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運河核心功能(行長江探文脈②)
2023-06-16 18:04:35
來源:交匯點新聞客戶端
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在長江北岸築邗城、開邗溝,挖下世界文化遺產中國大運河的第一鍬。從此揚州作為一座長江與運河交匯的城市,在長江濤聲和運河帆影間生長、演變、發展、繁榮,2500年來幾度興衰卻生生不息,留給我們一座東亞文化之都、世界美食之都,一座每當煙花三月就會讓人神往的詩意之都,一座雖在江北卻被公認屬於精神江南的「綠楊城」。
江河交匯,滋養千年文脈
揚州是中國大運河的生長原點,對此《左傳》中只有短短七個字:「吳城邗,溝通江、淮。」邗溝因此成為中國歷史文獻中第一條有明確開鑿年份的運河。
《邗江勝覽圖》(局部)清 袁耀繪
邗城遺址位於今揚州蜀崗一帶,長江北岸15公裡左右,然而在春秋末年,蜀崗就位於長江邊,古吳國的士兵站在高崗上瞭望四方,耳邊迴蕩著拍岸的濤聲。
由此處開挖的邗溝,藉助沿途的自然河湖,向北直通淮安末口到達淮河,在今天的江蘇境內,長江和淮河兩大水系第一次得以人工溝通,從此連為一體。
隋煬帝開通隋唐大運河,這是中國大運河在歷史上第一次全線貫通,其主要功能「漕運」成為大運河的關鍵詞,在國家統一、政權運轉、物資轉送、文化交流和沿線城鎮發展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而揚州則因為處於江河交匯處,長江流域及江南漕糧每年二月在揚州集中北上,這直接帶動揚州成為全國的物資轉運中心,並使之成為唐代全國第一大都市,時稱「揚一益二」(益指成都)。
京杭大運河揚州段與長江交匯處運輸船舶絡繹不絕
從唐詩中,我們可以一睹揚州之繁盛:
徐凝寫下「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盛讚揚州風景優美;
李白名句「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千年以來都是揚州最好的文案廣告;
王建寫下「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表明揚州那時就有熱鬧的夜生活;
杜牧不僅留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金句,還在離開揚州之後戀戀不捨寫下「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張祜則更誇張,他寫道「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活著愛不夠,死後還要長眠於此;
張若虛更是被揚州長江岸邊的景色激發,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春江花月夜》,這首詩被譽為「孤篇壓全唐」,聞一多稱其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齊公鑿新河,萬古流不絕。豐功利生人,天地同朽滅。」李白這詩中所說的,是唐代潤州刺史齊澣在長江瓜洲開伊婁運河的故事。在唐代,原本在江中的瓜洲因泥沙淤積,逐漸與陸地連在一起,從鎮江北上的漕船必須繞行瓜洲,迂迴60裡,齊澣遂開挖25裡伊婁河,省去運道迂迴之苦,功績甚大,所以才得到李白如此讚譽。
瓜洲不僅是一個詩意存在,留下「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的情思,「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的豪放,留下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悽美,而且成為扼守運河的兵爭要地,直到晚清,太平天國還和清軍為爭奪瓜洲而反覆拉鋸。遺憾的是,隨著江岸北移,瓜洲開始坍江,光緒十年(1884),瓜洲整體坍入江中,蹤跡全無。
揚州在古代社會的又一個高峰,是明清時期,同樣得益於江海交匯帶來的漕運、鹽業、物資集散、人員往來帶來的繁榮。明清時期,來自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等長江中遊,以及包括浙江在內的江南地區的漕糧,都要由長江經過揚州運往京師。每年春季,坐鎮淮安的漕運總督都要專程趕到揚州,在長江邊巡視所有漕船經過瓜洲經運河北上,並且跟船一路進京述職。
清代康熙、乾隆分別六下江南,每次都在揚州停留。乾隆南巡不僅留下了瘦西湖一夜之間造白塔的故事,而且直接促成了國粹京劇的誕生。公元1780年,乾隆皇帝第五次南巡。為了迎駕,各地戲班群集揚州,連續多日為皇帝和百姓演出。御駕南行後,各戲班意猶未盡,相約沿運河一路北上演出。1782年船隊到達京城再次「匯演」時,奇蹟發生了:雅戲與花戲雜陳,徽戲中融進了二簧腔、崑曲等各類聲腔以及弋陽戲的武打做功……各劇種融合在一起,一個新劇種呼之欲出。
8年之後,乾隆皇帝八十壽辰,四大徽班進京,從此世間有了京劇。
新中國成立後,江河傳奇仍在續寫。始建於1961年的江都水利樞紐既是南水北調東線工程的「源頭」,也是江蘇江水北調的「龍頭」,長江水由此被抽送向北,滋潤齊魯與燕趙。淮北地區大片農田實現「旱改水」,結束了糧食不能自給的歷史,成為大糧倉。
晨曦中的潤揚大橋
通江達海,這裡曾是海港城市
今天人們講起海潮,第一印象往往是錢塘潮,然而在唐代及之前,最著名的當屬揚州的「廣陵潮」。
當時的長江入海口和今天杭州灣相似,都呈喇叭形,自揚州向東,江面逐漸開闊,海潮從江口上溯至揚州和鎮江,奔騰澎湃,形成潮湧。
漢代枚乘在《七發》中寫廣陵潮「疾雷聞百裡;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雲內,日夜不止……」中唐詩人李紳在《入揚州郭》詩序文中也說:「潮水舊通揚州郭內」,可見當時海船可以停泊到揚州城外。
位於江尾海邊的揚州,是一座比肩廣州、泉州的海港城市,並成為連接海上絲綢之路和大運河的樞紐性節點,瓷器、絲綢、玉雕、茶葉、金銀器等均為大宗商品,「揚州銅鏡」更是享譽海外的名牌。當時的揚州是一座國際化大都市,城內大食人、波斯人、日本人、新羅人隨處可見,他們經營珠寶、珍貴藥材等生意,讓城市顯得更為國際化。
1998年,印尼勿裡洞外海發現了唐代的阿拉伯沉船黑石號,船上載有珍貴的金器、銀器和漆器,以及多達6.7萬件中國各地的瓷器。專家推測,「黑石號」來自波斯灣,當時阿拉伯人是海上絲綢之路上最活躍的商人群體。船隻在廣州卸貨後,一路向北,到揚州補貨,再藉助冬季的東北風返程,卻不幸沉沒。
專家之所以認為這艘船從揚州出發返程,一條重要的證據就是船上發現了「揚子江心鏡」。揚子江是長江下遊的別稱,而江心鏡則是揚州的特產,據傳江心鏡是在陰曆五月初五鑄造於揚子江心,因為符合陰陽五行之說而具有神力,是唐代揚州向皇帝進獻的貢品。
而在黑石號沉沒前的近百年前,鑑真從揚州出發六次東渡,成為中日交流史上的重大事件。公元742年,日本留學僧榮睿、普照來到揚州大明寺,懇請鑑真大師東赴日本傳法,當時在場僧眾沒人出聲,良久之後弟子祥彥表示渡海太危險,「滄海渺漫,百無一至」,鑑真慨然道:「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諸人不去。我即去耳。」
鑑真的堅定鼓舞了眾人,當場有21人表示願意同往。隨後眾人準備船隻、乾糧,不料被告發勾結海盜,官府拘禁所有僧眾,第一次東渡就這樣夭折了。隨後的6年中,鑑真4次嘗試東渡,經歷過長江口沉船,海上遇風暴,被告發,九死一生,雙目皆盲。
公元753年,鑑真一行秘密乘船沿長江到達蘇州黃泗浦(今張家港塘橋鎮),悄悄坐上日本遣唐使的船隻,終於成功抵達日本。在日本,鑑真不僅為皇室剃度,在日本確立了戒律制度,而且把中國的典籍、醫藥、建築等文化帶到日本,千年以來一直受到日本人的推崇,成為中日文化交流最重要的一位使者。
公元1265年,南宋鹹淳年間,一位名叫普哈丁的阿拉伯老人乘船來到揚州。普哈丁是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第16世裔孫,在揚州他邊經商邊廣交朋友,用漢語和當地官員和學者交流,因為學識和品德被當地人敬稱為「篩海巴巴」,意思是有學問的長老。留存至今的清真寺仙鶴寺就是他主持修建的。
更多的外國人借道揚州南來北往,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馬可·波羅、利瑪竇,外國使團往往也在揚州換船沿運河進京。這些使團中最著名的就是英國馬戛爾尼使團。馬戛爾尼在行記中寫道:「在瓜洲渡口望去,江面上的波浪如海濤般洶湧澎湃,我們還見到了江豚。」
富可敵國,揚州繁華以鹽盛
揚州的大王廟裡,供奉著兩位神主,分別是春秋和漢代的兩位吳王夫差和劉濞。供奉夫差,是因為他開揚州建城史,開挖邗溝;供奉劉濞,則是因為他開運鹽河。
公元前195年,劉濞開運鹽河,自揚州茱萸灣到泰州海陵倉,再到海安、如皋,總長近200裡。從此以後,隨著沿海灘涂的生長,淮南淮北兩個鹽場的鹽主要通過運鹽河行銷各地,揚州是重要的食鹽集散中心和管理中心,留下了「揚州繁華以鹽盛」的俗語。
淮鹽是國家的重要稅源,為國家穩定、政權運轉發揮著重要作用,唐代劉晏在揚州改革鹽業,使淮鹽行銷半個中國,鹽業拯救了「安史之亂」帶來的財政危機;北宋末淮鹽年產1.8億斤,佔到全國半數以上;明代朱元璋創「開中法」,即鹽商為朝廷運送軍需物資,取鹽為報酬,並在揚州設立兩淮鹽運都轉使司;清朝淮鹽最高年產量近8億斤,達全國1/3。
明清時揚州鹽業興盛,離不開運鹽河和長江兩條水道。當時泰州、通州的20個鹽場先在泰州設倉匯儲,經運鹽河運抵揚州灣頭,再從運河經儀徵入長江,溯江而上,行銷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揚子四岸」。有資料顯示,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揚州鹽業資本達七八千萬兩,與戶部存銀大體相當,壟斷了鹽業銷售,可謂「富可敵國」。
晚清陶澍和陸建瀛推行票鹽制,領票即可參加行鹽,鹽業參加門檻下降,對傳統壟斷鹽商造成打擊,太平天國運動又使兩淮鹽業遭受重創,揚州鹽商自此漸漸衰落,然而鹽商對於揚州文化、園林、藝術等領域的影響和貢獻卻影響深遠。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揚州共有10個世界遺產點,為運河沿線城市最多,其中瘦西湖、個園、盧紹緒鹽商住宅、汪魯門鹽商住宅、鹽宗廟等5個遺產點都與鹽商有關,佔據揚州世界遺產的「半壁江山」。
作為大運河文化帶和長江國家文化公園的交匯城市,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和悠遠的文脈傳承為揚州注入新的發展動力,揚州這個「好地方」在新時代激蕩著發展的澎湃潮聲。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王宏偉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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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陳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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