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帝王爭一女小說古代(因為女子一句話他爭奪天下)
2023-06-08 05:33:28
每天讀點故事作者:鏡藍
1
熙豐十六年。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比如,熙豐帝為寵愛的貴妃修建了一座錦華園,國庫空虛便搜刮民脂民膏,怨聲載道。
比如,起義軍在同州揭竿,包上了大紅的頭巾,引了洋人的槍炮抵入中原腹地。
又比如,十六歲的左盈在一片敲鑼打鼓聲裡,坐上了嫁去周將軍家的花轎。
娶親的隊伍要途經喧鬧的城門口。那一片治安並不穩妥,時有地痞流氓出沒搶盜。有未出閣姑娘的人家早早搬離了這裡,稍有些積蓄的,也都尋了更繁華的住所。
現今留在此地的,只是些做小生意的攤販、專愛促成不正經勾當的茶館老闆娘,還有花枝招展、香粉氣衝鼻的市井女人。
左家本不願讓千金經過這樣一段魚龍混雜、秩序混亂的路程,奈何周將軍腦門子一熱,偏要說大師測算出新娘子走這條路最是旺夫。他家大業大,在朝中權勢滔天,左老爺敢怒不敢言,只得聽憑他胡來。
若是周將軍知曉了後來的一段故事,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自己放蕩人生中眾多荒唐事裡最尋常不過的一件,而感到後悔?
楚帝本是凝眉,忽然想到周將軍那飛揚跋扈的蠢樣,禁不住悶聲笑起來。
笑得像個年輕人一樣。
我謹慎地斂著衣袖,靜靜低垂下眉眼,沒有側頭瞥他。直到計算著時間都差不多了,才堪堪抬頭,望向城門外空蕩蕩的官路。
果然立刻便遙遙聽見馬蹄踏響,篤脆鳴鞭聲隔空打來。地面與天幕交接之際忽然出現一個小點,緊接著,極是惹眼的一人一馬,攜著滿身風塵與驕傲,一路連連激起黃土飛揚。
身邊的楚帝情不自禁動了動腳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衝上去與他一同馭馬揚鞭的衝動,只是嘴唇到底忍不住微微翕動。楚帝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矯健的身影從眼前打馬飛馳而過,越來越惘然的神色裡漸漸流露出幾分歆羨。
「到底是年輕啊,真好。」
我壓著裙幅的手指一頓,卻是瞧也未曾瞧他,壓低聲音道:「跟我來。」
我與楚帝,如今皆是如魂體存在。因為我們都還沒死,所以並不是懼怕白日光線的鬼魂,只是單純的、虛弱的兩道常人看不見的影子罷了。
「身輕如燕,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了。」楚帝在我身後御空而行,聲音裡充滿了興奮,即便是追逐著狂奔的馬也毫不吃力,「朕一輩子苦練武功,身手卻也從未曾這樣好。」
我默然。
眼下我們追逐的,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的楚帝,楚言循。
楚言循剛剛是二十歲的年紀,滿腔愛國熱血,說風便是雨,全憑著年輕人的衝動做事。因著不忿周將軍權傾朝野、倒行逆施,便暗地裡組織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幫會子弟、遊俠劍士,密謀在今日的婚宴之上,鬧出一番大事。
「今時今日指點江山的這幫年輕人,他們也沒有想到,數十年之後竟會是他們手掌天下,揮斥方遒。」楚帝又是一番感慨。我不耐煩聽這些,揮手示意他停止抒情,專心看這一場好戲。
楚言循的馬疾「籲」一聲停在左盈的花轎前。舉臂拉開弓弦,箭頭四下遊移,指到何處,何處的人便抱著頭蹲下大呼饒命。
他過足了大俠癮,哈哈大笑著罵道:「烏合之眾,烏合之……哎喲!」
他摸了摸劇痛的後腦勺,砉然轉身,怒斥道:「哪個無恥小賊敢偷襲我?」
一片寂靜無聲。目光所及之處人人自危,抱住腦袋埋得更低。唯獨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還躺著一塊碎裂的果盤。目光循著上移,花轎的繡簾還在輕輕搖曳,仿佛是剛剛有個小人兒從縫隙裡頭,扔了塊硬傢伙砸他。
他把碎瓷塊掂在手裡,一步步緩緩地,像靠近宿命似的,走近了花轎。
楚言循伸出手臂,即將撩起繡簾的一瞬,在場的兩人兩魂都屏住了呼吸,減緩了心跳,周遭仿佛一瞬便靜若無人。
轎簾緩緩撩開,我下意識地望了楚帝一眼,只見他雙目呆滯,嘴唇微張,緊張得手腕都在微微顫抖。
年輕男子手中紅綢一閃,一道明月般皎潔的面龐乍現在繡簾後。那女孩呼吸溫軟,密睫低垂,十指扣在一起,紅衣靜坐。她與楚言循離得忒近,他甚至嗅得到那如蘭似麝的呼吸輕輕灑在鼻尖上,似晚風溫柔吹拂。
只怔了一瞬,他便如撞鬼一般往後驚退,一下撞上轎旁的大木箱,吃痛跌坐在地。
轎子裡的美人似乎也被嚇了一跳。揮手隔開晃蕩不停的繡簾,猶疑地問他:「我的模樣,十分嚇人?」
楚言循的臉孔微微發紅,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佳人,急忙撤身站起,拍拍袍袖,將手中扯落的一塊紅綢還給她。
左盈當下也不顧是在轎子裡,正探出手去接綢帶,卻乍聞「唰唰」兩聲,兩支精鐵羽箭如重矛般刺穿轎廂,狠狠扎在離她半尺遠的轎頂上。
饒是自詡見過大世面的楚言循,也被這兩支尾羽粗大、箭頭簇著冷冷寒光的箭嚇得渾身一抖。左盈卻只怔了片刻,隨即冷下神情,仿佛下定了決心般猛然拔下嵌進轎廂裡的箭支,麻利地裹進一條長長的紅布裡,又從果盤裡抓了一把瓜子塞進荷包。
「這是軍中的箭,周百平追到這兒來了。」她跳下花轎,摘了腳上高高寬寬的大紅色筒靴,裡面竟露出一雙平底繡花鞋來。
楚言循愕然。
左盈又撕了一段繁複的裙幅,摘下叮叮噹噹的耳墜子。萬事俱備,他才反應過來。
「你要做什麼?」他禁不住問她。
左盈翻身騎上他的馬,掀了個白眼:「當然是跟你跑了!要不是強搶了你的心上人,你哪兒來的理由去名正言順地反周百平?」
「你不是周扒皮的老婆嗎?怎麼要幫著我?!」他一邊跟著她的動作翻身上馬,夾住馬腹勒令飛奔,一邊在激面而來的長風裡大喊著發問。
「他明知道我在轎子裡就敢讓人放箭,何曾把左家放在眼裡!既然他不把我當回事,我又何至於下作到自己貼上去?」
楚言循噎住。眨眼之後,他便奮力控緊韁繩,高呼一聲:「抓緊了!」
——論射箭他不一定有多準,可或許是因為長日流亡,他在騎馬一道上倒頗有些心得。
駿馬驟然提速,後蹄落下的腳印幾乎要趕上前蹄的腳印。左盈坐立不穩,向後栽倒在楚言循的懷抱裡。
他的胸膛寬闊而厚實,只是稍稍滯了一下便穩住了身形,雙臂牢牢圈住左盈的肩膀,下頜在她耳側輕輕蹭過:「逃脫要緊,先失禮了。」
踏地聲似迅疾的鼓點響在她的心上。
左盈滯住呼吸。
在某一瞬,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好像突然有一面旗幟在心尖上迎風招展。
迎罷風雨嗅罷春,乍然便在她心間盛開鮮豔花火。
如夢如幻。
天將暗時,追兵好不容易才被擺脫。楚言循縱馬奔入一片密林,藤葉交錯,濃綠仿佛可以從一枝流淌到另一枝。暮意遊動在樹葉之上,光暈錯落。碎石飛濺的速度漸漸慢下來,待視野茫茫時,馬停步齧草。
楚言循率先跳下馬,伸手接她下來。
她只覺得心扉滾燙,拂開他的手臂,穩穩噹噹躍下了馬背。
楚言循忍不住笑了笑。
他牽著馬走在前面,左盈沒與他並肩,略向後半步跟著慢吞吞地走。
山風起得快也歇得快,只是害得她不停去抿鬆散的鬢角。石稜上的青苔溼冷滑膩,她穿著繡花鞋也不太便宜。
楚言循回頭瞧了一眼她足下,立時停了腳步:「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一刻鐘後,左盈端坐在鋪了一層秋草的石墩上,取下發間的赤金篦子梳頭,三兩下重新綰好了髮髻。
楚言循撐著頭,拿木棍挑著燃起細焰的柴堆,嘴裡叼著根草,很是放蕩不羈的樣子。
盯了他半天,左盈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憋屈。
「你……剛剛看到我,為什麼被嚇了一跳?我……很不堪入目嗎?」
楚言循一怔,突然才想到女孩子最是在意儀容,這才扶著額答道:「不是……我以為肯嫁給周扒皮那個老賊的不是奇醜壯婦便是皺臉嬤嬤,卻沒想到你……你這樣年輕好看,為什麼還願意嫁給他?」
左盈微微展開眉眼,倏然抿唇一笑,髮髻上的赤金鳳尾冠垂下細密的珠鏈,半遮了玉顏。跳躍的火焰在她面上描下生動的暗影,昏昏曖曖裡勾勒得如同花鈿。
「我今年二十三歲,尋常人家的姑娘,早該生兒育女了。」她面色平靜,似在敘述一件與她無關的軼事,「倒是我,打小錦衣玉食,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沒有哪樣不是狠下過功夫,力爭在所有名門閨秀裡頭做到最上乘,卻對那麼多青年才俊的求親置之不理,遲遲不嫁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楚言循想起左老爺樂於和各路權貴結親的秉性,便懂了幾分,「左家想讓你做皇妃?」
左盈頰邊垂下的珠串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聰明人。」
楚言循咧開嘴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麼,笑意忽然便滯在了嘴角:「那……你不想進宮?」
左盈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著實很好看——眼尾略略上挑,淡紅的妝色在一日奔波之後凌亂化開,恰似紅香玉軟中綻開的一泓清潭,波光緩緩蕩漾,竟生了幾分無言的嫵媚。
被她這一瞪,楚言循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瞬。
左盈卻笑了,「他的身份是頂尊貴的,可這亂世裡誰也說不準明天會怎樣——他給不了我想要的。」
「那誰能給你?」楚言循禁不住發問。
楚帝在一旁聽著,呼吸一瞬變得急促。
那一日左盈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妥妥帖帖地謹記著,密藏在胸膛裡。後來這些話也在無數孤寒漫長的深夜裡,支撐著他擎起燈盞,揣摩一沓沓地圖與段段文字裡動蕩紛亂的天下形勢,伴他眠在每一個難以支撐的清晨。
那些話是深刻在他記憶裡的,屬於左盈的一部分——
「我要的人能讓我等女子不再被迫出嫁,能讓世家大族解除危機,能讓朝堂政事清明公正,能讓萬千百姓不再提著腦袋日日苟活,能給這江山帶來萬世昌平——」
「我要他把天下,捧到我眼前。」
兩道聲音說著一模一樣的話,重疊著傳到耳邊。一個是昂首抬眸、眼神凌厲的左盈;一個是神情悵惘,眼含淚光的楚帝。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楚言循是震驚得無以復加的。
而震驚之後,緊跟著的是狂喜。
「我就知道你並非一般女子!」他霍地站起來,吐掉嘴裡叼著的狗尾巴草,激動之下險些忘了禮數,抓住她的肩頭。
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掌,他緊張地抿了一下唇,抬起一雙湛亮的眼睛望向她。
「我打小活在滄州鄉下,跟著一個落榜舉人讀過兩年書。後來倭寇來犯,自東邊入境便勢如破竹——想我泱泱大國,竟毫無抵抗之力!當時我年紀尚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屠戮百姓、燒殺搶掠,乃至殺了教我詩文的先生……我當時便想,這亂世裡,讀書遠不如習武有用。」
說著翻起衣袖,向上卷了卷,露出一截細長的疤痕來。
「這是滄州的流寇留下的。」他放下袖口,一字一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可如今的天下,沒有人能夠容納這一腔的熱血了。」
「那不如——就讓自己,成為帝王。」
眼前的畫面突然碎裂成塊,一片一片向後飛去,在無盡虛空裡,漸漸化為齏粉。
留在原地的是我和怔愣的楚帝。
「第一次回憶……結束了,你還有兩次機會。還想看看什麼?」
話畢他方才醒過神來,目光只凝在一處,瞧了良久。
我都快焦急起來,他才語氣急促地開口:「我要去三十年前……阿左生子那年!」
阿左……
這個稱謂猛然炸響在耳畔,我愣了愣,才問他:「當真要去?」
他目光凝重地點點頭。
無可奈何地閉上眼,一聲嘆息隨著輕輕揮下的手消散在漸漸升起的金色光幕裡,空留下幾圈漣漪。
2
首先迎接我們的,是陣陣嘶啞的痛呼聲。
侍女進進出出,盆裡的熱水由清轉紅,楚帝的目光跟著她們走來走去,不停搓著手踱步,比產婆還要焦急。
「大人怎麼還不來看看夫人?這都好幾個時辰了,莫非沒有人告知到那邊府裡?」一個年老的嬤嬤扶著案幾,捶著酸痛的老腰,話語裡滿是疲憊。
小丫鬟急忙扶她在錦杌上坐下,她卻不肯,只言夫人還在裡頭受苦,她不能獨自安逸了去。和丫鬟糾纏了一會子,她才嘟嘟囔囔地側身落座,只挨著坐了半邊身子。
楚帝認識她。
她是左盈的乳母蘇嬤嬤,左家當初為了投靠周百平,在左盈跟著楚言循離去之後把旁系的一個小姐送去做了妾室。蘇嬤嬤在左家處境尷尬,又總覺得左家對不住左盈,便悄悄逃出京城找她。恰巧左盈聽說了左家的事,也正要去尋她,兩下裡便碰在一起,自此蘇嬤嬤仍舊跟在她身邊。
不過楚帝對她印象深刻並非是因為此事。
稱帝第三年,蘇嬤嬤被他賜死。
因為她促成了左皇后與平定王韓宴的私情。
韓宴是熙豐年間與他相爭的對手,後來因為永信侯勢大,他們不得不結盟而戰。定了天下格局的雲橫谷一役中,韓宴因為身受重傷而錯失先機,楚言循搶先攻入京師,踏上了帝座。
時也命也,韓宴自此甘心鎮守一方,受封做楚國的平定王。
楚言循對他既欣賞又忌憚。
欣賞他的豁達胸襟,忌憚他的才能出眾。
這樣既是重用,又是深深防備的狀態維持了三年,便徹底土崩瓦解。
初稱帝的他大權不穩,尚有許多有心爭權的世家大族困獸猶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聯手抗衡之下他亦難以應付。
倒是仰仗了韓宴麾下的軍隊。
控馬臨陣、揮斥方遒的韓宴著實是俊美非凡的,倘若他是個女子,指不定也會為之心動。
這份耀眼大抵是也落入了左盈眼裡。楚帝收到捷報前往探視時,只見到聲稱在行宮休養身體的左盈正坐在韓宴的榻前,眉眼淡然。
「一不經心又受了點傷,其實無礙的。」他胸口纏著重重紗布,說話都有些遲緩,卻仍淡淡笑著,一點也不像那個殺伐果斷的平定王。
她不容分說把一柄匕首遞到他身側。
「帶著,防身用。」
——其實作為一軍統帥,韓宴哪裡缺這區區一把匕首。但這是左盈送的,他仍是珍重地收了起來,輕手輕腳放到床頭的木匣裡。又把自己隨身佩戴的玉佩解下來遞給她:「萬佛寺的大師開過光的,佑人一生平安順遂。」
——平安順遂,其實誰都不會當真的,亂世裡最不可能的事情,豈會因為一塊玉佩就實現了?
不過是一份天真的念想。左盈收下時,心中微微刺痛。
而楚言循再也難以忍耐。
他攜山洪之勢怒氣衝衝地闖進去時,左盈和韓宴並未看向他,只是周身縈繞著清淺寧靜的日光,徹底刺傷了他的眼。
「韓宴!」一聲近乎發狂的怒吼撞來,他的面色已是猙獰。
韓宴這才側頭看他,有些怔,然後才漸漸泛出微笑。
「陛下來了。」
楚言循顧不上理會他。
「你想要的是會把天下奉到你眼前的人,如今我百般折磨艱辛才能執掌天下,你卻要——和韓宴!」
他眼睛通紅,青筋在皮膚下爆綻凸起,整個人仿佛喪失了理智。隨後,他抬起手臂,玄金色的袖擺微微顫抖,指尖指向了左盈。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配擁有這天下,只有韓宴才配得上你?!」
逐鹿天下太多年,他的城府漸深,心境也越發波瀾不驚。只有一個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左右他的情緒。
唯有左盈,只有左盈。
與左盈相關的一切,他都刻進了骨子裡。
在她面前,他仿佛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流亡滄州的窮小子。從初相識起,他就落於下風。
可他怎麼能容忍心中供奉起來的光轉而照向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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