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齋系列之青蠻劍
2023-07-16 04:48:26 1
暗夜,崑崙之巔。
龍吟虎嘯聲中,一道白虹直衝天際,火石電光,忽然照亮了大半個夜空。本來是墨色的天空變得血紅,頓時鬼哭神嚎,天降血雨。
大雨滂沱中,一個中年男子光著上身,懷裡抱著一把寒光閃爍的長劍,仰天長嘯,一邊狂奔一邊高呼著:「劍成!妹妹,劍鑄成了啊!哈哈哈……」頃刻間消失在血雨中。
一日後,帝都。
青黑色的大殿裡,百十根巨燭靜靜地燃燒,身披鎧甲的將軍和手持玉笏的文臣謀士一言不發地站成兩排,一抹黑色的身影高高地獨坐在中間的高臺上,峨冠博帶,不怒而威。
一陣腳步傳來,一個人影撲倒在大殿的階前:「王,今夜大地震動,全部源自崑崙一帶。經查,一日前,崑崙白虹穿空,天降血雨,鬼神驚動。」那人話音才落,就聽臺下站著的文臣裡有人驚呼:「不祥之兆,此乃亂世之象,天怒殺戮,要降大禍了啊,大王當停止徵戰……」此言一出,頓時文武眾臣如同滴水入了熱油,嗞嗞啦啦地炸開了。
「胡言亂語!封口,拖下去杖一百。」高高在上的人影冷冷地下了命令,燭光照得那人面容雪白,冷酷無情。
馬上有青衣人上前按住方才呼叫「不祥」者,用布條堵了口,拖拽下去。大殿上頓時又靜了下來。只聽見嗚嗚的哀求哭叫聲音,不緊不慢的報數聲,還有庭杖打在皮肉上的發悶的噼啪聲,在大殿裡迴響。當數到四十時,那嗚嗚聲終於完全消失。一個青衣人上殿道:「稟大王,端木納言已經氣絕,是否繼續行杖?」
黑衣人眯起本來就細長的眼睛說了句:「罷了。」青衣人躬身退下。黑衣人慢慢從坐席上站起來,看起來是那麼高大,威嚴。他看了看下面驚神未定的眾人,走到大殿的一角,就聽龍吟聲起,長劍出鞘,順勢一揮,冷風掃過,殿角的燭光晃了晃。劍垂。
稍時,先是「咔哧」一聲,然後轟然的,那碗口粗的巨燭連帶巨大的烏金託架倒在地上,成了兩截,斷口平滑,儼然是那一劍所傷。
那黑衣人轉過身來,環顧四周道:「平天下,合八荒,是順天之道。是天道的,就不會是禍患。諸多異象正是上天告訴我們,戰機到了!無亂則無序,無戮則無安,這亂不是天決定的,序也不是天能做到的,是人。從明日起,集糧餉,召大軍,備戰!」
陽光刺眼,中京帝都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大街小巷,一個消息飛快地流傳著,大王要出徵安西國了。
原來這一代,諸侯混戰將近百年,強存弱滅,最後只剩下五個諸侯國,分據東西南北和中原五個方向。
中京是中正國的都城,而這中正國就位於中原地帶。中正的國君單字贏,執政不過十二年時間,但律法嚴明,治國有方,比他的本已幹練的父親更擅長持國之道。兩代能君,使得本來被眾強國夾在中間的中正強盛起來。
安西,顧名思義,在西邊,控制著西去東來的貿易交通要道。才立了新主。聽說這新主還沒等自己的老爹的棺槨入土,就開始大興土木,廣納美人了。前一陣子,還誅了一位三朝元老的九族。最近又開始向天下徵收高額的過關稅,而且口出狂言,自稱天下之尊。如此胡鬧,終於讓其他幾位鄰居看不下去了,眾王要聯合出徵,教訓教訓這新君。
這一役因此也算是師出有名,又是四國同心討伐,焉有不勝之理?加上王有令,戰勝,軍士可得金帛若干,想那安西富庶,平常百姓家也略有資產,的確是發財的好辦法,所以願意參戰地貧苦年輕人為數不少。人們正吵吵嚷嚷的排成幾隊,等待登記報名。忽然馬嘶車鳴,號角連聲,有百十人高喝:王至。百姓紛紛讓道。黑壓壓的儀仗通過後,才是四駕的烏金車轔轔駛來,華蓋下端坐著中正的君王,著緇衣,配長劍。車馬近,眾人拜倒,人群中,只有一個中年漢子獨立,懷裡抱著一個長條形的事物,由白布層層包裹著。侍衛警覺,正要呵斥,就見那漢子身形一晃,平地竄起,白布碎,長劍出,忽然間一天的青光。侍衛無能阻者,紛紛被劍氣所傷,一時間大亂,有人高呼:「刺客!」
那漢子東殺西斬,一時間,人仰馬翻,鮮血飛濺,轉眼就衝到了穿著黑衣的國君面前。那國君不慌不忙,嘴角帶笑輕輕喝了句:「樊將軍何在?」
就見一黑甲人衝擋在黑衣君主的身前,手持長鉞,怒目圓睜。漢子清嘯一聲,揮劍劈頭刺下,黑甲將軍用長鉞一擋,頓時如金石相擊,火花四濺,那將軍手中長鉞居然被劈成兩段。將軍大驚,將身一閃,劍擦肩而過,戰甲裂,鮮血出。漢子收劍,抬眼看那君王,那君王已經站起身來,將長劍推至背後,「嗡」一聲長劍出鞘,寒光照眼。漢子微微退了一步,一咬牙,挺劍直刺向王者心頭。啷的一聲,漢子的劍碰上了王者的劍,忽然如龍吟虎嘯,漢子手腕發麻,連退了幾步,面帶驚訝地看著王者手中長劍。就聽王者道:「樊將軍,接劍!」那一旁的黑甲將軍一個箭步衝上,接過王者手中寶劍,也顧不上行禮,直接朝漢子殺去。漢子回過神,和黑甲將軍鬥在一處,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忽然紅光一現,兩人的動作慢下來,那漢子一手扶著臂膀,一手仍繼續握劍勉強抵抗,血從指間汩汩流出。
「暫留活口。」王者令。
黑甲樊將軍應了聲「諾」,忽然劍朝下,對著漢子的雙腿攻去,漢子忙揮劍去擋,就見那劍鋒一轉,「嗖」地冷冷指在漢子的喉頭,原來這將軍方才晃了個虛招,而眼下,那劍尖離漢子的要害不過三寸。漢子睜圓了雙眼道:「士可殺,不受虜,我今不死,暴君他日必亡。」
「為何行刺?」樊將軍咬牙。
「吳山被活埋的五萬將士。」
「你是何人?」
「公孫弈。」
「公孫弈?公孫蠻是你什麼人?」黑衣君主忽然開了口,聲音裡沒有任何的感情。
「妹妹。沒了我,她一樣殺得了你,總有一天,天下的人都要你死!」
「是嗎?」黑衣君王的語調裡聽不出一絲的恐懼。
而那樊將軍聽到漢子的話,倒是微微一顫,回頭看看身後的國君,那國君面無表情地對著樊將軍點了下頭,說了句「去命,留劍」。樊將軍手往後撤了撤,帶著七分的力度,平平刺向漢子的咽喉。
鮮血噴射而出,染紅了樊將軍的衣甲和漢子手裡的寶劍,那劍忽然「嚶」的一聲,隱隱的閃出青光。樊將軍上前,試著從漢子手裡取劍,卻是如生了根,絲毫不動。心下大奇,無奈橫劍割斷了漢子的手指。劍出,漢子的身體漸漸倒了下去。
君主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說:「厚葬。」便收了樊將軍遞上的兩柄長劍,整衣驅車而去了。
入夜,無月,漫天繁星更盛,點點閃爍不定。玄黃殿,中正王贏依舊一襲黑衣,坐在殿下的長廊上,手裡撫著一柄劍。那正是白天從刺客手裡得來的長劍,細細把玩,見劍柄上刻著兩個篆字「青蠻」。
「青蠻?」贏低低讀了兩個字幾遍,忽然一雙清亮的眸子又浮現在腦海,思緒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個下午,自己初歸中正故國,那天的太陽很好。想著,贏微微地笑起來,這幾年,自己早已忘了怎麼笑了,原來這麼容易。
轉動手中的青蠻劍,在夜色星光下,那劍閃著妖異的青光。中正王輕輕用手彈了彈劍身,忽想起白天那漢子的話:「沒了我,她一樣殺的了你……天下的人都要你死」,不由皺了皺眉,低低地自言自語道:「阿蠻,要我死嗎?」忽然站起身來,仗劍歌舞:「威加四海兮,青鋒拂。安定天下兮,抱太平。太平太平兮,吾一夫。吾獨一夫兮,立八荒……」
那劍隨著君王的高歌而泠泠作響,仿佛在和聲吟唱。舞動中,青光四射,劍影重重。那青色的劍影裡,分明有個女子的身影在浮動,隨著君王一起舞蹈。也許中正國君看不到這詭異的景象,站在一邊的小太監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小太監不由連連咂舌,鬧鬼了。
還真是有些鬧鬼了,這一夜過後,王一月不朝,日日只撫弄青蠻劍,終於,中正王病倒了,然而就是連在病中,他也還抱著青蠻劍,面容安詳,這可太不正常了。看看大王針石無效,又不準大臣宮人近前,小太監有點著慌了,找個藉口,悄悄溜出宮去,叩響了大司馬正伯子後院的小門。
聽小太監咕咕噥噥的一講,大司馬的臉色頓時暗下來。
「此話當真?」
「小的親眼看見,千真萬確!」
大司馬沉吟半晌道:「走,去祭天司。」
祭天司裡,巫祝靜靜聽了大司馬正伯子的敘述,先用蓍草佔了一卦,有些迷惑地說:「震下乾上,無妄,看這卦象,似乎是吉象,但又藏兇險,兇吉一念間啊……」說完這一番話,那巫祝神色凝重,想了一想道:「大司馬先去宮裡。我帶弟子沐浴齋戒,準備打鬼去邪。」正伯子點頭稱是。
到了王宮,大司馬正伯子和其他幾位來探病的三公九卿全被關在了正陽殿外,誰也不知道大王如今到底境況如何。
殿裡,陽光透過了窗格,散在地面上。中正王贏叫人搬了自己的床榻放在陽光下,靜靜地躺在那裡,身邊是那青蠻劍。
那年,自己才十二歲,不過是個孩子罷了,而且瘦小的可憐。這全拜賜於在武北國當人質的六年苦難生活。父親薨了,只留下兩個兒子。比他大七歲的哥哥根本不是當君王的料,從十五歲起就迷上了修仙得道,去年乘著老爹病重,瞅個空扔下江山重任,逃入深山去了,誰也找不到他。
萬般無奈,貞皇后和幾位大臣一商量,給武北國一大筆金銀珠寶,外帶美女百人,良駒千匹,又打通了關節,收買了妃嬪,才有機會接回庶出的小兒子回來。臨出武北國時,那北國君主專門派人來看了看這病怏怏的孩子,那兩人早被中正國的金銀買通,回報北國君主道:「小猴子似的,成不了大氣候。這中正國怕很快就成咱們的了。」武北國君哈哈大笑,發了文牒,放中正國君的庶子回國去了。
這庶子和十幾個身懷絕技的高手護衛做了商人打扮,出了武北的王城,直奔中正而去。這一路行上,大家事事低調,處處小心,因此,這歸國的路途雖然遙遠,但還算平安。
這天下午,這一行十幾個人終於踏上中正的國土。大伙兒舒了口氣,停了車馬,準備在附近找個地方歇歇,找口水喝。大家很快就注意到前邊不遠處有戶人家,為首的護衛記讓上前叩了叩院門。不多時,門一開,一個老嫗帶了一個小女孩出現在門內,那孩子看來只有七八歲,一副討人疼愛的模樣。記讓施禮說明了來意:只要討些茶水解渴。老太太忙帶著小女孩到了廚房,燒了一大鍋水,泡了好茶,用一個巨大的水壺裝著,送了過來。這十幾個漢子正坐在院外的樹下乘涼。記讓接過茶水,聞了聞,說了聲多謝,卻不喝,而是衝老太太身後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探了個小腦袋,好奇地看著記讓。
「小妹妹,你喝一口?」
女孩兒搖搖頭:「婆婆說這茶是給客人的。再說,我也不渴。」
這本是一句很正常的話,可有重任在身的記讓卻起了疑心。就見他將那茶端到老太太和小女孩面前說:「主人不動,我們不能失禮。主人請!」
老太太也不生氣,接過茶喝了一口,轉身遞給小女孩說:「阿蠻,嘗嘗婆婆的茶好不好喝?」
小女孩抿著嘴,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記讓,固執地說:「不喝。為什麼非要我嘗嘗?婆婆用的不是家裡最好的茶葉嗎?」正在這時,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瘦弱男孩從眾人中站了起來,幾步上前,奪過老太太手裡的茶碗,咕咚咚地灌了幾大口,然後用袖子抹了抹嘴說:「小姑娘不想喝,為什麼逼她?」說完將剩下的茶水端到了記讓的面前。記讓看了一眼那男孩,淡淡地對眾人說:「喝吧,休息好了就繼續趕路。」小男孩卻離開了眾人,在不遠的太陽地裡找了個地方,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天真藍啊,陽光,暖暖的,想睡覺呢。男孩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但他明白,自己能這樣自由自在地躺在清風裡,白雲下,靜靜地享受溫暖陽光的機會絕對不會太多。正愜意,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吃蜜棗嗎?很甜的。」
睜開眼,正對上那對烏亮亮的眸子,閃著笑意。一伸手,掌心裡多了一個有點發粘的大棗,小男孩將那大棗放在嘴裡,真的很甜。不遠處的記讓有點擔心地往這邊望了兩眼,看那小女孩正握著一把蜜棗吃的開心,沒有什麼異象,便不做聲了。
「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問。
「震。」
「震?這個名字很威風。我叫公孫蠻,婆婆和哥哥都叫我阿蠻。」
「你有個哥哥?去哪了?」
「哥哥在崑崙山,婆婆說他在學鑄……」小阿蠻忽然住了口,眨了眨眼睛,「反正他不在家就是了。婆婆就說我是個話簍子,有時候,連哥哥都討厭我呢。」
「阿蠻一點都不討厭。」
討厭?他比任何人都理解這個詞的意思。這六年裡,甚至從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被人厭惡。
「那好,我說,你聽,我沒說完之前,不許打斷。」
叫震的小男孩點點頭。
「婆婆說,她的家鄉很美麗,那裡有個習慣,王公貴族生了孩子,不論男女,都要送到其他地方去磨練,十六歲才可以回家。婆婆還說,她的家鄉有一柄神劍,連水都劈得開。等我長大了,婆婆就帶我去看那柄奇異的寶劍……」
阿蠻坐在震的旁邊,心思卻仿佛飛到了遠方。
「喂,你看那雲,像不像只兔子?」震看阿蠻失了神,乾脆打斷她的思路。
「你說你不打斷我的……咦?真的像。雲一定很輕,很軟,還很香甜……」。
「香甜?」
「好像娘親做的糯米糰子。」
「阿蠻很饞啊!」震笑了。
兩個人很快就沉醉在各種各樣的奇幻想法中了。
「上路了。」記讓總是這樣的掃興。震登車,離開,他的宿命在等著他。遠遠的,還看到那小小的阿蠻衝他揮手。震握了握手心裡的幾顆蜜棗,今後,他將獨自面對廟堂上下的紛爭和殺戮,以及無邊的黑暗……想到這裡,剛剛出現在臉上的一絲陽光開始漸漸消失,散去。
震登基了,唯唯諾諾的一個小君主。貞太后和外戚們很滿意。為了保住這太后的位置和權勢,貞太后一門可是費盡了心機。當初讓這個庶出的孩子回來,不過是不讓旁系繼位當權罷了,眼下看來,這步棋還是走對了。可惜,貞太后沒有高興太長時間,這小君王漸漸長大了,不過短短五六年時間,這看似聽話的小東西變成了個禍害。十七歲,手段厲害,表面上波瀾不驚,背地裡暗豐羽翼。隱忍間布下羅網,談笑裡做成棋局。一朝時機成熟,網收,子落。
一年裡,誅殺貞氏滿門,軟禁太后,清理朝堂。少年君主為自己更名為贏。因為他不想輸。這個世道,強則生,弱即亡。
大權在握,他要按自己的想法治國。
第一件,改律法,整軍隊。
第二件,招賢士,廣納言。
第三件,開荒地,減課稅。
第四件 , ……
這樁樁件件做下來,國力越來越強盛,竟然超過了先君在世時的繁榮景象。他開始計劃中正國和自己的未來。
二十四,搜羅能工巧匠,鍛造無雙兵器。
二十五,求遍天下名劍。徵吳山小國,獲鎮國之寶赤阿劍,分金斷水。後,坑殺五萬吳山軍士,自此,吳山亡。
二十六,聯合四國,徵戰八荒,敗了武北國。他開始想要這天下。
如今,是滅安西的時候到了。
他躊躇滿志時,忽然得了這青蠻劍。恍然回到了從前,在陽光下,那小小的人兒對他說「香甜」。四顧身邊,惟一的親人已經被自己鴆殺,那是他多年前不知蹤跡的哥哥。即使兄長他人在深山修行,早已勘破了這紅塵,但終歸是個隱患,難保不會被人用了身份奪權篡位。在這個時代,中正國被四個虎視眈眈的強國包圍著,內亂起則國速亡,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他每天都如箭在弦上,繃得緊緊的,早忘了香甜是什麼味道,溫暖是何等感受了。
贏又握了握手裡的青蠻劍,閉上了眼睛。
祭天壇,巫祝帶著眾弟子舞蹈,號角聲聲,鼓點鏗鏘,忽然一陣狂風夾著石塊席地撲來,掀翻了桌案祭品,巫祝臉色大變,停了打鬼驅邪儀式。長嘆一聲,喃喃道:「看來,成敗禍福,聽天由命吧。」
三日後,王宮裡傳來喜訊,王痊癒了。這病來得快,去得更快。據說一天前,宮裡來了個玄衣的男子,穿堂入殿,無人能阻。那人來到中正王寢臥之處,開口就要王手裡的青蠻劍。王大怒,不予,那男子笑笑,只說了一句話,王便忽的坐了起來,和那人對視僵持了許久,終於點頭。那人提了青蠻劍,仰天大笑道:「橫掃四野,一統八荒。十六載國,赤炎紅光。」言罷,便出寢殿不見了蹤影。
一月後,王徵討安西,不久就踏平四國,一統天下。
崑崙山,鑄劍廬。一男一女並肩立在殘破不堪的正堂,面前的橫架上,放著青蠻劍。
「郎君要如何處置這青蠻劍?」
「天下合,青蠻斷。」
「可憐那吳山郡主公孫蠻。她哥哥為了報國恨家仇,用自己親妹妹的全身鮮血鑄劍,又將魂魄鎖入這劍中,這劍斷……巳兒試問郎君,可容我收了這公孫蠻的魂魄,和我二人一同混跡人間?」
男子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那女子從懷中摸出一個水晶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翠綠的蓮子。男子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一點亮光出現,漸漸伸長變寬,竟然是一柄寒氣襲人的劍。手起,劍落,那青蠻劍一聲嘯叫,斷成了兩段,青色的煙霧嫋嫋升起。那女子趕緊拋出那綠色的蓮子,就聽噝噝聲中,青色煙霧全部被那蓮子吸了個乾淨。然後,那綠色的蓮子落在地上,滾了滾,鑽入土裡不見了。
女子從地上拾起斷了的青蠻劍,對著自己和男子的手臂一划,滴滴鮮血滴入土壤,一枝藍色的蓮花骨朵瞬間破土而出,那骨朵兒飛快地膨脹,變得有車輪大小,忽然「啪」的一聲裂開,露出裡面蜷身而臥的一個丫頭來。
女子笑道:「這千年蓮子很好用嘛。」一邊說,一邊伸手摘下幾片花瓣蓋在花裡那丫頭的身上。花瓣著了丫頭的身體,忽然化作衣裙,在藍綠兩色間變幻不定。
「阿蠻醒來。」女子輕輕彈了彈那丫頭的前額,看那丫頭緩緩舒展了身子,馬上就要睜開雙眼,女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貼近男子的耳邊問:「你到底和那中正王說了什麼,他肯給你青蠻?」
「很簡單的問題,要天下,還是要青蠻?你說他會怎麼選?」
與此同時,那花中的丫頭也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
細雨,劍廬,三個人影在一座新墓前立了片刻,便倏然消失了。
那墓碑上刻著「青蠻劍冢」四個篆字。
風吹雨微斜,無聲亦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