埋在大路邊，這樣，千秋萬代都知道你是公主馬踏之狗，你就能永垂不朽了。」

　　立碑宣揚，那就像如今的媒體曝光一樣，古往今來，非常之人都不願意自己的非常之事廣為人知。太平公主跳下馬來，對太監耳語了幾句。太監就回頭對史承業說：「公主今兒個想吃農家菜，就吃那條狗，給你一百兩銀子，可好？」

　　史承業本就沒想厚葬黑子，農家的狗，最後歸宿基本上都是被人吃掉。誰吃不是吃，何況還有一百兩銀子。一百兩銀子，已遠遠超過史承業的期望，他當即答應下來，說：「黑子，用公主的肚子做墳地，你狗日的太牛了，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風水寶地呢。」

　　農民的話就這樣，難聽，但意思不差，太平公主也就不計較，說：「我們再去打幾隻兔子，一個時辰後回來用膳。」

　　石磨玄機

　　一個時辰後，太平公主一行回到史家小院，紅燒狗肉的香味已撲面而來。

　　史承業的房子與皇宮比起來，自然低矮逼仄，從陽光下猛一進去，黑黢黢的，看不見狗肉擺在哪。太平公主皺一皺眉頭，退出屋來，掃一眼院子，院子中間有一棵大石楠樹，樹下有一個磨盤，正午的陽光穿過樹冠，斑斑駁駁落在磨盤上，感覺暖洋洋的。

　　太平公主用馬鞭一指磨盤，說：「把狗肉擺到石磨上，我們圍著磨盤坐一圈，喝酒吃肉，談天說地，豈不美哉？」

　　「美是美，」太監說，「只是，按規矩，奴才們豈敢與公主您同席作樂呢。」

　　太平公主「呔」一聲，說：「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講規矩，把磨盤收拾收拾，把狗肉擺上去，我們就在那兒吃。」

　　太平公主的確是不怎麼講規矩的人，野史中最津津樂道的是，她包養了許多小白臉，還和她媽武則天分享優秀小白臉張宗昌。太平公主最大的不規矩，是想接她媽的班做女皇。要得天下，必須先得民心，所以，太平公主不能讓人知道她如何縱馬踩死了史承業的狗，她需要讓人知道的是，她如何愛民如子，如何與民同樂。所以，她必須在院子裡與史承業一家人吃狗肉，讓院子外來來往往的眾百姓都看看，太平公主怎樣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那一百兩銀子，自然不是虐狗的封口費，而是扶貧款、慰問金。

　　磨盤很快就收拾乾淨了，當中擺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狗肉，點綴幾盤農家小炒。太平公主誇張地吸一吸鼻子，誇張地連叫幾聲「好」。

　　史承業的父親、母親、妻子以及九歲的兒子、七歲的女兒，本躲在廚房不敢出來，硬是讓太監給請出來坐在了磨盤邊上。院子外面，遠遠地站著一些來看公主的鄉鄰。

　　酒是從宮裡帶出來的御用美酒，太平公主待眾人一一就位，就端起酒碗，說了一番祝酒詞，無非是謝天謝地謝人民之類的官腔，說完，豪邁地一飲而盡。眾人連同史承業的一雙兒女，高高低低，別彆扭扭，也全都一飲而盡。

　　史承業的父親讀過幾年私塾，平時也算是能說會道之輩，他舉起酒碗，面對金枝玉葉的太平公主，心裡想好的客氣話，卻突然落荒而逃，一句也找不到了，老爺子鬍子抖了幾抖，竟說出了「願公主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的糊塗話。

　　眾人面面相覷，皇上才是萬歲，公主只能是千歲呀。

　　太平公主聽來，心中卻是喜滋滋的，莫非這是天意？

　　太監轉著圈給大家斟酒，他突然「哎呀」一聲，說：「咦，石磨上有一幅公主像呢！」

　　眾人定睛一看，在狗肉湯的浸潤下，石磨上果真若隱若現可見一幅女人頭像，頭上戴著皇冠，神態與太平公主還真有幾分神似！

　　太平公主心中又一次掠過「天意」二字。心中高興不已，讓侍衛把帶的御酒統統拿出來，讓圍觀的鄉親們每人都喝一杯。

　　吃完喝完，公主對太監耳語幾句，太監就低聲對史承業說：「這石磨暗藏國家玄機，不宜再放在你這兒磨麵了，我們可以出點錢，買下來。」

　　史承業脫口而出：「不行，不行，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多少錢都不賣。」

　　公主向太監擺擺手，面帶微笑，與史承業一家一一親切握手，還硬著頭皮親了親史承業一雙骯髒的兒女，就翻身上馬，帶著太監和侍衛，在鄉親們的目送下，打馬回宮去了。

　　南山鐵案

　　天黑以後，白天來的太監和侍衛趕著一輛馬車，又悄悄來到了史家小院。

　　公主不在身邊，太監說話拽多了，他開門見山，對史承業說：「那石磨我們要定了，你不賣也得賣！」

　　史承業不賣磨，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磨是農家必備之物，就靠著它磨米磨麵呢，賣了它，再置辦一具，怎麼也得十天半月，何必找那麻煩呢？還有就是，史承業骨子裡不願意女人當皇帝，不說別的，他們家如果由他老婆當家做主、指手畫腳，那肯定要亂套，沒法過日子的。就因為這些簡單而複雜的原因，史承業一口回絕了，造就了一段千古佳話。

　　下午，太平公主走後，方圓十裡的許多鄉鄰來到了史承業的院子裡，來看一看啥樣的磨竟讓太平公主動了心思。看完後，大家一致覺得，那磨沒什麼稀奇的，最多值二兩銀子，史承業不賣，純粹是犯傻，以太平公主買狗的派頭，說不定她也能出一百兩銀子呢。

　　史承業隱隱地也有些後悔，還以為發財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沒想到，太平公主的人又回來了。史承業決定再宰他們一回，就支支吾吾說：「下午有人來看磨，出了一百兩銀子，我都沒賣。公主要真想買……」

　　太監打斷史承業的話，說：「你就做夢吧你，還真想靠石磨發家致富奔小康呀，最多二十兩銀子，不賣你別後悔！」

　　其實，太平公主給的買磨錢是二百兩銀子，只是，給皇家辦事，誰不想落點回扣呢。

　　二十兩銀子，史承業也願意賣，但太監說話太衝太難聽，史承業偏是那不信邪的人，就說：「你想叫我如何後悔？」

　　「我讓你一文銅錢也得不著！」太監對兩個侍衛一揮手，「搬走！」

　　一具磨，上下兩扇各有二三百斤吧，兩個侍衛「嘿」一聲，各扛一扇，放到了馬車上。

　　史承業吼一聲：「你們想強搶！」

　　「搶了你又怎麼著？」太監一揮馬鞭，吆喝一聲，「駕！」

　　太監是這麼想的，一個農民，連公主府的門都找不著，找到了，也進不了門，跟他客氣什麼！

　　太監沒想到，史承業竟會去告官；更沒有想到，竟有官員敢接告太平公主的狀子；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狀子的官員，竟敢判太平公主不是！

　　接下狀紙的是司戶參軍李元紘（正處級），李參軍略略問了問案情，三言兩語就結了案：判決太平公主歸還石磨。紀委書記竇懷貞看了判決書，大驚，對李參軍說：「狠了點吧，能不能改一改？」李參軍就在判決書後寫了幾個字：「南山可移，判不可搖也。」

　　這就是史上著名的「南山鐵案」。

　　太平公主不得不歸還了石磨，還不好意思把史承業和李元怎麼樣。

　　武則天臨死之際，對太平公主說：「兒呀，連一個農民和一個芝麻官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你就別再做女皇夢了。」

　　於是，除了武則天，中國歷史上再也沒有出現女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