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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沙雕作者小說點擊榜(棒棒老糜的一天)

2023-06-02 00:5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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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沙雕作者小說點擊榜

何志明

農民來到重慶城裡當棒棒,是因為重慶是最好討生活最容易討生活的地方。

有人說,當年蔣委員長為躲日本人就是跑到重慶這個地方來討生活的。重慶這個地方不僅有錢人容易討生活,而像老糜這樣的沒有錢的窮人下力人也可以討生活。

因為他們討生活不需要什麼多少文化文憑,也不需要多少技術技能,更不需要多少投資投入,只要有擔得起百十來斤的力氣就行了。所以他們最大的投入就是一根竹槓或者一根木棒。竹槓或者木棒上面還要套有一條繩索,以備不時之需。但大多數都是竹槓,因其既堅韌且質輕,便於上手。

因此,以重慶人的直率、詼諧或者說調侃,就直接形象地給了他們一個暱稱或者蔑稱「棒棒」。有一點城裡人睥睨、輕視鄉下人下力人的味道。

於是「棒棒」就有了兩個含義:一個是指他們的勞動工具;另一個是指持這種工具勞動維持生活的人。

後來,有重慶市民以及重慶的媒體認為稱呼他們「棒棒」是對他們的不尊重,應該稱呼「力哥」為好。於是,在官方場合或者媒體上就多稱呼「力哥」,但普通老百姓還是習慣稱呼「棒棒」。其實,他們自己或者老百姓都認為叫「棒棒」還親切些親近些。

俗話說「好個重慶城,山高路不平」。鑑於重慶這個山城的特點,人們爬坡上坎不方便,如果再負有重物就更顯得吃力了。「棒棒」(力哥)的產生就方便了市民也方便了集體和單位。可以說他們為重慶的繁榮發展是作出了貢獻的。其實,這種人是重慶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就有的,只不過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大量農民進入城市務工打工找活幹使「棒棒」進入了鼎盛時期。

老糜就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從兩百多公裡外的農村來到重慶當棒棒的。當時也就二十多歲。現在他已經五十剛過了。

老糜眼睛不大偏小,鼻子不高偏塌,嘴唇不薄偏厚,鬍子稀拉偏少。整個人看上去都是一副憨厚相。但由於勞作的辛苦,面容有點超前,看上去有五十五六的樣子。雖然也就一米六的樣子個子偏矮,但力氣是有的。在秋收打穀子的時候一挑穀子兩百多斤,他擔起也要走多遠的。也就是人們說的是有勞動力的。在農村那就是憑勞動力吃飯。在農村沒有勞動力那就慘了那就真的就活不出來了。

天還沒有怎麼亮,老糜就又被吵醒了。

在這個老舊社區裡幾乎天天是這樣。這裡原是一家大型國有工廠的家屬區,十多年前工廠破產了。滿五十歲的男職工和滿四十五的女職工就安排提前退休了,沒有到五十歲的男職工和沒有到四十五的女職工就拿了兩三萬補償出去自謀生路去了,職工子女也逐漸長大出去上學或者參加工作了。慢慢地十多年過去了,許多當年企業分的福利房就沒有人住了,後來有的人就將房子賣了,也有不少人將房子出租給了進城務工的農民工或者像老糜這樣的為人臨時搬運物資、物品或者家什什麼的力哥。下力人為謀生,因此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的,這些房子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也都是單間或者兩間的,不太隔音,加之下力人習慣大聲武氣地說話。因此不被吵醒才奇了怪。

老糜也該起床了,今天他要早點坐幾站公共汽車去石灰市菜市場為重慶賓館員工餐廳送菜。當他趕到菜市場的時候,市場裡已經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織人聲鼎沸。送菜來的、打菜的(打菜,重慶指大宗批發買菜去轉手賣的人)以及買早菜趕早市的老頭老太婆使菜市場熱氣騰騰熱熱鬧鬧。菜老闆已經將菜呀肉呀分種類準備好了。老糜這一挑大約一百斤多一點,他要擔到大約一公裡之外的重慶賓館去。

這家重慶賓館是重慶市最早的涉外單位。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為美國援華飛行員修的「美軍招待所」。抗日戰爭勝利後又改名為「勝利大廈」。新中國成立後,又曾經先後為「西南局第一招待所」「重慶市第一招待所」。一九五六年才開始叫「重慶賓館」。

重慶賓館的主體建築系琉璃瓦屋頂翹簷式傳統中式建築,建築外貌富有中式傳統庭院魅力,建築外觀具有濃鬱的地方民族特點。賓館建築採用中國傳統園林式建築風格,其設計立足於環境體察和場所感悟,著重表現其深沉的歷史感、濃鬱的文化性和強烈的紀念性。建築立面造型及細部著意於從傳統建築中概括提煉,採用暖白色的牆磚,仿漢白玉欄杆,淺灰色花崗石臺座,配以金黃色琉璃瓦屋頂。在綠樹的掩映下,整組建築顯得華麗高貴,端莊典雅。賓館由嘉賓樓、貴賓樓等多棟建築圍合而成。各棟建築高低錯落,疏密有致,同時配以宮殿頂、重簷十字脊等多種傳統屋頂形式,給人以強烈豐富的視覺效果。建築所圍合而成的庭院吸收了多種傳統園林手法,高低參錯,隨景遊移,此起彼伏,上下穿插,水石巧施,遊廊四合,體現了傳統圍合空間親切、寧靜,領域感、安全感充分的環境氛圍。當然,這些是棒棒老糜不懂的也是不關心的。但他也認為賓館的房子修得好修得漂亮。

但由於它是幾十年前修建的,限於當時的情況和條件,它的規劃設計今天就不太適應了。加之後來城市建設的變遷,以及地勢的受限自身小的改造改建都沒有解決汽車到不了後勤部門和員工生活區的問題。所以要人工將一些物資擔到後面去。

一公裡的路程,老糜一口氣換了幾下肩就送到了賓館的員工餐廳。這時候,賓館的員工才陸陸續續地來餐廳用早餐。

老糜將菜交給了接收的餐廳保管員後,他一邊離去又一步一回頭地看那些穿著各式服裝的年輕員工高高興興地用餐。他覺得這些人太幸福了,不僅有乾淨舒適漂亮的工作環境,而且還免費吃得那麼豐盛。他的眼裡流露出羨慕,一邊吞著口水一邊回頭慢吞吞地出員工餐廳。

「棒棒,看到起!」一個吼聲嚇了他一跳。在餐廳門口,一個險些與他撞個滿懷的行李生一手推開支在眼前的棒棒,急匆匆地往餐廳裡跑去。嘴裡還喊著「總臺的人快點吃飯,下面退房的客人排起隊了!」

離開員工餐廳不到兩分鐘,還在賓館的車場裡,老糜突然有了要尿尿的感覺。他想,今天早上是不是吃假了一點是不是煮的稀飯太清了。他知道員工餐廳外面有一個衛生間可以解決。但退回去又要爬幾十步梯坎,他不想走回頭路。就徑直往貴賓樓的大堂裡去,他是搞懂了的,那裡面肯定有解決三急的地方。

他拿著棒棒(竹槓)大搖大擺地就朝大堂裡面走,沒有顧及他與高檔豪華富麗堂皇不相稱的衣著行頭。

早上是客人進房退房的高峰期,員工們都在忙,有的在給客人辦理進房退房手續,有的在給客人清理行李,沒有誰注意到他。他找到了衛生間,將棒棒在牆上一靠,就伸手去褲襠裡掏傢伙準備撒過痛快。

這時候,一個音調不高但很嚴厲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哪個叫你跑到這裡面來的?」他一愣,手在褲襠裡捏著那傢伙進出不是,一臉尷尬地忘著這位穿著深色黑西服比他高出近一個頭的中年男子。

「我是來給員工餐廳送菜的。」

「送菜的,那你應該在後面員工餐廳那裡去方便。這裡是對客服務的,非客人包括員工都不允許在這裡使用的。」

「對不起,我不懂規矩,下次不來這裡了。」

那個管理人員見他人憨厚態度老實,語氣也柔和了一些:「你看你衣服髒兮兮的,又拿著棍棍棒棒,本地人知道是做啥子的。外地來的客人還有那麼多外國客人會怎麼想?」

說曹操曹操到,正在這時就來了一個紅臉膛大鬍子身材高大的老外,一邊不解地看著他和他的棒棒一邊儘量往裡去。明顯是想距離他遠一些。

他被老外的眼神弄得很不好意思,也可能是尿漲很了也可能是剛才被人家指責精神緊張,他歇了近半分鐘才解出小溲來。他著急離開還沒有放乾淨就將東西揉進去了,沒有像平時要拿著抖幾下。由於操之過急結果那東西在拉鏈上颳了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老外以為他做怪象,也向他友好地露出怪笑。剛一放進去,意猶未盡的他感覺滴了一些尿在褲襠裡,還有幾滴順著大腿往下流。

出得門來,沒有誰注意他,但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埋著頭。不到一米六的個頭似乎也矮了一些,臉似乎也有些發燙,低著頭三步並作兩步就慌慌張張地快步向賓館大門口走去。

剛走出賓館的停車場快到大門口了,就看見一輛長安小貨車迎面駛來。一群端著棒棒的棒棒兄弟,跟在後面「嗷嗷」歡呼著跑進來了。

當車子駛到他跟前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賓館採供部郝經理在向他揮手,意思他明白是叫他快跟著返回賓館。郝經理姓郝名果,是一個很熱心幫忙的人,對人沒有一點架子。對他們這些棒棒也沒有瞧不起的情形。有人說「郝果郝果,找到他就有好結果。」

車子停下後,當他們五六個棒棒圍在郝經理的四周正在聽其安排將這一車棉品送到棉品庫房時。那個穿深色黑西服的中年男子此時正在貴賓樓大門外遠遠地望著他們,剛才小貨車進來這一幕他早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真有點哭笑不得。他走了過來,聲音不低不高叫了一聲郝經理。郝經理回頭一看是總經理馬上就問找我有事嗎。

總經理微笑著說,郝經理你以前是當坦克兵嗎。

郝一臉詫異,沒有呀,我兵都沒有當過。

你家裡老人是幹過坦克兵的嗎。

也沒有,我爸爸媽媽是三軍醫大的醫務人員。

老糜等幾個棒棒也在旁邊停下手傻呆呆地望著,不知道總經理說的什麼也不明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總經理似笑非笑要笑不笑,那剛才我看你就像坐在坦克上衝在前面,後面一群步兵端著槍跟著你衝鋒。郝一臉緋紅辯解,剛才我想抓緊時間。

總經理表情嚴肅起來,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你想過沒有,一群人拿著棍棍棒棒鬧嘛嘛地衝進來,這像一個高星級涉外酒店的服務環境嗎。你心裡有沒有酒店意識。

郝經理說下回我一定注意。見郝沒有強詞奪理老總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可以等車停好後,再出去叫棒棒進來搬東西或者叫大院門外的保安喊幾個棒棒進來也可以嘛,非得這麼大呼小叫的一窩蜂嗎。你沒有去國外考察過,也聽了去國外考察回來的傳達學習。人家的酒店白天基本上看不見多少工作人員,服務都是儘量避開客人避讓客人,特別是後臺的更應注意。一切服務都不要影響客人的休息或者活動。總經理看了一眼郝經理後面的棒棒又說,還有你看他們有的人著裝也不整潔,今後要叫他們注意。或者考慮以後進賓館搬東西時臨時統一穿什麼服裝。

總經理在郝經理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兩下轉身走後好一陣,郝才回過神來叫棒棒快搬。

老糜這些棒棒們這一下也長了見識,增加了知識。這些平時不拘小節搞慣了的農村人,這下再摸到活兒時也只是手腳不停沒有嘻嘻哈哈地高聲喧譁了。

也就一刻鐘的事情一輛小貨車裝的棉品被他們輕鬆搞定。他們跟著郝經理去採供部辦公室領力資,也就是領搬運費。去採供部領錢棒棒們當然巴心不得,心裡一陣一陣興奮。當然,他們高興去採供部領錢還有別的原因。

進到採供部,郝經理叫他們在外面大的一間屋等一下說財務部的出納馬上下來給他們發力資,喝水自己倒。他們是願意等的,因為採供部是後勤部門,撞不到住館客人,也就是他們這些非賓館人員唯一可以稍事休息的地方。可以在那些從客房、餐廳、大堂、酒吧、夜總會等經營部門淘汰下來的沙發上多坐一會。吹吹空調,擦擦汗,喝喝水。這裡也寬敞,由於常常需要臨時堆放一些東西在這裡。所以棒棒們也喜歡到這裡來,一個是有活兒幹,喜歡還有另外的原因。

出納終於來了,採供部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的聲音。頓時,等著領工錢的棒棒們騷動起來了,她來了意味著辛辛苦苦下了力馬上就有收穫了。有兩三個急的立即起身去圍在出納葛大姐的臨時辦公桌那裡。他們經常來這裡的,搞得清楚哪個坐那張辦公桌的。也搞得清楚葛大姐這個不是採購部編制的人員臨時來採購部做事的人喜歡坐哪裡。

在領工錢的時候,是棒棒們唯一有能夠近距離接觸到女人的機會,是唯一能夠盯著一個女人看個夠的機會。賓館美女如雲,但大多數是在一線經營部門,棒棒們看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搭上兩句話。山城的大街上美女不少,但你不可能老是盯著人家看。俗話說,人看人看一眼,狗看人不轉眼。否則,要遭一頓臭罵的。

葛大姐其實真的是一些棒棒也可以喊姐了。她四十好幾了,聽說她的娃兒都上大學了。但在農村人眼裡大城市的女人的確顯年輕,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她中等個頭有點胖,身材豐滿、皮膚白皙。鄉下人形容不好,棒棒們認為葛大姐長得嫩東東的,水靈靈的。

重慶的夏季時間持續較長,天氣炎熱,大姐那白襯衣工作服稍微小了點,穿在她身上顯得緊箍箍的,將那原本就大的「眯眯」(重慶人對乳房的稱呼),擠得又滿又高。從胸前的兩顆扣子之間繃開的括號一樣的口子裡可以隱隱約約看得見裡面的大號胸罩。短袖裡露出兩截肉汲汲圓滾滾白生生的藕節般的手膀子,沒有摩挲也知道充滿彈性。

這個女人雖然上了年紀徐娘半老但確實風韻猶存。對這些常年在外家口未帶饑渴的男人們來說是有著無限的吸引力的。站在她身邊,她身上散發出的女人的體味和香水味,足以彌蓋棒棒們自己身上的汗味。她坐在辦公桌前,他們還能不時居高臨下地往她深深的乳溝裡瞟上幾眼,過一過眼癮。也就是過去川渝人說的「打眼睛牙祭」(打牙祭,川渝方言指吃肉食品等好的東西。打眼睛牙祭,意思是看女人)。

其實,葛大姐是討厭給棒棒們發力資的。力資有時候僅僅是幾塊錢,棒棒們不可能給你開發票只有打白條。因要報帳必須要棒棒們寫一張收條並籤名蓋上手印。葛大姐填好報銷單郝經理籤字財務部經理審核分管副總經理籤字最後總經理籤字才能夠報到帳。常常要先墊上錢給人家棒棒報銷後再衝帳。麻煩得很。

還有就是棒棒們在發力資時把她圍得緊緊的。棒棒們從事的是繁重的體力勞動,出汗較多,又限於條件,常常沒有及時洗澡抹汗。加上衣服也沒有每天換洗,有的衣服上已經呈現出白色的汗斑。汗臭狐臭都有。每每發力資的時候,只要那些棒棒圍攏她就要連聲叫喚「站開些,過去點,圍那麼緊幹啥子」。

雖然他們退了一步,但他們的眼光還是在她的胸脯上、臉上、手膀子上來回掃描。

老糜倒是不急,因為即使領了錢這會兒出去也不一定馬上就找得到活兒幹,乾脆就在這裡享受免費的空調和開水,多休息一會。

老糜是棒棒中稍微有一點文化的人,上高中的時候成績還可以,是可能考上大學的。但因為家裡當時經濟困難,就沒有去參加高考。在家裡幹了幾年的農活,後來不甘心就跑到重慶來當棒棒了。他看不起有些弟兄見了女人餓癆餓相的樣子。他心裡想你擠那麼攏圍那麼近你還敢碰人家一下摸人家一下嗎?還不是只有 「打幹呵嗨」( 呵嗨,方言呵欠。打幹呵嗨,意思是對女性你只有看一看,不能有所行動)。

坐在沙發上,看見眼前的情形,他想起前些年,有一次也是幫採供部去比武場下面退一小箱不合格的印刷品。因為東西不大也不多,他將棒棒靠在採供部的門背後就提著前往了。印刷品交給廠家後,他沒事了,就到路邊的一個上千平方的小遊園裡看人家下象棋。他看得入神不知不覺就天就黑了。直到肚子裡飢腸轆轆才想起該回家了。

他起身往小遊園外面走的時候,不時有一些不認識的女人向他打望,有的還向他露出訕笑,他不明就裡心裡嘀咕人都認不到笑啥子神經病嗎。

正在這時,他聽見一聲短促的警車鳴笛聲。又猛然聽到有男人嚴厲的喊叫聲「站到起,不準跑!站到站到。」他突然看見一些女人像撲鴨子一樣地四散而逃。有的被人攔住了,有的跑掉了。被攔住的還有個別男人。他才知道這是便衣警察在 「掃黃」,清理那些做皮肉生意的人。

他正猶豫是否看一下熱鬧才回家,一個警察攔住他問他在這裡幹什麼。他答我是棒棒剛才去送貨路過這裡看人家下象棋的。警察說你是送貨的棒棒咋過沒有看見你的棒棒呢。他將貨物小沒有帶棒棒的情況給警察講了。警察又問是啥子貨物送到哪裡是哪個喊你送的身份證呢。他一一作了回答。警察才讓他離開。

那天離開時,他突然一陣陣心跳感到緊張後怕。雖然他沒有做啥子見不得人的壞事。

第二天,他將昨日自己遇到掃黃的稀奇事給棒棒兄弟們一聊。誰知道那些棒棒兄弟卻笑話他少見多怪,哪個國家哪個朝代哪個城市都有這些事情。有人還告訴他,比武壩那裡以前甚至有專門針對棒棒做皮肉生意的。價格低廉十塊錢來一次。還有名有姓給他講你認識的哪個哪個棒棒都去幹過的。其中哪個哪個還遭拘留罰款的。哪個哪個還惹起性病的,醫了好多錢。把他當時嚇出一身冷汗,心裡想今後再也不在那裡逗留了。萬一遭扭倒起走不掉岔虛了腳(方言,意思同失足。多指在男女關係問題上出事)還不知道是咋個回事脫不了身惹一身臊說不清楚才丟人現眼。

其實,他心裡還是常常想女人的。有好多次為人送貨他都經過一個立交橋下,那裡有一些簡陋的小旅館美容美髮店之類的。小旅館深色的窗簾低垂,美容美髮店粉色燈光曖昧。每次都看見好幾家的門口都或站或坐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裝化得很濃的女人在向路過的男人們打招呼。有一次,經過那裡他看見一個濃妝豔抹女人眯眯特別大乳溝特別深特別暴露,女人看他的眼神表情也特別勾魂。讓他心裡怦怦直跳。返程的時候他可以走另一條路快些但他竟然有了還是走來的路再去看看那個女人的大眯眯的想法。但他最終還是克服了這種欲望沒有再回去。

領錢後棒棒們依依不捨地準備離去,幾個相好的準備約起去打平夥(方言,吃飯AA制的意思)吃點什麼。這時候聽見裡間郝經理在接電話「要得,時間改到今天晚上九點送來嘛。十幾噸的大車呀,好,我這裡多準備點人下貨。」

還沒有走出門外的棒棒馬上高興地吼了起來「又有業務了,又有業務了。」剛出門的一聽馬上就迴轉來,興奮得連聲問「做啥子做啥子,好久做。」大家爭先恐後地往郝經理裡面的辦公室擠。蜂擁而至的棒棒將郝經理不到十平方的辦公室擠得滿噹噹的。郝經理見狀,站起身來揮手都給我出去,還早得很的事情著啥子急,要晚上九點鐘去了。

郝經理想到先前老總的批評才決定在晚上九點接收從廣州發到火車東站的月餅餡料。他叫葛大姐你做十張紙條蓋上採供部的公章,發給他們一個人一張。晚上憑條子來參加下貨。沒有條子的,叫保安不要放進來。

棒棒們聽郝經理這麼一說,馬上就奔到葛大姐那裡又打起圍來。葛大姐見狀心裡老煩,又叫開了站遠點站遠點,我才懶得給你一個一個的發也。我一下交給老糜你去發給他們。

大家「哦——」地一聲歡呼,又一下子給老糜來個一哄而上,差點將坐在沙發上的老糜壓倒。老糜大叫擠啥子急啥子,葛大姐條子都還沒有做好。棒棒們才又退回各自先前的位置,手杵各自的棒棒或站或坐,姿態不一。

他們眼光都是盯住葛大姐的,但這回沒有看她其他部位。只是眼巴巴地(方言,渴望的意思)看著葛大姐的手在文具筒裡取出剪刀從抽屜裡拿出便籤紙裁出一張張紙條,「砰」一下又「砰」一下再「砰」一下地在紙條上蓋章。

拿著紙條出得賓館大門來,大家一鬨而散。有幾個人約起打平夥去了。

老糜沒有去,是為了節約錢(他老想著老家要修房子的事情),因為他們打平夥一般都要喝幾瓶老山城啤酒,太浪費了。啤酒幾啪尿一屙就沒有事了,做活不經餓。他還是「老三篇」去吃豆花飯炒回鍋肉喝連鍋湯(連鍋湯,即炒菜後不用洗鍋舀一瓢水倒在裡面撒一把蔥粒一點鹽燒開即可,約等於刷鍋水),這樣的話既節約做活又經得起餓抵得到事。

他來到賓館後面一條背街的巷子裡,進了一家名叫「下崗職工飯館」的只有幾張桌子的小餐館。不是這家餐館的飯菜味道多麼好多麼好吃,而是價格低經濟實惠。另一個原因是他聽說是下崗職工開的有一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感。

他只點了一碗豆花要了一份回鍋肉,可也足足等了十多分鐘。因為周邊很多單位都沒有員工餐廳,打工的人不少,小店菜品價格低米飯盡吃,所以中午生意特別好,幾張桌子座無虛席。

在他還沒有找到座位的時候,他就覺得肚子裡已經咕咕叫了。為此,他眼睛非常留意有沒有快吃完了的顧客。這時候他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已經吃完了,但他望著正在忙著去廚房端菜的老闆,又瞄了瞄四周,見四下無人注意立即起身沒有叫老闆收錢就急急忙忙地快步走了。老糜想提醒他沒有買單,但終於沒有敢開口他知道城裡一些無賴雜皮是不好惹的,得罪不起。

男子剛一離開,老闆就從廚房端菜出來了。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給老闆講了剛才一個男的吃了跑堂(方言,吃飯沒有給錢就離開了)。那個五十多歲的老闆一聽馬上就問朝哪邊走的。老糜給他指了出門往右手方向走的。他立馬就追了出去,顧不得身上拴著的圍裙都沒有脫下。

沒有五分鐘的時間,老闆就氣喘籲籲地回來了。一進門看見老糜就叫他:「棒棒兄弟,謝謝你,人追到了錢收回來了。不是你的話,我這二十多元就打水漂了。媽喲,格老子吃跑堂吃到我這裡來了。」老闆一邊收拾桌子上的空碗還一邊自言自語「這種人多了我不虧到唐家沱才怪」(唐家沱是重慶市中心長江下下遊不遠的一段回水江段,舊時洪水期間常常有上遊下來的屍體浮財漂流到此打旋,不往下走。重慶人形容虧得厲害,常常這樣說。)。

老糜一邊在老闆抹了的桌子那裡坐下一邊隨聲附和:「這種無賴都有,簡直是臉都不要了。所以我看見你出來就給你講了」。旁邊一位老者連稱這位棒棒兄弟正直敢於抵制歪風邪氣,老闆你應該獎勵他,這一頓你請他吃了不收錢。

老闆一聽連聲說要得要得。他問老糜今天中午還是老三篇嗎。我給你豆花飯,加一個紅燒牛肉,再來一個番茄雞蛋湯,還要一瓶老山城(啤酒)。回鍋肉今天就不吃了,要不要得。

老糜連連擺手要不得,超支了超支了,我一天的夥食費都不夠。

老闆說我們都聽剛才這位老師的建議,就這樣子定了我請客。老闆還對周圍的顧客說,這個棒棒兄弟很仁義很耿直,知道我是下崗職工經常來照顧我的生意。見再三推辭不過,老糜很不好意思只好紅著臉埋下頭不顧旁人的眼光趕緊吃起來。

餐館沒有空調,只有牆上的電扇,他剛從賓館採供部的空調環境出來因此不太適應小餐館的炎熱環境,他又吃得快汗水都下來了。真應了那句話「吃自己傷心落淚,吃人家汗流浹背」。於是他三下五除二將這頓午飯解決後,謝過老闆就急匆匆地往賓館趕。因為大街上的無論那一邊都沒有陰涼之處,玻璃幕牆反光的緣故。

他來到賓館後門垃圾房外面圍牆邊休息。那裡有一個幾百平方的空地,有幾棵很大的黃桷樹和一些小葉榕可以遮蔭。還有一些花臺石凳可以坐。人們常常在這裡下象棋鬥地主跳壩壩舞休閒,以及擦皮鞋補皮鞋修鎖配鑰匙的勞作。這裡是一個三岔路口,曾是外界陸路通向渝中半島的唯一通道。處於上半城中心區臨江門高處要衝地帶,在中一路、民生路和臨江路交匯點,是通往解放碑的門戶。因人流密集也是棒棒們攬活的好地方。老梅也常常在這裡休息或者等活幹。

老糜他也適合搞服務性的工作,因為他替人家搬了東西常常記得住人家的名字。如果下次在啥地方遇到,他都主動招呼人家。由此日積月累,好像他的熟人很多似的。尤其是重慶賓館周邊這一帶。特別是碰見郝經理這些經常有業務的人他每每都要問一句有沒有啥子需要搬的。重慶賓館很多人他都認識,很多人的職務工作崗位剛變化幾天他就知道了。人混熟了賓館的人一有啥子需要棒棒的事情,第一個就想到他。當然,他也不過份計較,有些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他也幫忙搬一下就沒有要錢。他認一個老理:吃得虧打得堆。只有能夠吃虧大家才靠得攏才能友好相處,人家有好事情才會想到你。

在這個地方休息,賓館的人有事情能夠很快很方便找到他。有時候是人家親自來,有時候是打電話或者對講機叫保安喊他。有時候也是直接給他打手機,因為他經常主動給那些可能有業務的人留下手機號碼。賓館不少人都有他的手機號碼。

棒棒們大多數是坐在花臺邊,或將棒棒放在屁股底下席地而坐。除了鬥地主之外,有時候也看看收來賣的廢報紙或者舊書或者舊雜誌之類。但更多的時候是一起吹牛談天,也就是川渝人說的「擺龍門陣」。

但棒棒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歇氣休息眼睛都是掛到周圍的耳朵都是豎起的,可以說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都是在觀察四下留意周邊有沒有人需要提供搬運的服務。從他們的眼巴巴的表情裡可以看出他們對攬活的渴望。一旦有「棒棒」的喊聲響起,他們無論在幹啥,都可以像觸電般地一躍而起,朝著提供業務的人像子彈一般地射了出去,像快馬一般地奔了過去。有時候馬路對面的人在喊,他們為了領先搶到業務可以不顧川流不息的車輛在車流中不要命的奔跑穿行。遇到有隔離帶不論是綠化植物做的還是鐵柵杆他們都可以像劉翔一樣跨過去。

「擺龍門陣」時國家的事家鄉的事家裡的事城裡的事啥子新聞舊聞見聞稀奇都可以聊。當然包括男人女人的事。

棒棒們喜歡呆在這個空地的小遊園裡一個原因是這附近單位多商店多經營活動多,經常都有需要搬運東西的活幹。還有是這裡有高星級的涉外賓館,大商城商店人流量大,自然少不了各種各樣的女人,其中漂亮的當然少不了,他們正好打望。打望的時候也可以對一下過往的女人品頭論足說三道四,當然不能讓她聽見。如果聽見了以重慶人的火暴脾氣那可不得了。

棒棒們在地上或坐或蹲,遠遠低於款款而來飄然而去行走著的女人。人們說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是對縱觀全面而言。實際上向上仰視,才真正有利於局部細緻的觀察。他們可以看到穿各式鞋子的小腳,也可以看到修長的美腿,再往上可以看到豐腴的美臀,以及或纖細或豐碩的腰身。當然再往上就看到各種各樣的眯眯了,這也往往是他們眼光停留最久的部位。

但是最刺激他們眼球撩人心火的還是那些年輕妹兒被牛仔褲包裹得緊繃鼓翹勾勒出左右兩個半球的屁股。男人們在一起免不了有意無意地要說一些葷言子,也就是川渝人說的「擺騷龍門陣」。有句最不文雅的俗語「一天不說那些,活兒都要少幹些」。

今天的活老糜真的少幹了,中午他在這裡白等了兩個多鐘頭,如果不是怕影響採供部他們的工作他早就想又到採供部去坐了。到了下午三點過,他以為今天下午沒有希望正準備離去時,一個中年男子朝著他們在喊「棒棒!棒棒!」他從坐著的花臺邊一躍而起向中年男子奔了過去。

那幾個坐在地上用撲克牌鬥地主的棒棒兄弟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中年男子身邊問老闆有啥子東西要搬。原來,中年男子從旁邊一家商店買了一大紙箱啥東西,要他搬到對面臨江們的公交車站去坐公共汽車。

那紙箱說重不重一隻手就能提起,但倒大不大扛上肩又擱不穩。一個箱子不稱頭,老梅只有用繩索將紙箱捆住再用竹槓穿上撬上肩背在背上跟在中年男子後面往臨江們車站趕去。剛到車站不一會,車子就來了。

老糜將紙箱背上車,非常利索就將捆住紙箱的繩索解了套,接著伸手向中年男子要力資。中年男子說你接著把我送到火車站去才給你錢。老糜急了我們說好是送到臨江們你坐公共汽車的咋個又要送到火車站嘛。我去火車站搬東西不得行,那裡的棒棒看見了以為是來他們的地盤搶業務的要打我。中年男子不相信也不同意,老糜也要不到力資不下車不罷休。公共汽車啟動了離站了好遠他倆還在爭執。中年男子對他的哀求視而不見無動於衷。老糜更急了下一個站馬上就要到了。

這時候從車廂後面站起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先生指責中年男子:「你這個人咋個(方言,怎麼、怎麼樣的意思)這麼不講道理欺負人家下力人?人家不願意去火車站你就把力錢給人家嘛人家好下車。」中年男子對著老先生「關你啥子事你來打幫腔。」老先生更激動了:「你有種你能幹你給我兩個來,你不要欺負農村人不要欺負弱者。」

車上的乘客早就看不慣那個中年男子的囂張氣焰,見老先生出頭了大家也跟著打幹幫眾人異口同聲「快把錢給別個讓人家早點下車。」在公共汽車已經快到朝天門的時老糜終於得到了自己早應該得到的力錢。

他下車後還心有不甘心有不平還回頭往已經啟動的公共汽車上望那個不講理的中年男子。他回頭望時卻看見老先生也下了公共汽車。他連忙上前連聲向老先生表示感謝。老先生說兄弟不客氣。分手時,他看見老先生往朝天門文具批發市場梯坎上去。他估計老先生要採購啥東西連忙跟上去說老師你要買啥子東西我給你搬不要錢。老先生笑了,我只買十幾本榮譽證書,表彰優秀黨員用的。不重,我輕輕就提得起。謝謝你兄弟。

老梅再次謝了老先生急急忙忙往回趕去。

當他回到重慶賓館外面的小遊園不久,就看見先前公共汽車上為他打抱不平的老先生從斑馬線上提著一捆紅色的榮譽證書橫穿馬路過來了。他迎了上去問老師你咋個走到這裡來了。老先生答我就在這重慶賓館工作。

「我咋個沒有看到過你呢?」

「我在後面的方樓辦公室上班,一般需要搬運的事情比較少。」

「這麼多年了,上下班我也應該碰到你呀。」

「我年齡大一般早上七點過就到了辦公室了,可能你還沒有來。我經常開會寫東西也走得比較晚,那時候沒有啥業務你也走了。」

「老師,你貴姓。今後有啥子搬運的事情找我喲。」

「我姓何。要得,小兄弟今後有啥子事情直接找你。」說完何老師就匆匆忙忙進賓館裡面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六點,賓館白班的員工開始三三兩兩陸陸續續地下班了。雖然可以吃飯了,但他卻沒有急著離去。一個是今天中午吃得較多吃得較好沒有咋個餓。另外是他準備儘量晚一點吃飯。因為上午在採供部聽郝經理說的今晚上是十幾噸月餅餡料,十個人搬一個人頭上就是一噸多,即使每一趟擔一百公斤也要跑十多趟。可能晚上十二點都收不了工。如果飯吃早了到那時候也就早餓得前胸貼後背遭不住了,來不起了,吃早了堅持不了那麼久。

更重要的原因是再看看這條街這時候還有沒有業務做,有時候下班了也常常有「漏油」撿。可是他眼巴巴地餓著肚子在這裡等到了晚上八點都沒有一個人請他幫忙拿一根草一張紙。中秋節臨近了,有的人已經開始提著單位發的月餅了,但即使提著三五盒月餅的很艱難行走的人都沒有誰叫他幫忙。他想報紙上還說喊他們為「棒棒」不好,這時候我還巴心不得(方言,非常想非常渴望的意思)哪個喊「棒棒」也,到處都在叫我們才好喲。

八點過了,夜幕早已降臨,路燈的光影透過黃桷樹的枝葉照射到地面光怪陸離只離斑駁。時間不早了,老糜要趕緊去吃飯了。九點鐘還要到郝經理的採供部報到。但到哪裡去吃飯又使他考慮了一下,還是去下崗職工小飯館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中午就白吃了一頓,佔了人家的便宜。稍稍的猶豫,還是去了下崗職工小飯館。他認為只有這樣自己才能以實際行動來感謝老闆的好心。

他去的時候,老闆不在有事情提前離開了。這樣倒還使他感覺輕鬆不少。

他向小飯館的幫工小夥子要的還是他的老三篇豆花飯炒回鍋肉喝連鍋湯。幫工不熟悉業務動作較慢害得他等了好一陣。吃飯以後,他要了一根牙籤一邊剔著牙縫一邊急著往賓館採供部走去。把喝連鍋湯的事情搞忘了。幫工手藝差一些,好像鹽巴罐子打破了回鍋肉炒得太鹹,還沒有走到採供部他就想喝水了。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他還沒有進到採供部的門就聽見郝經理在招呼先到的棒棒兄弟你們喝茶嘛。今天晚上要搞很久,所以我到員工餐廳借了一個大盆子泡茶給你們喝。你們到時候渴了自己動手拿紙杯喝。棒棒們很感動連聲說郝經理考慮得太周到了謝謝郝經理。老糜第一個走到盆子面前。他看見盆中茶水呈深褐色,很明顯郝趙經理捨得放茶葉的原因。他用瓢舀了一杯茶水倒在紙杯裡喝,茶水已經不燙嘴了,顯然郝經理已經準備了好一陣了。郝經理真是一個好人,他心裡想。他一口氣就喝了兩杯,口裡不渴了。

聽見裡面郝經理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了。「車子來了嗎。好,好。你安排他停在海鮮廳下面的壩子裡。我馬上下來吶。」

郝經理招呼大家跟我走貨來了。十個人像部隊的一個班,齊刷刷地跟著郝經理出發了。但不整齊,有的將棒棒提在手中,有的卻扛在肩上,有的甚至在地上拖著走。

走到海鮮廳的大門口,老糜遠遠地就看見一個今天才認識的熟人賓館辦公室的何老師。原來,何老師聽說今天晚上要進月餅餡料也主動留下幫忙照看。下到壩子裡,郝經理與送貨的人簡單做了交接,就安排棒棒們動手搬運。他請何老師幫忙計數。

月餅餡料是一個個圓鐵桶包裝的,一個桶可能有三十來公斤。這點重量對於棒棒們算不得啥子。但是由於鐵桶沒有套繩索的固定的把手或提環啥的,加之正值天氣炎熱,又是從廣州到重慶的長途運輸,餡料裡的油水糖水等蒸發到了鐵桶的表面滑膩粘手,繩索套上去容易打滑。棒棒們個個幹得汗流浹背,衣衫都溼透了。反正這裡晚上已經沒有客人了,有的棒棒乾脆將衣衫丟在貨車旁赤膊上陣。每個人幾乎跑兩趟下來都要繞二十來公尺到採供部去牛飲一下茶水。郝經理見狀乾脆喊人將茶水端到了棒棒必經之路的海鮮廳大門口。

今天晚上這個業務真還不容易,近十二點了一個人起碼還要跑兩趟才能夠完成。棒棒們個個都搞得腳趴手軟,體力差的有些喊來不起了。郝經理知道後,叫大家先休息一下他自己掏錢請棒棒們在員工餐廳吃夜宵。

每個人一大碗牛肉麵下肚,經過十多分鐘的休息,大家又有了精神,不到二十分鐘就將全部餡料搬運到了庫房。

活兒結束時趙經理說了一句力資大家明天來採供部找葛大姐拿棒棒們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各自散去了。

何老師問老糜你住在哪裡。糜答。何說我們是一個方向,這時候沒有公共汽車了,我們一起打車走。郝經理過來說老何我們一起走。郝知道何老師住哪裡。何答好,我們將這個糜兄弟一下帶起走。趙答可以。

老糜本來對何老師叫他一起走都還在思量跟不跟著去,又見郝經理也一起,他更覺得不太好了。他推辭撒謊說郝經理何老師你們先走我今天晚上到附近一個老鄉那裡去住明天還可以多睡一會。

他想到了他經常收工後一身髒衣服上公共汽車城裡人都避之不及的情形。有一次在輕軌上明明有空座位他覺得自己褲子髒也不好意思坐怕將座位搞髒了。還是一位老大姐再三說農民兄弟坐嘛你搬東西辛苦了坐下休息一下嘛,他才坐下。今天晚上出汗特別多自己都聞到了一身汗臭,計程車空間那麼小汗臭讓郝經理何老師聞到不好。

等郝經理他們坐的計程車離開轉彎看不見後,他才打起精神準備往四五個站外的租住的那個工廠老社區步行走去。

正在這時,賓館大門外的巡邏保安大聲叫他「棒棒棒棒,糜棒棒,等到有事情。」他趕緊跑向保安。保安說旅遊天地有一個醉酒的客人需要送回家,你快過去那邊等起的。他立即將棒棒扔在保安值班室,向賓館左側的旅遊天地跑了去。

等他趕到旅遊天地大廳門口時,只見兩個個導遊妹兒正扶著給一個二三十歲的女性餵水。

導遊妹兒一個是菲菲一個是齊奇她倆也是認得他的一見他就驚抓抓地叫「老糜快來幫忙。」原來她倆分別帶旅遊直通車的遊客去永川的樂和樂都和北碚的金刀峽玩,景區的好看好玩好耍使客人流連忘返滯留良久加上路上臨時堵車回來晚了。她倆在這裡不期而遇。菲菲車上的一個女遊客是和單位的同事一起去的。進入重慶主城以後,客人們陸陸續續就近下車離去了。這個女遊客的同事們也都下完了。但這個女遊客因為同事一起高興酒喝高了在車上睡著了。直到直通車到達旅遊天地終點菲菲檢查時才聽見後排座位傳來打呼嚕的聲音。

菲菲叫她時她已經睡了好大一陣酒醒了一些,知道自己家住哪裡但還是站不太起行走踉踉蹌蹌。兩個導遊妹兒要把她弄回家幾乎不可能,於是請重賓巡邏保安叫一個棒棒來幫忙將她送回家。

老糜過去也幫忙背過行走有困難的人,但大多數是老人或者傷病員。這一次是一個年輕女性需要他背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遲遲未動手。菲菲齊奇見了以為老糜擔心不給力資或者是他想傲價想多要點。兩人急了異口同聲說我們要給你錢的還可以再加一個夜班費的錢。老穈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急性子的齊奇說那就快走嘛。

老糜在菲菲齊奇的配合下好不容易才將女士背在背上,在他倆的扶助下離開旅遊天地。一時也打不到車。女士的家平時步行不到五分鐘的路程,菲菲說乾脆直接把她送到家吧。女士身高不到一米六雖然體重不是太重,但是醉酒後手臂不配合搭力老望下掉。老糜只得走幾步又將女士往上聳一聳,菲菲齊奇也幫著將其屁股往上提。

他們跌跌撞撞偏偏倒倒好不容易才來到了女士的樓下。這是一個幾層樓的房子沒有電梯。勞累了一天的老糜這時候簡直來不起了,不僅腿提不起,更因為背著女士需要反手勾住其大腿根部十分費勁十分不順手又十分軟手。只好將女士放下扶著,在樓下歇一會讓老糜喘一口氣。

菲菲說那不背了你抱著她上身我和齊奇抬腳這樣子可能省力些。可是樓道窄,這樣拖著一個不能配合的人實在不好走,上了一層樓大家都喊遭不住受不了。老糜咬咬牙說還是我一個人來。他拿出吃奶的力氣一下將女士抱了起來艱難地一步一歇地往上走。終於到了。到了她住家的五樓。

老糜想既然已經到了就沒有將女士放下準備門開後直接將她抱進屋。

齊奇叫開了門是女士的丈夫開的門。那個男子看見妻子頭搭在老糜的肩膀上和老糜頭靠在一起,老糜頭向後微仰緊緊抱著妻子的屁股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是咋過送她回來的?」

「背回來的」菲菲答。

「背回來的?這明明是抱起的還說是背。」男子用手指著老糜。

「上樓這裡實在背不起了才抱的」老糜答。

「你這個傻逼棒棒還要狡辯!」說著就給老糜一耳光掃來。老糜下意識地一退,男子的手掌僅僅手指少部分碰到了老糜的鼻子,手掌大部分打在了其妻子的後腦上。

老糜鼻子一酸眼淚下來了。不僅是鼻子敏感被打痛了更是因為下力人費力不討好受了委屈。他將女士往男子懷裡一送簡直是嚎叫起來「老子今天撞了鬼了,早曉得你是這種人哪個龜孫子才把她送回來。」說完轉身就咚咚咚地往樓下跑。菲菲齊奇可可可的腳步聲也急匆匆響起來了,雖然節奏沒有那麼快。她倆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喊等到我們等到我們。

老糜在樓下等菲菲齊奇,他知道剛才一時衝動丟下她倆對不起她們。這樣做是不厚道的。

她倆下來後見他眼睛裡淚水還在燈光下閃爍。安慰他不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和這種人慪氣不值得。分手的時候,兩個妹兒再三說一定要想開些。如果想不開我們今天就不應該找你來惹得你心情不好。老糜說兩個妹兒我不會怪你們是那個男的可惡。她倆說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我們錢包裡錢只夠打的了沒有多的明天下午你到旅遊天地來把力資給你。老糜說不急這一會你們都是好人經常關照我。

又是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滿天星光月色陪著老糜向他居住的老社區走去。雖然他身子帶著疲乏但心情卻非常輕鬆。雖說是凌晨一點多了,一城的燈火仍然璀璨奪目流光溢彩,天上的街市與與人間的城市融為一體。山城的萬家燈火似乎將天空也映得明晃晃的,有一點夢幻的味道。老糜經常起早摸黑兩頭見月亮星星的但這麼晚還在外面行走還在領略山城的夜色也是第一次。

大概一個鐘頭,他回到了自己的租住屋。屋子裡雖然簡陋,但鍋碗瓢盆等基本的生活用具還是有的,有的是房東的有的是他自己添置的。每每回到這裡他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也就是一種家的感覺。今天晚上他又想起了當年第一天來重慶當棒棒沒有住的情景。

那是一個秋收以後的日子,他是那天中午到的重慶。原來是準備來找一個老鄉介紹活兒做的,但是好不容易問到了老鄉打工的那個私人的小工廠,老鄉卻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不知去向。那時候沒有手機聯繫很不方便。夜幕降臨了,這第一個夜晚無處落腳無家可歸,他哭的心情都有了,幾次眼淚都包起了差一點掉下來。這時候他才那麼深深地感到自己農村舊房子雖然破舊但一家人在一起還是多好的。他感覺城市的萬家燈火仿佛都在譏笑他像一個流浪漢。當晚他碰見最便宜的旅館都要二十元一天,還要吃飯,他不敢想他身上帶的幾百元錢能夠花得到幾天。

那個時候他也膽子小,不敢往一些小巷子裡面去找住宿的地方怕碰到壞人,他決定往火車站這些鬧熱的地方比較安全。他還想說不定可以在車站的候車室睡上第一個晚上。等他到了火車站一看,才知道現在的候車室是要憑車票才能進去休息的。他在火車站周圍逛了很久,困得不行了,本想在車站廣場坐一夜了。剛剛坐下,他看見對面公路的立交橋剛剛從地面起始向上延伸的那一段的下面有一段空間是容得下人爬進去的是可以遮風避雨的。他趕緊起身,拍拍屁股就朝那裡疾步走去。

到了近處,才看清楚立交橋與地面起始處橋與基礎橋墩之間大約有高一公尺的空間寬幾平方的空地。藉助路燈的光線他看見裡面還有破舊的的棕墊棉絮等,顯然以前是有人住過的。現在有沒有人住呢,他不知道。他想如果人家等一會來了我讓他就是了。既然這麼想他就心安理得地將裡面東西理一理順一順躺下睡覺了。身心疲憊的他很快就睡著了,雖然一夜各種車輛都在他的頭上奔流也有個別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唱歌。

當然這種地方是睡不清靜的,天未亮就醒了。再也睡不著了。他還是等到天亮才「起床」下到地面。在車站的公共廁所裡去方便也順便洗了一把臉。他看見一列火車來了,乘客不斷線地從車站裡面出來,有一些拿著竹槓或者木棒的人不斷地向迎面走來的提著包袱背著包袱的人問「東西要不要人搬」、「包包要不要人拿」之類的話語。他明白了,這就是早就聽說的「棒棒」,靠幫人搬運東西為生。

他雖然心裡看不起做這個事情,但他馬上意識到做這個事情簡單,只要有事情做馬上也就能拿到現錢。於是他打聽哪裡可以買到竹槓繩子,人家告訴他車站右邊馬路對面有一個竹木市場有買的。他花了不到二十元買了竹槓繩子就學著人家的樣子幹了起來。但是車站周圍的棒棒們已經形成了幾個老鄉為主的幫派,他一個新來的經常都遭他們排擠。人家結夥成群破壞他即將到手的活,他想攬到活越來越困難。於是他不斷轉移攬活的地點最終才在重慶賓館附近站住了腳跟。

剛來的時候為了省錢,他有幾個禮拜沒有考慮去租房子住。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又轉移到長江邊一幢高層建築的外立面的牆角住了幾個星期。給老婆打電話也沒有告訴自己幹啥工作住什麼地方。後來和一些棒棒弟兄混熟了,就和他們一起搭夥住在一起了。也是為了節約租金。如果不是老婆第一次來看他,他準備就這麼一直住下去。

那是他來了幾個月後的一天,妻子在電話中說剛剛上了一年級的娃兒暑假想來重慶耍一下,好久沒有看見爸爸了。其實他不到兩個月前是回老家去了的,他回去幫著家裡栽秧子收小春糧食。他知道其實老婆也想來重慶看一看,因為她也沒有出過遠門,過去最遠的也就是走到離家二十多公裡遠的縣城。當然也是思念他的緣故。他勸說老婆暫時不要來,老婆說娃兒非要來不可一天到晚都找她鬧。這時候他才想老婆娃兒來了在這裡咋個住,必須去租房子自己一個人住了。

那幾天他有空就八方打聽,也每天看報紙上的租房信息。可是打急抓是不得行的,哪有那麼合適的等著你。有的房子他嫌租金太貴,有的房子他嫌離他攬活的地方太遠不方便。總之,好久都沒有和各種各樣的房東談攏。直到老婆和小孩來的那天,他都沒有租到房子。

還記得老婆來的那一天,他去長途汽車站接到她兩娘母。見到那麼多高樓大廈大車小車兒子興高採烈。可老婆一聽說還沒有找到房子就一直臉色不好,心裡不愉快的緣故。白天還好一點,他將老婆帶來的東西擱在當時和棒棒們搭夥住的屋子裡,就陪他們去動物園玩。又去逛街。孩子這一天是高興的,吃了這樣吃那樣玩了這樣玩那樣,整個一天都沒有歇氣。嘴沒有停過手腳也沒有停過。可是晚飯一吃過就要顯相(方言,露餡、出洋相的意思)了,兩口子在哪裡去住呢。一個兩個棒棒兄弟可以到哪裡去擠一擠克服一下讓你一家團圓,可七八個人不可能人家都有地方去擠一擠,為你騰地方。到了七點過,他只好在火車站附近坎上鐵路坡的小巷裡七轉八拐找了一個最便宜的三十元錢一天所謂夫妻房的家庭旅館住下。其他地方還沒有這麼便宜的旅館,因為只有在火車站附近人流量大過往外地人多才有這需求

旅館是一幢四層樓的小樓,但是卻不過十個房間。是磚混結構的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修的老房子,現在看來可能是違章建築。是在第一層的地基上往上面違章搭建了三層。又狹窄又光線不好而且不隔音。

在旅館裡新鮮了一陣子的孩子因為玩得太累,早早地就洗了臉腳睡了。見孩子睡了他們也沒有心思看電視就洗漱了也躺下睡覺。旅館裡來來往往進出的人很多,嘈雜得很。老婆擔心屋子裡任何一點響動隔牆的人都可能聽見。

夫妻幾個月沒有在一起,老糜本想好好地吹一下家鄉的龍門陣聊一聊老家的事情。可剛剛一脫掉衣服一關燈,他來不及講一講悄悄話親吻一番溫存一番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不知是那床太舊還是他用力太猛床發出了嘰嘰嘎嘎的響聲,隨著他的節奏床響動的節奏也越來越快。這嘰嘰嘎嘎的聲音影響了老婆的情緒。她是沒有出過門的農村人本來就不習慣在不是自己家裡的地方住,何況是幹這種事。她雖然也想那事,見此情景卻沒有了激情,沒有了渴望。一方面是怕吵醒娃兒更擔心的是隔壁的人聽見。她推他讓他輕一點慢一點,全身僵硬地被動地應付著他。老糜幾個月積存的欲望使他全然不顧老婆的感受,自顧自地很快就完成了高級動物和低級動物一樣的最原始的娛樂。

老婆沒有埋怨他,想到他在外面當棒棒這樣辛苦生活條件這樣艱苦怪可憐的,心裡如針刺一般。幾次都想哭出聲來,放聲痛哭一場才能疏解心中的鬱悶。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老婆堅決要回家去,儘管娃兒鬧著不想走。一個是這種居住環境她實在是不適應也實在不適合有家有室的人。老糜和孩子都表露出了依依不捨只有老婆在面子上沒有露出半點留戀,是心裡難過的緣故。

自那以後,老糜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自己一個人租房子住。

自從有了自己的租住屋以後這N多年,每次放暑假了老婆都要帶孩子來重慶住上一個多月。老糜往往也要休息幾天陪老婆孩子到大禮堂、三峽博物館、大劇院、科技展覽館、園博園等到處走一走。一家人短暫的團聚是那麼寶貴也是那麼其樂融融。

在父親去世以後,老婆孩子在短短的寒假裡也開始來重慶了。因為老人走了她認為在家鄉沒有親人了沒有家了,只有來老糜這裡才有家的感覺。

想起父親,老糜是百感交集。他來重慶是和父親賭氣。因為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去南方打工的很多,有的人找了錢回來新房子都蓋起了。特別是那些在南方做美容美髮按摩的女孩子更是錢來得快。父親很是羨慕,說他沒有出息,一個男子漢就只曉得守到家。應該到外面闖一闖。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年邁多病的父母。後來母親先走了,他被父親的嘮叨念夠了煩透了,才一氣之下跑到重慶來。他想我就是不去南方當「南下幹部」,看你把我怎麼樣。

這些年,其實老糜也找了一些錢。也可能他的收入不低於一些企業的職工。但主要都用在了家裡房子的修整上孩子的學費上,特別是他也有意識地存了一些錢準備做孩子以後上大學的費用。孩子現在上高中了。每次回家老穈都給了父親幾百元沒有回家在父親的生日以及一些節日他也都專門給父親寄了錢的。之所以沒有叫老婆轉交父親,就為的是讓父親自己去鄉場的郵局取匯款讓他高興高興。不然,他老說自己的身份證辦了沒有用處。

但老糜還是感到非常愧疚,沒有能在在父親身邊盡孝。父親發病急,等他趕了回去雖然見上了最後一面但父親已經不省人事不能言語倆爺子終歸沒有做最後的溝通與交流。

父親下葬的時候,他沒有像孩子一樣失聲痛哭。但他的臉上一直掛著淚水。當時他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但他覺得自己在父親面前還是孩子。父親走了自己就是孤兒了,他一直這樣認為。

在父親「頭七」(人去世後的第一個第七天)那天,他們兄弟幾家人去給父親上墳。他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他還是因為難過像丟了魂似的。

紙錢和蠟燭燒得煙霧沉沉,嗆人的空氣直往鼻子裡鑽燃起的紙屑掉到他的衣服上也沒有感覺。大哥過來用掃把打滅了他褲腿上的明火,褲子上已經有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哥哥說可能是老頭子對你很少回家沒有盡孝有意見故意給你開一個玩笑。他想哥哥說的是對的。

今天雖然太累了時間太晚了異常地想早點睡覺。但他還是準備洗一個澡再睡,因為一身臭汗自己都覺得難聞不舒服,那些明天給你業務做的老闆(棒棒們稱呼找他們做事的人為老闆)聞到了你身上的臭味可能業務都不給你了。

租住的房子雖然一個月僅一百元錢,但也確實很小。就一間屋一個很小的廚房,沒有衛生間或者廁所。老房子廚房的落水也不好經常堵塞。要洗澡只有提著燒好的開水到一層樓八個住戶僅有的一個蹲位的廁所去自己兌涼水澆著洗。

好得這房子有天然氣可用,幾分鐘一壺水就燒開了。老糜將開水和一桶涼水提到廁所。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鄰居們都關燈睡覺了,沒有人出來。他就將身上那件舊體恤脫在屋子裡僅穿著一條內褲打著光胴胴裸著上身去廁所。他進去後準備將門拉上扣好,可門扣掉了。門扣是那種老式窗子的拉扣代替的,可能年代久了,那木門的孔眼越來越大吃不住螺紋,拉扣鬆動了離開木板掉在他的手中。他將拉扣的螺栓用力在木板上使勁往裡鑽,可還是無濟於事。如果要重新安裝上去必須找一把鐵錘來敲打一番。半夜三更敲打不合適,要修一下是明天白天的事了。

老糜只好勉強將門拉攏洗澡。他沒有脫內褲,他已經習慣穿著洗。因為在外面做事情經常沒有專門洗澡的地方,不方便脫得一絲不掛。只有回到自己的屋裡才將內褲脫下來洗。

可就在他蹲在地上用瓢舀水衝頭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驚叫「你這個糜棒棒你這個二流子,咋個洗澡不關門喲!想耍流氓嘛!」他大吃一驚站了起來,毛巾將眼睛一抹頓時傻眼:廁所的門真的是大開著。定睛一看原來門扣又分家了,門板上的螺栓又掉了,連同拉杆掛在門框上。他連聲對不起,並解釋剛才自己是關好門的是門扣鬆了掉了門自己開了。

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叫馬二妹,是一個從年輕時就沒有出去工作過也不想勞動的至今還依靠父母的養老金以及吃低保生活的懶人。曾經結過幾次婚,男人都對她的懶惰受不了最後都離開了。原來她今天晚上和一些人在大排檔喝了夜啤酒,睡到半夜肚子不太舒服忍不住出來上廁所。

她聽了老糜的解釋還是不依不饒,驚動了周圍的鄰居。幾個人來勸她別鬧了,她還在說糜棒棒耍流氓。這時候,五十多歲的彭大姐被吵醒出來了。她到廁所門上看了看說不要怪糜棒棒,是這個門的問題馬二妹不要講了。馬此時卻怪彭大姐多管閒事還來打幹幫(方言,指不要報酬的白白幫忙)幫棒棒說話。

一席話將彭大姐惹毛了,她指著馬理直氣壯地提高聲調,我這叫「大路不平旁人鏟」。明明是門扣掉了,人家給你解釋清楚了你還扭到不放。專門欺負人家下力人哪有這個道理嘛。馬二妹還在說他就是耍流氓。彭大姐說他咋個耍的流氓,人家穿起褲子洗澡你看見了啥子講出來聽嘛。話又說回來你婚都結了幾次了,大的小的長的短的粗的細的趴的硬的都見過了又有啥子嘛!哼,還在裝啥子處(裝處,重慶話意思是明明明白裝著不明白不知道)?馬二妹心裡對彭大姐不服氣但她知道在彭面前佔不了上風,在旁邊人的勸說下只好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地回自己屋裡去了。

這麼一耽擱又是一刻鐘過去了。等老糜收拾好躺下去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三點鐘了。

雖然他平靜地躺在床上雖然他閉著眼睛雖然一身四肢百骸都像散架了似的,但老糜的心情卻不平靜久久不能入睡。不僅僅因為今天一天倒黴得很受了幾起委屈也因為今天遇到了那麼多熱心善良樂於助人的重慶人:郝經理、何老師、餐館老闆、餐館吃飯的老先生、菲菲、齊奇、彭大姐。唉,真是個重慶城,嘿多(重慶話,很多的意思)好心人。想到這裡,他覺得這個炎熱的夏季不是那麼難熬,他覺得自己離鄉背井也不是多麼艱難。他心裡總有一股股暖流一絲絲愜意。想到這裡,他不禁眼裡飽含著感激的熱淚。

這座城市的天氣炎熱,他早已經習以為常。這個城市的人們更是耿直熱情,他也深有感觸。雖然這裡沒有他的戶籍,他不是這個城市的在冊市民。雖然他最終還是要回到農村老家去,但這座城市他是永遠忘不了的,這個城市的好心人他會永遠銘記的。

之所以想到這些,是因為最近老婆在電話中說他們老家農村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要結合保護長江流域生態平衡的退耕還林,要搞啥子高山移民。他們那個村的人都要搬下山來,到場鎮上集中安置居住。建設安置房的資金由國家縣裡出了大頭,農民個人只出小頭,這樣移民個人掏不了多少錢。鄉裡面對應該移民的人進行了清理造冊。已經在規劃測量安置房的地點了。也已經開始著手施工道路的建設了。可能等不到年底就開始正式建設移民住房了。

老婆打算以後搬到場鎮後用存下的錢守到家門口做一點小生意,叫他早點回去,不要在城裡受苦受累。老糜說還幹得動還準備幹幾年。她說兒子馬上就要考大學了,讓老糜最多再為兒子找幾年學費就回去。回到那眼下還貧窮但日夜思念的家鄉,回到那離開了二十年的生他養他的地方。那裡才是他們的根他們的夢他們的魂。想到這些老糜覺得生活還是多美好的,還是有著那麼多希望的,還是多有盼頭的。

他知道棒棒中有一個唐大哥把在重慶醫科大學讀書的女兒供出來了在四川省的某個小城市的人民醫院工作以後,也回老家去了。還有一個邱大哥也是兒女都成人了都出去打工了成家了,他也回老家和老婆團聚了。更有一些棒棒因為年紀大了體力不行了擔挑不行了,也迫不得已回家鄉去了。

他發現重慶城裡這陣(這時候、目前、現階段的意思)已經看不到二三十歲的棒棒了,四五十歲的就是最年輕的了。不像當初他們來的時候大多數是二三十歲的,四五十歲的很少。這陣的農村年輕人看不起棒棒這個工作,嫌幫人家搬東西下體力既辛苦又丟人,面子上過不去臉上掛不住。沒有哪個農村青年還願意來當棒棒,都到工廠打工去了或者做生意或者自己創業去了。即使一時間沒有找到工作沒有事情幹的也寧願在社會上晃蕩耍起也不願意來從事這個行當。

如此下去可能再有個十多年重慶就沒有棒棒了,老糜這樣想。想著想著老糜就進入了夢鄉:

他去向郝經理、何老師、餐館老闆、菲菲、齊奇、彭大姐那些好心人一一告別。

他乘坐的火車是高速動車向家鄉飛奔而去。

他換公共汽車回家一直都是寬闊平坦的鄉村公路。

他老家的場鎮上每家每戶都是新房子。下了車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看見迎面而來接他的除了老婆兒子還有一個年輕婦女。那年輕婦女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是兒媳婦嗎是孫子嗎啥時候結婚的我咋個不曉得呢。

他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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