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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許多讀者錯過的小說(那些年追過的小說)

2023-06-02 21:38:12 9

閒話少說,四本煙雨江南的小說推給大家

罪惡之城

簡介:背負著沉重的期望,那身具惡魔和精靈血脈的少年毅然走向毀滅與重生的位面戰場。放不下的執念支撐著他踏過熔巖,衝破深冰,更在絕域戰場中縱橫殺戮,只為打倒遙遙前方那個巍巍身影。

終有一日,他駐足插刀,放眼四顧,卻已茫茫不見敵手。

原來曾經的巍峨絕峰,已在腳下。

「這個家族血管中流的每一滴血,都充滿了罪惡和骯髒的東西。他們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他們熱情,他們冷酷;他們善於記憶,他們經常遺忘;他們忠於夢想,他們隨時妥協;他們願與聖徒為伴,他們總和魔鬼合作;他們冷靜,他們瘋狂。他們是天使,他們也是魔鬼。

所以我愛他們,我恨他們。

-----李察.阿克蒙德

精彩片段

春天。

春天到了。

無論在哪個位面,哪片大陸,春天都是讓大多數種族愉悅的季節,在傳奇般的諾蘭德大陸上更是如此。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也是一片美麗的土地,遼闊得讓人難以置信,也肥沃富饒得讓人震驚。

如果說諾蘭德大陸是一件綴滿珠寶奇珍的華衣,那綿延數千公裡的永夜森林便只是衣襟上一塊美麗的翡翠,可絕不是最大的一塊,也不是最美麗的一塊。不過也有傳說永夜森林真實的面積遠遠比它在地圖上顯示的要大,據說這片森林中隱藏著不止一個半位面,傳說中銀月精靈的王庭就座落在永夜森林的中央。不過傳說僅僅是傳說,除了銀月精靈之外,沒有人類或是其它種族進入過精靈王庭。或許在漫長的時間裡總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但是他們顯然選擇了保守秘密。

在距離永夜森林不遠的地方,一支普通的小商隊正在前行著。商隊由十幾輛馬車和不到二十名護衛組成,前進的速度並不快,一點也沒有急於趕路的樣子。對於信奉時間就是金錢的商人們來說,這可並不常見。

這個季節是大陸上最美麗的季節,也是最讓人心曠神怡的季節,溫暖的風帶著各種時令花卉的香氣,柔柔的吹過大地,也吹散了人們身心中的疲憊。商隊的規模不大,車上裝載的貨物也不重,經驗老道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馬車上裝載的都是永夜森林的特產,魔獸的毛皮,肉,各種材料以及珍稀木材。和商隊裝載的貨物相比,護衛的規模顯得略有些奢侈。二十名護衛都很年輕,正是武者的黃金年紀。做工精良的盔甲,整齊劃一的武器,以及胯下達到戰馬標準的座騎,都顯示出他們並不好惹。優良裝備的擁有者通常都具有相應的武力,或許護衛們還過於年輕,但是顯然他們的主人並不缺錢,在這個位面的社會規則裡,金錢與實力密切相關。

馬車上的花枝標記則代表著貴族,精通紋章學的學者們一定會認出花枝中央三隻鵪鶉所代表的意義。這是一個擁有至少四百年歷史的家族,足夠古老,並且在過去的戰爭中取得過功勳。紋章所代表的歷史雖然不算顯赫,可是現狀表明這個家族也沒有敗落。

附近的盜賊團則會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待商隊:護衛們的裝備太好了些,足以彌補武技上可能的差距,想要擊敗他們必然要付出血的代價,但有限的收穫卻難以彌補損失。這就是盜賊的邏輯,閃閃發光的裝備比內在的武力更能夠影響他們的判斷。

所以一路行來,這支規模不大的商隊居然沒有遇到一個不開眼的盜賊團。

車隊中的一個少女穿著華麗合體的輕甲,一頭慄色的美麗長發束在腦後,顧盼間靈動的雙眸顯得活力跳脫,帶著孩子般的純淨天真。只是馬側掛著的雙手大劍顯示著或許她不是如表現出來的那樣美麗無害。她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東張西望著,很有些無聊的說:「真安靜啊……怎麼一個盜賊團都沒有?難道他們都變聰明了?」

旁邊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少女,聽了她的話,莞爾一笑,說:「不聰明的盜賊團早都被滅了啊!」

少女很不服氣:「可是難道就沒有有點勇氣的傢伙嗎?」

「有勇氣的盜賊死得更快。」

少女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嘟起了小嘴,哼哼著說:「伊蘭妮姐姐,反正我總是說不過你。」

名為伊蘭妮的少女一身素色長袍,這是魔法學徒或是低級魔法師中常見的裝束,式樣簡單,也沒有什麼明顯的魔法配飾。她有著一頭深色長髮,隨意地挽在身後,幾縷散發著沿著臉頰長長垂至胸前,勾勒出纖細的臉型,她的容貌並不是非常出眾,可是寧定的氣質卻總會讓人不知不覺把目光投注過來。伊蘭妮顯然很喜歡少女,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於是和她說笑安慰,幾句話就讓少女神採飛揚。

這時商隊後方忽然響起急驟的馬蹄聲,護衛們立刻警覺。雖然馬車沒有停下,但是護衛的手都已經放在了武器附近。這裡已屬於安西克子爵的領地,子爵治下對於盜賊團的打擊不遺餘力,所以很安全。但是護衛們訓練有素,並沒有因此而麻痺大意。

蹄聲如雷!

可是滾滾煙塵中奔來的只有一騎,那是一個外表十分粗獷的男人,一蓬亂發用紅布束著,皮甲內居然沒穿內襯的麻衣,就那樣赤膊套在身上,裸露出兩塊長滿了胸毛的胸肌,不知道是真的粗獷還是在炫耀鋼鐵般的肌肉和濃密胸毛。男人胯下是一匹黑色戰馬,比普通軍馬要高大得多,明顯具有魔獸血統。一人一騎奔馳如飛,聲勢卻有如千軍萬馬!

被騎士的氣勢所激,幾名護衛的臉色剎時變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劍柄。有人更是下意識地把長劍抽出了一半!出鞘的劍刃精光閃亮,一看就是技藝精湛的魔法武器。只是這樣一把長劍的價值,就要超過一車普通魔獸皮毛。

嗆的一聲,馬尾少女馬側的大劍鳴叫著,自動躍入她的手中,她雙眼閃亮,閃盯著奔來的騎士,高聲叫著:「盜賊?!」

「別胡說!」伊蘭妮攔住了躍躍欲試的少女,並且示意護衛們把道路中央讓出來。有幾名護衛流露出不滿之色,卻默不作聲的撥轉馬頭,讓出了大路。

騎士如風雷般從車隊旁奔過,人如虎,馬若龍,交錯而過時帶起的狂風,掀起了伊蘭妮飛散的長髮。

奔出去幾十米,黑色戰馬忽然人立,原地旋轉了幾圈,馬上的騎士正好面對著商隊時,大聲叫著:「嗨!漂亮的妞,我叫歌頓!」

一聲吼過,戰馬已轉了過去,四蹄落地,再次如風雷般遠去,只留下商隊中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伊蘭妮姐姐,他這是不是想泡你?」少女呆了半天,才說。

「莤,他說的是你。」

「不對,他明明在看你……」少女還想再說,伊蘭妮指尖卻彈出一朵小小旋風,拍擊在她的馬臀上。於是那匹戰馬一聲長嘶,帶著不情不願的少女遠去。

除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再也沒有發生什麼。商隊在黃昏時分來到了預定的宿營地路德維克鎮,並且準備在這裡過夜。

路德維克鎮不大,總共只有一條貫通全鎮的大路,和橫亙其上的若干小巷,原住民人口不過數百,卻因為正好座落在安西克子爵領與永夜森林中間,來往的商旅很多,因而十分繁榮。鎮中的旅店和酒館不成比例的多,還有許多武具、魔法道具和魔獸皮毛的店。不過鎮上最受傭兵歡迎的還是本地自產的烈酒。

夜幕降臨,鎮上卻燈火輝煌,連吹過的風中都洋溢著酒和飯菜的香氣。晚餐時間,也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最寫意放鬆的時間。在旅館的大廳中,伊蘭妮和莤佔了一張桌子,護衛們和商隊的其它人分頭坐著。不過這家旅館的餐廳很大,幾十個人也只佔了小半的位置,其它的商團和傭兵們則把剩下的座位佔滿。

餐廳靠近吧檯的那側,三個吟遊詩人正在表演,兩個詩人彈著吉他,中間的詩人已經上了些年紀,正抑揚頓挫地敲擊著手鼓,吟唱著史詩英雄:蒼黑騎士王亞力山德拉的故事。蒼桑沙啞的歌聲、強勁有力的鼓點、異域情調的音樂,以及熱血沸騰的故事,共同構成獨特的魅力。雖然故事早已傳唱多年,可是人們依然聽得如痴如醉。烈酒一樽樽的端上來,被喝下,注入血管,混入血液,再沸騰著湧上頭頂。在醺醺酒意中,手鼓的節奏逐漸抓住了每個人的心臟。就連伊蘭妮和莤也聽得入神。

這時大門外響起風雷般的馬蹄聲,到門外嘎然而止,隨後一個雄壯的男人走進大廳。他是如此高大,以致於不得不略低了低頭,才從大門中擠進來。他環視一周,忽然眼睛一亮,大步走向伊蘭妮和莤,根本無視護衛們殺人的目光,一屁股在桌邊坐下,咧開大嘴,旁若無人地死盯著伊蘭妮,說:「嗨,漂亮的妞,又見面了!我叫歌頓!」

現在看得清楚了,這是一個粗獷而張揚的男人,面容剛毅堅韌,線條硬得就象是金屬鑄成。儘管上唇蓄的濃濃髭鬚根根都硬得象鋼針,密密蓋住了上唇,卻可以看出他其實還十分年輕。而那雙眼睛,純淨清澈得就象兩顆深綠的寶石,凝視得久了甚至會感覺有剔透的光芒流動。他皮膚黝黑,一道淡紅色的傷疤從眼角橫過左臉。這是新近的傷,不但沒有破壞雕塑般的面容,反而為歌頓增添了幾分雄性的魅力。他身上的皮甲並不是什麼高級貨,已有磨損的痕跡,而且有幾道劃傷還沒有來得及修補。

莤的眼睛亮了,她毫無顧忌地盯著歌頓,問:「盜賊?」

「冒險者。」

「真沒勁!」歌頓的回答很讓莤失望。可是她卻沒有放棄,而是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纏著我們?」

歌頓咧嘴一笑,指著伊蘭妮說:「因為喜歡她啊!」

「原來是只色狼!」莤一臉失望。

伊蘭妮安寧地坐著,身後卻響起了一片金屬碰撞聲音,護衛們個個面有怒意,許多人已經抽出了武器。長劍一出鞘,年輕的護衛們氣勢頓時變了,身上隱隱透出凜冽森寒的殺氣。餐廳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原本在旁照常喧鬧著的其他傭兵們也都慢慢噤聲,驚疑不定地看著這邊。常年冒險的他們當然明白這殺氣意味著什麼,這批護衛不但是高手,還是真正殺過人的,真實實力要遠遠超出年輕的外表!

伊蘭妮微皺著眉,淡藍色的雙眼看著歌頓,並不迴避他熾熱得如同火焰的目光。她略抬了抬手,護衛們就收斂了殺機,長劍回鞘,默默坐下。可是幾十道森寒冰冷的目光依然鎖定了歌頓。只要他稍有異樣的舉動,十幾把長劍就會在瞬間刺入他的身體。

伊蘭妮淡淡的說:「我討厭無意義的糾纏,你這樣做是不會有結果的。」

歌頓大笑幾聲,說:「我喜歡你,而你也會愛上我!這可是預言中說的。」

「你說喜歡我,就是因為預言?」伊蘭妮的神情和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她甚至沒問是從哪來的預言。

「後一半是預言,前一半可不是。我看到了你,然後喜歡上了你,就這麼簡單。」

「誰的預言?」

「我的!」

伊蘭妮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如果說歌頓前面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還讓她有稍許探究原因的好奇心,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歌頓是個無賴。只是這個男人的眼睛純淨得讓她吃驚,所以才一直沒讓護衛們出手驅趕。可是他如此胡鬧,終於讓她逐漸失去了耐心。

莤又變得興致盎然起來,插口說:「好啊,既然你喜歡伊蘭妮姐姐,總要有所表示吧!要不請我們喝一杯怎麼樣?」

伊蘭妮還沒有來得及反對,歌頓就掏出了錢袋,譁啦啦把裡面的錢幣都倒在桌上,指著商隊的人,高聲說:「嗨,老闆!我請客,給這些先生們每個人上一杯葡萄……啊,不,麥酒吧……」

歌頓倒出來的錢數量不少,可大多是銅幣,銀幣都沒有幾枚,金幣更是不見蹤影。這點錢,不要說價格昂貴的葡萄烈酒,就連每人一杯麥酒都不夠。歌頓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個……剛出來冒險,還沒有賺到錢……」

餐廳裡很多人鬨笑起來,冒險的生活枯燥而危險,難得有這樣的鬧劇可以開心一下。護衛們的臉色更是難看。

莤卻好象對歌頓更感興趣了:「我比伊蘭妮姐姐更加漂亮吧,身材也比她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茜充滿活力,比伊蘭妮高了半個頭,因為鍛鍊武技的原因身體就如獵豹般優雅而充滿危險誘惑的力度,對男人的吸引力明顯要大得多。

「這個……喜歡可是沒有理由的,我看到了她,就喜歡上了。」歌頓抓著頭,回答。

茜可不打算放過他:「那你說說自己有什麼本事,可以配得上我的伊蘭妮姐姐吧!」

「你看,我是個貴族!」歌頓從口袋中翻出了一個紋章,上面的紋路已經有模糊不清了,不過仍然可以看出是個相當古老的東西。在現在大陸上,只要有人類的地方,身份就相當重要,許多權利是只有貴族才能擁有的。

「那你的城堡在哪裡?有多少領民?」這可是判斷一個貴族實力的標誌。

歌頓臉色難得的一紅,說:「祖傳的城堡……早在幾輩前就賣掉了。至於我自己,現在還沒有繼承權。」這話說得委婉,翻譯過來就是這家貴族早已沒落,傳統的領地可能都已失去,屬於失地貴族,而且歌頓還沒有繼承權。

「那其它的呢!」

「我是三級戰士,還沒有選擇晉級方向。」歌頓展示了一下粗壯的手臂和巖石一樣的胸肌。只可惜這也說明不了什麼,戰士等級一高,力量不是用肌肉來衡量的。

茜很不客氣地撇嘴:「三級戰士!那還不到處都是。」

「那不一樣!我可是天才,身上能夠使用魔紋構裝的!你們看這裡!」歌頓伸出手臂,褪去了護臂。在他前臂上紋著一頭蠻牛的圖案,栩栩如生。這可不是簡單的紋身,而是擁有魔力的魔紋構裝,相當於在擁有者身上裝備了一個微型魔法陣,可以提供強大的屬性加成或是強力技能。擁有魔紋構裝與否,也是區分力量強大的標誌。魔紋構裝極為珍貴,不僅僅是它的力量,還在於魔紋構裝師的稀少。每兩個人中就有一個人可以承載一個魔紋構裝,然而上百個人中卻也找不出一個真正得到魔紋構裝的傢伙。

「只是蠻牛之力,沒什麼稀罕的呢,這也叫天才?」莤顯然見識廣博,一眼就認出了歌頓手臂上魔紋構裝的功能。蠻牛之力會給戰士提供力量加成,很實用,是最普遍的魔紋之一。伊蘭妮的目光卻在歌頓的手臂上多停留了一會,然後皺眉思索。

歌頓從容不迫的戴上了護臂,說:「我沒有錢加載更好的魔紋構裝。不過等我發現了某個遺蹟或是殺掉了高級魔獸,就會有錢了。看看我的身體,它可以承載四個魔紋構裝的。」

「這還差不多!」茜勉強滿意。一個人的天資好壞,除了屬性職業外,也要看極限能夠承載多少個魔紋構裝。泰半的職業者一生只能夠裝載一個魔紋構裝,歌頓身上能夠裝載四個,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水準,意味著比普通職業者更多的屬性加成,或者是多出幾個強力技能。

既然這邊沒有進一步的衝突,酒吧其他人的注意力就陸續轉移開去。吟遊詩人的歌聲再次響起,強勁低沉的手鼓鼓點與濃烈醇厚的烈酒相得益彰。茜很快就和歌頓變得越來越熟,不停地交流著各種冒險心得,酒也越喝越多。其實她只是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而歌頓的冒險經歷很豐富,一個個故事讓茜聽得兩眼放光。

隨後的時間裡,餐廳的氣氛始終很好,足夠熱鬧,卻沒有發生打架滋事之類掃興的事情。當深夜人群終於散去時,人們已經不知道喝掉了店主人多少窖藏,看看吧檯後老頭那滿意的笑容就很能說明問題。就連茜也是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最後被伊蘭妮拖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商隊正常啟程,在離開旅館時,他們忽然看到歌頓早已起來,穿著粗布衣服,正在馬廄中刷洗馬匹,做著僕役們才會幹的活。

「歌頓,你在幹什麼?」茜高聲叫著。

「不夠錢付酒錢和房租,沒辦法,只好幹活抵債了!」歌頓的聲音高昂僚亮,充滿陽光。儘管以貴族身份作著僕役的活,他卻根本不覺得有什麼難堪的。動作熟練而認真,一匹匹馬在他的手下變得毛色閃亮。

茜這才模糊想起,昨晚上似乎所有的酒都算到了歌頓頭上。她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讓歌頓好好享受幹活的樂趣,就縱馬揚長而去。商隊滾滾而行,伊蘭妮忽然回頭,看到馬廄中那雄偉高大的身影仍在向著自己揮手告別。

商隊沿著大道一路向東北方走去,走出安西克子爵領,穿過伯南伯爵領,就進入圖多姆伯爵的領地。半個月過去了,路上很平靜,始終沒有遇到茜所期待的盜賊團,倒是和歌頓又遇到了兩次。他一路追著商隊過來,和茜和伊蘭妮講冒險故事,請護衛們喝酒,然後留下來在旅店做工還債。兩次都是如此。每次請完茜和商隊的人,歌頓都要做上三五天的苦工。這一帶十分寧靜安全,冒險者們幾乎沒有賺錢的地方。茜似乎根本不知道歌頓的錢包大小,每次都喝到走不動路才肯罷休,然後把帳記到歌頓頭上。

「這是懲罰,誰讓他總纏著你呢!」茜某一次笑嘻嘻的對伊蘭妮說。伊蘭妮只是搖了搖頭,也沒有多說什麼。

商隊就這樣一路前行,在每個宿點補充食水。可是車上的貨物始終沒有增減過,還是那些永夜森林的特產。每隔幾天,歌頓必然會出現。當聽到風雷般的馬蹄聲和爽朗的大笑後,護衛們就知道他來了,也知道他剛剛還清了欠帳。如是下去,偶爾歌頓晚了一天出現時,護衛們甚至會覺得少了點什麼。

兩個月過去了,歌頓請商隊中的人喝了六頓酒,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這六天之外,他都在做苦力賺錢,不,或許這六天中他也在幹活。就連起初討厭他的護衛都有些於心不忍,茜卻每次都笑嘻嘻的,然後把不菲的帳單算到歌頓頭上。

整整兩個月,伊蘭妮和歌頓說過的話不超過二十句。可是他雙眼中的熾熱,卻讓伊蘭妮逐漸感覺到難以承受。

旅程很平靜,也不平靜。

這裡是高爾伯爵領,屬於神聖同盟帝國的領地。在整個諾蘭德大陸的人類勢力中,神聖同盟帝國也是一個龐然大物。和傳統帝國相比,神聖同盟更象是一群大大小小貴族組成的聯合體,而帝國皇帝只是其中最大最有力量的一個。在商隊的前方,再走不到三千公裡,就可以抵達神聖同盟的首都,大陸上的傳奇之城,浮士德。

商隊緩緩進入高爾伯爵領內的小鎮諾伊浮德,這是預定路線上的宿營地。不過在進入諾伊浮德時,迎面遇到十幾位騎士簇擁著一位魔法師正從小鎮中飛奔出來。進出小鎮的道路上都是來往商旅,高速奔馬是非常危險的。騎士們天藍色的披風上繡著高爾伯爵的徽記,遠遠望去十分醒目,常在這條商路上行走的旅人都紛紛讓路,騎士們的騎術也十分精湛,操縱著戰馬繞開了躲避不及的人們,速度卻未降低。

在經過商隊時,馬上的魔法師忽然咦了一聲,轉頭死死地盯著茜和伊蘭妮。這是一個中年的魔法師,很削瘦,臉色中泛著青黑的顏色,或許是常年在魔法實驗室中度過而造成的毒素沉積。他的瞳孔一片混濁,可是陰森的目光卻讓人無由的感覺到寒冷。他身上的魔法師袍異常華麗,綴滿了繁複的紋路。那並不是裝飾,而是固化魔法所產生的魔紋。這樣一件魔法袍,只能是九級以上的大法師才能擁有的裝備。

騎隊很快在大路上遠去,可是魔法師陰沉的雙眼卻象是刻印在每個人的心頭,讓商隊中所有人都感覺到沉甸甸的。商隊在預定的旅館前停下,護衛們紛紛下馬,正準備進店。伊蘭妮忽然說:「我們立刻離開!」

茜啊了一聲,說:「可是今天歌頓會追上來的。」

「立刻離開。」伊蘭妮重複了一次。這次茜不再說話,而是默默上馬。伊蘭妮很少說話,但她最多重複一次。

現在天色已經接近黃昏,最近的小鎮在幾十公裡之外,離開諾伊浮德就只能在野外宿營。不過茜並未反對,甚至沒再多問原因,而是直接對護衛們作了個手勢,於是他們紛紛上馬,商隊重新上路。一走出諾伊浮德,商隊即刻開始加速,到後來索性把幾輛速度慢的馬車直接丟棄在路旁。可即使如此,才奔出不到二十公裡,身後的大路就傳來了轟鳴的馬蹄聲。

伊蘭妮一指大路旁的一座低矮土丘,沉聲說:「轉向,結陣防禦!」護衛們立刻丟下馬車,縱馬衝上山丘,然後下馬,取出武器。每個護衛都佩帶著長劍,不過拿出長弓作為主攻武器的武士卻超過一半。對於普通的傭兵團來說,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的比例。

大道盡頭轟隆隆如滾雷般的蹄音迅速接近,一匹匹覆蓋著鐵甲的戰馬從煙塵中衝出。馬上的騎士全身重鎧,手中提著兩米長的斬鐵重劍。高爾伯爵的重裝騎士!足足五十個重裝騎士,高爾伯爵竟然把手下最精銳的部隊派出了大半!

在重裝騎士兩翼,則是成百的輕騎兵,隊伍中央則是黃昏時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魔法師。他還是穿著華麗法袍,手中卻多了一根長達三米的魔法杖,杖頂鑲嵌的水晶大得讓人垂涎,流光溢彩,與法袍上紋路交匯,在已經昏暗下來的天色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當重裝騎士出現的時候,護衛們全都變了臉色。商隊中其實人人都有武技,就連車夫也是二級的戰士,可是他們只是輕裝戰士,數量還不到五十人,普通弓箭對於重裝騎士的威脅也很有限。何況還有一個魔法師!那個魔法師再也不掩飾自己身上的魔法波動,一個至少十二級的大法師!這樣的法師,即使是高爾伯爵這種等級的貴族也是要慎重地禮遇,更有可能是為具有更高地位的人效力。

土丘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現在他們惟一的希望,就是這批人的目標不是自己,可是希望很渺茫。

諾伊浮德鎮中再次響起了馬蹄聲,騎乘著黑色戰馬的歌頓衝入了小鎮,停在了鎮上最大的旅館門口。可是在這裡他卻沒有看到熟悉的商隊馬車,馬廊也空蕩蕩的。在兩個月中,歌頓不知刷了多少次馬,護衛們的坐騎幾乎每匹都刷過。所以他認識商隊所有的馬,但是馬廊中卻沒有一匹他認識的馬。

歌頓的濃眉第一次皺起,黑色戰馬人立起來,原地轉了幾圈,鐵蹄落地,如風雷般衝出小鎮,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時的山丘上已成殺戮場,血浸透了山坡上的泥土,戰馬的屍體和人類的屍身堆疊在一起。而蹄聲依舊奔湧如雷,穿梭往來的重裝騎士們正在山丘下列陣,準備進行第二次衝擊。他們受到了出於意料的頑強反抗,竟然損失了九名同伴,不過剩下四十一個重裝騎士,依然是恐怖的戰鬥力。他們的第一次衝鋒就直接穿透了丘頂的防禦,帶走了商隊十幾條生命,護衛們的弓箭威力大得出奇,一箭就可破甲,重創裝備精良的重裝騎士。而起著牽制和掩護作用的輕騎兵們,則被射穿了二十多個。他們披著的輕甲鎖甲,幾乎無法阻擋護衛們射出的利箭。

茜大口大口喘著氣,雙手持劍平指前方,微微躬身,保持著隨時撲擊的姿勢,眼睛卻死死盯著百米外的魔法師。雙手劍綻放出瑩瑩光芒,居然是把高品質的魔法劍。茜的戰士級別並不是很高,劍技和殺傷力卻很可怕,如果正面承接她的攻勢,即便是重裝騎士也會被她一劍劈成兩半。前面高爾伯爵重裝騎士的損失,有一半是她造成的。

戰場上到處是火,風暴,閃電和爆炸的光影,伊蘭妮正和對面的大魔法師激烈的對攻。她的法師等級最多只有六級,但對魔法的操控精妙無倫,居然一時頂住了對方的魔法攻擊。可是等級上的巨大差距無法單用技巧彌補,她臉色蒼白,額頭上已滿是汗水。

這是一支奇異的商隊,平均等級並不高,低於高爾伯爵麾下的精銳力量。可是裝備和技藝卻是遠超對手,才能在絕對優勢敵人的攻擊下堅持到現在。

茜在積蓄著力量,她的眼神暴露出攻擊意圖,就是那個大魔法師。可是相距百米,按照常識來說她根本就威脅不到魔法師。想要衝到魔法師面前,路上還有四十個重騎呢。

魔法師忽然一個寒戰,感覺到了莫名的威脅。他移動目光,從對面眾多敵人中一眼就看到茜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支精緻而華麗的短弓,小巧得就象是孩子的玩具,可是卻帶給他最真實的死亡威脅。魔法師忽然看著茜笑了笑,笑容陰森得讓茜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可是她的手依然穩定,動作熟練精準,一支精緻的小箭搭上短弓,隨後如一道閃電,瞬間已射到魔法師的前額!這支箭的去勢完全違背普遍原理,完全捕捉不到軌跡,仿佛跨越空間一步來到目標之處。魔法師身上的遠程防護護盾在箭鋒前悄然湮滅。

弓手的最高技藝之一,破魔!

箭離弦,茜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氣,但是眼前的一幕,令她陡然睜大眼睛,渾身僵硬。

魔法師還是保持著陰森詭異的笑容,在他身後,有一團仿佛是法術爆炸產生的煙霧,凝聚不散,此時無聲無息地伸出一柄巨劍,沒有任何劈斬動作,似乎原本就橫在那裡。小箭一頭撞在箭身上,輕而易舉被彈開,仿佛那真的是一個玩具。隨後,煙霧逐漸淡薄消散,顯露出一個全身都隱藏在重甲下的騎士,鎧甲縫隙中卻迸射出無法阻擋的強勁光芒。他所騎乘的戰馬也比普通戰馬高出一半,巨大的馬身上沒有任何馬具和裝甲,巨大而繁複的魔紋似乎是直接篆刻在皮毛上。

「構裝騎士!」茜失聲叫著,她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恐懼神色。

構裝騎士,是人類用於戰爭的終極武力,他們本身即是高階的戰士,披掛著特殊製造的魔法重甲。但構裝騎士最終級的特性,卻是他們身上連同戰馬加載的魔紋構裝!只有擁有五個以上的魔紋構裝,才能被稱為構裝騎士。在戰場上,一名構裝騎士可以輕而易舉的屠戮整個中隊的重騎兵,擁有可以決定戰場走向的力量。當幾百年前第一支成建制的構裝騎士部隊出現時,立刻成為大陸其它種族最深的夢魘。自此之後,能夠繪製魔紋構裝的構裝師成為整個大陸最炙手可熱的人,然而極端苛刻的天賦要求,卻使得構裝師的數量始終稀少。

構裝騎士的出現,讓莤也為之失神。就在這一刻,一片碧綠的樹葉橫空飛來,貼在了茜的身上。樹葉中瞬間激發出龐沛的魔力,將茜整個包裹在內。

「伊蘭妮!」茜立刻反應過來,高叫著,卻無法抗拒魔法的力量,身影漸漸透明直至完全消散。樹葉是強大的一次性傳送魔法道具,可以在最危險的情況下把一個人傳送到指定的地點。這不是茜能夠抗拒的力量,在離去前,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鋪天蓋地的魔法洪流將伊蘭妮淹沒、擊倒。

伊蘭妮已經倒在地上,劇烈的痛疼讓她的視線模糊。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經看不到幾個還在抵抗的護衛了,剛才那道讓她崩潰的魔法洪流也波及了身邊的同伴,雖然他們擋下了隨之而來的輕騎兵,但對面敵人的重裝騎士正開始提速。再一個衝鋒,這些年輕而精銳的戰士就會全部戰死在這裡。而她不會去想自己落在這些人手中的下場,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落入他們手中的。伊蘭妮手中多了一把玉制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胸口。匕首刃鋒上閃動著灰色的光芒,上面固化的即死魔法不光會收割她的生命,還能夠摧毀她的靈魂,進而把她的軀體迅速風化成一堆灰燼。她身周還有最後一個魔法護盾,那是飾品儲存的魔法。當護盾破裂時,就是她的死期。

而她什麼都不會給這些人類留下。

重裝騎士開始衝鋒,沉重的蹄音壓制了一切聲音。可是這次的蹄音有所不同,伊蘭妮從裡面聽到了一點熟悉的東西。

歌頓出現在戰場邊緣,構裝騎士的魁梧而猙獰的身影立刻讓他瞳孔急縮!他下意識的想要撥馬離開,視線中卻看到了倒地的伊蘭妮,最後的護盾已搖搖欲墜。歌頓臉色蒼白,忽然泛上血紅,圓睜的雙眼中則布滿了血絲!他歇斯底裡的一聲狂叫,縱馬合身向構裝騎士撞去!

「什麼都來不及了。」另一邊,伊蘭妮意識已開始模糊,她握緊了匕首,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啪的一聲,她的手腕突然受到重擊,死亡匕首遠遠飛了出去。匕首鋒尖只劃破了她胸前的衣服,僅差一點就會刺破皮膚,如果見血一切將不可挽回。隨後一隻強勁的臂膀攬住伊蘭妮,把她提了起來。隨後她就感覺到自己象是飄在了雲裡,上下起伏。鼻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讓正處於極度慌亂中的伊蘭妮安心,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眼前一黑,終於暈了過去。最後的一點意識,是從背後傳來的感覺,沒有想到那個人的身體如此熾熱,卻又硬得象鋼鐵。

不知過了多久,伊蘭妮悠悠醒來。張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赤-裸的脊背,皮膚黝黑,肌肉虯結,還有著縱橫交錯的傷疤。雖然男人沒有回頭,伊蘭妮卻立刻知道這是歌頓。她的腦袋仍然昏昏沉沉的,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有些不明白一個三級的戰士怎麼能把她從那個戰場裡帶出來。這是一個山洞,而不是城堡的地牢。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忽然感覺胸前一涼,這才發現魔法師袍的胸口已被完全劃開,就連具備良好防禦功能的內衣也隨之破裂,這麼一坐起,衣服向兩邊敞開,立刻把整個胸部都裸露出來。歌頓聽到了身後有動靜,回過頭時,剛好看到了全部。

「你!」伊蘭妮大怒,抬手就準備釋放一個瞬發的魔法。可是她的魔力早已耗盡,這一下強行調動魔力,眼前頓時一黑,腦海中劇烈的疼痛差點讓她再次暈過去。她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歌頓大吃一驚,衝過來抱住了伊蘭妮。伊蘭妮猛烈掙扎著,卻聽歌頓喝了一聲:「該看的早就看過了,別亂動!」

歌頓的聲音中似乎有種奇異的感覺,而濺在臉上的溫柔的液體和血腥氣也讓伊蘭妮從羞怒中驚醒。傷口在歌頓的左胸,正好是心臟的位置。她一掙扎,歌頓的傷口立刻裂開,血立刻象箭一樣噴射。

看到伊蘭妮的臉色,歌頓倒是和以往一樣輕鬆自在,哈哈一笑,指指胸前的傷口,說:「構裝騎士刺的,沒事!。不挨這一劍,可沒辦法從構裝騎士的手底下逃出來呢!黑炎的年紀還小,跑得還不夠快。」

伊蘭妮沒有再動,也沒有去擦臉上的血。雖然胸口仍然裸露著,可是她已經完全意識不到,只是凝視著歌頓的胸口。一個三級的戰士,能夠從至少十級的構裝騎士手下逃脫,就算有再好的運氣,也要付出代價。

如此深的傷口,肯定心臟已被刺穿。

「你……」她沒有說下去,因為歌頓好像知道她的意思,已經拿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在那厚重如鋼的胸肌下,伊蘭妮感覺到了強勁的心跳。

「我有兩顆心臟,恢復力比巨魔還強,少了一顆心臟也沒什麼。」歌頓的笑容依然充滿陽光。伊蘭妮忽然感覺到很寧靜,也很安全。所以當歌頓的吻落下時,她沒有拒絕。

夜色悄然降臨,山洞中燃起了篝火,把夜的寒氣驅散。

歌頓和伊蘭妮圍坐在篝火旁。火上烤著野兔,伊蘭妮卻象是沒有什麼胃口,抱著雙膝,把頭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怔怔的出神。剛剛在親熱的最後關頭,伊蘭妮卻忽然推開了歌頓。如果換了另一個人,或許會惱羞成怒。而這個男人此刻就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興致勃勃的做著晚餐。他的眼睛依然純淨,伊蘭妮從裡面看不到一點怨恨與不滿,有的只是幸福與愛戀。

「你喜歡我嗎?」

「當然!」

「理由呢?」

「沒有理由。」

伊蘭妮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說:「我們僅僅是認識,你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的過去。你就沒想過,為什麼我們會受到高爾伯爵的襲擊嗎?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上是有秘密的。」

「這又不妨礙我喜歡你。我們阿克蒙德家族的男人,喜歡就是喜歡,哪需要那麼多理由。」歌頓大大咧咧的說。

「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

「當然。」

「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沒問題。」歌頓笑著說。

伊蘭妮沒有說什麼,沉靜下來。她並不相信歌頓的話,此前她和歌頓不但談不上了解,甚至加在一起也沒有說過多少話,或許他和茜更熟悉,這個男人就說可以為她去死?

人類。人類總是輕易承諾,卻從不準備兌現。

可是,看到他胸口那仍在滲著鮮血的傷口,伊蘭妮卻又有些動搖。

沉默。

許久,伊蘭妮才打破了沉寂:「你們家族的人,都是這麼的……」

「愚蠢?」歌頓笑了笑,繼續說:「也許吧!我們年輕的時候都很笨。可是笨不要緊,最怕是無法遇到讓自己變笨的人。」

「理由不充分。不過阿克蒙德,這個姓氏有些奇怪。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歌頓.以塞亞.塞坦尼斯託利亞.阿克蒙德。」

伊蘭妮有些吃驚的抬起頭,看著歌頓。他那雙眼睛仍然純淨得如同最完美的寶石。可是她的心卻再也難以寧靜。這個名字長得離譜,發音也與傳統語言有所不同。可是淵博的學識告訴她,中間的那段名字,和惡魔有關。如果這個男人真的具有惡魔血脈,那麼這個名字就會對他產生強大的約束力,或許不若惡魔真名的作用那樣強大,卻也相差無幾。

沉默了片刻,伊蘭妮才說:「那你家裡的人沒有告訴過你,這個名字不能隨便說出去嗎?」

「你是說我的真名?」歌頓笑了,「我剛懂事的時候老媽就說過了啊,真名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如果有,也只能有一個。」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伊蘭妮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覺得這個男人,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很荒謬,卻又如此真實。在虛幻與真實之間,卻有一點觸動心扉的東西,那是毫無保留不求回報的付出。歌頓所說的,願意為她去死並不是妄言,而是真實的承諾。把真名告訴了她,也就相當於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她。可是,怎麼會有這麼笨的男人?

「那你將來想要做什麼呢?一直當個冒險者嗎?」

「當然不!我會創建屬於自己的軍隊,去徵伐異族,開疆拓土,建立自己的國度!」歌頓說話的時候,凜然豪邁的氣勢油然而生,如一個真正統領過千軍萬馬的將軍。

伊蘭妮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跳動的篝火。火光映得她的臉忽明忽暗,也映出了眉宇間一抹淡淡哀傷。

天邊飄來了雲,悄然把三個月亮掩住。夜更加暗了。

伊蘭妮忽然站了起來,說:「我要走了。」

歌頓愕然:「走?你要去哪裡?」

「去我該去的地方!」伊蘭妮根本沒有停留,直接向山洞外走去。

「那我們以後……」

「沒有以後!」伊蘭妮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清冷的聲音仍在山洞中迴蕩著。歌頓愕然站著,沒有追出去。他剛剛失去了一個心臟,根本追不上一個恢復了魔力的五級魔法師,而且伊蘭妮身上還有著不屬於魔法師的神秘力量。

歌頓頹然坐下,用力抓著頭髮。過了片刻,他忽然縱聲大笑著:「沒關係,反正阿克蒙德家族的人總會發瘋的。『不在瘋狂中變態,就在沉寂中消亡』,咦,這句話是哪個混蛋說的來著?」

寧靜的夜裡,歌頓的大笑傳出很遠很遠。

篝火依然燃著,上面的兔子早已變成了炭。

時間總是在不停流逝,五年的時光很快從指縫間悄然溜走。

當第六個春天到來時,永夜森林不再寧靜。人類的軍隊從森林外圍向中心層層推進,在刀兵和魔法的強大破壞力下,鬱鬱蔥蔥的美麗景色消失殆盡,熊熊烈焰將參天古樹成片放倒,悠然生活了多年的魔獸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巢穴,張皇逃命。它們中有十分強大的傢伙,可是再強大的魔獸,也不是人類構裝騎士的對手。

永夜森林是銀月精靈的傳統領地,延續了上古高等精靈血脈的銀月精靈會打擊一切敢於侵佔領地的敵人,也不止一次重創了入侵的人類大軍,無數垂誕永夜森林豐富物藏的野心家鎩羽而歸。

可是這次入侵的軍隊和以往不同,統帥是精靈們從未見過的戰爭天才,軍隊中也多出了由整整五十騎士組成的構裝騎士中隊。在戰場上,精靈們賴以屢次戰勝人類軍隊的叢林作戰經驗和大陸最強弓箭手不再能佔據絕對優勢,部落之間的分歧最終導致了分散兵力的錯誤。最強大的幾個銀月精靈部落先後慘敗,十二個強大的精靈王戰死過半。眾多精靈戰士前赴後繼的犧牲卻沒能阻止人類軍隊,大軍兵鋒如火,洶湧狂烈,席捲一切障礙,直指永夜森林深處的精靈王庭。

在精靈王庭前,退無可退的銀月精靈各部落聯軍和人類軍隊展開決戰,全軍覆沒。一千三百年以來,永夜森林的精靈王庭首次失陷。

永夜森林深處,一小隊精靈正在快速奔跑,他們仿佛與森林融為一體,快速穿行時只留下了一個個模糊的身影。森林以往是寧靜的,現在卻到處都迴蕩著馬蹄聲和殺氣騰騰的戰號。烈火燃燒著,無情地吞噬著棵棵古樹,為後面的騎兵清出一條條衝鋒的道路。可以看出這些精靈的惶然,這已經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森林,不時會有一隊騎士從前方躍出攔截。

在遠方,世界樹正熊熊燃燒,烈火甚至映紅了半邊天空。

精靈們護衛著一個年輕的女祭祀,每當有敵人阻截時,就會有幾個戰士脫離隊列,奮不顧身的衝向敵人,以生命掩護祭祀的撤退。強大的精靈戰士一個個倒下,身披血色戰甲的構裝騎士卻永無止盡。

女祭祀懷中抱著一本金色的厚重書藉,這是月神艾露西婭的聖典,也是銀月精靈最崇高的聖物。她奔跑著,速度和精靈戰士不相上下,一點也看不出是個法職者。在突破重重阻截後,她的身邊就只剩下最後兩名戰士了。

她們的前方突然開闊,出現一片寧謐的湖泊。月星湖,是永夜森林中的一顆珍珠,而現在,卻有一個騎士靜靜地站在湖邊,攔住了她們的去路,殺氣瀰漫在空中,擾動著這片原本寧靜溫馨的土地。如果有人能透視到水下,會發現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湖裡的生物們,都停止了一切活動,深深地潛伏到了湖底。

儘管只有一個人,可是他高大雄偉的身軀就象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巒,而胯下那匹深黑色的戰馬也比普通戰馬高出一半,披著的馬甲厚得讓人吃驚,它卻似乎全無感覺,只是偶爾從鼻子裡噴出一小股火焰。騎士手中提著一把重劍,三米長的劍鋒散發出的寒光令人心悸,劍尖上還有鮮血在滴下。顯然,那都是精靈的血。

女祭祀停住腳步,身側的精靈戰士卻衝了上去,一躍而起,從空中撲擊馬上的騎士。這是以命搏命的撲擊,他們只想把精靈長劍送入騎士的胸膛,而對橫掃而來的重劍視若無睹。從覆面頭盔中發出轟鳴的大笑,雙手重劍帶著惡風,若閃電般一揮而過!

騎士從明顯擁有魔獸血統的戰馬上躍下,向女祭祀走去,大笑著說:「高貴而美麗的月神祭祀,你可是精靈王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如果讓你跑掉,還帶著聖典,那我打下精靈王庭的功勞至少要減去一半!你說,我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嗎?這可是我第一次統帥大軍出戰呢!」

直到他的話說完,兩個精靈戰士的屍體才墜落在地。他們可是精靈王庭最精銳的銀月武士,卻沒能擋住騎士的一劍。

女祭祀輕輕顫抖著,忽然咬著牙說:「歌頓!?」

騎士的身體猛然僵硬,如同石化的雕像。他一把掀開覆面頭盔,露出稜角剛硬如鐵的臉。正是歌頓,五年的時間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抹去了年少輕狂,沉澱下穩重剛毅。五年前的冒險者,如今已是統率著千軍萬馬的將軍,並且完成了千年以來這個位面人類不曾達成的功績。

只有那雙眼睛,和五年前一樣純淨清澈。

歌頓凝望著女祭祀,片刻後臉上湧現出狂喜,失聲叫道:「你是……伊蘭妮!」

站在歌頓面前的是絕美的月神精靈祭祀,而非當年容貌普通的人類女法師。可是歌頓知道,她就是伊蘭妮,雖然容貌完全不同,那雙眼睛卻從未變過。只是當年三級的年輕戰士看不透精靈王庭秘傳的變形魔法。

歌頓的喜悅漸漸淡去,浮現苦澀,緩緩地說:「原來你是銀月精靈,還是月神的祭祀。這麼說你是王族,難怪當年的魔法就那麼強了。」

他凝望著伊蘭妮,許久,才咧開大嘴笑了,說:「嗨,妞!你很美麗,比我想像中最完美的女人還要漂亮得多。可我還是喜歡你女法師時候的樣子。」

聽到熟悉的大笑,伊蘭妮恍若回到了五年前,可是手中厚重而冰冷的聖典又讓她清醒過來。月神艾露西婭的祭祀,必須保持無瑕的純潔。

伊蘭妮捧起了聖典,冷冷地說:「歌頓,你手上沾染了太多銀月精靈的鮮血,今天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活著離開這裡!」

歌頓揉了揉鼻子,苦笑著說:「你……不是我的對手……」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伊蘭妮已經以不輸於精靈戰士的速度衝上,聖典上已泛起璀璨光芒,封面正在打開!

看著一往無前衝來的精靈,歌頓手中沉重的雙手巨劍呼嘯著飛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橫斬,這一劍擊實,不要說纖弱的銀月精靈,就是食人巨魔也能一斬兩段。五年過去了,當初的三級小戰士如今力量已深不可測。

死亡陰影已盤旋在頭頂,伊蘭妮全無所覺,極速突進時,當年的邂逅卻一幕幕在眼前重放。

在搖曳的篝火前,她曾經問過:「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沒問題。」

五年了,他的樣子完全沒有變化,也真的成了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只是,他的兵鋒所向,為什麼會是永夜森林啊……

伊蘭妮忽然笑了,重劍劍鋒在瞳孔中不斷放大。她沒有閃避,而是忽然從聖典中抽出一把短劍,驟然再次加速,帶出一片殘像,刺向歌頓的胸膛!她還記得那個夜晚,曾經親手感覺過他的心跳,也由此記住了他第二個心臟的位置。

伊蘭妮知道,這一劍歌頓避不開。這是精靈王庭的最高戰技,秘劍.月華斬。她是月神的祭祀,劍技卻比魔法和神術都要深湛。經由月神艾露西婭祝福的一劍,任何鎧甲都無法抵擋,即使是人類武力最巔峰的構裝騎士也不行。

短劍劍鋒帶著月華,一去無回!

伊蘭妮的眼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歌頓的胸膛,以及胸膛上深深的創口。五年前,為了救她,他失去了第一個心臟。而現在,她手中的短劍即將刺入他第二個心臟。

對於歌頓的重劍,她完全不打算做任何閃避,也根本避不開她只希望能夠在重劍腰斬自己之前,能夠將短劍刺入歌頓的心臟,讓他為烈火和銀月精靈的生命付出代價。

就讓,就讓我們一起留下吧,留在這片森林裡……她如是想著。

帶著月華的短劍毫無滯礙的破開了重甲,刺入胸膛,深深插入了強勁脈動的心臟,勃發的劍氣將心室徹底絞碎。

然而重劍毫無徵兆地停下,劍鋒已貼上了她的肌膚,卻不再寸進。那隻據劍的手,穩定得如同山巒。

歌頓看著伊蘭妮,嘴張了張,想要說什麼,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但他是微笑的。

重劍緩緩落在地上,雄偉的身軀也向前傾倒,倒在了伊蘭妮懷裡,胸口噴湧的熱血剎那間浸透了她的半身,就如五年前那樣。

「你……」伊蘭妮已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只有滾熱的血衝刷著她的身體。

「笨不要緊,最怕的是沒有遇到讓自己變笨的人。」在毫不猶豫的告訴她真名後,歌頓曾經說過的話,現在清晰在她耳邊迴響著。

聖典悄然掉落,她的雙手則緊緊抱住歌頓,他的身軀正在她懷中逐漸冷去。

「你不會死的,不會!」伊蘭妮用力抱著他,輕輕的說。

接下來,是介於夢境與現實之間的七天。七天後,歌頓緩緩張開了眼睛。他躺在一個山洞中,胸口的傷口已經癒合,胸膛中再也感覺不到心跳,可是生命力澎湃得一如以往。他緩緩側過頭,看到了地上散落的一襲祭祀長袍。長袍上噴濺的都是他的熱血。現在血跡早已乾涸,血腥氣卻掩不住她身上的香氣。淡淡的馨香,不止留在祭祀袍上,也留在他的身上。

馨香婉婉不絕,卻再也看不到伊蘭妮的美麗身影。幾天以來的旖旎,春色和親暱,恰如春夢,過而無痕。

這一次,真的沒有以後。

永夜君王

簡介:千夜自困苦中崛起,在背叛中墜落。自此一個人,一把槍,行在永夜與黎明之間,卻走出一段傳奇。若永夜註定是他的命運,那他也要成為主宰的王。

精彩片段

永夜大陸大部分時間都是暮色昏昏,特別到了暗季,上層大陸的運行軌道遮擋住陽光,白晝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

今夜雙子阿爾法星轉入近地軌道,是個難得有月亮的晚上。

一輪巨大圓月幾乎佔據了小半個天空,仿佛下一刻就會砸到頭上,就算是沒有能力的普通人,也能清晰看到月面上的巨大盆地和雄偉山脈。

但是還沒有入睡的人們卻惶恐不安。

圓月竟是猩紅色的,月光如薄紗般從天空垂落大地,宛若活物,在起伏而崎嶇的大地上蔓延。把一大片一大片灰黑色剪影,渲染上濃鬱的紅,就像一道道巨大的疤痕和傷口,其上還不時閃爍出金屬的寒光。

遠方不時傳來長長的狼嗥和不知名的獸吼,彼此迴蕩,充滿暴虐氣息。

在永夜大陸的傳說中,緋月是不祥之兆,十分罕見,可是一旦出現就意味著混亂和痛苦。每當月亮被血色浸透的時候,黑暗世界的大君們就會打開災禍之門,把狂暴和災難撒向大地。

傳說並不是沒有來由,因為在血色月光下,所有的生物都會不由自主的更加暴躁嗜血,也更加好鬥。

緋紅的夜幕下,忽然出現一個小小的黑點。它從天外飛來,緩緩橫移過天空,變得越來越大。赫然是一艘長達數千米的浮空飛艇!

它已經極為破舊,巨大氣囊上打滿了補丁,金屬構件則是鏽跡斑斑,拼接的地方多處翹起,讓人擔心會不會突然斷裂。

仿佛在印證著人們的擔憂,飛艇突然劇烈震動幾下,上面居然崩落了不少零件,還包括一個十餘米的大型金屬構件。

金屬構件墜向大地,激起一聲轟鳴。

浮空飛艇艱難地掙扎著,外壁那些成排的銅管都在震顫,從尾部機械艙中噴出大團蒸汽。艇身後方合計八組螺旋漿發出生澀的吱嘎聲,瘋狂地旋轉著,才勉強把艇身穩住。

飛艇下方凌亂地掛下來數十根粗大纜繩,吊著同樣鏽跡斑斑的巨大貨艙,透過沒有關嚴的艙門,可以看到裡面都裝滿了垃圾。

鏽蝕老舊的浮空飛艇如垂暮巨獸,艱難挪過最後一段路程,終於飛到了目的地。在下方數百米的大地上,赫然是一個極為廣大的飛艇墳場!

此時有數以萬計的人正從各個藏身處蜂擁而出,他們早就把對緋月的恐懼拋在腦後,對著浮空艇使勁揮手,不斷發出亢奮的歡呼!

即使在這片幾乎被帝國遺忘的大地上,他們也是整個世界最底層的螻蟻,每天都在為了生存而掙扎。

這裡是那些曾經輝煌過的龐然大物的埋骨之所,從上層大陸飛來的報廢浮空艇通常會攜帶大量垃圾,時間長了就變成一個什麼都有的垃圾場。而寄居在飛艇墳場上的人們,就依靠上層大陸拋下來的這些垃圾生存。

一旦長時間沒有運送垃圾的浮空艇到來,這裡就會有大量人餓死。對他們來說,上層大陸的垃圾就是全部希望。

而明天......明天在這裡是一個太過奢侈的詞,沒有人會去想明天。

已經對準了坐標的浮空艇發出痛苦的呻吟,螺旋槳一一停止轉動。龐大的艇身突然劇烈一震,在空中上下彈跳了足有數十米的落差,然後左前方外壁裂開,分離出一艘小型飛艇。

小飛艇的外表看起來光潔得多,它繞著垃圾場飛了一圈,就轉頭爬升,逐漸向天外飛去。

而空中的浮空艇則失去了動力,開始不斷震動,突然一歪,緩緩向大地墜落!

它越墜越快,終於撞擊大地,在轟鳴聲中解體。無數垃圾、廢料和金屬構件四下紛飛,在飛艇墳場上空下起了一場垃圾雨。

狂歡開始了!

寄居者們號叫著衝向飛艇墜落的地方,有些人甚至象野獸般四肢著地奔行。

空中不時有巨大金屬構件墜落,許多正處落點下方的人躲閃不及,直接被數噸重的構件砸成肉醬。可是他們身邊的同伴卻對危險視而不見,依舊拼著命向前衝,只求先一步奔到能夠爭搶到垃圾的地方。

人們中有男人,也有女人,還有老人孩子。但是年齡和性別在這裡毫無意義,每群人都是以體形和力量區分的,這是墳場劃分地盤的惟一標準。

能夠衝到飛艇殘骸下的都是整個墳場中最強壯有力的男人,然後是弱些的男人和強壯的女人,再然後是弱些的女人,最外圈則是老人和孩子。

人們就這樣以墜落的浮空艇為圓心,構成了一個個同心圓。每層之間都有著無形卻不容逾越的界線。

在一層層同心圓的最外緣,則是小孩子們的活動區域。數以百計的孩子在這一片的垃圾堆中不斷翻找,尋找著那些幾乎不存在的食物。

其中有一個瘦小的男孩,也在努力翻找。

他大約七八歲,小臉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身上的衣服原本應該是一件成人的襯衣,包裹在他身上就象是一件長袍。而且襯衣早已破得不成樣子,根本就是用布條纏在身上的幾片大點的破布。

他用雙手使勁扒著冰冷的垃圾,小手上全是割破的傷口,許多傷口還在潰爛。可是他好象感覺不到疼痛,拼命扒著眼前大堆分辨不出形狀的垃圾。

他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如果今天還不能找到些吃的,那他絕對堅持不到下一次浮空艇到來。

但是無論小男孩如何努力,卻始終一無所獲。

這片區域早已經被人翻過了無數遍,然後才會留給這群十歲以下的孩子。這些孩子就是這片垃圾場上最弱的人。而當強壯的人們實在找不到吃食的時候,他們飢餓的目光就會......盯上老人和孩子。

這裡是遺棄之地,這裡是飛艇墳場。這裡的人們只要活著,己與野獸無異。就連強大的野獸都活得比他們有尊嚴!

生存的渴望讓小男孩不肯放棄,他不斷翻著垃圾,身上許多傷口也因為過於用力而再次裂開,滲出血水。可是他卻渾然不覺。

空中又是一片垃圾雨灑落,其中一個大點的垃圾包落在小男孩身邊。

垃圾包外殼破碎,各種無用垃圾中滾出一個油紙包,一下牢牢吸引住了小男孩的全部目光。在紙包上竟然滲著油花!

他忽然以野貓般的敏捷撲了上去,把油紙包緊緊抓在手裡。他根本不打開確認裡面的東西,一把掖進衣服裡,同時警惕萬分地轉頭看看左右,然後就小心翼翼地向外圍爬去。

在這群孩子中間,也同樣存在著競爭和搶奪,甚至還有殺戮!殘酷程度一點也不下於大人的世界。

小男孩很瘦小,在這片垃圾場中屬於偏弱的,一旦被強壯的大孩子發現他找到了能吃的東西而想私藏,那麼挨一頓毒打是最輕的。

很幸運,小男孩避開了所有大孩子的視線,成功逃離了這片區域。他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敏銳,總能先一步避過那些比猛獸還要可怕的大孩子們。

遠離浮空艇殘骸後,小男孩撒腿狂奔,一路跑到另一座垃圾山後,鑽進一個空的鐵桶裡。

這裡就是他的小窩,是躲避風雨的棲息地。在小男孩心目中,這塊才一個多平方米的小空間就是人間樂土。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油紙包,屏住呼吸,帶著朝聖般的神情,緩緩打開。

紙包裡居然是一個麵包!一個僅僅咬了一口的麵包!

小男孩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東西叫麵包。他在垃圾場上從未見過這麼完整的食物,但是卻完全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知道麵包這種東西的。

實際上,那只是一塊普通的圓麵包,在上層大陸就連最底層的草芥之民都有可能咬一口就扔掉,就象小男孩手上的這塊一樣。但是在這片垃圾場中,它卻可以值好幾條人命。

湊得近些,可以聞到淡淡的屬於穀物的氣味,小男孩只覺得全身的傷疼都已不翼而飛。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塊麵包,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能夠找到這樣的寶藏。

這是夢嗎?

一滴血珠從他手上的傷口中滲出,滾落在麵包上。小男孩失聲叫了起來,急忙把手在身上用力擦著,把所有血漬和汗漬都擦乾。他哭喪著小臉,再回頭看著這塊麵包時,難過得就象心中的聖物被褻瀆了一樣。

這時小男孩肚子裡突然咕咕叫了起來,他的胃用抽搐般的劇痛表達著自己的渴望。於是他把麵包上染血的那塊地方撕下來,鼓足了全部決心,準備放到自己嘴裡去。

可是他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就在鐵桶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女孩。

她才四五歲的樣子,小臉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完全淹沒了本來膚色,但是輪廓分明的線條卻勾勒出了一個未來絕色少女的稚形。而她那雙閃亮的大眼睛異常的美麗,神採流轉,正直直地盯著小男孩手中的麵包,再也挪不開。

小男孩騰地坐起,左手悄悄抓住了一根一端磨尖的鐵棒。這是垃圾場裡生活的人最本能的反應,當一個人手中的吃的被另一個人看到後,往往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小女孩沒有逃,她兩隻眼睛都黏在了麵包上,一動都不動。

小男孩慢慢放下手中的鐵棍,猶豫著,許久許久才下定決心,慢慢把麵包撕成兩半,然後把其中半個遞向小女孩。

小男孩的動作很慢,手也在顫抖,額頭更是密密的都是汗珠。他的胃和身上全部的傷口都在用最激烈的痛苦表達著抗議。

可是麵包還是到了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手牢牢抓著麵包,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這才確認不是在做夢。

她忽然拼命把麵包往嘴裡塞去,半個比她拳頭還大一圈的圓麵包居然幾下就消失在那張小小的嘴裡,或許還沒有超過三秒!

小女孩吃光麵包,舔乾淨雙手上的殘渣,這才抬起眼睛,第一次把目光集中到小男孩臉上,仔細地看了看,就飛一樣地跑掉了。

小男孩此刻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只能頹然坐下。或許是小女孩那純淨的眼睛觸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某個情緒?

但是,情緒又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小男孩靠在桶壁上,小心翼翼地撕下指甲蓋大小的一片麵包,放進嘴裡,沒有馬上下咽,只是含著,用舌尖感受穀物的清香。

就在這時,從他的小窩外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他手上有好吃的!你們答應了要分我一半的!」

男孩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看到,外面站了好幾個大孩子。

狩魔手記

簡介:核戰過後,殺戮開始蔓延到整個世界。人間秩序完全瓦解,弱肉強食成為第一原則。

當欲望失去了枷鎖,就沒有了向前的路,只能轉左,或者向右。左邊是地獄,右邊也是地獄。

精彩片段

戰爭。

戰爭毀滅了一個時代,戰爭也創造了新的世界。

不知從何時起,夜已不再完全是黑暗。

夜幕下,二點幽深、暗紅色的瑩光亮起,緩緩在空中飄移著。

瑩火微弱光芒籠罩的地方,到處都流淌著濃稠、深綠、總是散發著濃厚腐臭的汙水,即使是在幾乎無光的角落裡,汙水也會發出慘澹的綠色瑩光,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地方。與它那令人無法忍受的骯髒相比,足以致命的輻射才是這些幾乎無處不在的汙水最危險所在。

汙水積聚成的汪汪水潭中,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碎布、生滿鏽的鐵鑵以及不知是什麼動物遺下的腐肉屍骸,各式各樣的汙物或浮或沉。時時會有近一米長的巨鼠不知從何處鑽出,吱呀尖叫著,從汙水中衝過,又消失在黑暗之中。足以殺死一匹壯年馬匹的輻射似乎對巨鼠全無影響,然而偶爾巨鼠身上會連皮帶毛掉下來幾塊肉塊,若細看時,會發現這些肉早已腐爛。從這點上來看,似乎巨鼠並非完全不受輻射影響。

紅瑩向上飄升數米,停留在一根傾斜的鋼梁頂端,四下掃視著暗夜下世界。兩點紅瑩中映出的儘是只剩框架的大廈、半邊坍塌的牆壁房屋,以及四處散落的汽車殘骸。

夜色下的世界,處處映射著慘綠螢光。

這樣一片地方,五十年前叫做廢墟,現在則被稱為城市。

不遠處的街道轉角忽然亮起刺眼的火光,瘋狂且歇斯底裡的叫喊聲交織在一起,迅速向這邊湧來。

紅熒受驚,迅速張開四片透明翼翅,急速振動著向高處飛去。一片火光恰好照了過來,便可以看到一隻一米多長的巨大甲蟲正向遠方飛走。

那拿著火把的人對這隻甲蟲全無興趣,只是隨著前方的人流全力奔跑,不時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火光迅速遠去,巨甲蟲重新隱入黑暗。然而忽有一陣勁風吹過,巨甲蟲登時發出尖銳如針的哀叫,鋒利如刀的節足不住在磚石、鋼筋上劃出火花,四片翼翅也拼命拍動,卻仍然被慢慢拖入深沉的黑暗。

隨後與它尖叫聲相應和的,是喀喀嚓嚓的咀嚼聲音。

一條黑暗的小巷中,忽然響起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看上去慌張到了極處的女人衝了進來。一進小巷,她忽然注意到牆邊正靠坐著一個身影。

那人全身都蒙在一張黑色的毯子裡,低垂著頭,根本看不清面孔,從那瘦小身材看來,更象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女人一咬牙,幾大步衝了過去,將懷中緊緊抱著的襁褓硬塞到那個人懷裡,帶著哭音道:「求求你,救救她!」

牆下一汪汙水散發出的螢光照出了女人的面容,雖然光亮閃爍黯淡,仍可看出那是一張十分年輕、漂亮的面孔,外表不過二十左右,有著這個時代罕見的細膩雪白皮膚,足以讓大多數女人嫉妒得想在她臉上劃上幾刀。她的脖頸也修長挺直,自下頜處起,一道挺拔曲線劃出近乎完美的弧度,一路延伸向下,然後在白晰的胸上突然挺立,擠出一道深深的乳-溝來。女人衣衫很薄,前襟扣子只草草系了幾顆,將大半豐腴胸乳都露在外面,襯衣上隱約可以看到兩個誘人凸起,周圍則是一小片水漬,應該是剛剛給嬰兒餵過奶。

僅僅停留了不到一秒鐘的功夫,根本不等那個人回答,女人就霍然站起,向巷子深處跑去。跑出十多米後,她忽然發出一聲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在略顯喧囂的夜裡,尖叫聲遠遠傳了開去。不遠處狂亂的人群立刻爆發出一陣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歡喜的喊叫,不到一分鐘的功夫,火把便照亮了小巷,十餘個衣衫破爛、臉上交織著殘忍和亢奮的暴民衝進小巷,你推我擠,向巷子深處追去。

一個看上去特別粗壯的傢伙揮舞著手上釘了幾根大鐵釘的木棒,雙臂左擋右突不停地將自己前面的人擠開,邊追邊叫著:「待會捉到了那女人,老子要第一個上她!誰敢跟我爭,我就砸爛他的頭!」

他身後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發出一陣音量和他體型毫不相稱的大笑,嘲弄地道:「得了吧,黑鄧肯!那女人可是和惡魔睡過覺的,誰知道身上帶了些什麼,你敢捅她?你就不怕幹到一半,自己傢伙先爛在她裡面?」

黑鄧肯嘟嚷道:「那可不好說,我可是比你們要能抗輻射。」只不過他的聲音明顯開始有了些猶豫。

他這一遲疑,立刻有好幾個人轟笑起來,「黑鄧肯,你可是連變異母豬也敢上的,怎麼也怕了?該不會是傢伙已經爛了吧?不過你的傢伙和體型還真不成比例呀!」

黑鄧肯惱怒地咆哮了幾聲,吼道:「我不管!你們誰覺得自己傢伙大誰就上,反正老子是不幹了!」

忽然有人尖叫道:「你們都不要就我來!反正我的傢伙已經爛了一半,能搞個細皮女人,東西全爛掉也值!」

叫喊的是個乾瘦老頭,身上只胡亂纏了塊髒布,除此外幾乎精光。他瘦骨嶙峋的身軀上遍布著腐傷爛瘡,頭頂上光禿禿的,只有幾縷蒼白軟毛。一路跑來氣喘籲籲,胸膛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活象拉著一組老式風箱,他只能勉強跟得住大部隊,可是腰下那根黑乎乎的傢伙硬得就象一根又短又細的鐵棒,筆直突兀地佇立在肚皮上。

小巷不長,十幾個暴徒轉眼間就從另一端衝了出去。搖曳的火光過去後,黑暗重新統治了這裡。全身上下都充斥著暴力與色-情的暴民眼中只有那女人白淨的肌膚在晃動,壓根沒有注意牆角邊那團陰影是個人。其實就算暴徒們看到了他,象這樣躺在充滿了輻射的汙水邊等死的人也到處都是,根本就無人會在意。

距離小巷不遠,暴民們的叫喊聲突然愈發高亢起來,夾雜著一聲聲女人悽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不多久女人的叫喊忽然嗚咽起來,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暴民的轟笑尖叫聲卻一陣高過一陣,最終將女人的聲音完全淹沒。

黑巷中,那個裹緊了黑色氈毯的身影忽然動了動,低垂的頭慢慢抬起,從毛毯下捧出一個襁褓,破布邊緣露出半邊手掌,看那稚嫩的輪廓明顯屬於未成年的孩子,然而肌膚卻是冰潔瑩潤,亮得有些耀眼,與周圍格格不入。而低垂的毛毯中,亮起一團深碧色的光芒,那是他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襁褓中的嬰兒。

嬰兒即不哭也不鬧,一雙大大的藍色眼睛也在回望著那團深幽的碧光。這是個女孩,小鼻子修直挺拔,肌膚如同最上等的奶酪般晶瑩,完全不象這時代嬰兒們受輻射影響,染著大塊大塊黑藍灰綠的皮膚。那小小的嘴唇也有著罕見的刀削般的線條。總而言之,她漂亮得非常過份,特別是對一個還沒有斷奶的嬰兒來說。

他眨了眨眼睛,照在女嬰臉上的碧光也隨之閃動了幾下。終於,他伸出手,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打開一點,讓那女嬰也能聽得見周圍的聲音,聽見暴民的吼叫喘息,以及偶爾暴發出來的女人悽厲叫喊。

這雙手修長、白晰,纖長的手指似是暗夜之曇,悄然綻放剎那,便又收回到毛毯裡面。

女嬰頭微微傾側,耳朵一抖一抖地顫動著,將周圍的聲音都收了進來,聽得十分專心。他這才發現,她的耳朵上端竟然分出了兩個尖端,比尋常人類的耳朵要長了一半。

遠處暴虐與**的盛宴並未持續多久,隨著一陣失望之極的轟叫,暴民們漸漸變得安靜。隨後一道火光沖天而起,隨著滾滾濃煙飄散的,還有一陣陣難聞的焦糊味道。大火熊熊,偶爾會衝上十餘米的空中,這時的火光甚至能夠將小巷中的黑暗也驅散片刻。

小巷積聚的汙水中間,空空如也,那始終裹著深黑毛毯的孩子已不知去向。

太陽照常升起。

熾烈的陽光努力穿透厚厚的灰雲,灑落在黑黃相間的大地上。偶然有強風吹開一小塊灰雲,讓陽光不受阻礙地透射下來,地面上各式各樣奇異的動物便四散而逃尋找蔭蔽,或者索性躲入地下的洞穴中,躲避這足以致死的強烈陽光。惟一不怕陽光是一種高大植物,蒼白色的莖幹上生滿了半米長的尖刺。每當陽光照射下來,它就扭動枝莖,儘可能地接受強光的洗禮,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著。

咣當、咣當!陣陣嘈雜的噪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一邊用力敲著插在地上的一根空鐵管,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叫著:「幹活了!都給我爬起來,兔崽子們!讓老漢斯看看今天還剩下了幾個幸運的傢伙!」

周圍立刻有百餘人從地上跳起,向這邊跑來,但在距離老人五米遠的地方,這些人就自動停了下來,似乎在那裡有條無形的邊界,讓他們不能再前進一步。人群中有幾個人不明狀況,還在拼命向前擠著。周圍幾個壯漢立即罵道:「新來的傢伙排後邊!擠什麼擠?」那幾個人還未反應過來,臉上早就挨了重重的幾拳,身不由已地摔倒在地。周圍的人立刻拳腳相加,毫不留情。過了好一會,壯漢們才將幾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新人扔到了隊伍外面,還恨恨地吐上幾口濃痰。

老漢斯早就看慣了這些暴行,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上身穿著件完全失去光澤的皮夾克,內裡是件細碎暗紅格子的粗布衫衣,下身是條粘了些機油的牛仔褲,腳上套了雙高腰軍靴。跟周圍那些穿得跟乞丐沒什麼兩樣的流民一比,老漢斯簡直就是個國王,他也的確傲慢得象個國王。在他的胸前,別著一枚銀色的徽章,徽章背景是座遠方的城市,中央鑲著一輛隆隆駛來的坦克。在陽光照耀下,這枚徽章閃閃發光,十分搶眼。數以百計的目光不時落在徽章上,有畏懼,有羨慕,更多的是瘦狼見肉的貪婪。

面對著數百頭野狼,老漢斯根本就沒感到害怕。他站到一張角鐵焊成的桌子後面,從身後木板箱中拿出幾個看不清商標的罐頭,重重扔在案臺上,扯起嗓子吼道:「老規矩!一百公斤礦石換五分錢,吃的價格和昨天一樣,便宜你們這幫兔崽子了,今天甚至還有幾個罐頭,就看你們誰能拿得走!都別擠,一個一個過來!」

這些人早就知道規矩,排好了隊伍,一個個地走到鐵桌前。老漢斯象個挑牲口的屠夫,掃了一眼他們的體格、皮膚以及臉色,隨口吩咐著:「你可以,去那邊領東西幹活!」或者是「你不行!」

得到許可的流民立刻小跑步奔向旁邊的工具堆,拎起把鐵鎬、提上個背筐就向幾百米外的礦井跑去,生怕動作慢個一絲半點便會被老漢斯當作不中用的人,說出那句可怕的「你不行」。那些已經有了經驗的則不急不忙地走著,神態自然稔熟得仿佛在自家庭院裡,要知道這活可是要幹一整天的,把力氣浪費在跑路上十分不明智。

「為什麼我不行!」一聲悶雷似的咆哮將所有人的目光都了拉回來。一個足有一米九幾、長得如同山熊的黑人壯漢用力捶著鐵案,向著老漢斯咆哮著。

老漢斯取出塊乾乾淨淨的手帕,慢慢擦著噴到自己臉上的口水,向黑人胸前一處碗口大的潰爛指了指,慢慢地道:「你得了病!讓你下礦井,會把我的壯騾子們都給傳染上的,那時誰來給我幹活?」

「我能幹活!我要吃的,我有三個孩子要養!」黑人根本沒有仔細聽老漢斯在說些什麼,只是不停地咆哮著,將鐵案擂得轟隆作響。

老漢斯皺了皺眉,一邊理著濃密的鬍鬚,一邊向身後打了個手勢。只聽砰的一聲,黑人的叫聲驟然止住,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胸膛上忽然多出來的大洞,喉頭嗬嗬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老漢斯身後,一個禿頭壯漢再次扣動手中雙管霰彈槍的扳機,又是一聲巨響,數百粒鐵砂轟進那黑人的胸口,將他的傷口擴大了一倍,而且徹底打穿了他寬厚的胸膛。這壯漢身上套著件皺得不成樣子的黑西服,還有好幾個破洞,顯然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董貨了。在老漢斯身後,一共站著三個這樣的壯漢。

老漢斯擦完了臉,向鐵桌前的空氣說道:「還有你的口水很臭!」看他說話的口氣,就好象那個黑人仍站在桌前一樣。

沒進礦洞的流民還有一百多個,他們望過來的目光中少了許多貪婪,多了一些畏懼。有幾個人走過來,將黑漢的屍體拖走,就扔在了幾百米外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聞到血腥氣味的腐狼與禿鷹就會將他的屍體吃得乾乾淨淨,連一塊骨頭都不會剩下。

鐵案前的隊伍迅速縮短,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大多的流民就已下到了礦洞裡面,沒被選上的人則向城鎮方向走去,看看能不能到那兒去碰碰運氣。

「生病的騾子越來越多,這個月的份額可有些夠嗆……」老漢斯嘟嚷著,站了起來,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腰板。懶腰才伸到一半,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然後雙手撐著鐵案,身體前傾,望著面前那剛剛比鐵案高出一個頭的孩子。

這孩子身上裹著骯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毛毯,臉上、手上,只要是露在外面的部位,都用布條纏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隻左眼,寧靜地望著漢斯。這孩子看個頭不過八-九歲模樣,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本來老漢斯絕不會浪費一點功夫在這種明顯不合格的流民身上,他開的可不是慈善機構,或許是方才剛見過血讓他的心有點柔軟,或許是對本月勞力缺乏的憂慮,或許是那個孩子的眼神,不管怎的,他猶豫了一下,竟然開口問道:「你也想要工作?」

孩子點了點頭。

「好吧!不過你先告訴我是男是女吧?」老漢斯道。

「男的。」孩子終於開口了。與同齡孩子比起來,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卻有著種說不出的磁性味道。

「很好,男孩,去那邊領工具。和其它人一樣,挖一百公斤礦石出來,就可以得到五分錢。這是對你最大的優待了。你穿成這個樣子,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好了,你不用擔心,至少你身上沒有臭味,老漢斯的鼻子可是很靈的。去幹活吧,早點幹完早點填飽肚子,等你幹不動了,就去找瘸子彼特,他會告訴你你賺了多少錢,能換多少吃的。」

在老漢斯的嘮叨中,男孩提著快比他還要高的鐵鎬,背起幾乎要擦到地的背筐,慢慢消失在礦道深處。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老漢斯這才搖了搖頭。他忽然轉頭,向緊跟在身後的黑西裝壯漢問道:「我今天是不是特別的羅嗦?」

在這個有些神經質的老頭面前,壯實得象頭牛的黑西裝卻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趕緊、用力、堅決地搖了搖頭。

老漢斯乾笑兩聲,道:「你很聰明,所以我讓你當了衛隊的頭兒。不過你要始終記得,這片地方,我是公司惟一的正式代理人,我能讓你隨意殺那些野狗一樣的流民,也能讓你明天就變成一隻狗。而年紀大些的人總有些怪僻的,你只要幹好你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漢斯先生。」

「你應該稱呼我漢斯閣下!」

「明白,漢斯閣下!」

老漢斯哼著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曲調,走進了一間鐵皮釘成的棚屋。甚至在幾公裡外的鎮上,這間不怎麼透風漏雨的鐵皮棚屋也可以算得上是豪宅了。

黃昏很快到來,在飢餓中睡了一天的腐狼們發出陣陣長嗥,開始幽靈般四處遊蕩,尋找著能夠填平飽肚子的機會。

吱呀聲中,老漢斯推開棚屋鐵門,走了出來,眯著眼睛看著就快沉沒的夕陽。睡了個午覺後,他感覺精神好多了。不遠處的礦洞裡已經空空蕩蕩的,幹活的人早已出來、都領完了自己的口糧,回棲息處去了。當太陽落入地平線的一刻,錯綜複雜的坑道中便會遍布一米多長的兇暴地鼠,它們強勁有力的上下顎、鋒利堅固的門齒可以輕易咬斷二公分粗細的鐵條,多麼堅固的巖石在它們面前也不值一提。好在只消太陽升起,兇暴地鼠便會鑽入地下深處、陷入沉眠,因此礦工們至少還有大半天的時間挖掘礦石。

幾乎是在太陽完全沉沒的同時,礦坑洞口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男孩背著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一筐礦石,蹣跚著走了出來。

老漢斯的眼皮跳了幾跳,他不動聲色,看著那瘦小孩子拖著背上的礦石過了秤,再倒在如小山一樣的礦堆上,然後拿著工頭寫的紙條慢慢走了過來。男孩身上纏著的布條上,已被礦粉染上了大塊的赤黃和雜藍。

看著男孩走過來,老漢斯繞到了屋子後面。那裡,靠著鐵皮屋子豎著個大棚,少了半條腿的瘸子彼特吃力地挪動著自己那超過一百公斤的身軀,叫道:「小子,過來!」

男孩走到棚子下面,遞上了紙條。瘸子彼特掃了一眼,不由得吹了聲口哨,道:「小子不賴啊!比很多大人幹得都多。來,這是單子,看看你想換些什麼。你識字嗎?哦,識得,真了不起!這單子上的詞我也只認得一大半。嘿,不要看那邊,那上面的東西你現在還換不起!看從這往下的。」

彼特用自己的粗手指在長長的清單中間一划,男孩便向單子上望去。他的目光停留在「飲水」那一欄,又一路向上望去,直到視線被彼特的粗手指擋住為止。

「就是這個。」男孩用纏滿了布條的手指點著清單。

彼特登時叫了起來:「啊哈!三級飲用水!小子,你一定是個貴族吧,聽說貴族們的身體都嫩得只能喝純水,就是那種一點雜質也沒有,根本不會輻射的水!」

「就是這個。」男孩指著清單,聲音平得一點波動都沒有,讓人都有些懷疑這會不會是人工合成的聲音。

彼特聳了聳肩,從身後一堆木箱中翻出一罐同樣看不出年代的飲料,扔給了男孩。「給!三級飲用水,奢侈的小子。」

男孩將飲料罐小心地收入毛毯裡,轉身要走,瘸子彼特撓了撓頭,拿過拳頭大小、硬得象礦石一樣的黴麵包,扔給了男孩:「小子,挖礦是個力氣活,不吃東西可不行。拿著這個,記著,你欠了瘸子彼特五分錢,明天從你的工錢裡扣!」

男孩接過了麵包,同樣小心地收入毛毯中,然後向瘸子彼特深深鞠了一躬,這才向黑暗中走去。

黑暗籠罩的荒野裡,數十雙狼一樣的目光盯上了男孩,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那小子今天幹得好象不少,要不我們過去看看他都換了點什麼?說不定是半條麵包。」

「我敢打賭,他懷裡肯定有一大塊烤兇暴鼠肉!」

旁邊一個懶洋洋、卻透著股兇殘的聲音接過了話頭:「嗨!那邊幾隻新來的菜鳥,你們不知道老漢斯的規矩嗎?在他的地盤上,誰也不能搶換來的東西。」

先前的聲音顯然不太服氣:「老漢斯?他能管得了什麼?這種老頭我可以打十個!」

那懶洋洋的人笑罵道:「就憑你?給老漢斯舔屁股都不配!」

被罵作菜鳥的人還不服氣,正想爭辯,誰知道對方忽然就沒了耐心,打了聲呼哨,叫道:「小子們,把這個想搗亂的傢伙切碎了餵腐狼!」

十餘個黑影應聲而起,圍攏過來。

短暫慘叫聲過後,荒野又恢復了寧靜。人們要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才能多背一筐礦石出來。

倉棚中,瘸子彼特已看不見男孩的身影,他抓了抓已沒剩幾根頭髮的腦袋,喃喃地道:「這小子要去哪裡?要是他被腐狼吃了,我的五分錢可就泡湯了。嘿,老漢斯,你說我的錢不會泡湯吧?」

一直斜靠在棚柱上的老漢斯攤了攤手,道:「天曉得。」

瘸子彼特吃力地站了起來,開始收拾起操作臺上的食物和紀錄清單。他僅剩的大腿粗壯有力,足夠撐著一百多公斤的身體在倉棚內跳來跳去而不用拐杖。他拿起男孩交過來的最後一張紙條,剛要順手扔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看了看,自語道:「三級飲用水,真不知道他要這個做什麼。礦坑裡的輻射可比鎮外的汙水要強烈得多,這可不是喝點乾淨水能夠解決的。」

老漢斯從彼特手裡拿過紙條,掃了眼上面的數字,便將紙條揉成一團,隨手扔到了倉棚外的火坑裡。

老漢斯咳嗽幾聲,吐了口濃痰,道:「彼特,回頭告訴瘋狗麥德,從明天起每筐少扣那孩子十公斤份量。如果他能在這幹滿一個月,就給他算足額的份量。」

彼特說:「這好象有點不合規矩。」

「他在養孩子。」老漢斯點了根只剩一半的香菸,說話的聲音有些沉悶。

彼特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道:「什麼?他才多大,怎麼會要養孩子?」

老漢斯吐出個煙圈,說:「三歲以下的孩子,如果一直喝沒有輻射的水,吃乾淨的東西,對,就是一直吃該死的三級水和食物,那麼長大後就不會變異。」

彼特眉毛一挑,道:「老天!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是要變異的呢。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些?」

老漢斯平靜地道:「因為我也養過孩子。」

彼特吃了一驚,道:「你可從沒說起過這些。他多大了?該有二十歲了吧,老天保佑,他可千萬別跟你一樣的醜。」

老漢斯笑了笑,道:「那時候我很窮,沒辦法找到足夠多乾淨的水和吃的。他五歲的時候發生了變異,沒有挺過去。」

彼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一會,才說:「老傢伙,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你知道……哦,我這輩子還從來沒碰到過一個能生孩子的女人,也就沒機會養個孩子。」

老漢斯重重地吸了口煙,望著倉棚外帶著滲淡綠色的夜空,道:「夥計,你從來不需要跟我說這些。當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變成腐狼的食物了,公司代理人的位子也輪不到我來坐。」

彼特抱起一個將近五十公斤的給養箱,單腿一撐,跳起一米多高,將給養箱輕輕放在最高的架子上,又撓了撓頭,說:「我可不是存心救你。你知道我可是格鬥域的高手,那個時候強化防禦的能力就已經是二階了,那頭狼王隨便怎麼樣都咬不死我。可是你不一樣,象你們這種玩類法術域的軟蛋,它一口就能把你的半邊屁股給撕下來!」

老漢斯將手中的小半截香菸遞給了彼特,拍拍他的肩,道:「夥計,早些睡吧,這麼晚了,不會有女人來這裡的。」

彼特狠狠吸了口煙,憋在肺裡,直到再也忍不住才吐出來。老漢斯已經回到鐵屋裡去了,只聽撲通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代表著他已經將自己扔在了床上。瘸子彼特從操作臺下拖出一隻綠漆鐵箱,從裡面小心翼翼地取出本爛得隨時都可能散掉的雜誌,借著篝火的光芒,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鼻息漸漸粗重。

雜誌的封面忽然脫落,掉在了地上。封面上那身材火爆的妖豔女人已因年代久遠的原因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不過仍然可以看到封面上那醒目的《PLAYBOY》。在封面下邊,一行小字標示出了這本雜誌的出版日期:1982年2月號。

不管荒野中的流民新來了多少,也無論原來的流民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幾何,太陽從來都是照常升起。

男孩和昨天一樣,剛好人們都下了礦道時到來,在太陽完全沉沒的一刻出礦,挖出的礦石也和昨天一樣多,換的東西也一樣。惟一不同的是他欠瘸子彼特的錢從五分變成了十分。

一個月後,或許是有足夠多的食物吃,或許是男孩的力氣見長,每天賺的錢比以前多了一些,於是他欠瘸子彼特的帳一天天減少。

荒野中的生活單調而又重複,一年時光就這樣過去了。

在這個時代,能夠單調重複地活著,已經是難得的幸福。能夠不用和腐狼搶奪食物,也有輻射度不那麼強烈的水喝,還有什麼可以奢求的呢?至於無聊,那是太過奢侈的話題,只有瘋子才會偶爾想想。

最初的時候,流民中還有新來的菜鳥想打男孩的主意,可是他纏滿全身的布條嚇住了他們。這個年代至少有數十種能夠強烈傳染,而且無藥可治的病,這些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腐爛。許多人都在暗中猜測,在那些布條下面,究竟已經爛成了什麼樣子,並且打賭他還能活多少天。然而當最大膽的賭徒設下的期限也過了之後,就有四個膽子足夠大,而且足夠無知的菜鳥在黑夜中尾隨著男孩遠去。有三個人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回來的那一個則是跟丟了男孩的行蹤。第二天一大早,流民們便發現那個人被高高吊在老漢斯屋外的木桿上,那穿黑西裝的保鏢用那杆雙發霰彈槍足足朝他轟了十發,他仍未斷氣。在如何折磨人方面,黑西裝顯然頗有天分。

從此之後,流民中的老鳥都知道千萬不要打那個男孩的主意。

三年過去了。

男孩挖出的礦石已經是最初的四倍,但需要換的食物也不斷增多,所以他從來沒有積蓄。老漢斯面上的皺紋更加深了些,瘸子彼特珍藏的那本83年版花花公子的頁數也從十五頁變成了十一頁。

在第五年上,礦坑中能挖出的礦石越來越少,荒野上樸素的幸福也就到了盡頭。

在一個黃昏,當他再一次從瘸子彼特那裡領到了食物和水後,老漢斯叫住了他。當初的男孩,如今的少年跟著老漢斯進了鐵屋。屋子裡堆滿了雜物,但是裡面有一張床,一張真正的、有被褥有枕頭的床。這樣的一張床足夠將老漢斯與所有人區分開來。少年並沒有向床多看一眼,而是一直看著牆壁上掛著的一幅手繪地圖。地圖畫得十分粗糙,上面仍留有大片空白,還有一些地方則用紅筆標上了醒目的危險字樣。

「我們在這裡。」老漢斯向地圖一指,然後手指一路向西,一直指到標註著猩紅危險字樣的圓圈才停下來,接著說:「這片地方是噴火蟻的巢穴。這些一米多長的傢伙十分難纏,它們不會真的噴火,可是也要格外小心它們噴出的酸液,被沾上了比火燒還要糟糕。最討厭的地方則是這些傢伙從來都是成群出動。不過它們身上也有好東西,它們的前爪比鋼鐵還要硬,可是份量卻輕了一半,所以在很多地方都可以賣得出去,價錢還算不錯,因為沒幾個人敢去獵殺噴火蟻。它們的後腿中間,有一小塊肉沒有輻射,也沒有毒素,就是份量實在太少了些。」

少年安靜地望著地圖,似乎要將上面的一筆一划都刻在心裡。那惟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色作深碧,瞳孔周圍又隱隱透著些灰紋,晶瑩剔透,如同一塊最上等的翡翠。這麼多年來,老漢斯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看清楚少年的眼睛。

老漢斯清了清嗓子,又向噴火蟻巢穴南端指了指,那裡只有個W,不知道代表著什麼。

「這裡有個山洞,洞裡有個汙水潭,那裡有隻變異過的大水蛭。如果你用自己的血餵它,它就會排出體內多餘的水。這水只含輕微的輻射,沒有多少,勉強夠一個五歲孩子的份量。」

「噴火蟻的巢穴離這裡大概有一百多公裡,你可能得走上幾天。明天這個礦場就要關門了,你也不用過來了。」老漢斯揮了揮手,少年就安靜地離開了鐵屋。臨出門之前,少年望向老漢斯,輕輕地道了聲謝謝。

少年的聲音輕柔如風,又有種神秘的磁性。若是放在以前的時代,或許有成為超級巨星的潛質。

第二清晨,陽光將遊蕩的腐狼趕回了巢穴,但也帶來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和拳頭大小的砂石。從礦場向西,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火紅的巖石被風砂吹削成一根根樹立的千瘡百孔的石柱。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幾株低矮、遍布銳刺,枝葉中都含有劇毒的沙荊。巖蠍和巨腹黑蜂都是致命的威脅,然而最大的危險則是沒有水,哪怕是充滿了輻射的汙水也沒有。

當巖蠍都藏在巖石縫裡躲避陽光的時候,少年出現在戈壁邊緣。他用黑色的氈毯裹緊了全身,纏滿繃帶的手裡牽著個小小的孩子,孩子身上同樣披著條黑色毛毯。

在巖蠍的複眼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牽著手,慢慢向戈壁深處走去。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將小孩頭上的毛毯掀開,便有一片蒼灰色如絲緞般的長髮灑出,在陽光的映射下,揮灑出千萬點炫目的光輝。

少年停了腳步,細心地將她的長髮攏好,重新給她遮上毛毯,然後再牽起她的手,繼續向戈壁深處穿行。

這樣走了整整一周,他們終於找到了老漢斯說的山洞,也發現了那隻變異水蛭。少年將女孩在洞中安置好,便在夜色下,獨自向噴火蟻的巢穴行去。

直至第三天的黃昏,少年才掙扎著回來。小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洞口等他歸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這個晚上,小女孩皺著眉頭,用雪白的小牙全力撕咬著青白色韌得象塊橡皮的噴火蟻肉。蟻肉又韌又腥,她卻努力將每塊肉都嚼細,吞下,就連手指上沾著的汁液也舔得乾乾淨淨。

洞穴深處,少年則隱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清理著身上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傷口。

吸飽鮮血的變異水蛭則懶洋洋的爬出瓷碗,無聲無息地滑入閃動著粼粼碧光的汙水潭,潛入潭水深處,在瓷碗中留下了半碗清水。

少年去一次噴火蟻的巢穴,需要三天。於是少年、女孩和水蛭的生活,便以三天為一個輪迴,周而復始地重複著。

三年後,水蛭死了。

不管有什麼變化,太陽永遠都會升起。

少年和女孩並肩站在洞口,強勁的風吹動他們身上破爛不堪的毛毯,時不時從上面扯下一塊碎絮。

「我們得去聚居地了。」少年的聲音永遠是那麼溫柔、寧定,隱約透出的磁性更加深沉寬廣。

女孩現在已長到少年的胸口,她向少年身上靠了靠,裹緊身上的毛毯,輕輕說了聲「我怕。」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少年的聲音堅定,透著不移的決心,然而信心能有多少,只有他自己才會知道。

少年帶上了四根精細挑選過的噴火蟻前肢。老漢斯說過,這東西在聚居地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好價錢就意味著吃的和乾淨的水。在礦坑的經驗告訴他,能賣好價錢的東西不能帶太多,否則就會有麻煩。

少年走在前面,女孩則牽著他的衣角,兩個人一起向荒涼得讓人絕望的前方走去。

約克斯頓鎮是最近十年才發展起來的聚居地,鎮上已經有五六百個形形色色的人在此長住,酒吧、旅館、飯店、雜貨鋪和診所都陸續開了起來,甚至還有個警長負責維持秩序。警長的權力源自於總是背在身上的那把烏茲衝鋒槍。相對於周圍地區常見的酒瓶、鐵棍、砍刀乃至自製的火藥槍來說,警長的衝鋒鎗顯然更有說服力。因此約克斯頓鎮也就有了基本的秩序,至少在這裡不能隨便殺人,如果殺了人,那就要有正當的理由才行。

警長認可的理由就是正當的理由。

這一天,約克斯頓鎮來了個真正的大人物,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去鎮外迎接。沒資格去的人則在興奮地談論著這位大人物,儘管他們根本連大人物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這樣,也就沒人特別注意到進入小鎮的少年。

鎮上的屠夫同時經營著惟一的旅店,在收了一根上等噴火蟻刀鋒後,他非常高興地給少年和女孩開了一個房間,還表示可以免費提供一頓晚餐。當然,如果要低輻射的上等貨,一根噴火蟻刀鋒可還不夠。

少年讓女孩在房間裡休息,便帶上餘下的噴火蟻刀鋒出了旅店。聽說這東西在雜貨店可以賣出更好的價格。臨出門前,少年在房門上小心地布置了個不起眼的機關。

從屠夫已有些不自然的笑容裡,少年已預感到可能會有麻煩,但他沒想到麻煩來得這麼快。剛剛過了一個路口,少年就被兩個人攔住,從手中蠢蠢欲動的方頭木棒就可以知道他們不懷好意。

「嗨,小子!聽說你有噴火蟻刀鋒賣,我們頭兒想和你談談!」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這三個人拐進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小巷,再走進一間還算完整的大房子裡。房中央大大咧咧地坐著個大漢,看樣子就是頭兒,後面三個人則有意無意地將門口堵住。

頭兒顯然對始終低垂著頭少年的態度感到很滿意:「小子!你可以叫我蝰蛇。聽說你那有噴火蟻刀鋒,很好,不管你有多少,我都要了。這是給你的報酬!」

少年看著滾到腳邊的一條硬得象石頭的黑麵包,慢慢彎下身拾了起來,同時將背上的三根噴火蟻刀鋒放在地上。這塊麵包雖然夠硬夠久,可是輻射度並不算高,女孩已經長大了,可以承受這種程序的輻射。

當他站直身體的時候,發現身後的三個人並沒有讓開門口的意思,握著木棍的手明顯在用力。

蝰蛇也站了起來,從後腰上拔出一把手工自製的單管火藥短槍,獰笑著道:「你很上道又識時務,本來做了這筆交易,就應該放你條生路的。可惜屠夫報信說你還帶了個細皮的小妞,這就沒辦法了。其實我不是頭兒,只是老二,頭兒叫黑熊,現在大概正趴在那個小妞身上搞得正帶勁呢!沒辦法,頭兒的塊頭快追上變異人了,卻偏喜歡搞小孩。好了,小子,該送你上路了!希望我趕過去的時候,那小妞還沒斷氣!」

此時此刻,少年掩藏在繃帶下面的耳中,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滴音。那是他在房門上架著的金屬片被折斷摩擦發出的聲音,這種高達幾萬頻的音波根本不是普通人的耳朵能夠聽見的。

他霍然抬起頭,雖然面容深深掩藏在毛毯的陰影裡,然而那惟一的左眼卻亮了起來,就象一團碧綠的火焰!

「你……」蝰蛇驚叫一聲,叫聲便嘎然而止,隨後房間裡響起了火藥槍發出的巨大槍聲。槍聲將惟一一塊完好的玻璃也震得粉碎,隨即空氣裡迅速瀰漫起刺鼻的火藥味。

裹緊了黑色毛毯的少年仿如幽靈,出現在屠夫旅店的門口。

旅店那用木板胡亂釘成的門半開著,很遠就可以聞到裡面透出來的濃濃血腥氣。旅店裡,是非同尋常的寂靜,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正在抽泣。

少年在門口停了一停,才走進旅店,在他身後,留下了一連串的血跡。

屠夫就呆在少年的房間門口,雙眼瞪到了極限,極端的恐懼凝固在他臉上。他剩下的只有一顆腦袋,身體則不知去向。

房間的門虛掩著,血如泉水般不住從門下湧出,多得讓人心悸。

少年站在血中,肌膚上的感覺告訴他,血還很熱。他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然後無言。

女孩抱膝坐在房間的中央,頭深深地藏在雙膝後面,正輕聲地抽泣著。那件總是裹在身上的黑色毛毯扔在了房間角落,粗木搭成的床也徹底塌了。女孩身上穿著一件做工粗糙卻是十分乾淨的裙子,那些露在外面肌膚,不論是手臂還是半截小腿,都白晰柔嫩得讓人發狂。她雖然年紀還小,然而即使是放在舊時代,也有可能讓整個城市的男人變成野獸。

房間裡已成地獄。

這裡到處都散落著人的血肉和肢體,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有些鮮活的臟器甚至還在蠕動著,牆壁則被噴濺的鮮血徹底染成了黑紅。血仍在不住從肢體碎塊中湧出來,在地上積成了幾公分深的血窪。不知道屠夫的身體是不是在這裡,也不知道哪塊肉屬於黑熊,更不清楚躺在這裡的,是三個人還是四個人。什麼都被切碎了,然後混在一起。

女孩就這樣坐著,坐在血與肉構成的地獄中央。

她那頭美麗的蒼灰色長髮如瀑布般垂落,好象一匹綢緞,發梢已浸沒在血水裡。在女孩的身旁,一柄巨大的、刀身足有一米長的方刃斬骨刀正插在地上,刃鋒上遍布缺口,上面還掛著許多細碎的筋肉。只有在對付骨頭硬得快比得上巖石的狂暴鐵甲熊時,屠夫才會動用這把由不鏽鋼鑄成的方刃斬骨刀。

聽到房門響動,女孩抬起頭來,便看到了少年。她立即展露出彩虹般的笑顏,在窗外透進的陽光照射下,眼角仍掛著的淚珠晶瑩閃耀,如同兩顆璀璨的鑽石。

少年嘆了口氣,小心地在滿地的肢體中找著落腳點,向女孩走去。

女孩子卻不管那麼多,一躍而起,撲進了他的懷裡,一路上踢得碎肉橫飛、血水四濺。少年輕輕撫摸著她蒼灰色的長髮,髮絲依然柔軟溫暖,儘管在鮮血中浸過,卻沒有任何血珠能夠在上面稍作停留。

「我怕!」女孩輕輕地道。她的小手死死抓著少年身上纏滿的繃帶,甚至拉扯得他很痛,少年知道,她真的害怕,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聚居地總是意味著麻煩,但在荒野中,卻是越來越不容易找到食物。最缺的,則是乾淨的水。這個時代,每一個人,每天面對的第一件事都是生存。在生存面前,沒有寬容,沒有分享。任何一個人,在其它人的眼裡,都有可能意味著乾淨的食物和水分。

旅店外突然響起喧鬧嘈雜的人聲,有人大聲喊著:「外來人殺人了!屠夫死了!我看到他們還在裡面!」

人群叫喊聲越來越大,時時可以聽見金屬敲擊的聲音,從聲音分辨,少說也有數十人團團圍住了這個只有四個房間的旅店。少年輕輕拍了拍女孩兒,默默地從黑毯下取出一個仔細收藏的噴火蟻刀鋒。這柄刀鋒截去了一半,只留下最鋒銳的尖端,刃鋒上每一顆鋸齒都閃動著幽幽的青光,並且仔細打磨出握把,緊緊纏上了粗布帶。若論威力,這東西已經比得上舊時代的軍用匕首了。

少年握緊刀鋒,靜靜地等著人群破門而入的一刻。女孩也不再哭泣,閃爍的美麗藍色眼睛在房間中環視一周,又落在了那把方刃斬骨刀上,於是伸出小手,想去抓那把刀。這東西她用得很順手。

少年左手一伸,已把女孩拉了回來,不許她去碰那把刀。他將女孩擋在自己身後,安靜地望著房門和窗戶。窗戶雖然用木條釘死,可難保不會有人從這裡衝進來。

「安靜!」旅店外響起警長雄渾的聲音,喧鬧聲立刻小了些,顯示出警長的權威,雖然還不大夠:「先讓我看看是怎麼回事!該死的,好重的血腥味,裡面到底死了幾個人?」

咣當一聲,旅店的房門被警長一腳踹開,人群立刻一片驚呼,然後譁啦一聲,警長的烏茲已經拉開了槍栓。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森冷且充滿了殺機的聲音:「都滾開!給夫人讓路!」

少年立刻聽到幾聲慘叫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顯然來人根本沒有給人留下閃開的時間。可是外面方才還洶湧澎湃的喧囂已徹底消失,暴民,甚至包括了警長,全都鴉雀無聲,無人敢發一點響動,更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然後在轟隆聲中,煙塵四起,旅店的院牆、牆壁、大門、屋頂竟都被人硬生生地拆開。嗤啦一聲,一隻戴著深黑色皮手套的手插進了被當作牆壁的薄鐵皮中,一握一拉,整片鐵皮便被他扯下,隨手拋到了十餘米外。這是個高大、英俊、傲慢而且冰冷的青年,金色的短髮根根豎起,好似燃燒著的火焰。他穿著一件銀灰色合金製成半身鎧甲,將前胸、後心、小腹等要害部位護住。鎧甲下是深黑色綴著暗金色條紋的制服,腳上的長筒皮靴擦得閃閃發亮,與周圍的髒亂格格不入。剛剛就是這個人,僅憑徒手便在幾分鐘內從十幾米外的街口一路拆到了這裡,在亂建房屋的街區中開出了一條足有五米寬的大路。

少年、女孩和房中的地獄,就此展現在眾人面前。

女孩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群,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匯聚在一起。她本能地感覺到一絲危險,又想去伸手抓那把方刃斬骨刀,卻被少年緊緊抓住。

在看清女孩面容的瞬間,喧鬧的人群忽然一片死寂,就連那高傲的金髮武士表情也有些凝滯。

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在少年的耳中清晰迴響著,明顯地越來越粗重。於是他嘆了口氣,抬起頭,望向金髮武士的身後。

在剛開闢出沒幾分鐘的大路另一端,停著一輛馬車。這是輛舊時代十八世紀式樣的四駕馬車,漆黑鑲金的車身古老而優雅,銅製的車燈擦得閃閃發亮。駕車的是四匹高頭大馬,難得的是四匹都是一樣的毛皮雪白,不摻半絲雜色。

整個約克斯頓鎮都不會有人認得出這是四匹純血馬,不過也沒關係,不管是什麼馬,都已經奢侈得遠遠超越了他們的想像極限。

馬車前後,各站著八名全副武裝的武士,身上的合金盔甲與那金髮青年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金髮青年是空手,十六名武士則武裝著重火力。與那四挺Minimi重機槍比起來,警長的烏茲簡直就是個玩具。

四名侍者從後面的運貨馬車中取過一卷卷猩紅的地毯,從四駕馬車下順著大路一路鋪了過來,一直延展到少年和女孩的面前。

房間中是血與肉的地獄,猩紅色的厚重地毯鋪了下去,立時就沉沒在半凝固的血水裡。侍者們卻毫不猶豫地將顯然昂貴得離譜的地毯一塊塊地疊加上去,直到整整高出血水五公分,保證了鮮血絕對不會湧到地毯上面,這才罷了手。

四名侍者身上無論是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襯衣還是熨得整整齊齊的領結,都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約克斯頓鎮上,即使是那些很體面的人也不過和舊時代的乞丐類似。警長的牛仔褲上就有個很顯眼的大洞,只不過因為不是破在屁股上,所以已經是頭等代表著身份的裝束。而且因為水的珍貴,鎮上的人從不洗澡。

與其它人不同,少年看的是這些侍者的腳。他們優雅地踏在一塊塊高出血水的破碎肢體上,輕盈得仿佛是只蝴蝶,肢體上已經明顯鬆軟的肌肉只是微微下陷,就承擔住了侍者的重量。直到他們鋪好地毯,退出屋外時,八隻鋥鋥發光的黑皮鞋上都只有鞋底沾了一點點血汙。看到這裡,少年深碧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名上了年紀的管家走到馬車前,緩慢而優雅地打開車門,然後在自己手臂上鋪起一塊雪白的方巾,平舉而起。

車門內,伸出了一隻手,仿如蘭花般優雅、細膩、纖長,扶在了管家的手臂上。中指戴著的戒指上,那顆足有鵪鶉蛋大小的深藍寶石几乎讓所有人都看直了眼。惟一讓人感到有些突兀的,則是那些長達五公分的修長指甲。指甲線條無可挑剔,上面卻飾著黑紅相間的花紋,讓人不寒而慄。

從馬車內出來的,是名身著舊時代中世紀宮廷盛裝的女人。她頭髮高高盤起,用金絲薔薇花紋的髮帶束成髻。她看上去剛剛二十左右,淺灰色的雙眸帶著典型的貴族式冷漠,皮膚細嫩得似乎隨時可能會被風吹破。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符合哪怕是最苛刻的古典美的標準。

女人一下馬車,約克斯頓鎮的居民頓時忘記先前被射殺還躺在腳下的鄰人,轟的一聲,你推我擠,想要湊上前看得更清楚些。這裡大多數人一輩子從沒有看到過皮膚光潔的女人,更不要說她身上那舊時代才有的禮服以及那些足以讓舊時代貴婦名媛們嫉妒得眼睛發紅的珠寶。

這個女人身邊幾乎每一樣東西,都和這個時代如此的格格不入,確切點說,是奢侈到超出人們想像力所能及的範圍。

興奮而且激動的人群推搡著,一步步向馬車擠了過來。只要在群體當中,哪怕是最懦弱的人也會有莫名的勇氣,更何況在這個時代,人與野獸的差別已然模糊。

就在人們情緒快要失控的時候,一名衛士忽然抬起槍口,Minimi槍口猛然噴出熾熱的火流,暴雨般的槍聲中,數以百計的子彈輕而易舉地將擋在前面的肉體撕碎,從擁擠的人牆中切割出一個突兀的空洞!

直到將整條彈鏈打光,衛士才放低已經發燙的重機槍,木然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仿佛剛才射殺的不是十幾個人,而只是十幾頭牲口而已。在約克斯頓所有鎮民的耳中,衛士更換彈鏈的喀嚓聲是如此清晰、冰冷。警長則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悄悄將自己的烏茲藏在了身後。

女人根本沒向屠殺現場看上一眼,自從下了馬車的那一刻起,她便盯住了女孩。她優雅地抬起手,用黑紅相間的指尖向女孩一指,說:「這個女孩我要了。」

她的口氣不容置疑,不容違抗,即是對少年說的,也是對管家的吩咐。管家微微躬身,說:「遵命,夫人。」

少年明白,這是命令,完全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自女人下車的一刻起,他便始終低垂著頭,完全沒有向她看上一眼。然而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個女人每走近一步,他的顫抖就強烈了一分。

以手臂作扶手的老管家也隨著她一步步走來,不過他是恭敬而謹慎地走在地毯之外。雖是行走於血流遍地的廢墟中,老管家的皮鞋卻是一塵不染,而且與侍者們不同,他的鞋底也是乾淨的。事實上,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曾真正接觸過地面。

女人一直走到少年面前,伸手將女孩從他身後拉到自己面前,微微俯身,仔細地看著女孩無比精緻的面容,許久才吐出一口氣,贊道:「好漂亮的眼睛。」

自出生時起,女孩便漂亮得過份。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美麗更是與日俱增。或許因為年紀的關係,女孩並不知道畏懼,而是有些好奇地同樣回望著女人。

自始至終,少年都是垂頭站著,動也不動,任由女人將女孩拉走。雖然裹著厚厚的毛毯,可是他身體的顫抖卻怎都掩飾不住。

女人有些詫異地向少年望了望,點頭道:「你畏懼的居然是我,而不是我這些手下,很好!看樣子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你覺得,我會給你什麼樣的選擇呢?」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說:「我活著,她是你的。或者我死了,她還是你的。」

女人更有些驚訝了,不過不是因為少年的答案,而是因為他的聲音。她的語氣柔和了一些,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蘇。」

少年每說一句話前都會沉默片刻。他需要控制住身體的顫抖,才能使聲音保持平穩。

女人露出一絲微笑:「好吧,蘇。我的全名是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絲。這個女孩我帶走了,你現在還保護不了她,只有在我這裡,她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天賦。記住我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足夠強大了,可以來找我。好了,現在,給我看看你的臉。」

她身體前傾,用左手食指長長的指甲將少年的下頜挑起,兩張臉相距不到十公分,她呼吸中的神秘香氣甚至完全籠罩了他的臉。然後,她又用兩根指甲將少年臉上纏滿的繃帶慢慢拉了下來。這些繃帶看上去非常的髒,卻奇怪的沒有任何異味。

黑紅指甲的尖鋒緩緩在他的皮膚上滑過。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低著頭,目光只看著自己皮鞋的鞋尖。衛士們全都轉過身去,背對著這邊,手中的武器則指向了圍觀著的人群。那些黝黑的槍口讓約克斯頓的鎮民們也變得聰明了些,知道光是低下頭還不夠,還必須轉過身,才有可能活下去。

在極端寂靜之中,對時間的感覺便成了問題。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許久。

不知何時安吉莉娜已將少年的繃帶重新拉了上去,掩口笑道:「我很期待你來找我的那一天哦!」

說完,安吉莉娜便拉著女孩向馬車走去,在她身後,那清脆、高亢、肆無忌憚而且曖昧的笑聲不住抖落在紅得象血一樣的地毯上。

女孩並沒有哭,也沒有絲毫抗拒的動作,只是一路頻頻回頭張望著,直到馬車的車門將她深藍色的雙眼擋住。

馬車車窗上,安吉莉娜忽然掀開車簾,露出半邊充滿古典美的面容,向少年道:「在這個時代,最艱難的事,就是有尊嚴地活著。希望你沒有選擇這條最糟的路。」

直到四駕馬車完全駛離了約克斯頓,少年才慢慢抬起低垂的頭。

此時此刻,他還不知道拉娜克希斯這個名字的真正含義。也不知道對於這個時代來說,血腥議會的蜘蛛女皇意味著什麼。

褻瀆

簡介:身為破落貴族的兒子的羅格,繼承了最強大的死靈法師羅德格裡斯的靈魂與最純淨的靈魂能量:神之本源,然後尋求力量的道路

精彩片段

座落於阿拉斯加雪山腳下的俄狄大神殿是大陸上供奉至高的創世神的十九座大神殿之一。整座神殿以象牙白的大理石建成,殿前是二十四根二人合抱的大理石柱,柱身上雕滿了對創世神和他的追隨者的讚美。

神殿頂聳立著一尊天使雕像,背後的羽翼上散發著柔和的乳白色的魔法光輝,籠罩著整個神殿。

俄狄神殿修建歷時十六年,建成之日天際響起數千隻號角的長鳴,花瓣如雨般灑落,白色的聖光自天而降,一個背生雙翼的天使在聖光中若隱若現,為神殿加持了神術「天使祝福」,自此俄狄神殿始終籠罩於聖光之下,也成為十九神殿中除教皇所在的光明大神殿外惟一建成時天神顯示神跡的神殿。

五十五歲的紅衣主教布倫緩緩合攏了面前的《神聖禱文》,結束了晚禱。唱詩班的白衣聖女們默默的退下了,高昂莊嚴的聖詩卻仿佛還在空氣中迴蕩。凝視著神壇上的火焰,布倫心中毫無來由的一陣煩躁和心悸。

月亮摩狄斯已經經過半空的時候,布倫終於找到了心中的煩惱根源。是的,就是今天剛剛來到神殿的聖女威娜。她那極具古典雕塑美的臉,挺拔的小鼻子,刀刻一樣的唇,無處不在的透出神聖的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她那一襲白衣之下隱隱顯出的曲線,仿若又在布倫的眼前。

「那就是天使啊!!」布倫自言自語。他只覺得口中發乾,身邊卻又找不到水。他低聲罵了幾句,站起身來,走出了神殿。

聖女威娜在教皇身邊長大,無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十七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踏出光明大神殿。

威娜那冰雪一樣的脖頸下,神聖的白袍掩蓋不住最細微的動作間也能隱隱透出的波動。那道波動在布倫的腦海中不斷擴大著,燃燒著他的神經。第一次,布倫甚至有點希望自己是個盜賊,那樣就可以……布倫苦笑了一下,什麼樣的盜賊也奈何不了十六級的光明法師吧,自己在教會修煉四十多年多年也不過是個十三級的光明法師。神還是偏心的啊!

他抬頭看了看月亮,卻發現今晚的月色中透出一抹血紅色。布倫有些詫異之際,他眼前突然一暗,神殿的聖光消失了!

黑暗絕對是布倫最厭惡的事物之一。他抑止住自己的慌張,低聲呤唱著,用手指劃著複雜的符號,準備施放三級神術「聖光術」。除了驅除邪惡外,這個法術還可臨時起到照明的效果。

一隻黑色的蝕刻著無數魔法符號的手,確切地說,是手骨,從後面悄無聲息的摸上了布倫的咽喉。隨著食指溫柔的一划,布倫的聖光術再也沒有機會施放了。

一個全副盔甲的武士站在了布倫的屍體旁。它身著深黑色的全身凱甲,手持燃燒著黑色魔焰的雙手長劍,只有從握劍的手骨上可以看出那是一個骷髏。隨著它長劍前指,黑暗中走出了無數骷髏戰士,向神殿蜂擁而去。間或一個騎著火焰骨馬的不死騎士從黑暗中衝出,殺入教堂兩側神殿騎士的軍營中。

「這是什麼!!衛兵!衛兵們!快起來!!」

隨著一陣騷動,神殿騎士們驚醒了。俄狄神殿共有四百名神殿騎士。訓練有速的騎士們迅速穿起簡單的護甲,分出一部分在營門口拼死堵住仿若無窮無盡的骷髏兵,其它人則迅速武裝起來。間或已經有牧師開始施放法術了。

大殿中的暗淡聖光下,威娜冰雕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波動,高傲地望著眼前的亡靈法師。

亡靈法師身披黑色的法袍,眼窩裡燃燒著蒼白的火焰。

「我就是羅德裡格斯,你們尋找了三百年的亡靈法師。」羅德裡格斯的聲音直接在威娜心中響起。

威娜立刻大吃一驚。以她十六級光明法師的法力,已經可以說是接近半神了。這個亡靈法師竟然能突破自己的精神防護,直接在自己心中傳音,豈不是說精神力已經強大到可以控制自己的地步?而且這個名字,最強大的亡靈法師羅德裡格斯,即使心中想一下也會被他的邪惡所玷汙!

「讓我們來看看聖女真實的身份吧!」羅德裡格斯的聲音再一次在威娜心中響起。亡靈法師雙眼火焰大盛,一道冰寒的精神波衝入威娜的腦海,炸裂開來。威娜一聲悶哼,一絲鮮血從嘴角流出。緊接著一道又一道精神衝擊直接在威娜腦海裡炸開。

她搖搖晃晃掙扎著,驚詫於羅德裡格斯的強大無匹的力量。「為什麼,這樣強大的邪惡會躲過我們天父的雙眼??」隨著又一道精神衝擊的來臨,在威娜的靈魂深處,一股澎湃的力量猛的暴發出來。神殿中又響起了讚美神的聖歌,一道道聖光從威娜體內衝出,驅散了羅德裡格斯的精神衝擊。一雙潔白的,間中閃耀著一絲絲金色光芒的羽翼從威娜背後緩緩展開,在神聖力量下,威娜慢慢浮上空中,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轉成銀白色。

「以神聖天父的名義,我將毀滅眼前的邪惡!」威娜此刻的聲音依舊悅耳,卻已經不帶有絲毫人類的情感。隨著她的吟唱,幾百個聖光球迅速在她身邊凝聚起來。

「呵呵」羅德裡格斯低沉的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只是個普通的天使,沒想到居然是中位的光天使,看來你的至高神並沒有保佑你啊」。

隨著光天使法術的完成,神殿中的聖歌猛的高亢起來,聖光彈如雨般飛向羅德裡格斯。亡靈法師一頓法杖,灰白色的火焰從身周噴出,形成了一道火焰護壁。無數聖光彈猛烈的衝擊著火焰護壁,每一次爆炸都使火焰搖晃暗淡了一些。片刻之間,亡靈法師已經承受了數百個聖光彈的衝擊,護壁搖搖欲墜。就是這片刻的喘息工夫,羅德裡格斯的法術已經準備完了。隨著他的手指劃完最後一個魔法符號,「砰」的一聲,他的左手完全化為了骨粉。

一座巨大的魔法法陣在威娜身後的地面浮現,黑色的火焰沖天而起。法陣上方的虛空中,探出一個碩大無匹的骨龍頭顱。骨龍死死的盯著光天使,龐大的身軀慢慢的自虛空中走出。神殿大堂三分之二已經被這前所未有的巨大骨龍所佔據。

完全恢復了光天使戰鬥形態的威娜按理說並不懼怕骨龍這種最強的不死生物。然而眼前的這隻骨龍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一般的骨龍絕沒有這麼大的個頭,最多也就只有眼前這隻三分之二大,骨架是蒼白或深灰的,由於常年的沉睡,經常掛滿了灰塵與蛛網。這隻骨龍色作深黑色,骨骼上不時浮現出幾個若隱若現的咒符。威娜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做為光天使,自己應該可以對付兩頭骨龍才對,為什麼會怕呢。

「不對,好像從沒聽說過召喚出來的骨龍啊?!」

威娜雙翼回收,白袍無風自動,神殿的聖歌攀上了最高峰。她放出了光天使最強的魔法「光天使守護」,一個球形乳白色的光罩將自己保護起來。

「我說過了,至高神並沒有保佑你啊」。亡靈法師陰冷的聲音再一次在威娜心中響起。骨龍空有骨架的雙翼扇動起來,仰首向天,一陣無聲的咆哮迅速擴散開來。神殿外,正在拼死衝擊著不死生物,試圖衝入神殿的神殿騎士和神官們,恍若受到重擊,部分較弱的騎士張口噴出一口鮮血,緩緩軟倒在地。威娜的護壁也出現了一陣波動,被衝退了幾步。

「僅僅是龍哮就差點承受不起,如果是龍息。。。」威娜不及細想,轉身就想逃走。這時,無無聲無息的龍息到了。威娜的護壁劇烈的波動起來,時隱時現。突然一陣強光,幾乎使人盲目的強光,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風暴,席捲了神殿中的一切。

當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威娜已經嵌進神殿半空的牆壁中,一身的白袍已經撕成縷縷的破布,如冰雪凝成的肌膚上大多裸落在外,布滿了血痕。隨著風暴的平息,威娜的身軀滑落到地面,在牆壁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呵呵,不愧是光天使啊,承受了魔龍阿泰斯特格拉的龍息,居然只受了一點皮肉傷!可是現在你的神力已經耗盡了吧。」威娜吐出了一口鮮血,勉強拉起破碎的法袍擋住已裸露在外的****,艱難的說:「你該知道,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逃不出天父的雙眼,就算你的力量超越了我,也不會是任何一位主神的對手。咳,咳。。。。何況審判之光馬上就會降臨的,無論你躲到哪裡,都逃不過被淨化的命運。」

「看來你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作為亡靈法師,我的力量已經達到這世間的極限。不論怎樣審判之光都會降臨到我的頭上!神是不會允許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力量出現的!我已經躲了三百年了,不想再躲下去了!現在,我可愛的光天使,把你的靈魂給我吧」。

「什麼!不!!!不。。。」威娜突然聲嘶力竭的尖叫起來,已經完全沒有一點光天使聖潔的樣子。亡靈法師又吟唱起咒語,左臂的臂骨又化為了灰燼。隨著法術的完成,神殿外緩緩走進來一個身影,正是布倫主教。他平日保養良好的臉部此刻呈現著鐵青色,喉間的傷口已經流盡了血,翻開的血肉呈現著慘白。布倫發現了威娜,眼光逐漸聚集在那雙潔白,修直,卻布滿血跡和淤痕的大腿上。生前的yu望在亡靈法術的作用下被千百倍的加強了!主教喉間響起野獸般的吼叫,撲在光天使的身上。

大陸上數個神秘的殿堂中,一些意識正從深沉的睡眠中甦醒,望向神殿的方向。普斯港中所有的人都從噩夢中驚醒。一些人走出家門,愕然發現夜空已經變成暗暗的血紅色,以往一眼就能遙遙望見的神殿消失在夜色裡。慢慢的,整個天地間似乎微微的晃動了一下。

神殿中迴蕩著主教如野獸一樣的粗重喘息,黃金鑄成的神壇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仿佛不堪重負。神殿外的天際迅速升起白色的雲團,向神殿席捲而來。籠罩神殿的血雲很快不支,被壓縮在神殿正上方不大的天空中,卻還在苦苦支撐。白色的雲團中響起憤怒的雷聲,聖光透過雲團射了下來,神殿邊緣的不死生物在聖光照射下迅即開始燃燒。痛苦、無聲的叫喊一波波的衝擊著四方。

亡靈法師不斷吟唱咒語,身上的骨骼紛紛炸碎。它眼中的火焰更加灸烈,死死盯著神壇上糾纏蠕動著的身體。隨著一聲悶雷一樣的吼叫響起,最邪惡的種子撒遍了威娜全身。

威娜的精神終於在那一刻崩潰了。只剩下小半身軀的亡靈法師雙眼火焰一亮,她的頭骨爆裂開來。一個透明的,卻被黑氣纏繞的小人飛了出來。亡靈法師口一張,吐出了一個珠子,一層層的極為複雜的法陣飄浮在珠子周圍。

「在這神器靈魂法珠之下,我看你往哪逃,哈哈哈哈!」

透明的光天使靈魂瞬間便被法珠吸入。亡靈法師看了一眼法珠中被禁固的靈魂,低沉的笑聲仿若天際炸響的沉雷。隨後它僅餘的頭骨也炸裂了,一縷黑氣鑽入了法珠之中。

天空中白色的雲團中絲絲縷縷的射出淡青色的火焰,血雲已經被燃燒殆盡,普斯港也被照耀的如同白晝。城裡的居民站在大街上,畏懼的看著天地間的異象。

響徹雲宵的聖歌再次響起,一道白色的光柱自天而降,被光柱罩定的神殿開始燃燒起來,一道道黑色的氣息在火焰中迅速消失。

神聖歷六百八十二年,俄狄神殿被亡靈褻du。最強大的亡靈法師羅德裡格斯被憤怒的天神降下審判之光,灰飛煙滅。號稱光輝之神殿的俄狄神殿則被淨化之火燃為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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