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怪談之化膚
2024-07-15 22:41:45 1
我和鄭雨在少華山森林公園流連了三天,這才告別這裡的山水美景,回到五叔的家裡。剛進門就看見五叔坐在梧桐樹下,對面是一個面容焦慮的中年漢子在喋喋不休。那漢子見我們來了,立即住嘴。五叔笑笑,道:「不妨事,這是我家侄子,老五。」那漢子臉上顯出一絲訕訕的表情,對我和鄭雨點點頭:「五哥,五嫂。」這一叫不要緊,鄭雨立即兩頰緋紅,一臉嗔怒,卻不說話。我則不知道說什麼好。五叔只是笑,那漢子卻尷尬地不知所措。五叔道:「他比你還小呢。這丫頭也不是他媳婦,全亂了。」漢子訕訕地笑笑:「我弄錯了。」而五叔則示意他繼續說自己的事情。這下我和鄭雨坐在石桌跟前,才知道了這樣一個離奇的事情。
這漢子姓魏,村裡人都叫他魏三。魏三今年三十八歲,老婆齊蓮長他一歲,年輕時候是出了名的美女,是縣裡秦腔劇團的臺柱子。一般來說,夫妻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話,四十歲的年紀男人顯得年輕,而女人則顯得衰老。然而魏三夫婦卻不是這樣,經常有人誤認為其年齡尚大一歲的妻子是魏三的女兒。這女人之前是很正常的一個中年婦女,無論從相貌上怎麼看,都能準確地判斷出她的年齡。這女人雖說是劇團的名伶,相貌出眾,但是並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貴婦做派,而是勤勤懇懇,不僅對工作兢兢業業,相夫教子,幾十年如一日,將丈夫和一雙兒女照顧得無微不至。村裡人都說魏三上輩子積了大德了,娶了個這麼漂亮能幹的婆姨。魏三也很滿足,當時的魏三已經被幸福包圍了。然而事情起變化卻從三年前開始了。
有一天下午,魏三從外面回來,見家裡冰鍋冷灶的,婆姨也不露面。要在往常,齊蓮早就將飯菜熱在鍋裡了。他心裡有些狐疑,滿屋子找人,卻發現齊蓮躺在臥室的床上,一動不動,怎麼喚她就是不理。「難道是病了?」一摸額頭,有點發燒。可是這一摸之下卻有點怪怪的感覺,好像齊蓮的額頭上有些滑膩膩的東西。他想看個究竟,就準備掀開被子,不想卻暗中被什麼東西生生攔住,不能進前。
魏三覺得詭異,硬要向前,可是幾番努力之後,就是碰不到被子。這時候,他就想從額頭上看出點端倪,可是齊蓮的整個臉部都被被子包著,只露出額頭和頭髮,除了看見有油脂從額頭滲出來之外,其餘的什麼都看不出來。魏三覺得奇怪,難道是招了鬼了?立即跑出去喊隔壁神婆子來幫忙。那神婆子正吃飯,嘴角還有飯漬和油汙沒有揩淨,就匆匆趕到魏三家裡。見了齊蓮這般情景,這老婆子道:「被惡鬼纏住了。正吸她的精血呢。」那神婆一通法術做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反正齊蓮就睡過去了。直到第二天中午太陽最高的時候,方才醒來。醒來之後見了魏三,魏三大為吃驚,原本已經顯出老態的齊蓮整個人變得非常年輕,不僅皮膚變得有光澤,連原來的一些細紋都不見了。雖說唱戲的人善於保養皮膚,可是這也太離譜了。頭髮、身段、眼神,除了說話的聲音沒有多大變化之外,其餘的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現在如果有人說這女人已經年近四十,絕對不會有人相信。說她十八歲卻也不過分。
變得年輕的齊蓮,此刻面對丈夫的追問才說出了實情。原來,齊蓮做警察的表弟有一天晚上遇見一夥盜墓賊,抓獲歸案之後,盜墓賊交代:那天晚上趁著月光,我們一夥兒人在後山的一處山溝裡挖掘早就踩好點的古墓,這個古墓是清代的東西,而且是山民的墓葬,裡面的東西稀奇古怪。這南山的前山和後山雖然都有居民,但是風俗和語言相差很大,好像不是一個民族似的。這裡的物件稀少,所以也比較值錢。我們找到的這個墓葬據說還是一個貴族的。可是當我們把墓葬周圍的土層去掉之後,發現了一個類似於房頂的東西。繼續往下挖,這整個房子都露出來了,整個建築和真正的房子一模一樣,就是小了一個號,應該是嚴格按照真房子的建構縮小固定比例建成的。真房子有的,這墳冢的建築都有,門窗、大梁、磚瓦應有盡有。可是門太小,我們進不去,就只好將房頂掀開。掀開之後看見裡面的東西在場的人都愣住了。房子裡面只放著一具大的棺材,棺材蓋子上有各種各樣大小各異的蛇,盤成一團一團的,非常噁心,因為是晚上,蛇都不怎麼動,我們就把這些蛇全部殺死,埋到別處。可我們打開棺材蓋子,裡面塞滿了蛇皮。這讓不少人打了退堂鼓,說是這墓葬太邪性,不想盜了。在眾人的堅持下,這幾個人還好配合了大行動,將蛇皮清理出去,然後燒掉。這裡地處偏僻,白天都不會有人來,更別說晚上了。清理完蛇皮,裡面的兩具女屍和大量的金銀財寶讓我們眼前一亮。大家紛紛前來觀看。這兩個女屍保存極為完美,一點屍體的感覺都沒有,兩個女屍的長相和穿戴都一模一樣,大概是一對雙胞胎,她們就像睡著了一般躺著,皮膚還有血色,非常稚嫩,看著就像新生嬰兒的皮膚一般。我們不管這麼多,拿了棺材裡面的所有隨葬品,就離開了。
公安局將所有的盜賊抓住之後,將他們手中的葬品全部收繳。可是其中有一個黑色的盒子卻被齊蓮的表弟給藏下來了。因為技術科鑑定這個東西是縣裡的工藝品廠的產品,不是贓物。所以就順手讓齊蓮的表弟給拿走了。齊蓮表弟見那盒子好看,就在齊蓮生日那天送給齊蓮做禮物,而魏三當時不在家,所以並不知情。當天晚上,齊蓮打開盒子,盒子裡面有一小塊皮革,皮革上面記載著一個藥方。之所以認定是藥方,因為這上面有幾味中藥材,齊蓮還是認識的。這個方子的名字就叫做「化膚」。
這方子倒也奇了,除了一些傳統的藥之外,還有幾樣引子極為奇特:立夏當日的蟬蛻、驚蟄當日的蛇皮、大年出生嬰兒的毛髮。這三樣東西都非常難找,還必須是當年的。然而事情就是這麼奇怪,齊蓮當年在這三日還真把這東西都找到了,而且是一個人完成了,根本沒有費多少工夫。祁連自己說,兩個節氣的當晚,就夢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帶著她到當地一個陌生的地方,第二天她按照夢中的路線就找到了需要的藥引。等這兩樣都配齊了,第三天便有一個收頭髮的老頭子走街串巷來到家門口,大聲喊著收頭髮。齊蓮出去問他可有新生嬰兒的頭髮賣,那老頭竟然就有。
這樣以來,藥都齊了,然後服下湯劑。沒過五日就全身發癢,第六日晚上便睏乏得不行,躺下沒多久身上就開始出油,第二天,祁連竟然發現自己身上的一層皮完完整整地蛻下來,身上的皮膚變得光潔柔滑,年輕了十幾歲。她非常高興。然而身體上的巨大變化讓她還是有些不安,好在變化並不太大,不太注意的話仍然不會發現太多。所以一般人除了說她會保養之外,也沒有特別留意的。劇團的幾個人卻知道這女人了不得,皮膚比原來好多了。問她便答:「有一個化妝品非常好,卻很難得。是我親戚的祖傳秘方,一般不會輕易示人的。」
一直以來,作為臺柱子的齊蓮在劇團裡的地位因為年齡和皮膚的緣故受到年輕演員的挑戰,要不是唱腔在那兒撐著,早就被取代了地位。這下,齊蓮不僅的地位不僅沒有了威脅,反而因為唱腔和扮相俱佳,成為既顯年輕又有經驗的演員,並在不久之後就調到省城劇團,演藝事業如日中天。原來劇團的小年輕嫉妒不已,不僅嫉妒她的唱腔,還嫉妒她的皮膚和身材。
一年之後,就在齊蓮重新回到家中的時候,她的皮膚仍然吹彈可破。可是當天晚上,她就渾身發熱,頃刻之間,全身的皮膚變得皺巴巴的。簡直就像一個糟老太太。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好。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藥方,所以現在找這個藥引子也來不及了。原以為會一勞永逸,誰知道竟然會一年之內發生變化,恢復原貌,還必須重新吃藥,這下怎麼辦?齊蓮拿起那個藥方,卻發現藥方完全變了:以生石灰粉揉搓蛻下人皮,以蛇膽酒服下,便可替代藥物。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面,從箱子裡拿出那個完整的人皮,這人皮已經經過乾燥處理,非常脆弱,在加上藥物揉搓之後,變成一堆粉狀物。齊蓮將這粉狀物用蛇膽酒送服之後,全身生滿了鱗片,一會兒工夫,那鱗片消失,她全身又滲出油漬,躺下之後,第二日恢復了年輕的皮膚。
然而厄運並沒有結束,在經歷了半年之久的正常年輕的狀態之後,齊蓮又一次變化成為一個醜陋的老太太,全身的皮膚比上次還要褶皺和恐怖。她必須再一次吃掉自己蛻下來的皮膚,在經歷痛苦的三天之後才能變得年輕美貌。之後這個周期不斷縮短,而痛苦的蛻皮所需要的時間更長。直到現在,她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然後才能達到目的,而每次痛苦蛻皮時間也定格在七天。人也越來越瘦,沒有精神,現在只剩下一堆骨頭,雖然她依然年輕,皮膚仍然很好,但是我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所以我需要你能幫我,徹底解決掉這個問題,我寧願要一個醜陋的老太,也不想要一個漂亮的骷髏。現在的問題是,她不吃自己蛻下來的皮之後,能活多長時間很難把握。所以我想,立即讓她停止這樣瘋狂的行動也不現實。
我們和五叔聽完這個離奇的事件,感到匪夷所思,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秘方。同時也對這個女人報以深深地同情。我們只好來到這個家裡,自從這家的女主人倒下之後,這個家就算是只剩下半壁江山了。一個乾瘦的女人躺在床上,看不見身上的一點肉,說的沒錯,這個女人現在只剩下嬌嫩的皮膚和骨頭了。她的腦袋顯得很大,頭髮一直黝黑髮亮,很長的頭髮,讓鄭雨也不禁羨慕起來。眼神空洞,並發出少有的綠色的光芒。嘴被薄薄的一層嘴唇和皮膚包住,但是仍然能透過嬌嫩的皮膚看到整個牙齒在皮膚上留下的印子。她的鼻子已經變得很小。看來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確實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了。
五叔對魏三說:「能不能讓我看一下那個盒子,順便看一下那個藥方?」魏三得令,拿來那個裝有藥方的盒子。這是一個黑色的盒子,手掌大小,卻做得非常精緻。周身黑亮的顏色,上面雕著兩個美女的臉型,卻是蛇的身子。五叔打開盒子,那盒子裡面放著一塊絲巾一樣質地的物品,這應該就是那個藥方了。可是五叔打開這個絲巾,卻發現上面什麼字都沒有。這真實奇怪,按照魏三的說法,這上面即使沒有原始的藥方,也應該有那個吃自己蛻皮的方子。這時候,魏三解釋說:「因為後面實在找不到最原始藥方中提到的藥引子了,所以之後齊蓮只好吃自己蛻下來的皮。」
五叔皺起眉頭:「可還記得原始藥方中提出的藥品嗎?」這時候,那個形同骷髏的齊蓮說話了,聲音微弱得像蚊子的聲音一樣,可是好在這裡比較寂靜,還能聽見她的聲音:「益母草、參須、銀耳、石棉、陳皮。加上立夏當日的蟬蛻和驚蟄當日的蛇皮還有大年出生嬰兒的胎髮做引。」五叔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這幾味要,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重生皮膚啊。而且這樣搭配也不符合中醫辨證施治的原理,完全是沒有章法的藥方,怎麼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呢?
五叔問齊蓮:「可還有別的字跡?」齊蓮搖搖頭,不再說話。這時候,天色擦黑,整個屋子裡面暗起來了。
鄭雨正要去開燈,卻被魏三一把攔住:「不要開燈,今天晚上是她蛻皮的日子,不能見光的。我第一次用手摸了她的額頭,便留下了一個很小的指頭的印記,如果一旦開燈,不知道又要留下什麼東西在她的皮膚上呢。」鄭雨點點頭。五叔卻有自己的辦法。他拿出一張黃符,咬破手指並運功將其點燃,我暗笑:這張小小的黃符能點燃多久?可是我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這整個黃符在燒過之後竟然沒有一點損毀,卻變得透亮。五叔用一個袋子將其裝起來掛在牆上,道:「這個不妨事,不是陽間的光亮,不會照到她。」
這時候,五叔發現者黃符下面站著兩個人,兩個女人,一樣的模樣,一樣的打扮。漸漸顯出身形來。這與魏三講述的盜墓中的人物完全相符,應該就是她們沒錯。這兩個人見了五叔,先半蹲下算是行李,讓後兩個人將腦袋靠在一起,然後一前一後,前者的頭遮著後者的頭,之後交換。就這樣一直到兩個人消失。五叔想了又想,終於,他明白了:「你們把這五味重要的某一個字連起來看看。」鄭雨腦子最塊,第一個想出來:「易參而石皮。一起念就是:易身而食皮。」五叔道:「對。怪不得她們總是兩個人一起出現呢。藏頭只是給我一個暗示,這個藥方並不是完全的藏頭。藥方的意思就是要找兩個人一起服下這個藥品,然後互相吃對方蛻下來的皮膚,這樣才能確保無虞。最好這個人與自己的皮膚比較相似,孿生姐妹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可是齊蓮自己一個人吃自己的皮膚,當然不符合這個規矩了,所以只能越來越憔悴。」
齊蓮這時候已經不能動了。身上完全是一副皺巴巴的骨架。她用更加微弱的聲音說:「我何嘗不知道這個秘密,我就是不想讓別人跟我一樣,永遠年輕,我只想一個人獨享這種奇蹟。即使死了,也無怨無悔。畢竟四十多年來,我一直是年輕的,美貌的……」說完,她什麼也說不下去了。靜靜地睡去。魏三問五叔該怎麼辦。五叔道:「只有找一個人服下這個藥方,蛻皮只夠給她服下,這才能重歸正常,否則,應該是非常危險,她皮膚裡的最後一點脂肪在今天晚上耗盡之後,她的生命也就應該終結了。」
魏三哭哭啼啼地把自己認識的齊蓮的親戚按個兒想了一遍,可是沒有一個合適的。這時候,門外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了:「我來吧。」眾人一看,一個普通的姑娘正站在門外面,看著屋裡微弱燈光映照下的我們。魏三道:「這是我閨女。這幾年我一直忙,也少人照顧。哎。」「大概他都忘了自己的女兒長大了吧。」我想。這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確實水靈靈的眼睛,皮膚白皙充滿彈性。有點微胖,這正是五叔需要尋找的目標。一屋子人看著魏三,希望他做決定,魏三一咬牙:「只要不會對我娃兒產生什麼不好。我同意。」說辦就辦,五叔拿出另一張黃符,上面畫上幾道血印子,然後點燃,那黃符冒起一陣煙,兩個人參果大小的娃娃出現了,五叔在他們身上貼下符咒,他們速度極快,奔向外面去了。一個時辰之後,那齊蓮在床上呻吟的時候,這藥品就已經尋到了。魏三不免擔心,五叔笑笑說:「放心吧,這些都是極陰的東西,用小人去找,絕對不會錯,因為他們只能看見這些東西,其他的看不見。」我們立即架起火,熬製這個湯藥。一會兒工夫,湯藥熬好了。那姑娘想都沒想,趁著熱就一口氣喝下去了。然後渾身發燙,一會兒就躺在母親床邊了。可是,這姑娘在第二天早上根本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難道只能在老了之後才能有變化,不至於呀。即使皮膚沒變化,至少會蛻下一層皮來。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還要吃掉那層皮才行?」鄭雨提醒道,五叔立即拿來齊蓮蛻下的皮膚讓其女服下,哪需一個時辰,其女便在床上順利蛻下了人皮,這皮用生石灰乾燥之後,互相食用,三天之後,二人都恢復了正常,齊蓮胖了,恢復了正常的體魄,而那姑娘,則比先前瘦了一些。二人算是平衡了一下吧。
之後很久的一天,魏三一家來到五叔家裡說起這件事情,那齊蓮說:「我和姑娘是活不過六十歲了,這是選擇這種活法的宿命。我不後悔,就是有些捨不得我的女兒,她的命運不應該因為我而改變的。」五叔道:「你得到了珍貴的東西,必然要失去另外珍貴的東西。這就是平衡。不能所有便宜都讓你佔了,既能永遠年輕,又能完全長命百歲。給你們六十歲不錯了,知足吧。」三人點點頭。
在我們送他們出去的時候,鄭雨對我說:「你們沒有發現嗎?這對母女越來越像了,簡直就是一個人。」(化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