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2024-06-27 23:50:47 2
黃皮子是個住在學堂佛龕裡的精怪,修行了幾世,耳濡目染竟也有幾分書香氣,學會了說人話,走人路。
黃皮子最大的夢想就是修行成人,進入人間道,擺脫畜生道的輪迴。它從小就聽有經驗的修行家說,必須在修行五百年後,穿上剛死的人穿過的衣服,然後再有活人對你說「你是人」,那麼就會最終化為人形,修成正果。
眼看五百年修行大業即將功成,它決定要按照行家的話去做,第一步就是要去偷死人的衣服。可是剛死去的人往往會被家人通宵守夜,根本沒有機會下手,於是它想了個辦法,偷那些還沒死但看著快要死的老年人的衣服,這樣它的成功率就會大一些。
這一晚,它趁著月黑風高,翻牆進入張老頭兒的家中,翻箱倒櫃地找壽衣,不料這張老頭兒精神頭好,大晚上的沒睡著,油燈「啪」的一聲點亮了,黃皮子嚇了一跳,正準備逃竄,不料張老頭兒喊住它,說:「大晚上的你找什麼呢,么兒?」
「么兒?」原來,這張老頭兒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把黃皮子誤認作他的小兒子了。
黃皮子將計就計,也就站住腳,回過頭,學著張老頭兒小兒子的腔調說道:「是這樣的,爹,我大哥家孩子跑丟了,讓我來找找,看看有沒有來您這。」
張老頭兒獨居,也沒什麼鄰居,黃皮子知道他耳背,所以故意說得很大聲,好騙過他,然後脫身。
「哦,我沒見來過什麼猴子呀,我也不養猴子啊!」張老頭兒還是沒聽清楚,以為么兒來找猴子呢。
黃皮子大聲糾正道:「不是猴子,是孩子,哇哇叫的孩子。」「哦,抱著娃娃的猴子啊,我一天沒出門,也沒看見。」張老頭兒回答道。
「算了,爹,您早點睡吧,不找了,興許這猴子明天就回去了。」黃皮子是較真不過張老頭兒了,人一上了年紀,就迂腐、犯痴,耳朵不好使還胡答對。黃皮子也認栽了,是猴子還是孩子,不管是啥,脫身就好。
黃皮子失望地走出去,邊走邊想,壽衣是偷不到了,怎麼辦呢?十裡八鄉,有望歸天的也就這張老頭兒了,所以只能送終了這張老頭兒,才能把這壽衣得到手。於是黃皮子乾脆下了個決心—每天都去張老頭兒家照顧他。它想,我這麼誠心誠意,等張老頭兒兩腿一蹬升了天,這壽衣肯定能留給我一套。
話說回來,張老頭兒的小兒子看黃皮子三天兩頭往老爹家裡跑,想必是老爹不行了,連黃皮子都在打他家祖宅的主意,他心一急,想出一個法子。
這天,他藏在老爹房門後面,等著黃皮子一來,然後一竹槓敲在黃皮子頭上,口裡罵罵咧咧:「讓你耍心眼,打死你個黃皮子,想佔我的房子,沒門。」
黃皮子被打得頭破血流,邊擋邊說:「么兒,你聽我解釋。」
「聽什麼聽。」這小么兒哪肯住手,無奈,黃皮子只好再次落荒而逃。
唉,一心向善的黃皮子,本以為會功德圓滿,水到渠成。可是,這修行成人的大業,哪有那麼容易。黃皮子很失落,這些人口口聲聲追求樂善好施,不過是欲蓋彌彰的藉口罷了。
也是機緣巧合,天公開眼,這張老頭兒不出三天竟一命嗚呼了。處於絕望邊緣的黃皮子又重燃鬥志,它重拾信心,發誓一定要得到壽衣,修行成人。暗偷不行,明要更不行,看來得投其所好了。
張老頭兒的小兒子貪財,盡人皆知。黃皮子豁出去了,把藏在學堂梁上的糧食取下兩袋來,準備跟這小么兒做個交易,用兩袋糧食換張老頭兒的壽衣。
黃皮子這幾世,除了勤懇修行外,逢農忙,沒事還去地裡撿麥穗,所以學堂的房梁上藏了不少糧食,這是這些年它攢下的家底。等找到張老頭兒的小兒子,還沒開口,這小子看到黃皮子手裡的糧食,兩眼放光,也忘了跟這黃皮子的恩怨,反正老爹的房子到手了,又有人上門送糧,管他是不是仇人呢,貪財圖實惠才是要緊事。
黃皮子開口道:「么兒,我想跟你做筆交易……」還沒等黃皮子說完,這小么兒就把糧食奪過去,如獲至寶般說道:「說吧,說吧,什麼都好說。」
「我想用這兩袋糧食換你爹的壽衣。」黃皮子唯唯諾諾地說道,生怕這小么兒的暴脾氣上來,再拿竹槓敲它。
張老頭兒的小兒子見錢眼開,哪會發怒,眼珠子一轉,竟跟黃皮子討價還價起來,最終以五袋糧食成交,這可是黃皮子全部家底呀!
死人的衣服有了,但還得有活人對它說「你是人」,才算真正大業成功。珍藏了多年的積蓄換成了衣服,再託張老頭兒小兒子辦這事恐怕難了,所以還得另想辦法。
村北的王老漢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找他肯定有用,於是黃皮子穿上張老頭兒的壽衣急匆匆地去了村北。王老漢正揮著鞭子趕著牛,一溝一溝地犁地。
黃皮子跑過去,說:「王大叔,我幫你犁地吧。」說著,牽過牛拉過肩在前面跑,王老漢沒有理它,仍在後面趕著牛。
犁到日上三竿,黃皮子累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它停下,說:「大叔,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吧,我去給你弄點水喝。」說著放下拉牛的繩子,跑到河邊打來一罐水。
王老漢也是渴了,接過黃皮子遞來的水喝了起來。
黃皮子見王老漢喝了它的水,想必會感激它,於是興奮地問道:「王大叔,你說我像不像人,你說我是不是人?」
王老漢喝著水,一下子笑噴了,說道:「你是人?開玩笑,你就是一皮子精,不要以為穿上人的衣服就是人了,看看你那條大尾巴,醜死了。」
黃皮子一下子如洩了氣的皮球,它盡心盡力幫王老漢犁地,沒想到換來的竟是一句挖苦和諷刺。唉,修行成人的大業,為什麼這麼難走,孤苦鬱悶的黃皮子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
這時,路邊的麻地響起了一陣嗩吶聲,似乎有人在辦喪事,黃皮子定睛一瞧,竟然是早它幾十年修行成人的一隻公雞精去世了。黃皮子好生羨慕,能以一個人的身份去世,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