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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齊九天小說(鳳霸九天小說)

2023-06-03 13:32:39

鳳齊九天小說?自從真宗泰山封禪改號之後,國中諸事興盛,各地不斷地報上祥瑞之兆,邊境安定,四夷不興,國庫收入一年比一年更增次年,宮中更是悄悄傳出一樁大喜事來 自真宗同意借腹生子一事後,劉娥便命張懷德與張太醫二人,在宮中挑選了年輕端莊,有宜男之相的四名宮人為自己的貼身侍女,隔個幾日輪番侍候著真宗,又叫著張太醫每月給這四名宮人問脈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 卻正是秋風起兮,五穀飄香之時,劉娥悄悄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真宗 真宗大喜,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雖然生過五個皇子均都夭折,後宮嬪妃雖多,這數年來卻是悄悄地毫無動靜,令他不免懷疑起自己的問題來那天書封禪之類的做作,雖然是假借神道欺世,但是他自己親身參與,跪天拜神弄得久了,卻也未免有些假戲真做起來,自己也漸漸地有些忘形投入當日下旨建立玉清昭應宮,丁謂出主意說是借著求子的名義而行,他不免心中也暗暗有此念頭如今忽然聽得有宮人懷了龍種,驚喜之餘心中無數個念頭直轉著:這其中有劉德妃這個賢內助謀劃周全;又或是王欽若獻的靈芝能強身健體;又或是丁謂獻計蓋玉清昭應宮求子果有奇效…… 思來想去到了最後,只有一個念頭牢牢地在心頭:「上天保佑,果然能夠賜朕一個佳兒,朕一定大興土木,建神立廟敬奉上蒼諸神」 劉娥見真宗歡喜得傻住了,笑喚道:「官家,官家」 真宗回過神來,啊了一聲道:「怎麼了?」 劉娥笑道:「官家要不要宣李宮人進來?」 真宗忙點頭道:「宣」 說實話這四個宮人輪番侍候,又是間隔著進御,且每夜枕席間悄悄地進來,悄悄地離開,因此這李宮人長得是圓是扁他是半點兒印象都沒有如今聽說她懷了龍種,且又不同,不免要仔細地看上一看她的容貌品相如何了 過了片刻,但見張懷德引著一個低首斂眉的青衣宮女自長廊上緩緩轉進,那宮女一直低著頭,身體繃得僵硬,顯得十分緊張走到臺階前,她提起裙角,輕移蓮步走上臺階時,尚可見她嬌軀微微輕顫,隨著張懷德跪到真宗面前行禮道:「奴婢李氏,叩見官家、德妃娘娘」雖然聲音輕輕顫抖,卻是帶著一股江南吳儂軟語的腔調,煞是動聽 真宗忙道:「平身,賜座」 此時劉娥坐在真宗右邊,便示意張懷德搬過一張小杌子來放在真宗左邊下首,李氏告了罪仍舊不敢坐,劉娥笑道:「你大膽坐下吧,有我呢」 李宮人吶吶地謝過恩以後,小心翼翼地只敢坐了半邊真宗見她仍垂著頭,道:「你且抬起頭來」 李宮人微微地抬起頭來,真宗這才看清她原來膚色甚白,臉龐小小的,五官細緻清秀,低眉順目地別有一種怯生生的嬌態 真宗心中暗忖:雖然說在宮中如雲美女之中,此女容貌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倒是難得別有一股江南女子溫柔如水的韻味心裡想著,便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只覺得觸手之處冰涼如玉,微微顫抖,知道她是害怕,笑道:「你不必怕朕,來,朕帶你出去走走」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站起來 李宮人嚇了一跳,忙偷眼看著劉娥,劉娥含笑點頭,李宮人只得退後一步,一手被真宗握著跟了出去 張懷德嚇了一跳,連忙請示劉娥:「娘娘,這……」 劉娥含笑道:「沒事,官家這是高興的,就讓他們近處走走,你們後頭跟著就行了」 張懷德跟出去了,劉娥將一干人盡行趕出去侍候真宗,自己倚在窗前看著一行人背影,笑嘆道:「官家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房中卻只剩下一個侍女梨蕊,見狀小心地問道:「娘娘,官家好像挺喜歡蓮心的,您真的不在乎嗎?」 劉娥笑著揉揉她的頭道:「傻丫頭,你這小腦袋瓜裡想的什麼亂七八糟呢這是個好消息,一個讓官家能夠開心的好消息剛才我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眉頭舒展開來,一下子像年輕了十歲似的他喜歡蓮心,因為他喜歡蓮心帶給他的這份歡喜」她含笑輕輕地說道:「看到他開心了,年輕了,我也是滿心歡喜」 梨蕊也不禁含笑道:「是,聽娘娘這麼一說,奴婢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開心了」她站在劉娥的身後,也向窗外看去道:「從這裡看出去,今天的花也格外地鮮豔,樹葉格外地嫩綠呢」 劉娥點了點頭道:「嗯,蕊兒,從今天起,我就把蓮心交給你了,你們倆人原是一起進宮的,情同姐妹,我最放心得過你到後頭理出一間朝陽的房間來,一應飲食器用,你只管挑好的用,我讓張太醫王太醫輪班兒候著隨叫隨到」 梨蕊忙跪下道:「奴婢代李家妹妹多謝娘娘恩典」 劉娥笑道:「要謝還不如用心點兒幫我照料著,若她真生下一個皇子,我先記你一個大大的功勞另外,你們三個從今天起都不用再侍候了」 梨蕊連忙磕頭道:「奴婢遵命」 這邊劉娥正吩咐著為李宮人準備一應事宜,這邊真宗帶了李宮人,正走到御花園中,回頭對李宮人笑道:「登高望遠,興致更好,咱們上承露臺看看去」 李宮人原侍寢時,不過是夜晚進去侍候了便出來,一年下來也總共說不到十來句話哪裡想到今日這般面對面地與皇帝把臂同遊,真宗如此興致勃勃地說話,她卻是怯生生地一句也應不上此時隨著真宗走上高臺,才走得沒幾步,真宗拉她向外看去,她只覺得有些暈眩,身子晃了一晃,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響聲 卻是李宮人頭上插著的玉釵,剛才走得快有些鬆了,卻是這一晃,玉釵悄然滑落臺階,落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宮人嚇得忙回身欲要自己去揀,真宗拉住了她笑道:「是什麼東西掉了,急成這樣」 李宮人急得苦著臉道:「這是娘娘早上才賞下的,剛剛戴上,若是摔壞了可怎麼好」 真宗哈哈大笑:「放心,朕再賞你一隻罷了若娘娘惱了,朕幫你賠她一隻」忽然忖道:「朕聽得剛才那釵兒落地的聲音,倒不像摔壞的樣子這釵既然是德妃為你懷身而賞下的——」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睜開眼道:「朕方才在心裡卜了一卦,這麼高的臺子上掉下來,若是這釵兒完好無損,則你腹中嬰兒為男子,若是釵兒斷了,則你生一個女兒」 正說著,下面的內侍已經揀了玉釵送上來,周懷政接過忙奉上給真宗,真宗一看,大喜:「你來看,這釵兒果然完好無損」 李宮人忙就真宗的手中看去,果然這玉釵晶瑩剔透,一絲損壞也沒有,心中歡喜,也不禁笑道:「果然是上蒼保佑,願上蒼為官家和娘娘賜下龍子」 真宗執釵笑道:「來,朕給你戴上」 李宮人忙跪下奏道:「這玉釵既然是吉兆,奴婢再不敢戴了,怕把兆頭弄壞了奴婢要把它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好好地鎖到箱子裡去」 真宗見她說得天真,不禁笑道:「好,懷政,你便把這隻釵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鎖到箱子裡,呆會兒再幫著李宮人送回她房裡去」這邊把手中的玉釵遞給周懷政,周懷政不敢手接,忙用錦花捧了,再包好放進描金箱子裡頭去 真宗笑道:「好,這玉釵放好了,朕再賞你一隻金釵,金子是跌不壞的,這下你可敢放心地戴著了」 李宮人不禁低下頭,羞澀地一笑 秋去春來,到了大中祥符三年的四月十四日那天,開封府知府周起正在御書房奏事,忽然周懷政悄悄地進來,在真宗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真宗喜形於色,站了起來問道:「果真是男的」 周懷政退後一步,恭聲道:「嘉慶殿裡剛剛來報的,雷公公還站在外頭呢」 周起事情正奏到一半,見狀不知是該繼續還是該告退,正怔在那裡 這邊真宗已經是欣喜欲狂地拉住了周起急忙道:「愛卿可知朕有大喜事了」 周起忙跪下道:「臣不知,請官家示下」 真宗喜不自勝地道:「快快平身,你是朝臣中第一個知道的,朕有兒子的,朕有兒子了」 周起忙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大聲賀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是皇上之幸、臣等之幸、大宋之幸,這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啊」 真宗哈哈大笑,指著他急急地道:「你且等著,朕回宮裡去看一看,回頭還與你說話」 周起忙磕頭道:「臣不敢離開」 真宗這一「看一看」足足看了一個時辰,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御書房的周起,忙又跑回來,周起卻還在御書房等著 真宗笑道:「朕一歡喜,幾乎把你給忘了,來來來,先領份洗兒錢罷」說著,親手取過周懷政捧著的洗兒金錢,賜與周起 周起笑道:「皇子誕生,臣能夠第一個聽到這個喜訊,又是第一個領了官家親手賜與的洗兒錢,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真宗笑道:「說得好,今日這巧宗兒歸了你,來日必是要你進東宮輔佐的」 周起大喜,連忙又謝過聖恩他向來官運平平,好不容易剛剛愛上到這開封知府,還以為仕途至此到頂了沒承想今日皇子降生,這運氣都歸到他的身上去了,又親耳聽得皇帝入東宮的承諾,但見眼前一條金光大道,冉冉展開喜得忙又問道:「但不知是哪宮的娘娘有喜」 真宗笑道:「你沒聽到是嘉慶殿來報喜嗎,自然是德妃劉氏了」 周起忙告罪,又恭喜著退下,出了宮門,心中暗忖,看來這劉德妃為皇后的勢頭,是擋不住了,下面我們就來說一說關於鳳齊九天小說?我們一起去了解並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吧!

鳳齊九天小說

自從真宗泰山封禪改號之後,國中諸事興盛,各地不斷地報上祥瑞之兆,邊境安定,四夷不興,國庫收入一年比一年更增。次年,宮中更是悄悄傳出一樁大喜事來。 自真宗同意借腹生子一事後,劉娥便命張懷德與張太醫二人,在宮中挑選了年輕端莊,有宜男之相的四名宮人為自己的貼身侍女,隔個幾日輪番侍候著真宗,又叫著張太醫每月給這四名宮人問脈。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 卻正是秋風起兮,五穀飄香之時,劉娥悄悄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真宗。 真宗大喜,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雖然生過五個皇子均都夭折,後宮嬪妃雖多,這數年來卻是悄悄地毫無動靜,令他不免懷疑起自己的問題來。那天書封禪之類的做作,雖然是假借神道欺世,但是他自己親身參與,跪天拜神弄得久了,卻也未免有些假戲真做起來,自己也漸漸地有些忘形投入。當日下旨建立玉清昭應宮,丁謂出主意說是借著求子的名義而行,他不免心中也暗暗有此念頭。如今忽然聽得有宮人懷了龍種,驚喜之餘心中無數個念頭直轉著:這其中有劉德妃這個賢內助謀劃周全;又或是王欽若獻的靈芝能強身健體;又或是丁謂獻計蓋玉清昭應宮求子果有奇效…… 思來想去到了最後,只有一個念頭牢牢地在心頭:「上天保佑,果然能夠賜朕一個佳兒,朕一定大興土木,建神立廟敬奉上蒼諸神!」 劉娥見真宗歡喜得傻住了,笑喚道:「官家,官家!」 真宗回過神來,啊了一聲道:「怎麼了?」 劉娥笑道:「官家要不要宣李宮人進來?」 真宗忙點頭道:「宣!」 說實話這四個宮人輪番侍候,又是間隔著進御,且每夜枕席間悄悄地進來,悄悄地離開,因此這李宮人長得是圓是扁他是半點兒印象都沒有。如今聽說她懷了龍種,且又不同,不免要仔細地看上一看她的容貌品相如何了。 過了片刻,但見張懷德引著一個低首斂眉的青衣宮女自長廊上緩緩轉進,那宮女一直低著頭,身體繃得僵硬,顯得十分緊張。走到臺階前,她提起裙角,輕移蓮步走上臺階時,尚可見她嬌軀微微輕顫,隨著張懷德跪到真宗面前行禮道:「奴婢李氏,叩見官家、德妃娘娘。」雖然聲音輕輕顫抖,卻是帶著一股江南吳儂軟語的腔調,煞是動聽。 真宗忙道:「平身,賜座。」 此時劉娥坐在真宗右邊,便示意張懷德搬過一張小杌子來放在真宗左邊下首,李氏告了罪仍舊不敢坐,劉娥笑道:「你大膽坐下吧,有我呢!」 李宮人吶吶地謝過恩以後,小心翼翼地只敢坐了半邊。真宗見她仍垂著頭,道:「你且抬起頭來!」 李宮人微微地抬起頭來,真宗這才看清她原來膚色甚白,臉龐小小的,五官細緻清秀,低眉順目地別有一種怯生生的嬌態。 真宗心中暗忖:雖然說在宮中如雲美女之中,此女容貌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倒是難得別有一股江南女子溫柔如水的韻味。心裡想著,便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只覺得觸手之處冰涼如玉,微微顫抖,知道她是害怕,笑道:「你不必怕朕,來,朕帶你出去走走!」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站起來。 李宮人嚇了一跳,忙偷眼看著劉娥,劉娥含笑點頭,李宮人只得退後一步,一手被真宗握著跟了出去。 張懷德嚇了一跳,連忙請示劉娥:「娘娘,這……」 劉娥含笑道:「沒事,官家這是高興的,就讓他們近處走走,你們後頭跟著就行了!」 張懷德跟出去了,劉娥將一干人盡行趕出去侍候真宗,自己倚在窗前看著一行人背影,笑嘆道:「官家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房中卻只剩下一個侍女梨蕊,見狀小心地問道:「娘娘,官家好像挺喜歡蓮心的,您真的不在乎嗎?」 劉娥笑著揉揉她的頭道:「傻丫頭,你這小腦袋瓜裡想的什麼亂七八糟呢!這是個好消息,一個讓官家能夠開心的好消息。剛才我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眉頭舒展開來,一下子像年輕了十歲似的。他喜歡蓮心,因為他喜歡蓮心帶給他的這份歡喜。」她含笑輕輕地說道:「看到他開心了,年輕了,我也是滿心歡喜!」 梨蕊也不禁含笑道:「是,聽娘娘這麼一說,奴婢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開心了!」她站在劉娥的身後,也向窗外看去道:「從這裡看出去,今天的花也格外地鮮豔,樹葉格外地嫩綠呢!」 劉娥點了點頭道:「嗯,蕊兒,從今天起,我就把蓮心交給你了,你們倆人原是一起進宮的,情同姐妹,我最放心得過。你到後頭理出一間朝陽的房間來,一應飲食器用,你只管挑好的用,我讓張太醫王太醫輪班兒候著隨叫隨到。」 梨蕊忙跪下道:「奴婢代李家妹妹多謝娘娘恩典!」 劉娥笑道:「要謝還不如用心點兒幫我照料著,若她真生下一個皇子,我先記你一個大大的功勞!另外,你們三個從今天起都不用再侍候了!」 梨蕊連忙磕頭道:「奴婢遵命!」 這邊劉娥正吩咐著為李宮人準備一應事宜,這邊真宗帶了李宮人,正走到御花園中,回頭對李宮人笑道:「登高望遠,興致更好,咱們上承露臺看看去!」 李宮人原侍寢時,不過是夜晚進去侍候了便出來,一年下來也總共說不到十來句話。哪裡想到今日這般面對面地與皇帝把臂同遊,真宗如此興致勃勃地說話,她卻是怯生生地一句也應不上。此時隨著真宗走上高臺,才走得沒幾步,真宗拉她向外看去,她只覺得有些暈眩,身子晃了一晃,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響聲。 卻是李宮人頭上插著的玉釵,剛才走得快有些鬆了,卻是這一晃,玉釵悄然滑落臺階,落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宮人嚇得忙回身欲要自己去揀,真宗拉住了她笑道:「是什麼東西掉了,急成這樣!」 李宮人急得苦著臉道:「這是娘娘早上才賞下的,剛剛戴上,若是摔壞了可怎麼好!」 真宗哈哈大笑:「放心,朕再賞你一隻罷了!若娘娘惱了,朕幫你賠她一隻。」忽然忖道:「朕聽得剛才那釵兒落地的聲音,倒不像摔壞的樣子。這釵既然是德妃為你懷身而賞下的——」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睜開眼道:「朕方才在心裡卜了一卦,這麼高的臺子上掉下來,若是這釵兒完好無損,則你腹中嬰兒為男子,若是釵兒斷了,則你生一個女兒。」 正說著,下面的內侍已經揀了玉釵送上來,周懷政接過忙奉上給真宗,真宗一看,大喜:「你來看,這釵兒果然完好無損!」 李宮人忙就真宗的手中看去,果然這玉釵晶瑩剔透,一絲損壞也沒有,心中歡喜,也不禁笑道:「果然是上蒼保佑,願上蒼為官家和娘娘賜下龍子。」 真宗執釵笑道:「來,朕給你戴上!」 李宮人忙跪下奏道:「這玉釵既然是吉兆,奴婢再不敢戴了,怕把兆頭弄壞了。奴婢要把它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好好地鎖到箱子裡去!」 真宗見她說得天真,不禁笑道:「好,懷政,你便把這隻釵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鎖到箱子裡,呆會兒再幫著李宮人送回她房裡去!」這邊把手中的玉釵遞給周懷政,周懷政不敢手接,忙用錦花捧了,再包好放進描金箱子裡頭去。 真宗笑道:「好,這玉釵放好了,朕再賞你一隻金釵,金子是跌不壞的,這下你可敢放心地戴著了!」 李宮人不禁低下頭,羞澀地一笑。 秋去春來,到了大中祥符三年的四月十四日那天,開封府知府周起正在御書房奏事,忽然周懷政悄悄地進來,在真宗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真宗喜形於色,站了起來問道:「果真是男的!」 周懷政退後一步,恭聲道:「嘉慶殿裡剛剛來報的,雷公公還站在外頭呢!」 周起事情正奏到一半,見狀不知是該繼續還是該告退,正怔在那裡。 這邊真宗已經是欣喜欲狂地拉住了周起急忙道:「愛卿可知朕有大喜事了!」 周起忙跪下道:「臣不知,請官家示下!」 真宗喜不自勝地道:「快快平身,你是朝臣中第一個知道的,朕有兒子的,朕有兒子了!」 周起忙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大聲賀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是皇上之幸、臣等之幸、大宋之幸,這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啊!」 真宗哈哈大笑,指著他急急地道:「你且等著,朕回宮裡去看一看,回頭還與你說話!」 周起忙磕頭道:「臣不敢離開!」 真宗這一「看一看」足足看了一個時辰,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御書房的周起,忙又跑回來,周起卻還在御書房等著。 真宗笑道:「朕一歡喜,幾乎把你給忘了,來來來,先領份洗兒錢罷!」說著,親手取過周懷政捧著的洗兒金錢,賜與周起。 周起笑道:「皇子誕生,臣能夠第一個聽到這個喜訊,又是第一個領了官家親手賜與的洗兒錢,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真宗笑道:「說得好,今日這巧宗兒歸了你,來日必是要你進東宮輔佐的!」 周起大喜,連忙又謝過聖恩。他向來官運平平,好不容易剛剛愛上到這開封知府,還以為仕途至此到頂了。沒承想今日皇子降生,這運氣都歸到他的身上去了,又親耳聽得皇帝入東宮的承諾,但見眼前一條金光大道,冉冉展開。喜得忙又問道:「但不知是哪宮的娘娘有喜!」 真宗笑道:「你沒聽到是嘉慶殿來報喜嗎,自然是德妃劉氏了!」 周起忙告罪,又恭喜著退下,出了宮門,心中暗忖,看來這劉德妃為皇后的勢頭,是擋不住了。

嘉慶殿後殿中,李宮人悠悠醒來,卻見梨蕊坐在床前,見她醒來,笑道:「好妹子,你終於醒了!」對旁邊的侍女道:「快去稟告娘娘,李宮人醒了!」這邊對李宮人笑道:「娘娘吩咐,你醒了就稟告她,她親自過來看你!」 李宮人吃力地向左右一看,問道:「孩子……」 梨蕊道:「恭喜你了,是個男孩。已經抱給娘娘了,如今官家下了朝,正親自抱著看呢!」 李宮人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不自覺垂下淚來,道:「姐姐,我想看一看這孩子!」 梨蕊嘆了一口氣:「妹妹聽我一句話吧,你還是不看得好。反正你還年輕,過些時候就忘記了。若看了,反而更拋舍不下。」 李宮人哽咽道:「我就想看一眼,只看一眼而已!」 梨蕊嘆道:「好妹子,這就是咱們的命,誰叫咱們是奴婢呢!從一開始就知道,咱們中間不管誰生下孩子來,這個孩子不能是自己的,那是娘娘的兒子。倘若今日換了我,我也得認命。你雖然生了個主子,可自己這身子,還是奴才命啊!」 李宮人抽泣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原以為我都能明白,可是事到臨頭,卻是割捨不下啊!」 梨蕊忙拿了帕子給她拭淚,道:「好妹妹,月子裡可別這麼哭,傷眼睛呢!你得往好處想,莫說咱們只是個奴婢,便是三宮六院的主位們,哪一位生了孩子,娘娘若是要,官家一道旨意還不照樣抱過來。且這宮中母以子貴,也一樣是子以母貴,這孩子有娘娘這樣一位生母,將來必然福澤無窮。你且別管自己傷懷,但為著小皇子的將來著想,這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更何況咱們服侍娘娘這一場,這些年來看著娘娘這些年的苦處難處,且說娘娘待咱們的恩德,也得回報啊!」 李宮人拭淚道:「姐姐,你說得是這個道理,可是我這心裡、我這心裡——」她哽咽道:「讓我自己慢慢想開罷!」 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面的響聲,梨蕊忙站起來,一群侍女如眾星捧月似地擁著劉娥進來,但見劉娥親手萬般珍愛地抱著孩子,走到李宮人床前,李宮人待要掙扎著起來,劉娥忙叫梨蕊按住了,這邊道:「蓮心,我把孩子抱過來給你看看!」說著,將孩子抱在手中,捧到李宮人面前。 李宮人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她的眼睛像是整個地掉進這嬰兒的身上了,才出生的小嬰兒通身粉紅色,皮膚皺皺地,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她只覺得眼前一熱,又似有淚流下,忙轉過頭去拭了,再回過頭來,劉娥已經將孩子抱在懷中了。 李宮人強笑道:「奴婢恭喜娘娘了!」 劉娥點頭道:「你辛苦了,我是不會忘記你的。今日官家十分高興,我就趁機代你向他討封,官家已經封你為崇陽縣君……」 李宮人掙扎著在枕上磕頭道:「奴婢謝恩!」 張懷德忙捧過一盒錦鍛珠寶道:「這些錦鍛珠寶,是娘娘賞賜下的!」 李宮人又謝道:「多謝娘娘!」 劉娥站起來道:「好了,你好好歇息,有什麼事,只管叫張太醫,梨蕊依舊留在這裡照顧你,可要自己注意養好身子才是!」 梨蕊忙跪送,劉娥帶人一陣風似地去了,只是從頭到尾這麼久,她一直親手抱著孩子,竟不曾與任何奴婢接手。 這一個肉嘟嘟的小生命帶給劉娥異樣的驚喜和迷戀,只要是可能,她都儘量地親自抱著孩子,親自動手照料著孩子,哪怕孩子屎尿在她的身上,她也只是開心地笑一笑。 真宗也表現出同樣的喜悅來,每日下了朝之後,兩人雙雙各立於搖籃一側去逗弄孩子,嘉慶殿中充滿了歡笑。 孩子滿月之後,這才在宮中設宴相慶,請了滿宮嬪妃,劉娥抱著孩子滿面春風地出來,真宗下旨各宮各院均賜厚賞。 不料酒過三巡,杜才人卻忽然發難,冷笑道:「恭喜德妃姐姐,姐姐這一有了孩子,怕是指日就有入主壽成殿了吧!」 劉娥怔了一怔,淡淡地道:「杜家妹妹喝多了。」 楊婕妤忙上前笑道:「這杜妹妹喝不得酒,都是我不好,多灌了她幾杯!」說著忙去拉她道:「來來來,咱們到外頭喝杯醒酒茶去。」 杜才人一把推開她:「我就知道每每都有你出來擋風。德妃姐姐得寵,獨寵專房,我們也認了,不敢有什麼話。倘若真是生了皇子,封皇后我也無話可說。若是拿這種偷天換日的手段來,誰能心服?咱們又不是不能生,只是等不來官家的雨露恩澤罷了!」說到傷心處不禁淚下,指著戴貴人、曹美人、沈才人等道:「倘若官家肯把在嘉慶殿的時間放一半在咱們任何一宮裡,哪怕是十個八個皇子,早就有了,哪裡用得著這麼偷偷摸摸的!」 嚇得戴貴人等忙上前哄道:「杜才人你真是喝多了,又扯德妃姐姐又扯上楊姐姐的,如今又扯上我們來!」 杜才人冷笑一聲,一個個地指過來:「難道說你心裡頭就不叫屈、不生恨!戴貴人,打先皇后去了之後,官家連你是圓是扁都忘記了吧?曹姐姐,咱們和德妃姐姐三個一起進的宮,我心裡的屈,你難道就不是同我一樣嗎?沈才人,你是何等的門第,又先皇后的遺薦,滿朝大臣的作保,進宮時誰不以為你是未來皇后的,如今呢,人家玩個偷天換日就把你擱冷宮裡了。我們這輩子活夠了,你才十幾歲,你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楊婕妤,在座的資歷數你最久,如今呢,你就靠著奉承別人……」 「啪!」地一聲,真宗聽不下去了,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擲在地下,發出一聲脆響。聲音雖然不大,卻嚇得眾人立刻靜下來,劉娥忙跪了下去,其他妃嬪見狀,也跟著跪了一地!獨有杜才人昂著脖子仍立在那裡。 真宗臉色鐵青,道:「杜才人行為悖亂,著立刻回宮,閉門思過,聽候處置!」 周懷政忙上前來拉走了杜才人,杜才人厲聲道:「狗奴才,你也敢來動我?」嚇得周懷政不敢動手,這邊又憤憤地指著曹戴沈等三人道:「你、你們,個個都是膽小鬼,早先咱們不是說得好好的,今日卻都作了縮頭烏龜!」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真宗眼神凌厲地掃過三人:「你們莫不是早就有預謀了!」 嚇得曹戴沈三人連忙道:「我們並不知情!」 劉娥跪前一步,道:「官家,臣妾想她們一定不知情,官家且消消氣吧!」 真宗嘆了一口氣,揮手道:「算了,今日就這麼散了吧!」 劉娥一急,站了起來,走到真宗身邊,附耳低聲勸說,但見真宗臉色先是不悅,劉娥又勸說了一會兒,才見他臉色緩過來了,勉強道:「好,就依你所言,」這邊對眾嬪妃道:「今日是皇兒滿月,不必為一個不懂事的壞了興致,你們都起來吧,酒宴繼續!」 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內侍們忙輕手輕腳地上來撤去所有的菜餚,撤去杜才人的席位,重新布置了酒宴再送上來。 酒宴中雖然開始氣氛仍然僵強,卻是劉娥與楊婕妤、戴貴人等忙說說笑笑,打岔過去。過得一會兒,真宗的臉色也漸漸松下來,劉娥忙叫乳娘重新抱出孩子,才又把真宗哄得笑了一下,這才雨過天晴。 酒宴散去,諸妃嬪皆得了厚厚的賞賜,心知肚明,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各自散去。 次日真宗的旨意下來:「朕於祥符元年下旨,自即日起除命服外,不得服飾銷金及以金銀為箔之制。後宮杜氏,違禁擅用金銀之服,大不敬,著即日起出家洞真宮為道。」 杜才人家世顯赫,她是昭憲皇太后的侄女,昭憲太后是太祖、太宗的生母,於輩份中說起來,亦算得真宗的表姑母,因此也只有她才敢酒宴前直犯龍顏。那一日她與戴貴人、曹美人、沈才人說起劉德妃生子蹊蹺,眾人便合計在酒宴上一齊逼問個真相出來,也好大鬧一場,不料事到臨頭,個個退縮,倒將她逼到無可退路。直到真宗大怒,她衝回宮中冷靜下來便已後悔,只恨那三人毫無義氣,但將她逼作了出頭椽子。只是恃著真宗向來仁厚,想來亦不過是降級罰俸受責罵罷了。誰知道一道旨意下來,竟是從此終身斷送,卻猶如晴天霹靂,後悔不及,只得哭了一場,前去洞真宮出家為道了。 後宮諸人,從此閉口不敢再談及此事,亦各自嚴密管束自己宮中之人,深恐帶累了自己。

大中祥符四年四月,皇子滿周歲時,真宗大赦天下,取名受益。同時,因莊穆皇后郭氏已去世四年,中宮虛懸,詔眾臣議冊立皇后之事。 此時朝中已然分成兩派,一派以資政殿大學士王欽若、三司使給事中錢惟演為首擁立劉德妃,另一派則是以參知政事趙安仁、翰林學士李迪為首,反對立劉德妃為後,併力薦沈才人年紀家世最為相宜,可立為皇后。 趙安仁是副相,輔佐王旦執掌中樞甚久,廣聞博記,歷代典制律法、近代史實沿革均如數家珍,便是王欽若也難比及。澶淵之盟時,雙方使者往來禮儀、文書制訂等,皆由趙安仁一一安排。李迪是鹹平初年寇準取中的進士,亦是多次上疏,反對立出身寒微的劉妃為後,此二人甚是強硬,真宗不免有些頭疼,只得早早宣布退朝。 過了幾日,王欽若在御書房奏事,此時因為王旦年紀漸大,真宗亦有考慮將來的人選,就問他:「朕問你,諸大臣之中,誰人的品行德望較好?」 王欽若忙道:「以臣所見,文武眾臣中,若論為人,沒人能比得上參知政事趙安仁大人的了!」 真宗笑道:「我倒是少聽得欽若如此誇人的,趙安仁果然為人極好嗎?」 王欽若忙道:「趙大人不但與同僚交情好,而且為人最是念舊記恩。昔年故宰相沈倫對他的知遇之德、提撥之恩,趙大人至今仍仍念念於心,常存報恩之念。」 真宗哦了一聲,似有所悟:「怪不得他如此力爭……」這邊揮手令王欽若退下。 過了幾日,真宗與宰相王旦談話時,輕描淡寫地提及,叫他留心一下可接替參知政事趙安仁的人選,王旦大驚,忙奏道:「趙安仁任職以來,並無過錯,請皇上三思。」 真宗頷首道:「朕知道了!」 過了數日,旨意下,罷力主立沈氏為皇后的副相趙安仁參知政事一職,改任兵部尚書。趙安仁一被貶職,朝中大臣們紛紛倒轉方向,一時間滿朝爭著議立劉德妃為皇后。 然後劉德妃卻一再上辭表,請辭皇后之封。 眾臣心領神會,劉德妃每上一次辭表,接下來的再一次請立劉德妃為後時,擁護的朝臣更多,反對的朝臣更少了。 眼見朝中上下,反對之聲漸漸越來越弱,副相向敏中、翰林學士李迪、兵部尚書趙安仁等大臣眼見劉德妃封后已經有頂不住的之勢,已經不敢再上書反對,只得頻頻往宰相王旦家跑。 這一日,宰相王旦忽然稱病,不再上朝。宰相這一無聲的表態,令議立劉娥為後的朝臣們忽然之間停了下來,不敢再有舉動。 然而經過天書封禪賜珍珠一事之後的劉德妃,已經掌握了如何對付王旦的辦法。她依然再上一道辭表以示退讓。 緊接著,真宗下旨:宰相王旦加封為門下侍郎兼玉清昭應宮使,副相向敏中加中書侍郎,內外官均加官加恩加蔭封。同時,大封皇族,除已經去世的雍王元份及袞王元傑外,其餘在世的親王如長兄楚王元佐加封為太師,六弟相王元偓加太傅,八弟舒王元儼加太保等。 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旨意傳至中書省,因中宮虛位,特立德妃劉氏為皇后。 從封后的聖旨下到元旦,不過一個多月時間,只因時間緊迫,而封后大典事項極多,禮部、鴻臚寺忙了個暈頭轉向。 封后之制,先說冊符,封后的玉冊,要用珉玉五十簡,匣依玉冊的長短制就;皇后之璽用黃金鑄就,有一寸五分見方,高有一寸,上有鎏文曰「皇后之寶」,盤螭紐。皇后之綬並緣冊寶法物均以古法舊制為之,匣、盝之上,以朱漆金塗銀裝飾。本朝皇后之冊立,與前代《通禮》有異,不立儀仗,不設湯沐縣。 冊後前一日,先設守宮之儀式在朝堂,派冊寶正使、副使依次於東門外,捧旨的命婦依次於受冊寶殿門外,設皇后受冊寶位於殿庭階下北向。 另有奉禮設冊寶正使位於內東門外,副使、內侍位於站在他的南面,參差而退,自東向北依著禮冊上規定的步子走到上面,把寶冊放在案几上,位置在於正使前面的南向,又設內給事站於位於北廂南向。 一應禮儀完後,正副使和內使等,就守著寶冊一夜。 第二日,正是元旦。冊後大典開始。 文武百官著官服早早依次入場,禮直官、通事舍人先引中書令、侍中、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及奉冊寶官,執事人身著紅衣,衣帶有勳序,率先到垂拱殿門外依次站好,等著冊符之降。 然後是禮直官、通事舍人分引宰相、樞密使、冊寶使副、文武百官詣到文德殿立班,東西相向。內侍二員自內宮承聖旨,取皇后冊寶出垂拱殿,奉冊寶官俱捧玉笏率著執事人,禮直官引著中書侍郎押送金冊,中書令跟從於後,門下省侍郎押寶符,侍中跟從於後,由東上閣門出,一直送到文德殿庭暫時安置冊符。 禮直官、通事舍人再引冊寶正使、副使就位,次引侍中於使前,西向依禮制而拜。典儀官高呼「再拜」。然後一聲聲依次承傳到位,冊寶正使、副使、在位百官皆再拜,內侍行首周懷政展聖旨宣曰:「贈虎捷都指揮使劉通女冊為皇后,命公等持節展禮。」冊寶正使、副使再拜,侍中還位,門下侍郎自周懷政手中取過節仗,門下侍郎手執節仗授於冊寶使,冊寶使跪受節仗,然後是冊寶之節幡會議於冊寶副使。 仗幡俱受,再引中書令、侍中站到冊寶東北,西向而立,中書侍郎引冊案立於中書令右,中書令取冊授於冊寶使,冊寶使跪受,而後起立,置冊於案。中書令、中書侍郎退回班列。門下侍郎引寶案於侍中之右,取寶授冊寶使亦如上面的儀式。 典儀唱贊曰:「拜訖。」眾人再拜,禮直官、同事舍人引冊寶正副使押送冊寶,一名官員手持節仗在前導引,奉冊寶官捧著寶冊,在眾多儀仗衛隊的簇擁下,依次出了朝堂門,自內東門跟隨內臣進入後宮。 然後是內臣引內外命婦入就位,內侍到閣中,請皇后劉氏換上大禮服,等候冊寶使到來。正副使來到閣下,站到東向內給事的前面,自北向內跪下,俯伏在地,道:「臣冊寶使王欽若、副使丁謂奉制授皇后冊寶。」 皇后劉娥坐在簾內,拿過準備好的答辭照念,然後道:「起。」正副使站起身,退回原位。 內給事入捧著冊寶入殿,先有由侍候向皇后跪下說明儀式,然後是正副使退回外殿。 內侍引皇后出,立於庭中北向位置,內侍跪取冊,次內侍跪取寶,起立,西向站在皇后右少前,內侍二員進立皇后左少前東向。在內侍讚詞中,皇后再拜,接受一次金冊寶符。然後內侍導皇后入正殿升坐,再由內臣引著後宮諸妃嬪、各家命婦朝拜稱賀。 皇后再換上後服,面見皇帝朝謝。此時文武百官,已經到東閣門上表示祝賀。 整整一天在瑣碎的禮節中,完成這場封后大典,劉娥的心卻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激動和興奮,這一天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此刻到來之際,反而變得不再重要,而只是這樣靜靜地走過這個過場而已。 在整個天下為著這一天而忙亂時,她反而顯得異常地冷靜,在內給事的唱贊聲中,她一絲不苟地完成著一項項禮節,甚至還能有餘暇觀察到宮人擺錯的禮器。在向大殿那長長的甬道上,聽著兩邊如山的人群靜靜的呼吸聲,她忽然有一種錯覺,那穿著大禮服如眾星拱月般走向文德殿的人,好象是另一個人,而自己的靈魂已經脫離了軀體,浮在空中靜靜地旁觀著。 走到盡頭,真宗已經坐在殿中的御座上,含笑看著她。 看到真宗的這一刻時,她的心情忽然平和了下來,浮在半空中的靈魂已經回到體內,她看著真宗,溫柔地一笑。 皇后坐上御座,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此時,她第一次與皇帝並肩坐在一起。在天下人的眼中,她這個時候才正式成為他的妻子。

真宗下旨,為賀封后大典,京城張燈結彩,京吾不禁,狂歡三日。 封后大典之後半個月,真宗再度下旨,升遷後宮諸妃。冊封婕妤楊氏為婉儀、貴人戴氏為修儀、美人曹氏為婕妤、崇陽縣君李氏為才人,唯有沈才人未在此次升遷之列。 同時,以簫韶部樂送嗣子允讓仍回歸王府,故越王元份,改封商王,因允讓的緣故,特赦商王妃李氏出禁回府。 當日劉娥安排借腹生子之計,知道必瞞不過隔三岔五來拜訪她的楊婕妤,索性從一開始就告訴了她全部計劃。楊婕妤又驚又喜,立刻自請來日小皇子出生時,由她一起照顧。劉娥與楊婕妤本來交情就好,昔年楊婕妤懷了五皇子時,也曾經與她相約:兩人之中不管誰生下孩子,均一同為母。因此與楊婕妤約好,等皇子出身後,兩人一起照料小皇子。 自劉娥抱養皇子受益之後,她又不放心都交給乳母侍女,許多事都要親自照顧,忙中添亂,又怕冷落了真宗。見楊婕妤每日都過來看望小皇子,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真宗下朝回宮,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索性將小皇子放在長春宮由楊婕妤照顧,自己則每日去長春宮去看望,如此一來,也便兩全其美了。 楊婕妤感激涕零,越發地死心塌地了。劉娥只管著照顧好真宗那一頭,後宮但凡大小事端,自也不必她操心,皆有楊婕妤幫著她留心著。 此時劉娥封了皇后,事情越發地忙碌,但是小皇子的飲食起居,卻都是一一過問,既不似郭后似地管得太過了,亦怕楊氏太過千依百順地嬌縱過了。 真宗每日退朝後便到皇后宮中,批閱奏摺每每到了半夜,這其間與劉後一起談論些朝政之事,劉後記心甚好,一件事但凡提個頭,她便想起前因後果,其中涉及的各關係人物來,因此真宗批閱起奏摺來倒也順手許多。 真宗除了在劉後宮中外,間中也到其他嬪妃處。到了這年年底,卻又傳來消息,才人李氏又懷孕了。 夜深人靜,壽成殿後的偏殿小院中,一個香爐擺在院中,三支清香幽幽吐煙。此刻所有的人都入睡了,院中獨有新封的才人李氏,跪在院中祈禱:「信女李氏,求告蒼天,賜給我一個女兒吧!昔年我也曾祈求上蒼,保佑我能夠為娘娘生下一個皇子,果然得遂人願。如今信女再次請求上天,賜給我一個女兒吧!皇子是為了皇上、為了娘娘而生的,只有女兒,她才屬於我。蒼天,請憐我失子之苦,賜我一個女兒吧!」 自從她得知自己懷孕以來,她每夜都要如此祈盼著。收拾了香爐,回到房中,她打開箱子,那裡面放著兩件首飾,就是她初次懷孕時,皇帝所賜的金簪和劉皇后所賜的玉釵。當日她上承露臺時,玉釵墮地,真宗卜得玉釵不損當生皇子,嚇得她不敢再戴,收進箱中。那日真宗便賜她金簪,然而不久之後,又聽說杜才人因為違了銷金令而被下令到洞真觀出家為道,她不敢再戴金簪,便與這玉釵一起收起箱子裡。 望著這一釵一簪,她的心思,又回到了過去。她本是吳越王府送給劉皇后的侍女,她的祖父李延嗣,原是吳越錢氏的舊部。吳越王錢俶歸宋之後,她的父親李仁德又由吳越王府保薦,做到左班殿直。李仁德見女兒頗有幾份姿色,想自己只是一個小官,將來匹配也是尋常人家,便將她送進吳越王府去服侍故主,以圖一個好前程。 她雖然名為侍女,但是因為是世代舊屬之後,與那些買來的婢女自是不同。吳越王府亦是不作尋常侍女看待,專門請了教習嬤嬤教她們學習禮儀規矩、琴棋書畫等。隔了幾年,挑出她來與另一名舊屬之後,一起選入宮去服侍當時還是美人的劉皇后。然後,她的命運就此與皇家聯繫在一起。 她輕輕地取出一隻銀釵來,那是她從娘家帶出來的,擺在帝後所賜的金玉釵簪前面,真是黯淡粗陋無比。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倘若她從來不曾進過宮,那麼,她現在也許嫁一個尋常百姓,生一對兒女,就象大宋朝任何一個尋常的平民婦人一樣吧! 次年,才人李氏生下一個女兒。

狸貓換太子是一出非常有名的古戲。 戲劇始於南宋末年,興於元,直至明清時代最為繁盛。 宋真宗時,德妃劉娥將自己的侍兒李氏所生之子抱為已子即為仁宗。劉娥登上後位,此後首創中國歷史上全套垂簾聽政制度十幾年,身披龍袍,險些成為第二個武則天。但是劉娥和仁宗生母李氏的關係一直不錯,李氏本就是劉娥的侍女,對劉娥一向忠誠,生子之後也一直留在劉娥身邊,後來又安排她生了一個女兒得慰失子之苦,並逐步由崇陽縣君、才人、順容一直到臨死前,被劉太后封為宸妃。劉娥曾派內侍找到李氏親人並封以官職,李氏對劉娥心存感激,因此雖然一直在宮中,卻始終未說明真相。直至劉娥死後,仁宗才得知身世,但看到劉娥厚葬李氏,嘆:「人言可畏,我差點錯怪太后。」因此仍然很感激劉娥,劉娥執政多年自有政敵,這個時代趁機詆毀劉娥,仁宗同劉娥母子感情大約很好,則乾脆地說:\"太后待我有恩,任何有關太后的壞話我都不想聽。\"(詳見本書) 不但如此,終南北兩宋,對劉娥均有較高評價,稱其為一代賢后,女中任姒。史學家也稱其為「「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後來慈禧太后欲垂簾聽政,也是處處提著要拿章獻太后劉娥作為仿效。 劉娥的故事在狸貓換太子中被抹黑,則是在明朝的時候。明朝宮序中發生過兩件奪子殺母的慘案。 一個發生在明宣宗時期,明宣宗寵愛孫妃,而孫妃為了坐上皇后之位,秘密將一名宮女生下的兒子奪為已子即明英宗朱祁鎮,並害死皇子的生母。孫妃則因此做上皇后,皇太后,得享終年。那名慘死的宮女,雖然生下過皇帝,但卻死得無聲無息,而連姓名也無從得知。而明英宗一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為何人。但是這件事從逃到宮外的宮女口中洩露出去,傳揚民間。 另一樁發生是明憲宗時期,明憲宗寵愛比他大了十幾歲的保姆萬氏並封為貴妃,萬貴妃無子,宮中所有妃嬪凡是懷孕均被她殺死,唯有一名紀氏宮人逃過一劫,生下一子,即後來的明孝宗朱佑樘。紀氏在冷宮撫養皇子數年,明憲宗才知此事。但是不幸的是,萬貴妃也同時知道此事。因為明憲宗年紀已大,而一直無子,萬貴妃只得留下皇子性命,將紀氏毒死。 這兩樁事流傳到民間,連普通百姓也感慨不平,但是又不敢直說當朝皇帝的事。戲劇詩歌中向來有為了避禍而\"指漢為唐\"的傳統。比如白居易寫唐玄宗楊貴妃的故事,長恨歌開篇第一句就是\"漢皇重色思傾國\"。戲劇更多借古諷今,如明太祖朱元璋大殺功臣,百姓就編排漢光武帝劉秀將開國功臣統統殺光的戲\"二十八宿上天台\",編派宋太祖趙匡胤殺了義弟鄭恩,鄭恩之妻陶三春興兵,趙匡胤陪罪的戲\"打龍袍\"。可嘆劉秀趙匡胤還真算得上是歷代帝王中的仁厚之人,無端地替朱元璋背這個黑鍋。 於是\"狸貓換太子\"就此出籠,那些被害死的皇子生母,在戲裡不但逃過一劫,而且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做回太后寶座,終於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害人者得到報應。借著戲文來罵孫太后、萬貴妃,也同時把明英宗明憲宗涮了一把。而劉娥同劉秀趙匡胤一樣,也替後來朝代的宮闈血案背上了黑鍋一個。

大中祥符八年的秋天,御苑中秋菊盛開,紅葉滿枝,百果飄香。皇后劉娥帶著妃嬪們坐在亭中,看著孩子們嬉戲。 皇子趙受益已經五周歲了,此時正領著頭在假山間瘋跑著,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的是楚王的孫子趙宗保,今年才不過三周歲,穿著紅色小襖跟在後面的是李氏所生的小公主靈兒,才不過兩周歲。另外三個稍大的孩子前後護持著這三人的,一個亦是楚王的孫子,七歲的趙宗旦;一個是鎮王元偓的兒子趙允弼,今年八歲;另一個是劉美的兒子,八歲的劉從德。 劉娥唯恐宮中皇子受益獨在宮中養成得性情孤僻了,於是又抱養楚王的孫子趙宗保一同做伴,又讓趙允弼、趙宗旦與劉從德當了皇子的伴讀,再加上小公主靈兒,六個孩子常常玩在一起。 先皇太宗皇帝共有九子,此時活著的,除真宗外,只有長子楚王元佐、六王元偓、八王元儼這三人,因此上真宗對此三王亦是格外垂顧。讓元佐與元偓的子嗣,為皇子伴讀。 此時,坐在亭中的后妃們,談論的卻正是將在年底舉行的皇子加冠之禮。楊氏此時已被封為淑妃,這時候問劉後道:「姐姐,皇兒才五歲,就行加冠禮,這合適嗎?」 劉後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這是官家的意思。」 真宗近年來越來越沉迷於王欽若所營造出來的神仙世界了。這也是臣子們要君的手法,創造出在上位感興趣的一個項目來,極力地誇大它的作用,使在上位者把民力物力投入這件事中,而自己主持其事,便能夠上下弄權固位了。 而真宗從開始的設神道以懾外邦,到今日的沉迷,確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所在。當年真宗因為五個皇子先後早夭,未免有些心灰意冷,不料以祈子的名義建設神殿兩年之後,竟然得子,心中未免有幾分相信了。再加上這兩年來,真宗漸漸覺得老之將至,而皇子尚年幼,此時的追求神道,確也似秦皇漢武崇信方士一樣,有求長壽之意了。 自皇子出生後,宰相們屢次上書,請求早日封王。真宗亦是希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逐步將朝政之事交與皇子。因此決定,今年年底為皇子行加冠元服之禮,待冠禮過後,就可以直接封王理政了。 因此雖然一般男子加冠之禮多為二十歲成人之後,此時卻只得撥苗助長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母后,母妃——你們看,我抓到一隻大蝴蝶!」兩人抬起頭來,卻見趙受益跌跌撞撞地抓著一隻蝴蝶,向著亭子邊跑過來。 此時李氏已經被冊封為九嬪之中的婉儀,也陪坐在亭子的下首,聽到「母妃」這一聲叫喚,又見小皇子笑得一臉燦爛地向她衝過來,不由地張開雙手,卻見小皇子衝過她的身邊,直撲到劉後的懷中,心頭只覺得空空蕩蕩,黯然收手,心道:「我這是怎麼了,可真是糊塗了不成,他怎麼可能衝我喊母妃!」 忽然又聽得「母親——」一聲嬌喚,靈公主跑進來,糯糯軟軟的身子直撲進她的懷中,嬌聲道:「母親,母親,我也要大蝴蝶,我也要大蝴蝶!」 李氏的心忽然間就落到了實處,笑抱著女兒道:「靈兒乖,呆會兒母親再叫人給你抓蝴蝶去!」 劉後笑道:「靈兒,來,到母后這邊來!」 靈公主乖巧地跑到劉後身邊,叫了一聲:「母后!」 劉後笑對懷中的趙受益道:「皇兒乖,你是哥哥,把蝴蝶送給靈兒好不好?」 趙受益昂首道:「好,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小丫頭爭。」 劉後笑撫著他的小腦袋道:「對,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再過幾個月,父皇就要給你行冠禮了,行了冠禮,就是大人了,懂嗎?」 趙受益響亮地應了一聲:「哎!」引得眾人都笑了。 此時楊淑妃亦抱過趙宗保,三個小孩子在草地上滾得一身是草幹泥土,卻都沾在后妃們華麗的裙裝上。劉後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抱著趙受益問侍立在一邊的三個大孩子道:「師父近日都教什麼了?」 趙宗旦素來像個小大人,此時忙回答道:「太傅已經開始教四書了。」 劉後點了點頭,又問劉從德:「你舅父近來在做什麼?」 劉從德知道問的是錢惟演,忙答道:「舅父在家閉門讀書,又與楊大人等把《西崑酬唱集》等又添了許多內容。」 劉後笑道:「哦,惟演倒有這樣的閒心,幾時拿來我看看。」低頭想了一想又道:「我可見不得他這般清閒,你可告訴他準備著,再沒幾日這般清閒了。」 劉從德已有些懂事,連忙跪下謝恩。 過得幾日,旨意下來,遷錢惟演為工部侍郎,樞密院副使,兼學士。三司使丁謂、翰林學士李迪升為參知政事。

汴京城的雪,今年下得特別早,丁謂走出轎子,只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他跺了跺腳,笑道:「今年好雪,明天的莊稼又可大豐收了。」 早已經候在亭中的宰相王欽若撫掌大笑:「我們在亭裡說了半日的風花雪月,不及謂之這一句惜時愛民。」 丁謂大笑:「咱自從做了三司使後,每日裡銖錙必較,張口錢糧閉口土木,早成俗不可耐,哪及得上王相與各位大人名士風流,才子口角。」說著,大步走進亭子裡去,早見三司使林特、兵部侍郎陳彭年、皇城司劉承規等人均已經在了,都笑道:「謂之這話說得該罰,你自比大俗人,豈不是寒磣我們不是?」 丁謂哈哈大笑:「不敢,不敢。」 亭中五人,俱是當今名士,除治國理政外,亦是各有所長,各有所專。 宰相王欽若,當年曾經主修《冊府元龜》,將經﹑史﹑《國語》﹑《管子》﹑《孟子》﹑《韓非子》﹑《淮南子》﹑《晏子春秋》﹑《呂氏春秋》﹑《韓詩外傳》和歷代類書﹑《修文殿御覽》﹐分類編纂。分為帝王﹑閏位﹑僭偽﹑列國君﹑儲宮﹑宗室﹑外戚﹑宰輔﹑將帥等三十一部。在五代十國百年之亂後,將史料整理收集,得以傳之後世,實為大功。 副相丁謂,首撰《景德農田赦》《會計錄》等,自本朝以來第一次將天下農田的分布,賦稅的多寡作一番普查,記錄在案,由此真宗始知天下農田多少,荒廢多少,人戶多少,能收賦稅多少,為以後制訂農事賦稅政策大有所用。鹹平之治,便是有所本,有所據,方得天下大治,賦稅豐收。 三司使林特,對開國初的茶法進行改革。開國初因為軍中急需要用錢,令商人以販茶可加虛估之數,不料此風越演越烈,到近年來虛估之數超過實數七倍之多,令天下茶利朝廷只得五十萬,倒有三四百萬落於把持中間的茶商之手,造成官府無財,百姓奪利,前些年王小波李順起義,亦有此中原因。林特改制茶法之後,虛估數減少到少於一倍,朝廷茶稅大增,又加上其他舉措,令得這些年雖然皇帝東封西祀,開銷浩大,每年國庫餘數倒比往年增了許多。 兵部侍郎陳彭年,在音韻方面成就極大,他重拾五代失散韻書,修撰《大宋重修廣韻》,此書收字二萬六千餘。此後大宋詞學興盛,此書功不可沒,千載之下研習韻書者,均將陳彭年此之奉為圭皋。 皇城司劉承規,是昔年中宮總管,後結交當今劉後,權熱日盛。他雖然是個宦官,滿腹才學不下於當今才子,他歷經太祖太宗與當今天子,掌皇家秘閣圖書三十年,三館秘閣書籍經久不治,多謬誤亂簡,他率朱昂、杜鎬與他整理,著為目錄;先朝修《太宗實錄》和本朝編纂《冊府元龜》、《國史》及讎校等事,均由他典領。他修撰目錄心得,亦為後世之本。 這五人意氣相投,政見相似,便常聚一起,便如今日金明池賞雪飲酒一般。 丁謂走進亭中,林特已經滿倒了一杯酒送上,道:「丁相請!」 丁謂一口將酒飲盡,笑道:「好,權當我向各位陪不是,又遲到了,又說錯話了。」自己再倒了一杯,向王欽若敬道:「恭喜王相,終於得遂所願了。」前些時候,因為宰相王旦病故,升王欽若為左僕射、中書侍部兼平章事,入閣拜相。 王欽若淡淡一笑,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卻盡露疲倦之色:「這杯酒到得太晚了,意料中的事,卻晚到心中竟然連高興都提不起勁來了。」說著,將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恨恨地道:「為了王子明,誤我為相十年。」 丁謂知道他仍然記恨著當年的事,十年前皇帝就擬拜他為相,卻為王旦極力反對,直到如今王旦病死之後,他才得進閣為相,這十年的等待,對於他來說,的確太長太長了,長到他如今的失態。 王欽若譏誚的眼神看向丁謂:「謂之今日遲來,是否臨行前中宮有命,以致延誤?」 丁謂心頭一震,鎮定自若地笑道:「正是,臨行前宮中詢問,小皇子行冠禮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王欽若舉杯輕飲一口,慢條斯理地道:「冠者成人也,而今年方五歲稚齡,就要行冠禮,古往今來未曾見也,老臣只怕到時候這冠禮行到一半,小孩兒哇哇大哭,豈不大失體統?」 丁謂強笑道:「王相博古通今,若論史識,無人能比。雖然說冠者成人也,然而自周朝以來,天子諸候為執掌國政,則未必一定要到二十歲才行冠禮,傳說周文王五十二歲而冠,成王十五歲而冠,亦是古來有之。且《士冠禮》中亦有『諸侯十二而冠』之言。小皇子既受大命,自然聰慧過人,王相多慮了。」 王欽若冷笑一聲:「但願是老夫多慮了,小皇子行過冠禮,便可問政。有人急著要將這五歲孩子推上前臺,卻是為何?」 丁謂咳嗽一聲:「王相,慎言!」這邊卻不由地看了劉承規一眼,不想一抬頭,卻見陳彭年早遠遠地拉了劉承規去看遠處的紅梅了,座中竟然只剩下林特尚在一邊。 王欽若雙目炯炯地看著丁謂:「老夫熟讀史書,古往今來,最懼的是子幼母壯,女主專權。唐代武后之禍,離之不遠。謂之,你我身為人臣,不可不防啊!」 丁謂心頭猛震,驚詫地道:「王相何出此言?」 王欽若往後一倚,緩緩地道:「老夫要你與老夫聯手,阻止後宮擅權。」 丁謂強抑心頭波瀾,整個身子傾了過去問道:「如何阻止?」 王欽若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上面。 丁謂看著上面,心中領悟道:「天?」 王欽若點了點頭,神秘地一笑。 丁謂會意地點了點頭,兩人轉過話題,只談風月,不涉政務,過得一會兒,陳彭年拉著劉承規回來,五人繼續飲酒,說些詩詞歌賦。 丁謂不動聲色地飲酒,作詩,直到傍晚,才興盡各自散了。 離開金明池回到府中,已經是日落西山了,丁謂迸退僕從,獨立站在空空的書房子,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到全身脫力,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十年了,今日王欽若但恨這十年來得太遲,丁謂又何曾不恨這十年來得太遲了呢。 十年了,離寇準被貶出京,也已經整整十年了。 為了這一天,他等了足足十年。十年來他結交王欽若,以三司使的財力全力支持王欽若東封西祀種種行為,取得王欽若的信任,使得王欽若放心將建造玉清昭應宮的事放於他,而他亦藉此機會,早已經培養起自己的勢力。 可笑王欽若自以為抓住了皇帝,就足以抓住一切,但是卻不知道,丁謂的勢力,早已經悄悄地自下而上培養起來。可笑王欽若自以為精通史書,卻不知道在從丈量土地,興修土木等一件件實實在在的小事做起的丁謂眼中,他也只不過是過於書生意氣罷了! 十年前,長亭送別寇準的情景又浮上眼前:「平仲兄待謂之大恩,謂之無以為報,唯有他日再在此長亭之中,親自再迎平仲兄歸來!」 丁謂推窗,望著窗外最後一抹殘陽,微微含笑:「寇兄、平仲兄,十年了,也該是你回來的時候了。十年了,所有的人都忘記了你,王旦、王曾、李迪,這些當初自命與你同一陣線的人,都不曾記得你,可是只有謂之不會忘記,你一定會再度回來的。這一天,終於等到了。」 半個時辰之後,丁謂之子丁珝出府,前往樞密副使錢惟演府中而去。

呼,上來吐口口水先。 不正式寫到這裡,有許多東西不去細究。以前看到書中說五鬼啥啥的,只說是五個跟寇準作對的,糟蹋國庫的奸臣小人,今天拿百度各自搜一下,居然發現他們各是五個行業內的牛人。 王欽若持修纂的《冊府元龜》大部頭類書,對宋前史籍的輯佚和校勘工作便很有價值。反正現在要說到宋代史料,一定要說到冊府元龜啦,歷史學牛人。 他也做過好事,曾請真宗免除百姓拖欠稅賦一千多萬,澶淵之盟的歲幣才三十萬呢,一千多萬能讓多少老百姓過好日子,還釋放過死囚。還有等等…… 丁謂,也是一職業牛人,會計這兩個字就是他首次創立的,他的《會計錄》第一次把全國的土地人口做了丈量,現在任何一本會計學的書翻開首篇上必然有丁謂的名字, 他也做過好事,曾不動刀槍,安撫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叛亂,並根據西南地區產粟米,缺食鹽的情況,從內地調入食鹽換取當地粟米的充軍糧,使官民兩利。當時全國糧賦十分混亂,每年徵收數量不一,隨意加碼,百姓苦不堪言。丁謂奏議以景德四年民賦數為準徵收,並報朝廷備案,以利國計民生。據葉得夢《石林燕語》記載,丁謂以鄆、齊、濮安撫使知鄆州時,北方契丹鐵騎南下,民心驚惶,河北百姓紛紛搶渡黃河,「欲避於京東者,日數千人」,而船民不肯盡力擺渡。丁謂聽到此事後,採取果斷措施,急忙從監獄中取出死囚數人,「以為舟人,悉斬於河上,於是曉夕並渡,不三日皆盡」。他又從難民中挑選少壯者,在數百裡黃河邊「分畫地分,各使執旗幟、鳴金鼓於河上,夜則傳更點、申號令」。契丹人以為宋方已有防備,便撤退而去,於是「境內晏然」。由此可以看出丁謂的為人聰明,辦事果斷、幹練。 林特的茶法,更是狗狗上一大堆,都是經濟學論文,林特茶法朝廷增收,百姓得利,不但利民,而且非常有用,有用到數百年後上千年後,都經常有人專門研究他的茶法改革。 北宋音韻學家陳彭年:陳彭年,字永年,江西南城縣人。生於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卒於宋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終年57歲。彭年自幼好學,手不釋卷,十三歲著《皇綱論》萬餘言,深為名輩所賞。南唐主李煜聞之,召彭年入宮。宋雍熙二年(公元985年)中進士,同年調江陵府司理參軍,後官至兵部侍郎。彭年博聞強識,才華出眾,深為宋真宗所重。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與丘雍等奉詔修訂《切韻》,修訂後改名《大宋重修廣韻》。《切韻》,隋音韻學家陸法言等人所撰,是唐宋韻書的始祖,原書久失。近幾年來,音韻學者發現幾本唐寫本韻書,從而考定《切韻》分一百九十三韻。此書字數較少,注亦較略,部目次序都不及《大宋重修廣韻》。陳彭年在修訂此書時,除增字加注外,部目也略有增訂,比《切韻》更為整齊。此書收字二萬六千餘。平聲字多,分上下二卷,上平二十八韻,下平二十九韻;上、去、入聲各一卷。上聲五十五韻,去聲六十韻,入聲三十四韻。共二百零六韻。為現代研究中古語音的重要根據;研究上古或近語音的學者,也以此作比較性資料,是漢語音韻學中的一部重要韻書。 劉承規:北宋圖書館官員、目錄學家。字大方。晚年改名為承規。宋初太監。字大方,其父本北周太監,因而從小即在宋宮中為黃門小底。楚州山陽(今江蘇維安)人。建隆中補高班。太宗即位(976年),召拜北作坊副使。雍熙中,為勾當內藏庫兼皇城司。大中祥符初封泰山禮成,官左曉衛上將軍、安遠軍節度使觀察留後致仕。歷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掌內藏30年,檢察精嶽,計財出入,甚有條式。鹹平元年(998年)十一月,以三館秘閣書籍經久不治,多謬誤亂簡,下詔由朱昂、杜鎬與他加以整理,著為目錄,之後,錢若水等人修《太宗實錄》和編纂《冊府元龜》、《國史》及讎校等事,均由他典領。當時太府所藏自1錢至10斤51個舊銅式,沒有一個準確,權衡失去統一標準。守藏吏接收送進的金帛無法準確計量,前後任交接也常為輕重爭訟;社會上常利用這一點進行欺詐。景德中,劉承規推究本末,按《漢書·律曆志》的做法,以秬黍為則,詳定秤法,鑄定新銅式33,銅牌20,授於太府收藏。又置副本11套於內府、外府、四方大都,從而使天下權衡統一,方便了計量與貿易,有利於經濟發展。 呼,基本上都是百度上度來的,嗯,反正吧,你考史料,必須會有王欽若修冊府元龜,你考會計學,丁謂的會計錄是必考項,你考歷史經濟學,有林特的茶法,你考音韻歷史學,有陳彭年有的名字,你考目錄學,有劉承規的名字,呼,奸臣都是職場牛人啊,專業職能牛到可以載入史冊.而且,還都曾經從好大臣過渡過來的,從為國為民過渡過來的。 嗯,俺現在不怪真宗認不出奸臣來了,要是奸臣都這是這種職場牛人外加文採風流,成績突出,過去又有愛民的政績,放現在也認不出來啊,還真是都當人才用啊!別說過去了,就換如今,能有幾個一二品大員是如此的職場牛人啊!

次日,樞密副使錢惟演入宮參見劉後。 半個月後,樞密院副使馬知節在朝堂當眾舉發王欽若擅權,瀘州都巡檢王懷信等平蠻有功,王欽若不但不及時上報請賞,反而扣下不理。 王欽若自為相以來,從未有人敢如此當面對他無理,氣得渾身顫抖,回到內閣,便下了批文將王懷信等人全部除官,以消心頭惡氣。 三日後,已經發出去的批文,卻出現在真宗的御書房中,真宗大怒,當面召了王欽若來質問,重責他擅弄權術,遂令他閉門思過。 十日後,王欽若再度上朝請罪,說了半晌,真宗方消怒氣,不料馬知節卻拉住王欽若,爭扯之間,王欽若袖間數十道本章落在地上,馬知節遂罵他奸邪之輩,平時袖藏多道奏章上朝,看皇帝眼色而呈奏章。 副相向敏中,亦是王旦寇準等一派的,十餘年來亦是受王欽若打壓不少,此時見狀也趁勢出面指責王欽若,王欽若也是口才便給,以一敵二亦是毫不落下風,一時朝堂之上,唇槍舌劍、明刀暗箭紛紛亂放,兩派積怨又久,副相李迪等人此時見王欽若落了下風,更是一洩心頭之怒。 整個朝堂,剎時間亂如蜂窩,只聽得嗡嗡嗡一片嘈雜之聲,直到真宗一聲怒喝,方才靜了下來。 真宗大怒,拍案而起:「將王欽若、向敏中、馬知節統統轟了出去。」 王欽若驟然醒悟過來,連忙伏地請罪,卻見真宗拂袖而去。 數日後,表章紛上,王欽若貪汙受賄、私藏*、假借鬼神之名擅議皇子加冠之事等罪名被人告發,真宗盛怒之下,將向敏中、馬知節、王欽若三人一起罷免,令王欽若貶職,出知杭州。 而此時王欽若的頂頭上司,正是曾任參知政事,卻當年被王欽若所陷害下貶的節度使張知白,置王欽若於昔年仇家的手下,正是丁謂之絕妙安排。 到了年底十二月份,有旨意下來,本擬暫停的慶國公趙受益受冠禮照舊準時舉行。 冠禮在宗廟內舉行,冠前十天內,要先卜筮吉日,十日內無吉日,則筮選下一旬的吉日。及冠禮前三日,又用筮法選擇主持冠禮的大賓。 行禮時,由主持其事的宗室為大賓,文武百官齊聚宗廟之內,但聽得韶樂大作,由禮直官、通事舍人引著五歲的皇子受益穿著大禮服,下了輦車,散發自宗廟的臺階上緩步而入,兩邊臺階上俱是身著大禮服的文武百官。 皇帝升御座之後,皇子先拜見皇帝,然後起身。 禮直官大聲唱道:「皇子行元服。」 緊接著笙樂大作,通事舍人引著皇子到大殿東側,由宗室大賓為其先加緇布之冠,並由贊冠者唱祝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然後皇子到殿東面,飲執事者所酌之酒,象徵性地略進饌食,再回到正殿中。則由宗室大賓取下緇布之冠,再授以皮弁之冠,再唱祝詞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皇子坐宴,再飲酒,再加正殿。最後一次除去皮弁之冠,則加以皇子的進賢冠,再次唱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到時冠禮成,於大殿北面,拜見生母劉皇后,奉上肉脯等物。由宮人接下,皇后受皇子三拜,送皇后出殿。 再回到正殿中,既行過冠禮,真宗則再賜名「楨」字,為皇子冠禮後的正式名字。 然後皇子再到宗廟,祭告列祖列宗。 至此,這場煩瑣的元服加冠之禮,才告結束。 這對於一個大人來說,也是一場累得夠嗆的禮儀,對於一個才五周歲的孩子來說,更是吃不消。早從兩個月之前,劉後便先讓他演習了數次。此番正式行冠禮時,文武大臣們看著才五周歲的小皇子不哭不鬧,一臉端莊肅穆,禮節一絲不差地完成了整個冠禮的經過,不由地心中暗嘆:「皇子雖小,果然已經有君王的風範了。」 冠禮過後,真宗下旨,皇子慶國公趙受益改名趙楨,封為壽春郡王,任忠正軍節度使兼侍中之職。 一個月後,也就是大中祥符九年正月,又下旨以張士遜、崔遵度為壽春郡王友,輔佐皇子。 再過一個月,又有旨意,命皇子就學的地方為資善堂,設資善堂眾輔官。 大中祥符九年年底,下旨改明年為天禧元年。 天禧元年二月,再封壽春郡王趙楨兼任中書令。 天禧二年二月,壽春郡王趙楨加封為太保,進封升王。 天禧二年八月,文武百官請立皇太子,真宗下旨,立皇子升王趙楨為皇太子,大赦天下。 九月中旬,真宗御天安殿正式冊封皇太子,祭廟告天。 這一年的年底,寇準回京。

這一年的年底,寇準回京。 城外長亭,參知政事丁謂已經置酒相迎。 這一次寇準的回來,並不是這麼一帆風順的。真宗是個記舊情的人,也曾有讓寇準回京之意,數年間每次被王欽若所阻。王欽若只說得一句:「若是寇準回京,對官家信奉天書之事仍然大肆評批阻止,卻當如何是好?」真宗便將此事擱置下來了。 這時候劉承規因病去世,周懷政接替劉承規為皇城司,他不比劉承規三朝總管,難免少些底氣。於是也尋思結交外官,又因皇帝喜歡祥瑞之事,於是授意永興軍巡檢朱能,製造一樁祥瑞的事件來,得以提升。 於是過了一段時間,永興軍巡檢朱能,就在乾佑山發現了天書。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祥瑞了。自從大中祥符初年在承天門發現天書之後,各地經常性地會出現祥瑞報告,要麼天上發現「五星連珠」,要麼地上發現玄武真君的龜蛇靈異,至於靈芝朱果,更是成千上萬地湧現出來,先是王欽若獻了八千多株,接著副相趙安仁也獻過一萬多株,到丁謂出知毫州時期達到最高點是九萬五千多株,以致於被人諷刺丁謂在毫州不種莊稼光種靈芝了。 但是天書只出現過一次,祥瑞的物品也罷了,誰也不敢拿白紙黑字的天書來開玩笑。但是朱能就敢弄出天書來,他也是被逼急了。他已經被人上告貪汙等各項不法之事,再不弄出點事情來,他的官位也要不保。他是皇城司周懷政有結交,周懷政回信只給了他一條指示,弄個大一點的祥瑞出來。於是,朱能就弄出了天書上來。也難怪朱能,不過是地方小官,若是換了中樞大員如王欽若丁謂玩這種書,斷不敢這樣弄險。 朱能的上司,正是昔年因反對真宗信奉天書而罷相被貶出京,此時任永興軍節度使的寇準。永興軍所在發現天書,這個消息自然是飛報到京中,周懷政知道後大驚,卻也只得將奏摺獻上。 此時劉娥身為皇后,自然也是看到了奏章,詫異地道:「上報此消息的,竟然是寇準?」 樞密副使錢惟演點頭笑道:「正是。」 劉後緩緩放下奏摺:「我記得,當年寇準是最反對信奉天書的人吧,不想今日,他竟然也主動製造祥瑞,進奉起天書來。唉,既有這一日,何必那一遭!這十年來兜兜轉轉,還是走到這一步來!」 錢惟演點頭道:「正是有了那一遭,才會有了這一日啊!一個人非經挫折,怎麼能學得會妥協這二字呢!十年的遠離中樞失去對軍國大事插手的權力,十年來只能在地方上做一方大員,對於一個喜歡指點江山的人來說,足夠讓他改變了。」 劉後長嘆一聲,不覺有些惆悵:「當我們開始重視一份真正可貴的堅持時,卻發現時光已經讓這份堅持面目全非了。」 錢惟演默然:「人總是要變的。」 劉後看了他一眼:「你也變了嗎,惟演?」 錢惟演似乎要低下頭去,猶豫只在一閃而過,他反而抬起了頭看著劉後,坦然道:「是,臣是變了很多,但是有些事,已經入骨,便是時光也不能改變。」 劉後看著他的眼神,微微一笑:「是,有些事已經入骨,便是時光也不能改變。譬如說,你我之間永遠的信任。」她輕輕地拿起寇準的奏摺放在右邊那一堆已經看過的奏摺中,含笑道:「官家一定會很高興地。」 果然真宗很高興,雖然朱能天書一事,做得實在很不高明,不高明到被被許多重臣反駁,如參知政事魯宗道上言此為「奸臣妄誕,熒惑聖聰」;河陽軍知州孫奭,更是上書請請求「速斬朱能,以謝天下」。然而真宗握著這道奏摺,卻是明白,這不僅僅是一份祥瑞報告而憶,更是寇準的一封降書。 「朕終於降服這犟頭的老西兒了。」真宗道:「先帝貶他兩次,他才馴服,朕只貶他一次,卻要他真心馴服。」 丁謂侍立一邊,笑道:「臣早就說過,寇公只是性子直了些,卻還是懂得做臣子的本份。官家所好,便是臣子所尊。」 真宗哈哈一笑,令周政道:「擬旨,詔寇準回京。」這邊問丁謂:「寇準回京,如何安置?」 丁謂跪下道:「臣鬥膽,請官家拜相寇公,。」 真宗大感詫異,微微點頭:「嗯,難得你有這份心。」此次王欽若罷相,丁謂繼任為相的呼聲最高,不想丁謂竟然一口推薦寇準,真宗不禁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與王欽若長相醜陋不同,丁謂不但有才,而且相貌清俊。他為人精明能幹,談吐風趣,記憶力極好,數千言的文字,看過之後即能背誦,在三司時案卷繁多,積年老吏都不能決,他一言就能判定令眾人折服。造玉清昭應宮時,本需要十五年完工,而丁謂令工匠日夜趕工,竟以七年多時間就完成了。不管所任何職,他一上任,均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聲聞天子的政績來。以至於作賦吟詩繪畫、奕棋、博戲、音樂、茶道等都無不精通,他任轉運使時,將龍鳳團茶改制成更為精緻的「大龍團茶」,此後宮中皆用上「大龍團茶」為御茶,又以圖作書,寫出本朝第一部茶經《北苑茶錄》。任三司使時,作《景德農田赦》《會計錄》等,自本朝以來第一次將天下農田的分布,賦稅的多寡作一番普查,記錄在案,由此真宗始知天下農田多少,荒廢多少,人戶多少,能收賦稅多少,為以後制訂農事賦稅政策大有所用。他又善用心計,任三司使時,任用林特等人推行榷茶法,善於斂財,以致於國庫收入大增。種種政績,甚得真宗喜歡。 此時丁謂見王欽若失勢,左右有勸他乘此機會入閣為相的。丁謂細想了想,知道自己此時威望尚不足,若是到後來變成像王欽若一樣當眾被下級官員弄得下不來臺,反而不好看。 他向來與寇準甚是交好,寇準為人豪爽,當年因為丁謂的才能出眾,亦是極為看重於他,並數番舉薦幫助。於是丁謂上奏真宗,力薦寇準為相。 召寇準回京的事,終於敲定下來。 聖旨下到永興軍中,寇準捧著聖旨站起來,不禁仰天長嘆。 這一天終於來了。 而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改變了太多。 他不相信天書,不相信祥瑞,當年他被貶出京,他依然自信而執著,時間將證明這是一場鬧劇,時間將證明他是對的。 然而時間一年年地過去,這一場鬧劇越演越烈,直到演變成正劇。他看到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投身於這場全國性的運動中去。 當一件事情,一個人兩個說你錯了,你還可以認為自己是對的,上百個人上千個人都說你錯了,你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當全國上下都投身於一件事十年之後,你就會否定自己原先的判斷。 你為什麼要跟所有的人不一樣?若這件事真的錯了,難道天下這麼多人都錯了嗎,只有你一個人是對的嗎? 無數個夜裡,寇準開始這樣問自己。沒有他的日子,朝廷照樣運轉,運轉得叫他憂急如焚。執掌國政的,是王欽若這樣的奸佞之臣,而他卻只是因為固執著反對著一件事,而讓自己被置身圈外不得過問,這,真的是於國有利,於民有利嗎? 連他一直敬重的老宰相王旦,也帶頭敬迎天書,帶頭讚頌此事了;連他一直倚重的正直之臣李迪、王曾,也隨波逐流了;連他一直來往的朋友趙安仁、丁謂,都搶著獻靈芝了。 寇準捫心自問,他此刻的堅持讓自己失去對政治走向的控制權,他此刻的堅持讓王欽若之流更加放縱,他此刻的堅持讓自己遠離中心。這一份堅持,真的是有必要的嗎? 他決定放棄了,所以他接受門客的勸說,在朱能的天書奏摺上,違心地籤上了自己的名字,違心地把這一件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作為自己鄭重的推薦。 寇準收拾起行裝要回京了,仍然有門客勸他:「此時朝中五鬼當道,寇公接旨之後,若稱病不去,請求外任,乃是上策;若是入見官家,當面奏天書之虛幻,則為中策;若是再入中書,自墮名節,恐怕要入下策了。」 這門客跟隨他多年,知他。然而他知道的,是過去那個凡事隨心毫無顧忌的寇準。此刻的寇準,心境已變。雖然他知道,回京必須面臨著種種門客們所說的處境,但是少年時即在中樞,參與天下大事的議政,才是他的志向所長。長久在外,縱然是治得一郡太平,又豈能稱他胸懷。他自信製得住丁謂,也自信仍有能力影響皇帝。雖然聽得種種勸說,他依然豪情萬丈地上路了。 然而,違心的事,並非只是邁出這一小步,就足夠了。 離京城只有三日之路,寇準又接到了聖旨一道,令他進京之前,寫出一首關於天書祥瑞的贊表。 「天書贊表!」寇準手捧聖旨,只覺得心中一陣陣地冷笑,是笑別人,還是笑自己。朝這種地方下滑,邁出了第一步,就必然要邁出第二步嗎? 隨著聖旨同來的,是皇城司周懷政親自宣旨,還有丁謂的親信隨從也跟著前來。丁謂知道他這一關難過,只得派了人來悄悄地告訴他:「只因朝中有人,不願意寇公入朝為相,因此在官家面前進讒。丁大人知道寇公為人,不會拘泥於這種小事,請寇公一定要進京,免得教那等小人遂了心願!」 「不會拘泥於這種小事,不會拘泥於這種小事!」寇準喃喃地念道,忽然大笑起來,大笑著在案前一坐,喝道:「拿酒來!」 整整三壇的蘭陵美酒,倒入腹中,化作一大篇天花亂墜,不知所云的天書贊表。寇準擲筆,狂吐,沉醉不醒。 天書贊表飄飄飛起,墜落在地,周懷政拾起表章,面無表情地離開。 次日,仍在昏昏大睡中的寇準被侍從扶上馬車,繼續向京城前進。

天近暮,華燈初上,宰相府中,豪宴始開。 這裡是新任宰相寇準的府第,此時正為他再度拜相而大開宴席。賓客們冠蓋如雲,門前停滿了朝廷大員的官轎,依次落座。 丁謂走下馬車,立刻就有寇府家丁上前,將馬從車子上卸了,這是寇府喝酒的規矩,逢到大宴喝酒必須盡興,任何人進來都把馬車卸了,關上門去,不到大醉不放回家。 丁謂走進府內,只見滿堂燈火輝煌,更勝白晝,五色鮮花,從大門口一直擺到府裡每一處長廊中,衣著華美的侍女來回穿梭,帶起陣陣香風。 直引到大廳之中,座中早已經歡聲笑語不斷,桄杯交錯間,但見楊億、李迪、王曾等朝廷大員都已經在座。 忽然幾聲鈴鼓響起,大廳正中的一座金蓮花忽然盛開,東京城中最著名的女伎杳娘從中躍了出來,但見她紅衣翠帽,渾身如西域打扮,一個輕輕的轉身,便跳起寇準最喜歡的拓枝舞來。隨著鼓點的起伏,杳娘帽子上的金鈴也隨著她身體起伏發出脆響,隨著她每一次的躬身、傾側、翻轉而奏響天籟般的樂聲。當真如唐人詩中所云:「平鋪一合錦筵開,連擊三聲畫鼓催」、「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舞姿之美,令座中百官俱看得如痴如醉。 寇準看得興起,搶過鼓師手中的鼓來,親自擊鼓助興。那杳娘妙目一轉,見是寇相親自擊鼓,輕笑一聲,那舞姿更加地婀娜動人,那輕笑聲更加嬌脆誘人。 一曲終了,寇準放下鼓,杳娘一個急速旋轉直到寇準面前才停下來,卻是口中已經銜了一杯蘭陵美酒,送到寇準口邊。寇準大笑一聲,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拍案叫道:「賞!」 宰相一聲賞字,立刻數丈錦帛送上,杳娘盈盈一笑,嬌聲道:「謝相爺!」 寇準哈哈大笑,拂袖坐下,見丁謂坐在自己鄰座,招手道:「謂之覺得這歌舞如何?」 丁謂鼓掌道:「下官觀遍京城所有的歌舞,卻只有在寇公府中,才見得到最精妙的拓枝舞。」 寇準哈哈一笑,問道:「我前日說的那一件事,你的意見如何?」 丁謂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不禁猶豫了一下。前些日子,寇準將彈劾林特、陳彭年等人的案卷給丁謂要他拿問,丁謂卻「官家仍需要他們辦事」借辭延後了下來,如今見寇準再問起來,丁謂微微一笑,道:「下官寫了一首詩,正想請寇公指點一二,不知可否?」 寇準嗯了一聲,拿過丁謂自袖中呈上的詩稿,看了一下,卻見其中有兩句:「補仲山之袞,雖曲盡於巧心;和傅說之羹,實難調於眾人。」不以為意笑道:「這是謂之自況了?」說著仍將詩稿遞還丁謂。 丁謂笑道:「這是下官任三司使的時候,頗有感懷,因成此詩。所謂眾口難調,事多招謗,實是三司使最真實的寫照啊!」 寇準笑道:「三司使就這麼難做嗎?」寇準知道丁謂這首詩,是自況情境,亦是為林特求請,被人告狀不止的林特,此時正任三司使之職。 丁謂嘆道:「寇兄啊,人道三司使為計相,是財神爺,要起錢來仿佛是無底洞似的。卻不知我們也是替萬歲爺管著錢,半點不由著自己。表面風光,其實內裡有苦自知,這些年來不知道得罪多少請託之人,想田元均大人前些年任卸之時,只對我們訴苦說:『作三司使數年,不知道拒絕過多少人的請託,沒辦法,不能得罪人又不能依從,只得見人陪笑,直笑得整個臉都硬得跟鞋底似的』。」 寇準一口酒正飲著,聽了他這話一下子沒忍住,「噗」地一聲全噴了出來,搖頭道:「當真是如此誇張不成?」 丁謂含笑道:「直至下官親身經歷,方知道此話不假。田公忠厚人緣好,把臉皮笑成鞋底,逃過了許多惡評;下官算得圓滑,也難免被罵;林特性子燥了些,那就得罪人更多了。他倒求過我好幾次,把他從這個招罵的位置早早換下。只是此時茶法推行不久,還需要林特主持。要不然如今把他換下來,茶法才推行了一半,則會令茶賦陷入混亂。等茶法上了軌道,便是寇相不說,我也自是要把他換下來的。」 寇準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酒宴繼續進行著,丁謂看到王曾、李迪、楊億等人依次和寇準交談,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這幾人素與他政見不投,若是寇準與這些人混得久了,只怕將來的事不好辦哪!

酒過三巡,忽然門口來報:「八王爺到——」 眾人皆靜了下來,但風中門大開,寇準站起來,親自迎著八王元儼走了進來。 元儼是太宗皇帝的幼子,從小深得太宗寵愛,別的皇子在十五歲上便出宮分府,唯有元儼年齡到時卻捨不得讓他出宮,直在宮中留到二十歲才出宮分府,也因他的嬌寵和驕橫,因此在宮中得個稱號叫「二十八太保」。真宗繼位前後,也均是對這個幼弟關愛有加,也因此養成元儼未免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自負的個性。 十年前,寇準離京之時,元儼才二十多歲,飛揚跋扈指點江山不在話下,好名馬好行獵好醇酒好美人,整個人走到哪裡都是帶起一股旋風似的,直是意氣驕滿路的氣焰。而今整個人卻已經完全不同了,寇準初見之下,直是差點認不出來。 十年未見,八王元儼從轎子上走下來時,寇準看到的竟是一個中年人走了下來,他那沉重緩慢的步履、那種神情的端凝寡重以及嘴角眉梢那些紋路足以顯示苦澀留下的痕跡,怎麼看也去也與那充滿得意充滿驕氣的年少親王恍若兩人。雖然端坐酒宴之內,美姬歌舞,絲竹亂耳,眾人酒酣耳熱縱情放懷大笑狂談,元儼卻是神情寡淡,從頭到尾沒超過五句話,一杯酒放在面前,除入座時賓主相飲一杯,再也沒有動過。大有舉座歡愉,一人向隅之意,這個皇室親王,竟然表現地象一個古寺老僧似的,忽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寇準忽然想起了有關元儼的一些傳聞,那是三年前大中祥符八年之時,忽然有一夜宮中起火,直將皇宮內的左藏庫、朝元門、崇文院、秘閣都燒成白地,火災損失之重難以計數,更何況左藏庫內金帛無數,秘閣更是內廣聚天下珍異及歷代圖書典籍經藏,當年太宗皇帝主修《太平御覽》、本朝王欽若錢惟演等修《冊府元龜》均是據秘閣中典藏而修史,一旦焚毀,這其中的損失又何止是金錢可以計算。 真宗聞訊極度驚駭痛心:「兩朝所積,一朝殆盡,誠可惜也!」並下旨嚴厲追究,此案牽涉範圍極廣,有數百名官員要被涉案問罪,幸得宰相王旦上書自己請罪,將此火災定為天災,並請求不宜牽連過廣,這才保全了這數百名官員。 誰能想到,這一場火災,竟是起源於當時身為榮王的元儼身上。大火是從元儼的榮王府先燒起的,然後漫延至鎮王趙元肆府中,再漫延至大內,直燒得整座汴京城為之色變。事發後,放火的元兇被找出來,卻原來是元儼的寵姬韓姬所為。韓姬是元儼的侍妾,元儼受審,只供認是韓姬偷盜府中金銀,為了掩蓋證據而放火燒府中庫房,不料天幹風急,釀成滔天大禍。 這一場大火,不但燒毀了兩座王府,燒毀了大內無數宮殿,燒毀了左藏庫和秘閣,還引發更嚴重的事端,鎮王元偓本就是久病之身,府中遭遇大火,一驚之下竟然就此而亡。雖然這涉案的數百名官員被宰相王旦保下,真宗這一腔怒氣更是無法消除,下旨:「將韓姬依律斷其手足,示眾三日,凌遲處死。榮王元儼降爵罰俸去職。」 元儼府第被焚,真宗亦未賜新府,只得寄居延慶長公主之駙馬石保吉的府第。待罪之身的日子不好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更不好過,三年裡更是見盡了世態炎涼,官場冷熱。尤其對於這位曾經倍受驕寵而氣焰逼人三丈遠,不知道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的二十八太保,更是加倍地品嘗到了這種滋味。 這種煎熬的三年,的確能令一個曾經驕橫飛揚的人,變得沉默寡言,變得內斂謹慎,變得深思多疑,變得極度壓抑。 寇準心中暗暗一嘆,得勢與失勢,竟然會讓一個人精氣神全變,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八王元儼的變化之大,更令他對面臨的朝廷局勢,更加地不敢輕忽。 酒宴仍在繼續,歌舞仍在繼續。

酒宴仍在繼續,歌舞仍在繼續。 酒盡歌殘,宴罷人散之時,天色已經大亮。寇府前的馬車一輛輛地散去,各處收起燈火,地上儘是流下來的燭油堆了一地,大廳裡數丈被酒汙了的鮫綃紅綾亂扔在地。 下午時分,陽光斜照進種滿海棠花的院落,寇準的侍妾倩桃捧案走過長廊,走進房中。寇準已經醒來,一邊在潛桃服侍下洗漱洗,一邊問道:「人都散了嗎?」 倩桃捧過釅茶來給他解酒,一邊答道:「各位大人們都已經散去了。」 寇準嗯了一聲,起身走動一下,坐到窗邊,道:「你拿本詩集給我。」 倩桃知道他平時這個時候,習慣看幾頁詩集,她走到書架邊,正要抽取詩集,忽然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向寇準施了一禮道:「老爺,昨夜妾身忽有所感,也學著寫了兩首詩,詩雖粗陋,不知可否請老爺指點一二。」 倩桃是寇準離京後所納的,未曾經過京城繁華,寇準素日雖也教她些文字,寫過幾首詩,卻是向來羞怯不太肯示人,如今聽她主動提出,倒有些詫異,笑道:「好啊,不想你如今也真的能詩了,拿來我看看。」 倩桃猶豫片刻,呈上了兩頁紙箋來,寇準漫不經心地接過詩稿,嘴角還含著一絲輕鬆的微笑,才看了兩行,笑容忽然凝住。 房間裡靜了下來,靜得窗外的樹葉飄落下來,那輕微的聲音都足以驚動房內的人。寇準看著手中的詩,這兩首詩為: 「一曲清歌一束綾,美人猶自意嫌輕。不知織女螢窗下,幾度拋梭織得成。」 「風動衣單手屢呵,幽窗軋軋度寒梭,臘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吳姬一曲歌。」 過了好一會兒,寇準才輕輕地道:「倩桃,你怎麼會想到寫這兩首詩?」 倩桃沉默片刻,道:「倩桃出身貧寒,幼年時曾紡紗織布為生,因此知道織出一匹綾羅來,需要一個紡織女多少天的辛苦和煎熬,寒冬臘月,每日凍得手僵硬破裂,織不出一尺來。可是昨晚一曲清歌便抵得成丈的綾羅,宴席之中酒濺湯汙毫不足惜……」她停了一下又道:「老爺,一尺綾羅難織,一寸燭蠟難制,不知道要費盡百姓多少辛苦汗水。可是咱們相府之中,卻是綾羅酒汙燭淚堆廁,如此奢侈……恕妾身鬥膽,老爺當年在永興軍時,不與官府中人來往,反而下到田間與百姓同耕同樂,憐貧惜物,為人處事,更是疾惡如仇,從來不涉官場陋習!」說到這裡,她已經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忽然跪了下去,哽咽著道:「老爺請恕倩桃大膽冒犯了,倩桃實在是看不明白了。自從老爺獻了祥瑞,進了京以來,每日裡卻只是豪宴高官,不但揮霍無度,甚至是結交權貴,援引內宦……」 寇準的臉驟然沉了下去:「倩桃,你看到了什麼?」 倩桃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道:「倩桃看到老爺數次密會皇城司周懷政周公公。老爺,您是一國宰相,內宦是刑餘之人,倩桃也讀得幾本書,古往今來,哪有忠肝義膽的大臣去結交閹奴之輩呢?相爺是天下人望,相爺一世英名,不可輕毀啊!」言到此句,已經是泣不成聲,重重地叩下頭去。 寇準沉默片刻,仰天長笑:「哈哈哈,想不到寇準周旋於玉堂金馬之間,來往談笑所見所聞的天下棟梁滿朝公卿學富五車引經據典,竟然都比不得一個小女子的膽量和見識,竟然只有倩桃來勸我諫我諷我哭我!哈哈哈哈……」 倩桃驚愕地抬起頭來,她原本是準備著接受觸怒寇準而引來的責罰,不料卻看到了寇準的感慨、寇準的激憤與寇準的傷感,她忽然覺得很傷心,看到這樣的寇準,令她悲傷得不能自己,她膝行兩步,顫聲道:「老爺,倩桃什麼都不懂,只是胡說八道罷了!可是……」她淚流滿面:「如果回到京裡是老爺所希望的,如果這種豪門夜宴是老爺所喜的,如果結交權貴是老爺所好的,那倩桃無話可說。可是倩桃自跟隨了老爺這麼多年,老爺當年雖然遠離京城,卻過得自得其樂。然而在老爺決定獻天書之後,越來越不開心,當著人前聲音越來越響,背著人後越來越落寞自傷,酒喝得越來越多,酒醒之後越來越難受……老爺,倩桃只是不明白,既然京城生涯非老爺所願,為什麼還要去爭取,爭得這麼苦,爭得這麼折墮?」 寇準喃喃地道:「為什麼還要去爭取,爭得這麼苦,爭得這麼折墮?」他看了倩桃一眼,嘆道:「倩桃,你起來吧!」伸手將倩桃拉起。 倩桃整衣站起,惴惴不安地看著寇準,她方才熱血湧上心頭,鬼使神差地竟然許多話衝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何來的膽子何來的這麼多想法,卻見寇準神情黯然,更是不知所措。 寇準輕嘆一聲,卻已經從激動中平靜下來,拍了拍倩桃的肩頭道:「老爺我也曾經年輕過,那時候以為一股熱血,率性而行天下去得。可是經歷了這十年之後才明白,人生竟是諸多的不得已,有些事不是由著自己喜不喜歡可以率性而為的。為什麼爭,可是哪怕爭得再苦再折墮,我也不能就這麼放棄。有時候棄勢就表示全盤認輸啊!過去,我便是不知變通,消息閉塞而誤了十年,不結交內宦,我行這素,不謀權勢?十年前我是這樣,十年後我再不能犯同樣的錯誤。我已經為此誤了十年,我的人生中不可能再有十年讓我可以誤了!」 倩桃哽咽道:「老爺——」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言語來了,寇準的世界是她所不知道的,是這樣的複雜,她又何以置詞呢? 寇準沉吟片刻,道:「你寫了兩首詩給我,我便和你寫一首詩吧!」說著走到案幾邊,揮筆而就。 寇準將詩箋遞給倩桃,才要說什麼,卻聽得管家寇安在外面道:「老爺,王參政大人來了!」 寇準擱筆匆匆而去,倩桃手執詩箋呆立,又是一個大人來了,又是一場不得已的政治密會,眼看他漸行漸遠,自己卻唯有呆立在原地,越來越不懂,越來越不明白。 她將詩箋平放在案几上,無聲地嘆息一聲。詩箋上寫著:「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 「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倩桃喃喃地念了兩遍,眼淚奪眶而出。

半年後,中書省。 寇準坐在堂上,看著手邊一份份案卷,臉色越來越沉,看到一半,將案卷重重地放下來,道:「請王爺參政。」 在等副相王曾到來的這段時間裡,寇準站起來,慢慢地踱步,讓自己的思維沉靜下來。 進京已經半年多了,他執掌中書已經半年了。可這半年的時光,卻令得他與丁謂之間,有了越來越多的衝突。 他雖然名為宰相,丁謂不但在公事上對他恭敬有加,且私事上也對他照料得無微不至。此番到京,丁謂特地購置了一座府第,寇準卻是個不肯置產的人,倒是看中了此時身為副相的王曾一所宅地,寧可租了來住。寇準向來手面大,宰相的俸祿雖高,他左手來右手去,不是周濟了下屬貧困,就是大設宴席,聽歌博奕,一下子花得乾乾淨淨。雖然做了許久的宰相,居然連一座府第都未置下,連遼國都知道宋國有一位「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的宰相。 他與丁謂本是好友,當年兩人也曾吟詩飲酒,甚為相得。此番丁謂特地推薦他為宰相,自己願居下屬,他心中亦感激。但是一到公事上頭,寇準卻漸漸發現,自己這個宰相,倒像是給丁謂漸漸架空了。 所有下面遞上來的政務,都先經過丁謂的手,已經挑選後才呈給他,而且經常先送上幾件他必會強烈反對的事,等遞個三四件事都被他駁回之後,丁謂再遞上一件較為平和的事,他不好意思再駁回,有時候籤了才發現,這才是丁謂真正的目地;雖然政務上丁謂都口口聲聲地稱「秉寇相的意思辦事」,到頭來發布的事項,卻與他的意思相去甚遠。時間不長,寇準亦是精明之人,漸漸察覺。只是丁謂向來態度恭敬,待他公事私事,都如同晚輩侍奉長者似地無可挑剔,便是存心生事吵架也吵不起來。 寇準此番回京入閣,心境為人,已經與十年前大不相同。決定大展身手澄清朝綱,一舉除去這十年來王欽若治下的種種弊端。但是原來以為是良友善輔的丁謂,卻處處制掣,到頭來丁謂竟然是意欲架空於他,更令他暗怒不已。 過得片刻,王曾進來,寇準說到最近與丁謂在政事上的幾件衝突,嘆道:「當年我與丁謂之交好時,曾向李文靖公大力推薦他的才幹。李相卻對我說:『此人不可使其得志!』我那時候亦是不太明白,反而不服地說:『以丁謂的才幹,必有得志之時,怕是連李相也不能一輩子壓著他吧!』李相當時嘆了一口氣說:『此人有才無德,你總有一天,會想起我今日的話來。』今日想來,李相果然有識人之明,丁謂此事,不可深交!」 王曾知道他說的是故宰相李沆,卻又想起當年王旦也是同樣贊李沆的,道:「李相為人深謀遠慮,的確是人所難及。記得王相曾對我說,他當年為副相輔佐李相時,見李相常常拿著水旱蝗災的上報,王相以為這些瑣碎小事,不值得上報官家,李相說:『官家少年繼位,當令其知道天下百姓的艱難,免啟奢侈之心。否則血氣方剛,不留意間不是喜歡聲色犬馬,就是好大興土木。我年紀老了,未必會看到這一天,但是將來或許你們會有一天起我今天的苦心。』到後來官家果然大興土木,東封西祀營造宮觀,他欲諫不能,欲去不忍,這才嘆息李文靖公不愧是聖人。」 寇準也嘆息道:「王公,你這是說到我這次不應該進表賀天書之事吧!」 王曾點頭道:「下官正有一句話,此番寇公進京,是大錯特錯了。常言道:名與器不可假人。此番寇公不但沒能重振朝綱,反而讓他們借著寇公的聲望來胡作非為,寇公一世英名,在世人眼中,也不免與他們同流合汙了。」 寇準猛然一驚,看了王曾一眼,他倒不曾想到此處。心中暗暗忖道,難道自己此番進京,此番與丁謂合作,竟然是錯了不成? 沉吟片刻,寇準嘆道:「王公之言,平仲已經有數了。也是該下決心的時候,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其他人倒罷了,只是丁謂這人難辦,我有心勸他,他這邊答得好聽,卻依然故我。我有心與他爭議,他卻是恭謹小心,我與他多年交情,卻是撕不開臉皮來。」 王曾嘆道:「寇公老實,被奸人所欺。寇公難道不知道,丁謂在朝中,與王欽若、林特、陳彭年、劉承規這四人一起,被人稱為『五鬼』嗎?丁謂此番誠請寇公入京,看似他記顧舊情,實則是欺寇公重情,借寇公之名而行自己之便而已。」 寇準怔了一怔,陷入了沉思之中。過得不久,忽然聽得外頭一陣喧譁之聲,卻是丁謂帶著眾同僚們過來了,嘻嘻哈哈地笑道:「寇公還不出來嗎,人都到齊就等你了!」 寇準猛一驚,抬起頭來,雙目精光畢露。 王曾微微一怔,傾過身去問道:「是約好的嗎?」 寇準點了點頭:「是約好的。」 這一日原又是丁謂約了一群中書省同僚,於中書省閣中一起聚餐。丁謂向來懂得做人,他知道現在單獨對著寇準,難免要發生衝突,他新近招了一個好廚子,便自己備了酒菜,叫了一大批同僚,大伙兒吃吃喝喝,當著眾人面,寇準自然不會扯破臉皮。酒到興處吟詩填詞,熱鬧上一場,便有什麼意見也煙消雲散了。寇準這人性子海闊天空,一件事衝散了,過段時間未必再提起。 丁謂進來見了王曾也是一怔,隨即笑道:「王參政也在,正好,大家一起熱鬧一番!」說著拉著寇準與王曾一同出去,眾人都等在外面,已經擺開酒席,見狀笑鬧著拉他們入席。 眾人入席,丁謂心中暗暗忖奪,王曾此人一向小心謹慎,不象李迪那樣明面上和他作對,卻更給他一種摸不透的感覺,剛才和寇準兩人在內,不知道商議何事,卻是不得不防。 丁謂看著寇準大口飲酒,心中卻是也湧上一股與剛才寇準一樣的想法:此番請寇準進京合作,是否錯了。他本是存了當年畢士安、王旦駕馭寇準的心思,藉助寇準的人望,來挽回自己在清流中失去的威望,也是借著寇準的直爽,收拾王欽若的殘餘勢力。寇準雖然剛愎自用,但是只要自己設法周旋,多方市恩,必能使寇準能買自己的面子,與自己合作愉快的。他沒想到的是,如今的寇準,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寇準了。十年前的寇準或許剛愎自用,但並不計較得失,可是十年後的寇準,卻是獨斷獨行,半點權柄不肯放手,不但未曾與他所預想的與他合作共濟,而是毫不顧忌地獨攬權柄,獨斷獨行。他以為是他建議寇準回京,雖然名份上他是副相,但卻希望與寇準的關係能象王旦與寇準一樣,相互尊重無分正副,不料寇準毫不客氣地視他為下屬,所有朝中大事,均由自己獨斷。半年來,他只有處處忍耐,設法巧妙周旋,才使得權柄不失,才使得整個朝庭的調度仍可以在暗中不至於失控。 丁謂心中暗嘆一聲:「這種僵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總得要讓寇準明白,我們之間應該怎麼樣相處合作啊!」 「這種僵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近在咫尺的寇準看著丁謂,心中也暗嘆一聲:「丁謂,縱有多年情誼,你我之間該劃清的,也是該說明白了。」 酒過三巡,上了一盆羊羹來,寇準因為心中有事,一時不注意,拿著湯匙喝羹湯時,沒倒入口中,卻全灑在了鬍子上。這個時候丁謂正站在他的身邊,很自然地順手拿袖子幫他擦了一下。寇準自己正要動手,不料丁謂如此殷勤,不覺得心事浮上,帶醉斜眼看著丁謂,哈哈一笑道:「參政王是國家大臣,何必要殷勤為長官溜須呢?」 丁謂斷然沒料到他竟有此一語,猝不及防,竟整個人傻住了。旁邊的眾臣見勢不妙,忙都上前打哈哈道:「啊,寇相喝醉了,丁參政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丁謂回過神來,看著寇準,面無表情地一字字道:「看來,寇相真是喝醉了,醉得不輕啊!」 寇準一言即出,自己也怔了一怔,卻不知怎麼地,渾身頓時輕鬆了下來。 「終於撕破這張臉了!」他坐在酒桌後,看著丁謂漸漸遠去的背影,他這樣想著,卻隱隱地有一種悲哀。哪怕是再要好的朋友,道不同不相為謀,到一定的時候,總是要分開的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時,走出中書省閣部的丁謂,心中也是想著同樣一件事!他那樣努力想要維護著的一種和平景象,終於打破了。其實這半年多的相處共事,他早已經隱隱覺得寇準與他的處政理事思維是完全不同,遲早終有分手之時。只是他不願意面臨和寇準翻臉的情況,和寇準為敵是一件很令人頭痛的事,他也不過是維持得多長是多長罷了! 隨著他同時出來的三司使林特,忙勸他道:「寇相想必是喝醉了吧,參政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丁謂嘴角微動一下:「酒醉三分醒,一個人酒醉之後的態度,說明他對別人最心底裡的看法。」他自嘲地一笑:「溜須?倒沒想到,我在寇準的眼中,只是這樣的一個人。」 林特忙道:「若無參政大人,寇準還在陝州邊遠地方呢,若無大人力薦,寇準哪得為相。不想此人竟如此忘恩負義。」 丁謂遙望天邊,嘴角掛著一絲自嘲的冷笑:「忘恩負義,倒也不必這麼說。只不過我現在才知道,有些人,竟然是煨不熱的。」 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他最好的朋友。

劉後坐在御案後,批閱著一本本的奏摺。春風吹起一縷飛絮,飄飄蕩蕩地落到桌上。劉後拈起飛絮,站起來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見御苑中早已經是綠多紅少,楊花柳絮飛揚,原來已經將近暮春了。 整日間伏案閱卷,竟不知不覺,已經錯過了這一春。 她轉過身來,問雷允恭:「什麼時辰了?」雷允恭忙道:「回娘娘,已經是申時了。」劉娥點了點頭,走向內宮寢殿中。 內宮中一股濃濃的藥氣,劉後皺了皺眉頭,道:「官家還未服過藥嗎?」 小內侍江德明上前道:「官家方才醒了,嫌藥苦,沒喝。」 劉娥點了點頭:「讓我來吧!」自己走到御榻邊,輕聲道:「官家,該用藥了。」 真宗睜開眼睛,點了點頭。今年年初正是乍暖還寒時分,御苑中第一枝桃花開了,真宗賞花之時,忽然中風,口不能言,雖然當時立即叫了太醫診治,慢慢地緩和過來,但是短時間內,卻是無法再上朝理事了。 朝臣們的奏摺只得由中書省送進大內來,劉後坐在真宗的身邊,為他閱讀奏摺,真宗聽後,若是點頭,便批覆下來;若是搖頭,便駁回;若是不作表示,便留中或者召朝臣們商議之後,再作處理。 奏摺如山,有些摺子繁瑣羅嗦,劉後只得在送到大內之前,自己瀏覽一番,若是事項不大,便自己先處理了。若是軍政大事,洋洋灑灑寫得長了,自己也先理個頭緒出來,列出主要事項。因此每日見真宗奏事,不到一個時辰,自己倒要先花上兩三個時辰先處理奏摺。 劉後初次獨自坐在御案前,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摺,心中忽然有一種忐忑之感。雖然這麼多年以來,她也是一直側坐在旁邊,與真宗一起商議朝政大事。可是獨立自己從在當中,批閱奏章,卻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御香嫋嫋,延慶殿中靜悄悄地,但聽得劉後的聲音在輕輕地念著奏章…… 每日的奏摺依舊發下,自真宗病倒,為了安撫朝政,劉後下旨提拔了一批官員,直言敢諫的魯宗道被提撥上來,八王元儼的王爵重新恢復並賜宅第,曾經同樣在澶淵之盟中立下大功的曹利用被任命為執掌軍政的樞密使,皇后長兄劉美任命為洛苑使等等。 另外還有幾件婚事,如參知政事丁謂之子丁珝,新娶了錢惟演之女,與後家結成姻親等。 寇準放下奏摺,冷哼一聲。他身為宰相,每日在中書接到大內傳回來的奏摺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來,這奏摺中,卻也似乎隱隱透著女子的脂粉香氣,這香氣令人如此得不安。 後宮幹政,本是朝臣們的大忌,他身為宰相,豈可令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只是此時皇帝多病,連他也僅僅只能是入內請安,縱有什麼朝政大事要進宮商量,眼見宮中人多眼雜,焉知不是劉後在旁,縱然有什麼話,他也無法說出。 今日,卻是關鍵性的一日。三天前皇城司周懷政秘密派人通知他,今日是玉宸殿楊淑妃的三十五歲的整壽,楊淑妃素日與劉後交情極好,雖然真宗病中不便設宴,但今日肯定會抽個時間過去玉宸殿,到時候周懷政會設法調開劉後耳目,引他單獨與真宗秘談。 周懷政權勢本大,但見劉後執政以來,壽成殿總管雷允恭內倚皇后、外交丁謂,漸漸得勢,未免威脅到自己。連忙這邊向皇太子殷勤討好,這邊著力拉攏寇準與丁雷聯盟對抗。平時每次見到寇準等人,態度都是極為恭敬,寇準身為宰相,自然也需要得到周懷政在宮中的相助,因此對周懷政也另眼相看。 寇準數次想要獨自面奏真宗,因劉後在側,無法實行,早就暗暗請周懷政想方設法尋找機會。當下聞訊大喜,早朝散後,寇準藉故留下來處置公務,過了一會兒,見周懷政果然派人秘密地來告,今日是玉宸殿設下小宴,劉後帶了太子前去相賀,不在真宗身邊。 走過長長的宮道,來到延慶殿外,見周懷政果然早就候在那裡了,見了寇準,連忙迎上來。兩人沿著長廊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話。 「寇相,今日機會極好!」周懷政壓低了聲音道:「前幾日,官家倚在我腿上時,嘆息說唯恐自己一病不起,太子年幼難以執政。我趁機說,何不以寇相輔政,官家點頭說甚好。寇相今日進內,正可趁熱打鐵,將此事定了下來,太子臨朝,寇相輔政,豈不天下太平。」 寇準眼中光芒一閃:「周公公,官家說此話,可曾洩露?」 周懷政低聲道:「寇相放心,我自有分寸。另外今日機會甚好,官家剛才還抱怨說,皇后自己不在,連宮中妃嬪叫走了,就把天子一人扔在這裡,這分明是對皇后不滿,寇相正可進言。」 寇準點了點頭,周懷政打起帘子,寇準入殿向真宗請安。 此時真宗的病情,已經略有好轉,能夠由周懷政扶著坐起來,也能說說話了,見寇準進來請安,吩咐道:「賜座!」寇準見屏風後無人,皇帝身邊除了周懷政外,便只有數個小內侍,未見到皇后身邊的貼身內侍雷允恭,這正是天賜良機。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把該說的話說出來。 寇準謝恩坐下,道:「臣觀官家的龍顏,近來越發地好了,普天下臣民們盼著官家早日臨朝,如望之虹霓。」 真宗笑著搖頭道:「如卿之言倒好了,只怕朕這身子,恐怕是短時間內難好,朝中事務,還得你們多辛苦!」 寇準看了看左右,忽然跪下道:「官家,國不可一日無君。官家久不上朝,百官心中未免惶惶,人心難定啊!以臣之見,皇太子已經行過冠禮,這些年來,官家令太子開資善堂議政,東宮有得力官員輔庇,皇太子天資聰明,深得重望,已經有處理政事的能力,何不在官家養病期間,下旨令皇太子監國主政呢?」 真宗因自己年歲已大,太子卻還只有十餘歲,國事難以交託,這些年對太子恨不得撥苗助長,此聽得寇準稱讚太子,不由地心中甚為高興,笑道:「太子果然有處理政事的能力了嗎?只怕還得要你們的輔佐才是!」 寇準忙道:「輔佐太子,需得方正的大臣,臣觀丁謂心術不正,錢惟演與他是姻親,此二人斷不足輔佐少主。」 真宗沉吟片刻,道:「丁謂精明能幹、錢惟演心思細密,本都是一時良才。奈何過於聰明,人君若不能制他,便會為他們所制。皇兒年紀還小,尚不能駕馭他們。寇準,輔佐少主,還得是你與李迪。」 寇準強抑心中的激動,磕頭道:「臣得官家所託,敢不肝腦塗地,盡心報答!」 真宗微微閉目,道:「嗯,你叫楊億草詔去吧!」 寇準知道皇帝是累了,連忙輕輕地退了出去。 走出大內,他遙望著天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來不及回府,便匆匆去了翰林學士楊億的府中,屏退左右,將皇帝這番旨意告訴了他,並要他起草太子監國的詔書,說完了之後,微頓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地對楊億道:「太子監國之後,要罷免丁謂,由你取而代之!」 楊億是個謹慎的人,此時得到寇準的密令,他深知丁謂耳目眾多,因此送走寇準之後,恍若無事一樣,照樣用過晚飯之後,早早歇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身邊的侍從也早已經退下休息,楊億悄悄地披衣起床,自己點亮了蠟燭,坐在書桌前,將詔書擬成。然後等到墨幹,再仔細地貼身收好,重新回床睡覺。 他這一番草擬詔書,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連家中人都不曾知道,這一夜一件震驚朝野的事,已經在悄悄進行了。 可是就算他這麼謹慎小心之至,這個消息,仍是極快地傳到了丁謂的耳中。

這一日,劉後正批閱奏章,忽然接到雷允恭的稟報,說是丁謂求見。劉後微覺詫異:「我並沒有傳他來見,可有何事?」 雷允恭神情微微有些緊張,道:「丁大人說,有緊急國政,要回稟娘娘。」 劉後微一沉吟,道:「傳!」 丁謂入見,也不及說些別的話,立刻單刀直入道:「娘娘,大事不好,寇準與楊億秘謀矯旨,想要挾持太子監國,自己獨攬國政,這分明是謀逆之行,請娘娘聖斷!」 劉後大吃一驚,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丁謂重重叩了一個頭道:「寇準謀逆,想要挾持太子監國。」 劉後只覺得心頭一寒,暗道:「終於來了。」自真宗病後,她代為執掌朝政,雖然是權宜之計,可是朝中已經有重臣表示不滿,但卻沒有想到,寇準竟然會如此大膽,公然下手爭權? 劉娥緩緩地坐下,冷笑一聲,問丁謂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證據?」雖是盛夏,那聲音卻仿似冰稜般令人打個寒戰。 丁謂心裡打個寒戰,忙道:「楊億連詔書都擬好了,寇準連將來的文武大臣都重新分配,許諾要以楊億來取代我的位置。今日楊億會帶著詔書來見官家,只要一搜楊億,就可以搜出詔書草稿來。」 劉後微微冷笑:「丁謂,如此機密的大事,你何以得知?」 丁謂猶豫了一下,直覺得御座上兩道寒光刺了下來,不敢不言:「昨日寇準得意之下,在家飲酒,醉後洩露而知。」 劉後大驚,厲聲喝道:「大膽丁謂,你竟敢在宰相府中安了細作。我問你,文武百官之中,你還在何人身邊安了細作嗎?」 丁謂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連連磕頭:「臣不敢,是那日臣與寇準飲酒,寇準酒後吐露對娘娘的不滿,臣因他是宰相,怕他對娘娘不利,因此派了人去察看,臣僅僅是出於對娘娘的忠心,安敢有其他之圖。」 劉後按下心頭的不安,笑道:「如此甚好,難得你一片忠心。」看了雷允恭一眼,示意道:「允恭,扶丁參政起來再說吧!」 丁謂心中一凌,劉後一問便止,顯見這問題不是解了,而是存在她的心中了。心下暗悔,只得道:「當今之計,娘娘如何對付寇準的陰謀?」 劉後點了點頭:「以參政之見呢?」 丁謂急道:「娘娘,官家稍有不適,即可痊癒,寇準鼓惑官家讓太子監國。可是太子今年才十歲,如何能夠主政,寇準無非為的是自己弄權。他一則詛咒天子無壽,二則誣陷娘娘的忠心,三則欺凌太子年幼,實是其心可誅。楊億就要進宮了,若是他見了官家,準了奏摺,豈不是大事不妙?」 劉後看了丁謂一眼,她知道丁謂力薦寇準回京之事,她也聽說過「溜須」傳聞,看著如今丁謂如今要對付寇準之殷切,又怎麼會想到,才是一年之前,兩人尚且同袍情深,同聲和氣呢。 但聽著丁謂一聲聲「詛咒天子」「誣陷娘娘」「欺凌太子」切齒之聲,這三樁罪名,樁樁打在她的心上。劉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天子病重,她本不想在這個時候對朝中人事有所變動,現在看來,只怕不動不行了。當下抬手止住丁謂,站起來吩咐道:「允恭,立刻吩咐下去,今日官家身子不適,關了內宮之門。文武百臣若要見官家,都給我擋住了!」雷允恭應了一聲,連忙下去。 劉後緩緩坐下,看著丁謂退下去的身影,暗暗長嘆一聲,這一場風暴,終於還是提前發動了。她雖然此時獨掌朝政,然而輔佐真宗三十年來,朝政大事早已經百事過心,事事嫻熟了。 治理天下,有如開方用藥,須得君臣調和、五行相濟。朝中需要丁謂這樣的能臣,也需要寇準這樣的直臣,也需要王曾這樣的中和之臣,也需要錢惟演這樣的心腹之臣,為上位之職責,只在維繫其中的平衡。古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必須要五味調和,酸甜苦辣,分寸只在毫釐之中。所謂「君甘臣酸、君少臣老」講的就是這份調和之道,稍有差池,牽一髮便動全身,會引起整個朝廷格局的大變動。 所以,以寇準為相,便以丁謂為輔而調和,寇準固然有興利除弊的一面,丁謂的牽制便可使他不會走得太遠而引起大動蕩而失衡。她固然不願意看到丁謂操縱了寇準,但是寇準與丁謂公開交惡,以致於朝中大臣們的紛爭陷入惡性之爭,更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劉後站了起來,走了幾步,看到案几上的棋盤,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世事如棋,朝廷這盤棋上,不能只有白棋,也不能只有黑棋。令人頭大的是,這黑白棋子並不安守其位,每每要自行佔位拼殺,她這個執棋人,不但要下棋,還要控制住手下棋子的走勢。 真宗病重,一動不如一靜,她只願萬事不動風波,平安度過。可惜,別人並不是如她所願。寇準衝動冒進,丁謂伺機下手,都要親自動手改變目前暫時平衡的格局,擁勢而決定棋局的走向。 丁謂之告密,看似忠心,卻也暗藏陰險,無非是借她之刀,除去對手坐大勢力。劉後暗嘆一聲,可惜,她目前並不打算打破這種格局。 可是——她看著窗外,那裡是真宗養病的延慶宮方向——悵然想著,皇帝陛下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讓寇準擬這一道旨意? 劉後轉過身去,臉上已是一片淡然,不動聲色地吩咐道:「起駕,去延慶殿。」 周懷政本已經知道今日寇準楊億會帶著中書省擬好的旨意入宮,只待真宗點頭便頒行下去,明日太子便可臨朝聽政。便是劉後事後知道,但旨意一旦下去,她便是阻止也來不及了。 不承想今日劉後居然這麼早來到延慶殿,周懷政大驚,只得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心裡還計算著若是待會兒寇準入宮之時,先找個機會將劉後引走,只要旨意上一用上真宗之印,便是劉後也無可奈何。 劉後直接進殿,也不像平時一般先召了太醫詢問病情,便走向真宗床頭。周懷政暗驚,恭敬地上前一步,正好側身擋住劉後去路,恭聲道:「娘娘,官家方才用了藥,剛剛睡著。太醫說不可驚動,以免病情有礙。」 劉後上下打量著周懷政好一會兒,周懷政只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劉後壓低了聲音冷笑道:「難道本宮還要你這個奴才來教嗎?你要不多事,誰也驚擾不了官家。」她抬手一壓,眾人皆不敢說話,延慶殿內鴉雀無聲。 劉後提起裙裾,輕手輕腳地走到真宗的床榻前,坐了下來。 真宗仍在昏睡之中,但見他臘黃的臉,經了這段時間的病,都瘦凹了下來。劉後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沉睡著的皇帝,心中的鬱結之氣,不知怎麼地,就鬆了下來。 但見皇帝睡得不甚安穩,像是覺得有些悶熱似地皺起了眉頭,她輕嘆一聲,不由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拂去他纏在額間的髮絲,將被子鬆開了些,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真宗卻睜開了眼睛,看著劉後一笑:「你今日怎麼這麼早來了?」 劉後微微一笑,柔聲道:「今日奏摺不多,早處理完了,記掛著你,所以早點過來。」 真宗點了點頭:「朕這一病,讓你勞累了。」 劉後伸手扶著真宗坐起,這邊親自接了周懷政捧上來的巾子為真宗擦汗,笑道:「三郎說哪裡話來,你我份屬夫妻,臣妾為三郎勞累,那原是份內之事啊!」 真宗卻握住了她的心,嘆道:「國政紛亂,非親臨者不知道其中之苦啊!」劉後心中一道電光閃過,差點脫口而出,看了周懷政一眼卻又不說話了。 真宗卻又轉了話題,道:「怎麼好幾日不見楨兒了?」 劉後柔聲道:「太子每天都來向官家請安的,想是早上官家睡了,不敢打擾。」這邊含笑轉頭吩咐周懷政:「懷政,你去東宮,等太子散學了,就把太子帶過來。三郎,咱們一家三口,倒是好久沒有一起這麼聚聚了!」 周懷政正擔心寇準之時,連忙應了一聲退下。他走出宮門,正準備尋個機會派人打探消息,卻見雷允恭拿著個瓶子跑了出來道:「周公公慢走,娘娘忽然又吩咐拿瓶荷花露給太子解暑,正巧,咱們一起去吧!」 周懷政見了這麼張膏藥硬貼上來,直恨得無可奈何,咬牙笑道:「雷公公莫要客氣,正要同雷公公多多親近親近呢!」 雷允恭哈哈笑著走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來來來,周公公請!」 這邊劉後看著真宗精神好了些,含笑道:「官家的氣色,比昨日又好些了。昨天欽天監來說,近日裡夜觀天象,見原來聚在紫微星旁邊的雲層已經散去,看來官家的病,指日就會痊癒了。」 真宗這些年信奉天書祥瑞得久了,漸漸地有些沉浸其中不能自撥,再加上身體久病、太子年幼,心頭懸在那裡放不下的事太多,便是身為天子也是無能為力,更加寄望於問神問仙。自他病後,已經數次大赦天下,劉後也派了人令普天下各處道觀為皇帝祈福,大作法事。 真宗已經病了很久,此時聽了劉後此言,微覺寬慰,道:「欽天監果有此見嗎?」 劉後柔聲道:「三郎,天上人都盼著你早日好轉,早日臨朝聽政。」 真宗含笑點了點頭,握著劉後的手道:「這些日子,你又要操心朕的病,又要操心朝政大事,可忙壞你了。」 劉後低頭想了一想笑道:「臣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平安安地過了這段時間,等三郎病好了,臣妾也好抽身。只是……」 真宗看著她的神情:「有事?」 劉後猶豫片刻,道:「本應什麼事也不應煩勞到官家,只是臣妾此事不敢作主,只得請官家作主。」她頓了一頓,道:「丁謂剛才來報說,寇準昨日吃多了酒,說官家要太子監國由他輔政,還許了楊億接替丁謂之職,今日早朝人心惶惶,都在私底下討論此事,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來討官家的示下!」 真宗一驚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劉後看著真宗:「這麼說連官家也不知道?」 真宗想了想,忽然想起昨日周懷政引著寇準來說的那一番話,當時他只道是寇準的一個建議,只叫他作個詳細的奏議來備參考,誰知道寇準竟然將未定之事擅自洩露出去,弄得朝中人心不穩,難道他當真就此把自己當成一病不起了嗎?如此性急,卻是令人心寒,想到此處,不覺大怒,當下卻不動聲色道:「丁謂有何奏議?」 劉後心中暗服,果然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當下笑道:「丁謂有什麼想法,不問也知,不必理會。臣妾想寇準怕是不能再留了,不過這個空檔也不能太大了,免得失衡。」 真宗點頭笑道:「以皇后之見呢?」 劉後道:「臣妾愚見,事情已經傳成這樣了,可以把丁謂挪一點,以清視聽。然後以王曾為制衡,官家以為如何?」 真宗想了想道:「制衡丁謂,還是李迪的脾氣更好些。」 小內侍江德明打起帘子,張懷德早候在外頭,這時走了進去稟道:「稟官家,參知政事丁謂候旨。」 真宗點了點頭:「召!」 丁謂進殿後過得片刻,只得真宗道:「宣制詔。」 張懷德連忙宣了知制誥晏殊入宮,晏殊進宮後才知道是擬罷相之旨,只得回奏道:「臣掌外製,此非臣職也。」 隨後,掌內製誥的錢惟演被傳進宮,議及寇準罷相之事。真宗病重,不願意朝中人事變更過大,只言令寇準罷去相位,另授閒職。 錢惟演請援王欽若之例,封為太子太保。 真宗沉吟片刻,道:「寇準不比王欽若,更升一層,為太傅。」頓了一頓道:「還要更尖優禮。」 錢惟演道:「官家恩重,臣請封寇相為國公?」本朝只有開國功臣封王,封寇準為國公,為爵位中第一等,也算優厚。真宗點了點頭。 錢惟演自袖中取出藩國名冊呈上,真宗順手一指,錢惟演定睛看去,卻是一個「萊」字。 那一天傍晚,知制誥晏殊、錢惟演入宮之後再沒回家,夜宿於外宮學士院草擬旨意,次日聖旨下:寇準罷相,改授太子太傅,封萊國公。以參知政事丁謂、太子賓客李迪同為平章事,一起拜相。

寇準自罷相後,閉門在家。一日黃昏,忽然有客來訪,原來是真宗身邊的內侍周懷政。周懷政本深得真宗寵愛,這些年來已經升遷至昭宣使、英州團練使、入內副都知等職,權勢不下於當年的王繼恩。他與寇準早自朱能天書事件,已經同聲共氣,那日又乘劉後與雷允恭不在的時候,安排寇準單獨見了皇帝,取得了太子監國的許可。 誰知道寇準失敗,劉後一追查,便查到周懷政的頭上來,雖然尚未對他動手,可是周懷政心中已經是惶惶不安了。本朝對士大夫素來禮敬有加,太祖的鐵碑秘誓中有三不殺:「不殺柴氏後人,不殺諫臣、不殺讀書人。」因此寇準雖然罷相,也只是削去權力,依舊封他為太子太傅與國公。可是這宮中若處理起內侍奴才來,可就沒這麼麻煩了,杖責逐出苦役流放甚至處死,亦都是有可能的事。因此周懷政見寇準失勢,卻是比寇準更加著急。 這邊周懷政藉口巡視四門,來到寇準府中,見了寇準就跪下道:「國勢危難,後宮專權,寇公身負天下的期望、官家的託付、太子的輔弼重任,難道您當真就此放手,任由丁謂等五鬼橫行不成?」 寇準先是嚇了一跳,聽了他這番話,卻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道:「奸臣弄鬼,後宮專權,連官家都不能自主,我又被罷了職,卻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周懷政站起來,左右一看,兩邊侍從都已經被迸退,這才上來一步,貼近寇準輕聲道:「官家已經許了太子監國,便是寇公也可以依旨行事。」 寇準搖了搖頭道:「皇后不肯放手,便是太子監國,也只是徒具虛名啊!」 周懷政詭秘地道:「太子並非皇后所生,只要太子執政,皇后也掌不住權力。官家已經有旨,若是太子還不能掌監國之權,何不乾脆一步到位,由官家禪位,這樣皇后再有通天之力,也不能干預朝政了。」 寇準聽得周懷政說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一番話來,驚得退後一步,跌坐在座位上,直拿眼睛瞪著周懷政,好一會兒才顫聲道:「你、你這叫什麼話?」 周懷政趨前一步,道:「寇公何以如此膽小,官家明明對我說過,要讓太子監國,寇公輔政的。我想官家也一定是對皇后幹政有所不滿,才有此意的。太子遲早是要繼位的,早和遲還不是一樣,官家退位為太上皇,仍然指點太子執政的。若是咱們擁立太子,再奉官家為太上皇,我想這也是不違官家的本意!」 寇準瞪著眼睛,直直地看了周懷政好一會兒,卻不說話。周懷政心中一急,忙又跪下道:「寇公可聽得這幾年您離京之後,城中的童謠:『若要天下好,莫若召寇老;若要天下寧,撥除眼前丁。』天下人殷切盼著寇公主政,剪除丁謂這個奸佞以救萬民。機會就在眼前,您卻視而不顧嗎?寇公啊寇公,難道您真的要置天下人的期望於不顧嗎?」 寇準心潮起伏,好一會兒才道:「周公公請起!」周懷政一喜,連忙站起身。 寇準呆了好一會兒,才道:「內有皇后,外有丁謂,要想成事,談何容易!」 周懷政森然笑道:「寇公放心,萬事由我作主,到時候——劉可幽、丁可殺、公可復相,天下太平!」 寇準看著周懷政的眼中一道寒光閃過,便有一股殺氣流轉於身,只聽得他森然說著「劉可幽、丁可殺」時,自己竟也不覺皮膚上起了一陣寒意。 寇準倒吸了一口涼氣,站了起來轉身背對著周懷政道:「這等事,非我為臣子者所能聽,所能干預的。你出去吧,我今天什麼都沒有聽到!」 周懷政看著寇準的背影,目光閃爍,又說了一句話:「若是事成之後,有旨意請寇公輔政呢!」 寇準正向內堂行走,已經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仍是背對著周懷政,道:「寇準身為人臣,自當奉旨行事!」 周懷政輕籲了一口氣,微微一笑,向寇準躬身一揖:「多謝寇公,寇公放心,此事自有懷政一力擔當,絕不連累他們!」 寇準瞿然轉身,看著周懷政,嘴角微微抽動一下:「老夫又豈是怕人連累之人!」 周懷政再度一揖,轉身而去。 寇準也不送客,直入內堂,吩咐管家寇安:「從即日起,封門閉府,除非有聖旨,否則任何人都不見!」 周懷政自寇準府出來,立刻派親信手下,秘密請了自己的弟弟禮賓副使周懷信、客省使楊崇勳、內殿承制楊懷吉、閤門祗候楊懷玉等人到府密議。楊崇勳等人素來與他是死黨,因為他近在真宗身邊,,亦是自周懷政處得到更多機會揣摩真宗,平時多奉承於他,與他一向來往密切之至。然而此次入府,直接進入密室,心中也不禁不安起來。 周懷政見人已經到齊,令人關上密室,把守在外,見此時室中只有他們五人,這才把主題亮了出來:「官家密旨:要傳位於皇太子,要各位助我執行旨意。丁謂亂政,劉氏冒認太子的生母而封后,此二人會阻止太子登基,官家有旨殺丁謂,廢劉氏。」 周懷信已經聽兄長說過此事,倒也罷了,另外三人嚇得臉色蒼白,站起來說:「這、這可是有殺身之禍的啊!」 周懷政坐了下來,靜靜地道:「既然已經來了,各位已經沾上此事,又豈能再洗乾淨了。再說,此事若成,大家都共享富貴,難道是我周懷政一人之事嗎?」 楊崇勳與楊懷吉相互對望一眼,又坐了下來,楊懷玉怔了一怔,見兩人已經坐下,也只得坐了下來,侷促地強笑道:「周大人真會開玩笑,哈哈,就憑我們幾個人,能做什麼?」 周懷政沉著地說:「各位還記得當今官家登基時的情況吧。那時候太后與李繼勳、王繼恩等人想要扶立楚王登基,那一夜官家就直接入宮,趕在楚王之前登基了。如今大內的禁軍,全掌握在我的手中。丁謂會隔日入宮,只要在丁謂入宮之後,將他一舉拿下或者當場格殺,皇后只不過是一婦人,只要將她看管起來,我們這邊立刻擁立太子披上龍袍,天明之時百官上殿,就可宣讀聖旨,廢劉氏、殺丁謂、官家禪讓、太子登基。」 楊崇勳是真宗在王府時的舊人,當時真宗登基的情景,卻是最清楚的,聞言不禁道:「殺宰相、廢皇后、官家退位、太子登基,無一不是震驚天下的大事。大內發動兵變容易,可是文武百官這邊怎麼辦?當年是宰相呂端主持大局,率領文武百官朝拜,官家才能得天下承認。如果到時候文武百官上朝,無人鎮得住他們,這可就大事不妙了!」 周懷政胸有成竹地一笑:「各位請放心,官家早有旨意令太子監國,寇公輔政。到時候,我們只要執行官家的旨意就成了!」 楊崇勳目光閃爍:「這麼說,此事有寇大人幕後主持了?」 周懷政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寇準所說的「我今天什麼都沒有聽到」這句話,話到嘴邊臨時改口:「不,不過寇大人曾經奉過輔政的旨意,事到臨頭,他是不會不管的。」 楊崇勳與楊懷吉對望一眼,楊懷吉道:「看來周大人事事都已經考慮周全,不知道打算如何動手?」 周懷政沉吟片刻,從柜子裡鄭重地拿出一個捲軸來攤開,卻原來是一幅禁宮的兵力圖,道:「各位請過來看一下——」眾人一起湊了過來,聽著周懷政指點著,何人帶多少人馬,從何時從何門入宮,幾時埋伏在宮門格殺丁謂,哪條線路包圍正陽宮、哪條線路包圍勤政殿等。 這一議,足足議到夜晚時分,這才確定,在七月二十五日晚動手:傍晚等群臣散去之後,由周懷政藉口皇帝有事,找理由拖住丁謂,將他扣在內閣,然後在晚間發動政變,廢劉後殺丁謂控制住大內,然後在二十六日凌晨擁立太子從東宮進入福寧殿登基。 走出周懷政府第,楊崇勳與楊懷吉長籲了一口氣,卻見楊懷玉心事重重,也不與兩人打招呼上馬車就離開了。楊崇勳看了楊懷吉一眼:「承制現在欲往何處去?」 楊懷吉看了楊崇勳一眼:「楊公又往何處去?」 楊崇勳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天色已晚,老夫急著要回府去了。」 楊懷吉嘿嘿一笑:「楊公怎麼想的,下官也是怎麼想的。那咱們就此告辭,各自回府吧!」 楊崇勳也嘿嘿一笑:「說的是,咱們就此告辭,各自回府安睡吧!」 兩人拱手而別,各自由著不同的方向,同時坐馬車離開。 兩刻鐘後,晉國公宰相丁謂的府前,兩輛馬車各自從東西不同的方向,同時到達停下,兩名車夫今天已經在周府聊了半天,此時再見面,不由地有些詫異。 車簾掀開,剛才相約一同回府睡覺的兩個人同時走出,也同時看到了彼此,錯愕之餘不禁哈哈一笑。楊崇勳道:「承制不是急著要回府去了嗎?」 楊懷吉神態自若地說:「下官已經說過,楊公怎麼想的,下官也是怎麼想的!」 楊崇勳哈哈一笑:「說得是,那——咱們還是要分頭進去,還是要一起進去?」 楊懷吉道:「既然不約而同,那自是天意要我們同時進去了!」 楊崇勳抬手讓道:「既然如此,楊承制請!」 楊懷吉也抬手讓道:「還是楊公先請!」 兩人相視而笑,同時入府。 一個時辰之後,自丁謂府中馳出一輛女眷用的車輛,直向樞密使曹利用府中馳去。 到了曹府已經快到三更了,曹利用早已經睡下,卻是被侍從自睡夢中喚醒,正要發火,卻被那侍從隨耳說了幾句,驚得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掀開被子跳下床去,卻將床上的小妾嚇了一大跳,迷迷糊糊地問:「大人,出什麼事了?」 曹利用被子蒙上她的頭:「只管睡你的!」這邊急得親自扯了件衣服來穿上。兩個侍從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服侍他穿戴,曹利用套上鞋一邊往外走,一邊侍從們忙著跟上去為他整衣戴冠,直走到書房前才把衣著整理完畢,自覺得十分倉促了,哪知道推門一看,丁謂竟比他還狼狽,只穿著一件家常夏衣,光著頭未戴帽子正團團轉呢。曹利用知道丁謂素來極重視儀表,此時這樣穿著過來,必是緊急到了極處了。 原來楊崇勳與楊懷吉進府時,丁謂倒還未睡,卻是時值盛夏,丁謂穿著家常夏衣,也不戴帽子,正在後園納涼,卻被楊崇勳二人進來將周懷政的機密一相告,急得連忙趕了過來,又不敢用宰相車駕,府裡的馬車都卸了鞍韉,只有一輛他小妾的馬車是準備次日清晨到廟裡進香的,早早套好了備著,此時卻也顧不得了,只得乘了這輛小妾之車,趕了過來。 曹利用卻也是在夢中被叫醒,聽得侍從說丁相公如此這般的打扮,坐著如此那般的馬車過來,大吃一驚,也是急忙穿衣出來。推門進了書房便道:「丁相,出了什麼事了?」 丁謂一見曹利用進來,急忙迎上去,跺著腳道:「曹公,可不得了,滔天的大禍事!周懷政勾結寇準作亂,要殺你我、廢皇后、挾持官家傳位太子,逆亂謀反!」 曹利用縱是心裡已知必是大事,聽到此一言時,也嚇了一大跳:「丁相,此事當真?」 丁謂道:「我正要與曹公商議此事。」接著把楊崇勳等剛才的告密內容說了一番,道:「明日就是他們動手的期限了,曹公是樞密使,掌握兵權,此事要靠你了。」 曹利用立刻道:「如此事不宜遲,你我立刻修表章,明日一早進宮見皇后上奏此事。」 當下兩人商議已定,這邊由丁謂修聯名奏摺,這邊曹利用已經是連夜調兵遣將,對付明日周懷政的兵變了。

丁謂在曹府寫完奏摺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當下丁謂與曹利用同車進宮,這邊早已經命人回府去取丁謂的朝服來更換。 這幾日皇帝的病情已經略好些,劉後甚是高興,今日起了大早,才在梳妝,就聽雷允恭來報說宰相丁謂與樞密使曹利用已經在宮門外候見。劉後怔了一怔,宰相掌國政、樞密使掌軍機,這執掌軍政的二人在上朝的時間尚未到就已經候旨,必是天大的事了。 當下梳妝齊了,坐車到崇政殿中。在外殿垂下帘子,宣二人進來。丁謂與曹利用隔簾參拜了皇后,將奏摺遞了進去,並陳說了經過。 劉後聽得丁謂說到周懷政「殺丁謂、囚皇后、逼官家退位禪讓太子」時,只覺得腦子忽然一片空白,手足冰冷,舉手命道:「你且停下,待我想一想!」 她拿著奏摺,要隔得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細細地想了一想,只覺得一股怒意直衝上心頭。強壓下怒意,吩咐丁謂:「你繼續說!」 丁謂繼續將昨晚楊崇勳所說的一一奏來,劉後一邊聽著,一邊在腦中急速地想著,轉頭問雷允恭:「周懷政今日可曾進宮?」 雷允恭忙道:「周懷政已進宮中,正在御藥院!」 劉後再問曹利用:「你昨日調遣兵馬如何?」 曹利用忙奏道:「臣已經叫五城兵馬司監視有關人等的府第及各處,未奉旨意不敢擅行。只要對方兵馬一動,五城兵馬司立即能將他們制住。」 劉後點頭:「做得甚是。」這邊已經是一連串的命令發下:「叫劉美立刻進宮,接管禁軍。雷允恭帶領侍衛,拿下周懷政,由宣徽使曹瑋與楊崇勳立刻在御藥院審訊。曹利用帶著兵馬,按楊懷吉的名單把昨日議事的人全都拿下。所有涉案之人,都交樞密院審問。傳旨免朝,文武百官立刻回府,三品以上官員的府第,都由五城兵馬司監視起來。」 眼見著各人領命而去,劉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已經冷汗溼透,心頭仍是悸動不已。方才撐著一股怒氣發號施令,此時想想,竟是後怕不已。近在咫尺之間,竟暗伏著如此殺機,直叫人不寒而慄。她平生經歷風浪亦是極多,從未有此兇險。往日縱有再大的驚險風浪,總是皇帝獨立承擔,她不過是在旁邊出謀畫策、勸慰開導罷了!可是此刻皇帝重病在身,太子才不過十歲,若是奸人叛亂得逞,她重病的丈夫要被逼退位;而她期盼了一生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兒子,要落在別人的手中變成工具。她若是對此無能為力,豈不是生不如死。 劉後霍地站了起來,她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妻子和一個母親,一個女人為了衛護她的丈夫和兒子,她可以最勇敢,也可以最兇狠。 她抬頭,揚聲道:「德明——」 小內侍江德明忙跑了過來:「娘娘!」 劉後急速地吩咐道:「立刻去東宮,把太子帶到這裡來。叫侍衛們把崇政殿重重守衛。」 江德明連忙跑了出去,過得不久,便將太子趙楨帶回崇政殿內殿真宗的御榻前。 趙楨迷惑地問劉後:「母后,今天不用去資善堂了嗎?太傅還等著呢!」 劉後拉住了趙楨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這邊含笑道:「母后已經同太傅說了,今日放假一天,你今日就在崇政殿中,陪父皇和母后玩一天!」 趙楨畢竟還是個孩子,聞聽得可以逃學一天,也不禁喜得笑了一笑,忙端莊地行禮道:「兒臣尊旨。」 劉後拉著他的人走到床邊,真宗已經醒來坐起,見太子請安,笑道:「功課學得怎麼樣了?」 劉後笑嗔道:「今天別問功課,也別說訓課,只叫皇兒說幾個笑話,給你父皇聽聽,要笑了才準通過!」 趙楨細想了想,可憐他生在皇宮,每日裡子曰詩云規矩禮儀,卻是沒有笑話可講,只得搜腸刮肚地想出幾句道:「前朝宰相馮道曾經與和凝同在中書,馮相性子慢,和相性子急。有一日和相見馮相穿了一雙新靴子,與自己前些時買的一樣,就問是多少錢。馮相舉起左腳道:『九百。』和相大怒,回頭就罵身邊的僕從道:『怎麼你給我買的居然要一千八?』罵了那僕從很久,等他罵完了,馮相又慢慢地舉起右腳,道:『這一隻也是九百!』」 真宗早已經聽過這笑話了,卻是給兒子面子,笑了笑道:「說得不錯。可見做人,性子太急了太慢了都容易誤事……」 劉後坐得離二人微遠,看著他父子說說笑笑,心中頓覺得暖暖地,只是想著:「便是此時當真有亂兵衝進來,我便是死,也要和他們死在一起。」 她也不插進去,只是含笑看著真宗父子說笑。過了一會兒,江德明悄悄地進來,輕聲回道:「稟娘娘,周懷政及其黨羽已經拿下,宣徽使正在審問,舅爺帶兵已經控制了內宮。」 劉後繃了半日的心弦一下子鬆了下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真宗轉頭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劉後站起來,對趙楨道:「皇兒,父皇還有事。叫江德明帶你去淑妃那裡玩去。」 趙楨站起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隨著江德明一道出去了。 劉後這才拿著丁謂的奏摺,走到真宗面前跪下道:「官家,入內副都知周懷政謀反,已經被拿下了。」 周懷政謀逆被抓後,不過一個時辰,便已經全部招供。曹瑋將供狀遞上來時,丁謂很失望地看到,供狀中沒有指出寇準是同謀。 旨意下來,周懷政被押到城西普安寺處斬。 寇準在這一個傍晚,被帶進了宮中。 玉座珠簾,御香繚繞,帘子後面的聲音,遙遠地像是從天邊傳過來似的:「寇準,你可知罪?」 寇準入宮之前,就已經猜測到,此次必然會連累到自己,當下抗辨道:「寇準不知身犯何罪?」 劉後緩緩地說:「三天前,周懷政去找你,你二人迸退左右,密議了許久,他一離開你家,就召集人馬,密謀奪宮篡位,事成之後,恢復你的相位。那一天,你們密議了些什麼,你又指使許諾了他些什麼?」 寇準大怒:「這純粹是血口噴人,臣願與周懷政當面對質。」 劉後輕輕一笑:「周懷政已死,你這叫死無對證。我倒來猜猜看,先是周懷政引你入宮,密謀以太子監國,你來輔政,你連副相都選好了。然後是你密謀不成反被罷相,於是周懷政再度入你府中,與你秘密會談,此時內情無人得知。周懷政出府之後,你閉門謝客,為的是什麼?周懷政離開你家即調兵遣將,圖謀造反。為的也是挾持年幼的太子,逼官家交權,由你為宰相實際上執掌朝政。這前因後果,都與你有關。寇準,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那天周懷政行蹤詭異地特地到你家中,你特地迸退從人,在你罷相之後周懷政謀反之後這麼特殊的時間和場合下,你們僅僅只是談談天色,還是只賞花品茶?」她淡淡的話語,有著一股無名的諷刺之意。 寇準昂然抬頭道:「不錯,那日周懷政的確與臣談及此事,臣已經嚴辭拒絕並斥責了他。」 劉後譏諷的語聲,在寇準時此的耳中聽來,是如此的尖銳:「僅僅嚴辭拒絕而已嗎?寇準,你那時縱然已非宰相,也還是太子太傅、萊國公,不是平民百姓。便是平民百姓,遇到有人在密謀造反,一則要拿下那逆亂之人,二則也該立刻稟奏朝廷,及時制止這場逆亂,這才是你身為朝臣該作的事。而不是聽之任之,默許縱容,你以為你可以置身事外嗎?你有沒有心中竊喜,整冠相待這場謀反的成功,好讓你重登宰相之位?你縱然算不得主謀、算不得同謀,難道說還算不得一榮俱榮的同黨嗎?」 寇準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大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要見官家!」 劉後霍然站起,厲聲道:「好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倒要問一問,我有何罪,你們這般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欲撥除而後快!官家病罪,太子年幼,一個是我的夫君,一個是我的兒子,沒有我支撐著這一切,早教你們這些權臣操縱得逞!寇準,到今天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罪在何處嗎?張詠叫你讀霍光傳,你讀懂了嗎?霍光輔漢武、佐昭帝、廢昌邑、立宣帝,如一柱擎天將漢室支撐而起,他的下場又如何?」劉後自齒間一字字地迸出來:「九、族、皆、滅,誅、連、千、戶!」 寇準只聽得渾身寒毛豎起,忽然只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心頭,他抬頭看著前面,他看不清楚珠簾後面的人,卻仍然覺得她那雙眼睛裡寒光閃閃,令人不寒而慄。他想:「我一直低估了這個女人!」 劉後冷笑一聲坐下,淡淡地道:「我待問你,你的功勞比之霍光如何?你的下場也要學那霍光嗎?霍光天大的功勞,為何要有這般的下場,只因為他忘記了,他再大的權勢,是皇家所賜於。他縱是天大的功勞,也輪不到他將自己的意願,置於君王之上!寇準,若說你有什麼陰謀逆亂的想法,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可是在你的心中,卻永遠認為自己才是最正確的。太宗皇帝在的時候,你倒還有些忌憚。官家寬厚,你越發將自己凌駕於君王之上了,只有你才是永遠對的,朝廷所有的只有照你的意思去做,你才會滿意。你忘記了什麼叫君臣之道,所以官家病重,你敢逼宮挾主;所以奸閹做亂,會引你為同黨!你捫心自問,從古至今歷代帝王,有哪一個能容得象你這樣囂張的臣子?」 恰似一道驚雷炸響,寇準心頭極度震憾,這麼多年來引以為自傲的一切,竟被眼前的一個婦人,擊得一片粉碎。他緩緩地伏□子:「寇準領罪,罪及寇準一身,萬勿再牽連他人。」 劉後長長地出一了口氣,緩緩地道:「你應該覺得慶幸,幸而你生在本朝。歷朝歷代的君王,沒有一個及得上太祖皇帝心地寬厚。太祖沒有殺過一個臣下,後世子孫也不敢有違先人之厚德。官家有病,我也不想把此事鬧大,引得人心不安。只是我問你寇準,周懷政雖然伏誅,若再出來一個逆亂之事,也是拿著你太子監國的舊議,拿你出來做幌子,到時候,你該怎麼辦?我縱然再要饒你,你教我以何辭面對文武百官?」 寇準閉目道:「寇準明白,寇準當自請出京,請官家降罪!」 劉後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最桀驁不馴的人,也終于波瀾無驚地處理了。此時皇帝病重,一切只能平靜處理。她淡淡地道:「你且退下罷,自有旨意會下來的。」 次日,聖旨下:寇準坐周懷政案之罪,貶為太常卿,下到相州為知州。 半個月後,丁謂上奏,永興軍巡檢朱能,勾結周懷政假造天書,現因周懷政案拿問朱能時,朱能拒捕興兵造反,已被誅殺。朱能本是寇準的部下,獻天書時寇準又曾為此寫過賀表,朱能造反,寇準理應連坐。 於是旨意再下,寇準降為道州司馬,貶放到更遠的嶺南之地去了。 長亭外,送別離。寇準遙望青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此時此景,仿佛若十三年前的情景重現。只不過,當年送別的丁謂,如今已經變成另一個逼他出京的人了。 今日送行的人,是副相王曾。王曾倒了一杯酒送上:「寇公,十三年前送別,三年前迎歸。寇公放心,朝中有李相與我等在,定不能再叫寇準久等。」王曾暗自唏噓,李迪今日本也要來送別,卻被丁謂尋事拖住,不得□,而他自己力保寇準,卻因寇準租住他的宅弟,被丁謂譏諷為房東替房客說話,莫不是怕沒得房租再收,平白受了丁謂的言語刻薄。 寇準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朝著京城方向看了看,縱聲笑道:「十三年前,我離京之時,滿懷不甘不忿。因此上不顧一切為擇手段,甚至連奉天書寫贊表的事也都做了,以求東山再起。」他嘆了一口氣道:「誰知道三年京城為相,身心俱老!自辱其志,卻成了畫虎類犬。卻原來我不是這樣的人,想做也做不成,不過枉自己扭曲了自己罷了!思想這三年來,當真大夢一場!」他將酒杯一擲,長笑道:「這一場貶謫又如何?不過是成全我寇準依然做回自己而已。從今後放任山水中,鞠耕田桑間,與村夫野老抵足談笑,更為快意而已!」 長笑聲中,寇準已經轉身登上馬車,車內,倩桃已經含笑相候。寇準向王曾一拱手:「王公,此去山高水遠,不必相送。」 長笑聲中,但見一行車馬,漸漸遠去,消失在天邊,王曾耳中,似仍可聽到寇準朗朗大笑之聲。

直到秋天的時候,真宗的病才稍稍好些,開始重新登崇德殿臨朝聽政。但是這一場大病,卻已經損耗了他的元氣。經常神思睏倦,心不在焉,竟是時間越久的事情記得越牢,發生在近期的事情,卻是經常前言不對後語。過了幾日,忽然問群臣:「朕怎麼好幾天沒看到寇準了?」 群臣大吃一驚,面面相窺,不敢做聲。 宰相李迪上前一步,道:「寇準已被流放到道州,難道官家竟然不知嗎?」 真宗大吃一驚:「寇準犯了何罪,竟貶到道州去了?」 丁謂忙上前一步:「官家忘了,是八月中旬因為周懷政謀反之事,寇準參與其中,因此官家下旨,貶為道州司馬。」 真宗想了想,倒有些迷糊起來:「周懷政謀逆的事,有牽連寇準吧?」 李迪大驚,急忙跪下道:「莫非是皇后假傳聖旨?」 真宗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皇后竟敢如此專恣?」 當年劉後立後之時,李迪本就是大力反對,再加上寇準被貶,丁謂在劉後縱容下在朝中大肆排除異已,此刻他聽得真宗口露不滿之意,心中一喜,趁機道:「皇后如此專權,朝中上下只知有劉氏不知有官家。官家何不廢了皇后?」 真宗這一驚比剛才更甚,瞪著李迪看了半晌,丁謂嚇得心頭狂跳,忙跪下奏道:「李迪放肆,誹謗皇后,請官家治罪!」 真宗面無表情地盯著李迪與丁謂好一會兒,看得兩人惴惴不安,竟不知道天心何測,卻不知道此時真宗才是嚇了一跳,他這段時間腦子甚是渾濁,須得靜下來片刻,才醒悟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心中暗嘆一聲,口中卻緩緩地道:「哦——朕想起來了,寇準的事,皇后稟報過朕,朕這段時間病得糊塗竟忘記了。」 李迪只覺得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卻待不甘心地上前一步:「官家——」 真宗揮了揮手:「退朝!」站起來向後殿走去。他轉入柱後,卻見劉後已經站在那裡。 真宗這一病,元氣大傷,雖然勉強臨朝聽政,身體卻上虛弱不堪,劉後不放心,怕他在坐朝時病勢有變。因此自他重新臨朝以來,劉後每日送他上朝,每日親自在屏風後等候照料。方才的話,她已經完全聽見了。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上了輦車,行在空曠的宮巷之中,兩人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雖然有無數侍從跟著,然而靜默的空間,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兩人遙遙相隔。 輦車在延慶宮停下,劉後默不作聲,侍候著真宗入宮,更衣休息,然後迸退左右,跪了下去:「官家,你要廢了我嗎?」 真宗昏昏沉沉間,見劉後跪下,嚇了一跳,忙扶起她來:「皇后,你何出此言?」 劉後抬頭道:「剛才李迪的話,臣妾都聽見了!」 真宗不在意地笑道:「李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哪裡管得了你我夫妻之間的事,起來吧!」說著,拉起劉後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劉後看著真宗臉色淡然,輕嘆一聲:「三郎,寇準之事,你可是怪我自作主張?」 真宗淡淡地道:「朝政是朕交到你手中的,就算你有什麼處置,也是份內之事。」他輕輕嘆了一聲:「可是,總也得知會朕一聲吧。今日朝堂上,朕不知情,就差點出了亂子。寇準的事朕已經有旨恩遇,為何要流放道州?李迪得了這個縫隙,還不鬧得不可收拾。朕只得代你受過,自己認下這個病中昏憒之名,免得事情鬧大。」 劉後眼圈一紅,想了想,忍下氣,才慢慢道:「當日周懷政的案子,的確是牽連甚多,那時候官家你病情反覆,我怎敢叫您更加生氣。所以事情都是外頭宰相們依律裁處的,我並不敢擅專。官家病中,我一切事情只敢息事寧人。這事情的處理上,我也只有儘量大事化小,以求平安度過這個難關。」然後把整件事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道:「從來內宦與外臣勾結,都是大禍。漢朝末年的十常侍之亂,唐朝末年的甘露事變,皆是如此。沒有內宦控制君王,外臣難以發號施令;沒有外臣支持,內宦難以成氣候。若是內外勾結,就會囚禁謀殺君王,扶持幼主以做為傀儡,如豎刁困死齊恆公,梁冀毒殺漢質帝,這都是古來就有的事。周懷政雖死,寇準再留在京中,只怕更招事端,因此只能將他遠遠地貶出京城,叫人無法再興風作浪!」 真宗凝視她許久,忽然淡淡一笑:「小娥,朕知道你還是對寇準耿耿於懷。雖然你聰明才智,都遠勝鬚眉。但是你畢竟是個女子,執掌國政,需要對大局的掌控能力,需要駕馭臣下,需要對緊急事件的應變能力。天下興亡繫於一身,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這其中種種壓力和辛苦,非言語能表。澶淵之盟時,連朕都難承受這樣的壓力,更何況你。朕病了這麼多日子,你也累了這麼多日子。朕開始並不敢放心交給你,因為朕不知道,你能不能應付得了這樣的壓力,有沒有這樣的應變能力!」 劉後伏在真宗的膝上,輕輕地道:「我也害怕的,可是女人雖弱,若要衛護她的夫與子,她能比任何人都勇敢。多年來縱有風雨,也全是三郎擋在我的前面,如今三郎病了,那就由我來承擔起這一切,衛護著三郎,衛護著我們的孩子,衛護著三郎的天下,如同這麼多年來,三郎衛護著我們一樣。」 真宗輕撫著劉後的長髮,那一頭青絲曾經烏黑亮麗,如今也隱約可見一絲銀光閃過,他輕輕地挑出一根白髮來撥去了:「周懷政的事,你處理得很好,朕可以放心了。小娥,朕這一病,你都有白頭髮了。以後的事,怕還是要你更辛苦!」 劉後取過真宗手中的白髮,輕嘆道:「我老了,白頭髮怕是越撥越多了。我不怕辛苦,我怕的是自己判斷失誤,那可就萬劫不復了。」 真宗道:「朕原本是想讓寇準輔政的,他雖然桀驁不馴,可是他沒有存心經營,處事不謹慎,錯處太多,看似替他說話的人多,卻沒有結黨,形不成氣候,任何時候想動他都不難。丁謂雖然用起來很順手,而且也很能幹,會讓你很輕鬆。可是他太精明,不留錯處,想動他就難了。你若不能操縱他,他就敢操縱你。朕原把李迪寇準留著來牽制他,現在看來,李迪還是太淺,不是他的對手。曹利用魯宗道脾氣都烈,李迪若是留不住,你可用這兩個人……」 劉後點了點頭,道:「我都記下了。」 真宗點了點頭道:「過段時間,等風聲平靜了,還是把寇準叫回來。這人有才,卻沒有多少私心,端的看你怎麼用了。」 這一日,真宗的精神顯然比往日好些,直到華燈初上,帝後二人,仍沉浸在一教一學的過程中。

過了年後,宮外忽然來報,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劉美病重垂危。劉美本就已經積勞成傷,告病多月,卻逢周懷政兵變,只得再度披掛上陣,雖然平定了周懷政之亂,卻元氣大傷,就此一病不起。 此時真宗也是重病,等劉後知道消息竟如此嚴重時,大吃一驚,見這幾日真宗病情穩定已經能夠上朝理事,便向真宗告了假省親探病。 鳳輦行至劉府,劉美之妻錢氏已經在門前相迎。劉後下輦,也來不及寒喧徑直而入,邊走邊問:「怎麼樣了?」 錢氏淚流滿面,只是搖頭,劉後心中一驚:「如何到了這種地步?為何不早早派人告知於我?」 錢氏拭淚道:「老爺說,官家有病,娘娘心繫天下,不可輕易驚擾娘娘,以免娘娘多操心。」 劉後頓足嘆道:「他還是這副脾氣!你們不該只聽他的。」 劉府府第不甚寬廣,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劉美房前,劉後走進去,但見劉美掙扎著要起來行禮,急忙叫人按住了,這邊走到床前親手扶住劉美。但見劉美病骨支離,不覺垂淚道:「大哥病至如何,我竟是今日才來看望。」 劉美看了看劉後身邊,急地道:「娘娘何必出來呢,如今官家病中,宮中朝中有多少事,為了臣而輕出,實在是無謂如此。」 劉後心中一酸:「阿哥,到這個時候,你還管其他事做什麼?你我是至親的兄妹,今日且把外務拋開,咱們就如普通的兄妹一般,敘敘家常吧!」 劉美長嘆一聲:「娘娘,臣沒有用,幫不上你,還一直拖累了你!」 劉後忍淚道:「阿哥,你說哪裡話來,若沒有你,怎麼會有我今日!」 劉美苦笑一聲道:「娘娘,劉美這些年來,託娘娘之庇佑做到使相的位置,可是文不能朝堂之上,不能幫您解決輔佐朝政,害得娘娘多受制掣;武不能安邦定國,徵戰沙場,收復國土。如今官家病重,朝中那些臣子們虎視眈眈的,正是應該為娘娘分憂之時,誰知道我這個時候卻不能為娘娘出力。這一病,還替娘娘添憂。」 劉後拭淚道:「阿哥,你本來就應該在家養病,若非為了幫我平定周懷政之亂,又再度操勞,何以一病至此。」 劉美方欲開口:「娘娘……」話未出口,便被劉後阻止了:「阿哥,你真的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小名了嗎?」 劉美怔住了,過了良久才長嘆一聲:「小娥——」 這樣的稱呼,已經很多年沒有從劉美口中喊出了,聽著他這一聲「小娥」,劉後一陣恍惚,仿佛這四十年時光未曾經過,又回到了兩人的少年時代一般。 劉後長長地嘆息一聲:「好久,沒有聽到阿哥這般叫我了!」 劉美苦笑道:「是的,真是好久了。還記得我們在蜀中之時,你才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一眨眼,卻原來四十年已經過去了!」 劉後含淚笑道:「是啊,四十年了,卻仿佛猶在昨日一般!」 劉美凝視著劉後:「那時候,我說要帶你進京過好日子。沒想到,後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倘若我能曉得,會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我……」他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倘若他們沒有進京,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情,也許,他們會在蜀中留下;也許,他們不會成為兄妹;也許,他和她之間會有另一種關係的可能。 劉美搖了搖頭,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真是老了病了,竟然冒出了許多平時隱在心裡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奇怪思緒。她的生命中,註定是廣闊無窮的天地,與他偶有交集,卻早已經越行越遠了。其實從那年進京時,她開始從被保護者一變為掌控者,在這一片陌生的天地裡散發出超越於他的智慧和能力時,他就應該想到會失去她了。這個念頭,在那片土牆後走出兩個少年公子時,就已經讓他確定了。從此,他把所有的事都埋在心底,默默地遠望著她,守護著她。然而,卻仍是無能為力地一次次的看著她受苦,受屈;看著她一步步蛻變,重生。有比他更有能力的人在保護著她,而她,也依然如與他相處的方式一樣,先是被保護者,然後,一步步強大為掌控者。 「只是,我不放心你啊,小娥!」只是,在他的心中,守護她,已經成了永遠的責任所在,而如今,自己卻要在她一生最關鍵的時刻,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無能為力了,要棄她而去了。 劉後握住了劉美的手:「阿哥,你放心,我沒事兒,任何難關我都能夠度過的。你要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是,等你病好了,咱們兄妹兩個,還有好多的事兒要做呢!」 劉美搖了搖頭:「我的身體怎麼樣,我自己知道!」 劉後心中一痛,轉過頭去拭了淚,轉回來笑道:「阿哥,你有什麼事要交待我的嗎?」 劉美心中早知道自己時日不長,沉吟片刻道:「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只盼娘娘諸事順遂,我於九泉之下也放心了,也好見劉婆婆了。」他眼神緩緩掃了一下室中,向錢氏招了招手,錢氏走了過來,他看著錢氏道:「夫人,你是個金枝玉葉,我是個銀匠出身,這輩子實在是叫你受屈了。」 錢氏潸然淚下:「老爺,你我夫妻俱是一體,你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嗎?」 劉美放開劉後的手,握住了錢氏的手,看著劉後道:「我這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算享受了人間之福,再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劉美出身貧寒,我家聯姻,也不需要高門權貴之家。一對兒女,都已經定了親事,都是咱們蜀中的老鄉親。女兒的親事,定的是茶商馬家,兒子的親事,定的是王蒙正之女,都是普通百姓,中等人家,也沒有什麼不放心了。只是惟玉跟了我一生,儘是操勞家事,如今幼子從廣還在襁褓之中,還望娘娘多照顧她們母子。」 劉後握住了錢氏之後,道:「阿哥,我會把這幾個孩子當成自己孩子一般愛護,你儘管放心吧!」劉美一生雖為外戚,卻一直小心謹慎,精於職守,為人厚道,每任官職,都做得盡心盡力上司下屬無不稱好,又絕不結黨結派,凡有官場紛爭皆是避而遠之,因此上便是一般高門世族,縱然看不起他出身貧寒又是外戚,卻也對他的為人沒有什麼可攻擊之處。 劉美處事一向低調,幾個兒女的親事,也是高門不攀,攀者不交,也不避忌自己的出身貧寒,反而特地挑了蜀中舊識鄉親,中等富戶為兒女結親,也是指望兒女們避開官場,不攀著外戚權貴。 劉後聽得他這般一一道來,更覺心酸。但聽著耳邊劉美病弱的聲音,看著滿室藥氣氤氳,只覺得此情此景,虛幻而飄渺,仿佛不似真實,猶見蜀中棧道上,一對孤苦少年相依為命,憧憬未來。 時辰到了,劉後起身回宮。出了劉府,坐在御輦上向宮中行去,劉後忽然有一種衝動,她不顧儀制掀開帘子,只看著那府第上的「劉府」二字在夕陽西照下,顯現一片不真實的燦爛之色,漸行漸遠。 那一種絕望如漸漸湧上的夜色,將她的整個人漸漸淹沒,忽然間她捂住自己的臉,淚如雨下。 半月後,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劉美病死。帝後大為悲傷,為之廢朝五日,皇后親臨劉府,祭奠如儀。 回到宮中,步下鳳輦,劉後茫然走在宮中長廊,腦子裡渾渾噩噩一片空白,只覺得心裡被挖掉了一塊什麼似的,空空落落,無所依處。 劉美是她生命中最初闖入的人,她和他一起逃難,一起到京中打拼,一起經歷人生中最貧寒的歲月,縱然她和真宗將近四十年夫妻,但是她的人生中,卻仍然有一塊是真宗所不知道所不了解的,唯一能夠和她共有的,只有劉美。 四十年來,不離不棄的守護,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可以回頭看得見他那憨實的笑容,她以為他會永永遠遠地守護在她的身後,永永遠遠可以一回頭看得見他。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離開,他會不在。 甚至,非他所願地離開。 而她卻無能為力。 宮門開了,真宗靜靜地站在那裡,早已經在等候於她。 剎那時,所有的冷靜自持、所有的控制力都忽然崩潰,劉後飛奔過去,緊緊地用盡全力地抱緊真宗,在靈堂上沒有流下的淚,忽然如雨而下。 真宗輕輕地捧起她的臉,她的臉上是絕望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希望,那一刻她多年的面具打破,她的脆弱她的依賴都那樣全然地湧現在他的面前。忽然之間,淡卻已久的愛憐之情又重新燃起,這種感覺有多少年沒有過了?這麼多年來她是能幹的妻子能幹的皇后能幹的掌控者,獨獨這種脆弱無依的神情,他已經陌生了很多年了。 真宗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小娥,放心,有朕在呢!」 她依在他的懷中,像一個小女孩一樣不能自控地抽泣:「三郎,你要答應我,你不能棄我而去,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啊!」她緊緊地抱著他,懷中的他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這真好,他仍是她的,是她的唯一所有,唯一所愛。 真宗柔聲道:「你放心,朕一直在這裡,永遠在這裡,朕絕對不會棄你而去的,因為——朕也不能沒有你啊!」 籠在心頭的恐懼,需要確確實實的存在感來驅散,劉娥伸出手來,真真切切地撫摸著真宗的臉,一點點觸手微溫的感覺,是真實存在著的,心中的壓抑恐懼漸漸散去,露出了歡喜的微笑,她倚在他的懷中,低低地說:「三郎,我需要你,楨兒也需要你。」 真宗心中一軟,看著懷中的皇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劉美的死,對帝後之間的感情,似乎起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死亡的恐懼令得他們更加緊緊相依,真宗比往日更留戀於劉後的溫柔,而劉後也收起自成為皇后以後,不自覺露出剛強態度,變得更為溫柔和對真宗的依戀。劉美的死令她相信冥冥之中的強大力量,從前真宗信道,她雖然不反對,但自己並沒有多少真的投入過。而如今,她寧願去相信這一絲飄渺的希望,頻頻施錢去舉行祈福儀式,對於各種仙方妙藥都積極去尋求。更請旨在次年改元乾興,並派人祭祀山陵,為皇帝禱福延壽。 這個秋天,看著黃葉一片片地飄零,令人越發地心寒。劉後站在院中,看著片片黃葉,她如今能夠體會為什麼歷代明君英主,在後期卻這麼迷戀方術?為什麼真宗會從操縱河圖洛書到自己身陷其中不能自撥,他有太多太多放不下的事情啊! 不知道祈福、改元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冬天到了,真宗的精神,反而一天天好起來了。 過了年,真宗正式改元乾興,大赦天下,正月裡宮中舉宴歡慶,真宗下旨封朝中三大重臣宰相丁謂為晉國公,樞密使馮拯為魏國公,曹利用為韓國公。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真宗忽然精神甚好,下旨御東華門觀燈。那一夜,京中華燈遍地,燦若星辰。忽見傳說中久病的皇帝出現於東華門上,百姓皆是驚喜下拜,場面極為轟動。 當夜真宗精神頗好,只可惜,誰也沒有看出,這只是迴光返照而已。 桃花初開的時候,真宗忽然舊病復發,一病不起。

桃花初開的時候,真宗忽然舊病復發,一病不起。 延慶殿中,藥香氤氳,宮中諸人穿梭來往,整班的太醫輪流問診,卻仍是靜悄悄地不出一點聲息,只有銅壺滴漏的聲音,聲聲令人心驚。 劉後走出門來,招手叫過雷允恭,輕聲問道:「八王爺還沒有走嗎?」 雷允恭垂手道:「是。」 劉後皺起了眉頭,自真宗病後,朝中宰相為了祈神消災而留宿宮中。八王趙元儼也以探真宗病為由進住宮中,雖已有一段時日,卻似乎沒有離宮的打算。太宗時有皇子九人,如今除了真宗外,便只剩下長子元佐和八子元儼。那元佐在太宗朝就為了避免皇位紛爭,而以瘋症自清,自真宗繼位之後,更是參禪修道,閉門不問外事。而八王元儼卻是素來膽大妄為,本來因為禁宮失火之事被降職過,後來真宗念及兄弟之情復了爵位,不想隨著其餘諸王的先後去世,如今只剩得八王一人在朝。 本朝曾經出過「兄終弟及」之事,那燭影斧聲的傳聞猶隔不遠。真宗這兩三年三番五次地病倒,本來門前冷落的八王府,也忽然變得熱鬧起來,熱鬧得有些令人不安。 如今這位近年來蠢蠢欲動的八王爺,在真宗病重之時留連宮中不去,其用心如何,不問可知。 劉後眉頭深鎖,冷笑一聲,她三番五次派人暗示元儼離宮,不想對方似乎拿定了決心,不管明示暗示,就是不肯離宮。 劉後迎著初春仍是料峭的寒風,冷冷地想到四個字:「其心可誅!」 真宗病重,太子年幼,朝中宰相李迪又一直存著廢后之心,如今還加上個八王元儼來湊熱鬧,劉後眼望青天,心中冷笑道,這真是什麼事都聚齊了。 可是,她現在不能出頭,不能動手,這個時候,她更不宜出面作任何舉動。否則,不但八王爺會倚著皇帝宗室的身份大鬧,朝中大臣們也會藉機生事。 這個時候,一步都亂不得,一步都錯不得。 劉後袖中的拳頭捏緊了又放開,轉身道:「懷德!」總管張懷德跑了過來,垂手聽候吩咐。 劉後的聲音在風中傳來:「懷德,你去前殿宰相們那裡,把八王爺的事告訴他們,請宰相們做主,應該如何處理?」 張懷德應聲而去,劉後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那些宰相們固然排擠她這位皇后,可是對於那位自我感覺良好的八王爺,只怕更容不得讓「兄終弟繼」那種亂了朝綱之事,再度發生吧。 這,正是看看那些宰相們的智慧和忠誠的時候。 次日清晨,劉後正在梳妝,張懷德眉開眼笑地進來了,行了一禮道:「娘娘,八王爺早上在宮外向官家行了禮,辭行出宮去了。」 劉後詫異:「這麼快?怎麼辦到的?」 張懷德這才將詳情說了出來。原來他昨日到前殿去請宰相們示下,丁謂和李迪等人立刻大為緊張,閉上門商議了一夜,也沒有商議出辦法來。李迪開門,卻見內廷供奉的翰林司用金盆盛了熱水,正要送去給八王元儼。李迪靈機一動,拿起案桌上毛筆在盆中一攪,然後命翰林司端去。 不想趙元儼一早起來正要用熱水梳洗,卻見盆水微黑,驚得巾帕落地,連桌上的早膳都不敢進用,直嚇得面青唇白,臉未洗膳未用便匆匆辭行,騎馬急急離宮回府去了。 劉後忍笑,只是略帶不屑地道:「我還以為這位八王爺既然敢存了此心,必有過人的定力,不想也經不得這區區一嚇。」 她站了起來,移步進內殿,真宗正已經醒來。劉後附耳輕輕地說:「官家,八王爺今早辭行,已經出宮去了。」 真宗嘴角微微一絲笑意,點了點頭:「今日朕精神甚好,召文武大臣都進來。」 劉後點了點頭,令雷允恭前去宣旨,又將太子帶過來。 過得不久,宰相丁謂、副相李迪、樞密使馮拯、副使曹利用等率文武重臣來到延慶殿中,跪在地下,聽候真宗的旨意。 真宗的聲音悠悠地迴蕩在空曠的大殿中:「太子年幼,眾卿等可能忠心扶持?」 丁謂、李迪、馮拯、曹利用等連忙跪上前一步,道:「臣等可對天起誓,力保幼主,決無二心。」 真宗喘了一口氣道:「太子年幼,朕大行後,尊皇后為皇太后,處分軍國大事。」 一言即出,丁謂等早已經猜到,連忙磕頭道:「臣等遵旨。」 李迪大驚,方欲開口,副相王曾輕輕拉了他一把,也磕頭道:「臣等遵旨。」 真宗的眼光轉向劉後:「皇后。」 站在床前的劉後急忙趨近,忍淚道:「臣妾在!」 真宗喘了一口氣,道:「輔政,可叫寇準回來。」 劉後點了點頭:「臣妾記下了。」 真宗的眼睛向著下面的群臣掃視一圈,頓了一下又道:「寇準之後,可用李迪。」 劉後的眼光落在李迪身上,一觸即回,向真宗點頭道:「臣妾也記下了,李迪之後呢?」 真宗閉目,似乎剛才那幾句勉力提起聲音的話,已經耗盡了他的元氣,他在努力重新恢復說話的力氣,劉後看得不忍,方欲道:「官家……」 真宗已經用力睜開眼睛,喘息著道:「李迪之後,可用王曾……」 劉後心中刺痛,忍淚道:「臣妾也記下了,王曾之後呢?」 真宗斷斷續續地道:「王曾之後,可用呂、呂、呂夷簡……」話到最後,呂夷簡三字已經有些顫亂了。 劉後緊緊地握住真宗的手:「臣妾都記下了。」 真宗停了下來,過了片刻,才顫聲道:「令太子拜丞相……」 劉後含淚轉頭吩咐道:「太子拜丞相——」 張懷德攜著太子的手,來到群臣面前跪下,宰相丁謂、李迪等連忙跪伏於地,道:「臣以性命為誓,保太子登基。」 乾興元年二月,宋帝趙恆因病於延慶殿去世,時年五十五歲,奉廟號為真宗。真宗在位二十六年,改元五次,即鹹平、景德、大中祥符、天禧、乾興。 真宗遺命皇太子靈前即位,尊皇后劉氏為皇太后,處分軍國大事,淑妃楊氏為皇太妃。 年僅十二歲的皇太子趙禎繼位為帝,是為宋仁宗。 夜,沉寂無聲。 劉後眼望漆黑的長空,欲哭無淚。 短短半年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先後離她而去。 如果說劉美的走,她還能挺得住。真宗的去世,卻是給了她最猝不及防的打擊。 她以為他能夠永遠和她在一起的。 那桑家瓦肆的相遇,那風雨之夜的緊緊相擁,那四十年來的不離不棄,居然——就這麼沒有了。 她的心整個都被挖空了,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能做,只想也跟著去了。 被人切去一半的感覺是什麼,她現在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 黑夜、長空,令她忽然覺得害怕起來,前面有多少魑魅魍魎,等著擇人而噬呢。以前她不怕,因為任何時候,都有真宗在她的身後,永遠地支持她,保護她。 可現在呢,她茫然回頭,身後空空如也。 劉後一身黑衣,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全然憔悴下來,走在大殿中無聲無息,唯有一雙眼睛卻像是在燃燒著一樣。 穿過空空的大殿,走入內殿之中。 內殿中,但聽得輕輕的哭泣之聲,白衣素服的楊淑妃和新帝趙楨已經哭得雙目紅腫,抬起頭看著她的時候,卻是充滿了依賴和不知所措。 劉後的心忽然顫動了一下,她向趙楨伸出雙手,雙手冰冷。 趙楨哭著撲入她的懷中:「母后!」 劉後抱住了他,輕輕地說:「皇兒,要記住,你是皇帝了,明天,你要臨朝聽政了!」 趙楨顫抖了一下:「母后,我怕!」 劉後抱緊了他:「皇兒,不怕,有母后在呢。只要有母后在,你什麼都不必怕!」 當這個孩子哭著撲入她的懷中時,那個柔軟的小身體忽然一下子擊中了她的心,令她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孩子。 三郎沒有棄我而去,他還留下了這個孩子呢。劉後模模糊糊地想,有孩子真好,不管多空的心,一下子就被他填滿了。不管她有多害怕,也忽然想努力地擋在他的面前,自己的害怕也不覺消失了。 她輕輕地撫著趙楨的頭髮,輕輕告訴他,也是告訴自己:「楨兒別怕,一切有母后在呢!有我在,你們什麼都不必怕!」 風,越發地緊了。 風聲在整座大殿呼嘯著迴蕩。 劉後抬起頭,直視著黑漆漆的前方。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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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英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家,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的夫人,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表姐,大詩人徐志摩的表妹,看到這麼多人的名字你一定會驚嘆,而在網上曾有流傳蔣英與李雙江的婚外情事件也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蔣英與李雙江是真的嗎,讓我們一起去揭秘事情的真相。蔣英簡介:蔣英生於1919年9月7日,浙江海寧人,中國最傑出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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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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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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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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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