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經典語錄摘抄(幾乎每一個句子都曾改過)
2023-06-13 18:22:56 2
【網絡文學紙質出版觀察】
作者:李強 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
近年來,網絡文學的紙質出版書在圖書市場表現突出。有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虛構類紙質圖書中,銷量前100位中網絡文學作品佔據31席,新書銷量前100位中網絡文學作品更是佔了63席。這些數據不禁讓人思考,網絡文學在紙質圖書市場為何如此受歡迎?從線上連載轉向紙質出版,作者和出版方應該如何賦予網絡文學新價值?梳理此前的類型小說從連載到出版的歷程,我們發現,金庸小說由報刊連載到修訂出版的經歷提供了一些別樣的啟示。
不同年代出版的金庸作品。新華社記者王申/攝
網絡文學紙質出版走過的路
事實上,紙質出版一直是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的重要傳播途徑之一。20餘年來,網絡文學的紙質出版共經歷了三個階段,每個階段在主導力量與出版內容的選擇上則各有側重。
1997年至2002年是網絡文學紙質出版的第一個階段。此時的網絡文學多為文學愛好者的業餘創作,僅有少量知名的小說、散文獲得了紙質出版機會。較早被搬到紙上且產生影響的網絡文學作品是老榕關於看球經歷的《大連金州不相信眼淚》,1997年11月刊登於南方一家報紙。此次「紙質化」始於雜誌讀者對編輯部的建議,之後這篇散文被600多家紙媒競相轉載。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在網上火熱傳播,次年就由知識出版社出版。此後,一些作家在網上的作品也很快被搬到了紙上。這一時期的網絡文學重要網站「榕樹下」,將圖書出版作為重要盈利渠道,不僅推出叢書,還與出版社合作編選「年度最佳網絡文學作品」。但這些內容在紙質圖書市場接受度有限,銷量較少,未給網站帶來穩定收益。
2003年後,網絡文學逐步商業化,紙質出版成為網絡文學生產的重要盈利途徑。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2014年左右,構成網絡文學紙質出版的第二個階段。此時出版的作品主要是奇幻、玄幻、言情、仙俠等長篇類型小說。根據主導力量的不同,此階段的紙質出版可分為兩種模式。第一種模式由文學網站主導,比如「龍的天空」網站主打奇幻、玄幻等小說類型,在臺灣地區圖書市場大受歡迎。大陸地區的圖書讀者則對這些新興類型接受度不高,這導致出版銷量並不理想。2003年,起點中文網建立在線付費閱讀制度,推進了網絡小說創作的商業化,同時也保留了紙質出版渠道,還專門成立了主打紙質出版的起點文學網。但總體來看,紙質出版只是在線付費閱讀模式的一種補充。第二種模式由書商主導,一些圖書公司發掘出版了《明朝那些事兒》《盜墓筆記》《後宮·甄嬛傳》《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等暢銷書。相對於文學網站,書商更熟悉紙質圖書市場的需求,宣發策略也更有效,他們走通了網絡小說的紙質出版之路。
第三個階段是2015年至今,主導力量是文學網站及其背後的商業資本。2015年被稱為「IP元年」,商業資本強勢入場,打造文化產業鏈,紙質出版成為網絡文學「IP開發」的一個環節。一些書商和出版社建立文學網站來吸收、培育網絡類型小說。雖然前兩個階段也有網絡文學作品被改編為影視、漫畫等,但規模不大,並未上升到產業層面。此時紙質出版的網絡文學作品,更像是「讀者粉絲」的收藏品,具有「禮品書」的特徵。
經過三個階段的發展,網絡文學紙質出版更加精細化,與影視行業的聯繫也更密切。好的網絡文學作品成為各方爭奪的稀缺資源,出版方像以前那樣去網上「淘金」,獨力打造網絡文學「爆款書」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對網絡文學「IP開發」的依賴,使當前網絡文學紙質出版的熱鬧景象下潛藏危機。轉換觀念,擺脫依賴,通過紙質出版賦予網絡文學新的價值,是網絡文學紙質出版的可能出路。
金庸小說從報刊連載到紙質出版,經歷過精心的再創造與再升華,這對當下網絡文學由數字出版到紙質出版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啟示。圖為金庸出生地浙江嘉興海寧市袁花鎮即景。王超英攝/光明圖片
對網絡作家而言,紙質出版可以修正疏漏、彌補遺憾
網絡文學生產機制下的創作,直面讀者,以讀者需求為中心,在反映大眾心理欲求和折射現實生活方面,比傳統文學生產機制更直接有效。
但網絡文學生產機制要求連續更新,網絡作者每天的寫作,就是「按綱施工」,上傳之後一般不會再改。雖說網絡連載也有隨時修訂的機會,但正如資深網文評論者weid所說,在要求快速連載更新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下,費時精修是不太現實的,「所有貼上去覺得不好拿來再改的作者,全都被淘汰了」。
另一方面,網文創作需要保持感覺,一氣呵成。網絡作家貓膩說自己在創作《慶餘年》時就「全靠一口氣撐下去」,不回頭看,也不修改,「我連錯字兒都不改,擔心一修就錯。回頭看會修補情節,讓它變得更縝密,可第一感覺就沒有了,一往直前的銳利感會在修改中消耗殆盡。這種情況我們都遇到過,可以等寫完了再修嘛,金庸當年就這麼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急迫地想讓讀者們看到,特別得意」。快速連續更新,讓作者保留了一種鮮活的感覺,但在具體行文中難免存在疏漏。
不僅是貓膩,在許多人眼裡,金庸武俠小說都是類型小說的標杆。但人們容易忽略的事實是,金庸小說能夠成為雅俗共賞的「經典」,也與他的多次修訂有關。金庸於1955年至1972年間在報刊上連載武俠小說,當年報刊連載要求作者趕進度、按時交稿,作者沒有空閒時間細細雕琢。1970年,金庸開始對這些作品進行了長達10年的修訂,有了日後廣為流傳的《金庸作品集》。修訂版與連載版有很大差異,有不少內容「近乎新作」。據金庸在後記中介紹,《天龍八部》在出版時「曾作了大幅度修改」,《射鵰英雄傳》「作了不少的改動」,《碧血劍》「增加了五分之一的篇幅」,《雪山飛狐》「原書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過了」,《書劍恩仇錄》「幾乎每一個句子都曾改過」。後來被當作「武俠經典」來研究的金庸小說,採用的多是修訂版,而非最初的連載版。
林遙在《香港的「大武俠時代」》中指出,當年香港的武俠小說創作盛況空前,但是,「能夠像金庸一樣重新校訂自己的作品,在武俠小說的寫作中實屬少見,多數武俠小說作者沒有這樣的幸運,他們甚至連重讀自己小說的時間都沒有」。這些武俠小說在連載時熱鬧非凡,但很快被讀者遺忘。幾十年過去,能夠流傳下來的武俠小說,只有金庸等寥寥幾人的。同樣是快速連載更新的創作方式,同樣有大量讀者追捧,武俠小說的歷史境遇,或可給今天的網絡小說作者們提供參照。
對網絡文學作者而言,紙質出版提供了一個修正疏漏、彌補遺憾的機會。紙質出版時的修改,為作者提供了一種新的創作節奏。它讓作者能夠慢下來,仔細打磨作品,同時也能夠吸收連載過程中的讀者意見。如此一來,最後的紙質版便成為吸收了多種意見後的「綜合文本」。對讀者來說,網絡文學的線上閱讀場景極為複雜,與聊天、遊戲、影視、新聞等信息混合。紙質書的閱讀場景相對單純,完全依靠文字構建想像世界。此時,閱讀文字成為一種古老卻又先鋒的交流方式。說它「先鋒」,是因為在萬物趨於直觀化的影像時代,文字閱讀再次凸顯了想像力的重要性,讀者在紙質閱讀中可創造的部分反而更多。
紙質出版的意義,不是將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結晶帶回傳統文學生產機制,進行削足適履的「改造」,而是通過兩種生產機制的聯動,賦予網絡文學新的價值。
「經典意識」推動網絡作者進行紙質修訂
文學乃至所有的藝術形式,本無所謂「紙質」與「數字」之分。單從載體看,未來的文學可能都是「網絡文學」。從歷史看,一切文學又都將成為「傳統文學」。在現實中,新舊媒介之間不是簡單地此消彼長,而是融合新生的關係。在大眾的印象裡,網絡文學的興起似乎奪走了傳統文學的讀者,但事實上,網絡文學更主要的作用是吸引了新的閱讀人群,反而為紙質書創造了新的讀者市場。紙質書不會消失,只是會調整自己的內容。在這個意義上,在媒介變革時代,文學閱讀的重要問題恐怕不是「怎麼讀」,而是「讀什麼」。
「讀什麼」的問題,關係到文學閱讀的價值評判。從常識來看,讀甲作品而非乙作品,必然是因為甲有乙無法提供的價值。紙質網絡文學作品形成新價值的來源,當然不是紙張,而是作者的修訂工作。對於一個有更高追求的網絡作者而言,能夠推動他對作品進行精雕細琢的力量,是他本人的文學價值標準。
這些文學價值標準,包括語言表達、情節邏輯、思想深度等層面,共同塑造了作者的「經典意識」。「經典」沒有固定形態和本質,但它在歷史發展中有物質載體。經過千年發展,古老的文學傳統與紙質媒介捆綁在了一起。在瞬息萬變的資訊時代,形態相對穩定的紙質文學書,似乎具有了一種歷久彌新的藝術光環。這種光環及其背後的藝術等級秩序當然是可以消解的,網絡寫作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舊的藝術等級秩序。但也應該看到,在漫長的文學發展歷程中,正是這種光環吸引著無數作者向「經典」看齊,自覺精益求精,提升作品價值;也是這種光環,推動讀者們建構自己的文學評價體系。在這個意義上,「傳統文學」中的「傳統」不應該被理解為「舊的,過時的」,而是古老綿長的經典文學脈絡。網絡文學紙質出版的目標,不是靠近「傳統的紙質文學」,而是靠近具有「經典可能性」的文學傳統。
面對這個文學傳統,網絡作者也不必妄自菲薄,而應該有更大的雄心,要有穿透熱鬧潮流的歷史眼光和為時代存照的寫作抱負,自覺彌補短板,提升修為。在修訂過程中,網絡作者要珍視連載創作時的經驗,特別是作者自己的獨特感覺和讀者的即時反饋意見,在紙質修訂時為這些經驗尋求合適的呈現方式,而不是將其完全抹除。
在這方面,金庸也提供了一個「教訓」。1999年至2006年,金庸對修訂本再次進行修訂,出版了《新修版金庸作品集》。然而,不少讀者對「新修版」的評價並不高。這背後有讀者戀舊情結的因素,也與金庸再次修訂時過度「提純」,剝離了作品誕生時的鮮活經驗有關。畢竟,他初次修訂是在連載結束不久,一切感覺都是鮮活的,再修訂時已過去四五十年,離連載的現場越來越遠了。
網絡文學的紙質圖書策劃與編輯們,應該尊重作者和讀者的意見,探索合適的方式,儘可能地留存網絡文學特性。如果固守舊觀念,完全按照紙質作品的習慣簡單地修改網絡文學作品,只會得不償失。但只做「文字搬運工」,校對、排版後等著「收割讀者」,那也不是有價值的「IP開發」。「開發」應該是有探索性的,需要以新的方式賦予作品新價值。
《光明日報》( 2022年06月11日09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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