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墮胎合法(用羞辱反制合法墮胎權)
2023-09-09 15:42:03 6
墮胎在西方是長久爭議的議題。在義大利,墮胎是合法的。然而,基於宗教理由對女性流產的羞辱與限制卻常常進入公共討論。一些女性發現,自己的名字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留在了教會和反墮胎組織埋葬流產胎兒的公墓上。
西班牙女人羅西(Rossi)站在墳墓前,盯著十字架上的名字——那上面刻著她自己的名字。
羅西參觀的地方位於羅馬北部,弗拉米尼奧公墓的108區。在這片義大利最大公墓園區的西南角,滿是從裸露的土地上蹦出來的白色十字架,上面都有一個日期和一個女人的名字。
墳墓裡埋著羅西尚未出生過的孩子。2019年,用人工流產的手段,她終止了6個月的妊娠過程。
附近的墓地上,還插著許多類似木質十字架,有的最早可以追溯到2004年。這些十字架上刻著女性的名字,對應著的遺體當然不屬於她們本人,而是屬於她們流產的胎兒。
「這是純粹的暴力。」她說。
羅西從未同意把自己的胎兒埋在那裡,她也不同意自己的名字被公然刻在十字架上。「在義大利,如果你生下一個孩子,他們會擁有父親的名字;如果你墮胎,他們只會擁有母親的名字。」
未經同意的慈善羅西胎兒的胎兒埋在弗拉米尼奧公墓一個角落。它只是義大利眾多 「天使花園」中的一座,這些公墓的角落專門用來埋葬流產的胎兒。它們一般由義大利各地的天主教徒、反墮胎組織作為一種慈善形式進行管理。
弗拉米尼奧公墓 圖:the Lily
9月末,一名羅馬女性在當地報紙上讀到一篇關於所謂 「天使花園」的文章後,在十字架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她在Facebook上發布了相關細節,在社交媒體上掀起了一陣運動。數百名女性在網絡上呼籲,要求義大利當局調查誰是埋葬這些流產胎兒的幕後推手。同時,一些女性權益組織也開始收集證詞,協調法律維權行動。
這個帖子被病毒式傳播,分享量超過1萬;其他女性也說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們身上,有媒體評論稱,就其反響來看,仿佛有成為義大利新#MeToo運動的趨勢。
總部設在羅馬的女權組織「差異女性」(Differenza Donna)的主席伊麗莎·埃科利(Elisa Ercoli)表示,在那個帖子被病毒式傳播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幾十個女性的電話,陳述類似的經歷。「我們知道有胎兒公墓的存在。但其他地方並沒有像我們在弗拉米尼奧公墓目睹的那樣,婦女全名被公開曝光,隱私被侵犯。」埃科利說。
到10月初,「差異女性」已經收集到了130名婦女的意見。該組織以侵犯敏感性個人信息為由,提出了法律申訴。
「這是對我們所有人的攻擊,是一次制度性的暴力事件,讓我們意識到,在1978年義大利墮胎合法化後,我們每天依舊要努力克服多少障礙。」埃科利說。
這個天主教會在社會中有著突出作用的國家中,基督教和極右翼反墮胎團體幾十年來一直在遊說為胎兒建立專門的公墓區,他們往往能找到公共機構的支持。
天主教組織「以瑪利亞捍衛生命協會」(ADVM)是最著名的此類團體之一。擔任該組織主席的教區牧師毛裡齊奧·加利亞裡迪尼(Maurizio Gagliardini)稱,埋葬胎兒組織是一項「慈善的使命」。
這些胎兒公墓許多有宗教團體的支持。 圖:網絡
據加利亞裡迪尼介紹,自1995年以來,ADVM已經在義大利60個城市埋葬了超過10萬個胎兒,與7個以上地區的醫院達成了協議。由女權活動家詹妮弗·格拉(Jennifer Guerra)整理的一張地圖顯示,全國各地約50個城市有胎兒墓地,大部分在北部。但活動人士認為,真實數字要高得多。
不過,加利亞爾迪尼承認,對這些墓地中有些將女性的全名展示出來的做法感到 「驚訝」。他說,像他這樣的組織通常會在十字架下面加入一個註冊碼;女性可以通過它向醫院核實姓名,而公開姓名,是不妥當的。
「我們通過一個小儀式謹慎地埋葬它們,以保證其作為人的尊嚴,但我們也不隱瞞,因為我們的做法並不違法。」加利亞爾迪尼說。
羅馬所在的拉齊奧大區左翼議員亞歷山德羅·卡普裡喬利(Alessandro Capriccioli)認為,法律的模糊性是問題所在——它沒有明確賦予任何個人進行埋葬的權力。
「沒有墮胎的婦女的同意,任何胎兒都不應該被埋葬。這是一個倫理和道德問題,而不僅僅是法律問題。」卡普裡喬利說,他與一名女性議員瑪塔·博納福尼(Marta Bonafoni)最近共同推動了一項地方法律的修改,以確保只有在墮胎的婦女的允許下,胎兒才能被埋葬。這項提案還提議,禁止在這種胎兒葬禮中使用宗教符號。
「終極懲罰」這起事件揭示了義大利女性所面臨的恥辱,以及她們在實踐生育權方面所面臨的障礙。多年來,羅馬天主教團體通過與當地公共設施(包括醫院和公墓)達成協議,把這些流產的胎兒集中埋葬在公墓裡。比如,「以瑪利亞捍衛生命協會」(Difendere la vita con Maria),與義大利各地約20家醫院籤訂了「收集和儲存」協議。
這些團體有時會自掏腰包,為醫院的太平間提供一個專門存放遺體的冰櫃。
弗拉米尼奧公墓 圖:the Lily
他們用自己對一項法律的解釋來證明這種做法的合理性,該法律規定,如果在婦女懷孕20周後進行墮胎,家庭成員或其他可以代表她們的人,能夠在24小時內要求埋葬胎兒遺體。
如果家屬沒有提出這種要求,則胎兒遺體由當地衛生當局負責。天主教團體將自己的行為解釋為經由授權收集和埋葬胎兒,不管婦女是否同意。
ADVM的發言人斯蒂法諾·迪·巴蒂斯塔(Stefano Di Battista)說:「胎兒是一個個體,不是任何人的財產,它和女性一樣擁有權利。」但義大利法律規定,一個人自出生後就獲得法律賦予的權利,而不是在出生前。
羅西說,在墓地發現自己的名字,感覺就像一趟痛苦旅程中的「終極懲罰」。在此之前,她已經經歷過恥辱,和被拋棄的感覺。
「讓我感到惱火的是,政治家們把評論主要集中在侵犯隱私權的問題上,而卻忽略了女性在醫院裡受到的身心折磨。」她說。
2019年9月,在發現胎兒有嚴重的心臟問題後,羅西決定終止妊娠。
「醫院的心理醫生一直試圖改變我的想法。他們一直用超聲波給我看胎兒的形狀,聽心跳的聲音,讓我改變主意,好像痛苦都不夠多了。」她說。
羅西吃了4粒人流藥。在7個小時的煎熬中,沒有人給她提供指導和協助,也沒有得到任何心理健康方面支持。「我當時處於無人之境。」
「這就像一條公開信息,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做了什麼,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拋棄了它,還讓別人埋了它。」居住在羅馬的女教師弗朗西斯卡(Francesca)在公墓看到自己的名字和2019年12月23日的這個日期,她幾乎暈倒。「那一刻重新喚醒了我長達一年的創傷。我突然哭光了身體裡所有的眼淚。」
弗朗西斯卡最初也是從網絡上知道自己的胎兒可能被埋在了哪裡——讀過那個帖子之後,出於好奇,她去了弗拉米尼奧公墓。
弗朗西斯卡說,看到墳墓上的名字,是一段已經很痛苦的經歷中的戲劇性頂點。她說,她懷孕5個月時,醫生發現她的胚胎畸形,她決定要墮胎。據弗朗西斯卡說,她花了10天時間才找到一家同意進行手術的醫院。
「我不知道更脆弱的女性會怎麼樣。她們可能無法克服這種試圖在她們周圍建立的罪惡感,讓她們最終放棄墮胎。」她說。
對於埃科利來說,這場全國性的辯論不應該只關注 「天使花園」。相反,她希望它能在更廣泛的範圍內重新引發關於該國婦女權利的討論,並強調有關獲得安全墮胎的恥辱。在義大利,10名婦科醫生中有7名是反對者——這意味著他們因為個人信仰而拒絕實施墮胎。
墮胎權始終被挑戰與威脅羅西和弗朗西斯卡的故事,反映了在天主教影響力背景下,特別是在支持右翼政黨的義大利地區,婦女權利和醫療界面臨的挑戰。
例如,極右翼聯盟黨的大本營維羅納地方議會在2018年通過了一項動議,允許將公共資金用於反墮胎權項目——雖然市長聲稱該市「支持墮胎權」。
同樣在2018年,義大利力量黨的議員毛裡齊奧·加斯帕裡(Maurizio Gasparri)提議賦予胎兒合法權利,將任何終止妊娠的行為判定為非法。目前,議會仍在審查他的提案。
6月,翁布裡亞大區取消了使用口服墮胎藥米非司酮在醫院治療一天的規定,迫使婦女不得不在醫院停留三天以「恢復健康」。在許多其他國家,這種流產方式不需要孕婦在醫院停留,通常可以在家進行。
更為複雜的是,據報導,越來越多的醫生和麻醉師反對人工流產,因為這種做法違背了他們的宗教或個人信仰——雖然法律是允許的。根據義大利衛生部的數據,70%的婦科醫生和46.3%的麻醉師反對墮胎。
「當然,大多數人都不想做人流手術——這是一個很大的麻煩:被汙名化,疲憊不堪,總是在暴風眼裡,做著大量的工作,卻沒有額外的收入。」支持墮胎權的「義大利避孕和流產網絡」(RICA)成員瑪麗娜·託奇(Marina Toschi)說。
退休後,託奇回到馬爾凱大區為婦女實施墮胎手術,而那裡有90%的人反對墮胎。
「(這個國家)沒有政治意願來創建一個有質量、恰當的墮胎服務專門部門。」都靈聖安娜醫院的婦科醫生西爾維奧·維亞爾(Silvio Viale)批評說。多年來,他一直倡導義大利醫院為婦女提供醫療墮胎服務。「我們生活在一個天主教國家,墮胎是一個禁忌話題,沒有人願意為之髒了手。」
義大利現行法律規定,婦女在懷孕90天以內有終止妊娠的權利。孕期超過3個月的,就像羅西的情況一樣,如果孩子的出生或胎兒畸形對婦女的生命和精神健康構成嚴重威脅,就可以使用醫療手段墮胎。
1978年通過的這部關於墮胎的法律編號為194。幾十年來,義大利都有一句政治口號——legge 194 non si tocca,意為「把手從194法條上拿開」。
legge 194 non si tocca,意為「把手從194法條上拿開」 圖:網絡
在義大利,教皇是維護墮胎的社會共識的一個關鍵性因素。1978年將懷孕90天內的墮胎程序合法化以後,義大利在1981年又有兩項極具爭議性的投票提案付諸表決,第一項提案試圖將墮胎重新定罪,而另一項提案則是將墮胎完全合法化,不加以任何限制。
這兩個提案都以失敗告終。自此,義大利就有了一個基本的社會共識:婦女和醫生不會因為墮胎而入獄,但也無法「隨心所欲」,不想參與墮胎的醫務人員也不能被強迫實施手術。
「墮胎藥」門診使用之爭這種共識維持了近40年。但是最近,在一些人看來,這種共識正在解體。
8月,義大利衛生部長羅伯託·斯佩蘭扎(Roberto Speranza)用推特宣布,俗稱 「墮胎藥」的米非司酮已被批准在門診使用。這個決定是在義大利藥監局4月提出建議後作出的,而其他大多數歐盟國家早已批准米非司酮的門診用途。
米非司酮於2010年首次在義大利獲得醫療批准,作為傳統手術流產的替代品。從當年規定使用這種藥物的婦女被要求住院治療,理由是她們應該在醫生的照顧下,醫生可以確定患者結束妊娠的真正願望,然後監測藥物的使用情況,以防出現不良反應。
而門診治療的支持者認為,門診使用更好地保護婦女的隱私,也能讓她們控制治療的性質和程度。
「墮胎藥」門診使用在義大利引起爭議 圖:網絡
義大利主教會議的官方報紙等批評者則認為,門診使用的新舉措,實際上剝奪了女性所需的護理,尤其是在監測藥物效果方面,衛生部很可能是出於門診治療成本較低的考慮,而不是真正關心患者的福祉。
梵蒂岡同樣反對門診使用米非司酮。當這一政策修改的可能性開始傳播時,宗座新福傳委員會主席、義大利議會前牧師裡諾·費斯切拉(Rino Fisichella)大主教在梵蒂岡官方報紙《羅馬觀察報》(L'Oservatore Romano)的版面上提出了批評。
費斯切拉將墮胎藥稱為「致命的毒藥」,認為使用墮胎藥是一種 「犯罪」,也意味著自動被教會開除,對於開藥或參與管理墮胎藥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教會永遠不能被動地對待社會上發生的事情。」費斯切拉寫道,使用這種藥物是在使用 「一種墮落的技術」。
雖然教皇方濟各沒有直接參與關於門診使用米非司酮的辯論,但他肯定在多個場合以強烈的措辭譴責墮胎。比如4月,在反思新冠大流行時,方濟各敦促基督徒將 「生命之歌」貫徹到自己的生活領域。他說:「結束墮胎吧,它殺死了無辜的生命。」
歸根結底,讓反墮胎的活動家和政治家們的擔憂是,關於米非司酮的新規定可能意味著自1981年以來關於墮胎的社會共識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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