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哨音划過高山雪崩
2023-10-05 21:15:24 1
37歲的格雷是捷克布爾諾市的一名建築設計師,妻子艾麗森是當地一所體育學院的老師,結婚8年來,格雷夫婦最大的樂趣便是利用節假日去各地旅行,酷愛體育的他倆對登山更是情有獨鍾,朋友們戲稱格雷夫婦是「登山伴侶」。
2005年聖誕節剛過,從法國旅行歸來,一向身體健壯的格雷感覺腰部隱隱有些脹痛,起初他並未在意,以為是旅途疲勞所致,然而半個月後,他腰部的疼痛日益加劇,有時竟疼得連走路都困難,格雷夫婦這才想到去醫院。原來,格雷的腰椎上長了一個長血管瘤,目前醫學界對這種腫瘤尚無理想的根治手段。換言之,這個壓迫腰椎神經的血管瘤將來極有可能導致格雷下肢癱瘓。
診斷結論對格雷夫婦猶如晴天霹靂。善解人意的艾麗森寬慰丈夫說:「現代醫學的發展日新月異,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有令人欣慰的醫學成果問世呢!」格雷深情地看著妻子:「親愛的,你不必為我擔憂,假期裡我們還照樣去旅行、去登山……」
經過治療,格雷的病情穩定下來,腰部疼痛明顯減緩,2004年初春的一天,格雷夫婦乘車來到喀爾巴阡山腹地的一個旅遊營地,準備攀登8700英尺高的格爾扭赫雪峰。
從營地出發時,他們帶上了必備的登山裝備:冰鏟、冰鎬、一根50米長的登山繩和一部用來與營地保持聯繫的對講機。和以往登山前一樣,細心的艾麗森還準備了兩隻體育比賽用的哨子,分別掛在丈夫和自己貼胸處,她堅持認為,在氣候變幻無常的雪峰上,關鍵時候哨子能派上用場。
初春的喀爾巴阡山脈千裡冰封,格雷和艾麗森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雪地跋涉,抵達了著名的格爾拉赫雪峰腳下。稍作休整後,兩人開始向雪峰頂端攀登。格爾拉赫雪峰山勢陡峭,異峰突起,加之終年冰雪覆蓋,登山者稍有閃失就會墜入深谷。格雷夫婦絲毫不敢大意。
格雷並未覺得腰痛對登山有何影響,只是,與以往登山的心境相比,在他的潛意識裡,有一種隱約的惆悵,自己的登山生涯也許隨時會因下肢癱瘓而結束。
上午11時許,格雷和艾麗森終於接近了山頂,格爾拉赫雪峰頂端已近在咫尺。冰雪蒼茫的遠山讓格雷再次想起自己兇吉未卜的病情,妻子還年輕,一旦自己後半生癱瘓不起,夫妻生活將蒙上陰影。驀地,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腦際,如果自己「失足」掉進深淵或許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格雷長嘆了一口氣,馬上又故作輕鬆地對艾麗森說,「親愛的,十幾分鐘後我們就站在中歐大陸最頂端了!」
喀爾巴阡山脈的氣候說變就變,這時,從西北方向飄過來一大片鉛灰色的烏雲,幾分鐘前還是瓦藍清澈的天空很快陰沉下來,雪峰上颳起了陣陣陰涼潮溼的冷風,籠罩在雲層中的格爾拉赫雪峰忽然間給人以巨大的壓抑感。
「不好,我們趕快往山下撤!」格雷預感到一場暴風雪要來了。然而,迅速撤離峰頂卻並非易事。因為冰雪覆蓋,山陡路滑,稍有不慎人就會失去重心栽進山谷。此時,冰鎬和冰鏟起到了寶貴的防滑作用,格雷和艾麗森爭分奪秒,很快就下撤到一處雪坡上。幾乎與此同時,狂風夾雜著冰雹雪塊呼嘯而至。格雷迅速將冰鎬猛地向雪地裡砸去,冰鎬入地數英寸,牢牢固定在露坡上,他要艾麗森握住冰鎬,以免被風颳下雪坡。格雷又將冰鏟使勁往雪地裡戳,欲將冰鏟也固定在雪坡上。格雷正想試著戳深一點,就聽見山頂上傳來轟鳴聲,他仰頭一看,一股泥石流樣的巨大雪塊央著雷鳴般的聲響朝他倆飛速撲來!格雷瞬間便被突如其來的雪崩捲走了……
當雪崩卷過格雷夫婦所在地時,艾麗森一度被雪塊吞沒。正是丈夫在災難降臨瞬間的那聲喊叫,使艾麗森下意識地死死抱住了冰鎬,她才幸運地未被雪崩捲走。
雪崩過後,艾麗森驚愕地發現丈夫不見了。雪坡上剩下她孤零零一人,一種空前的恐懼感頓時攫住了她的心。
短暫的恐慌過後,艾麗森情緒穩定下來,儘管風雪還在肆虐,她卻不顧一切地使勁搖動冰鎬,將冰鎬奮力拔出冰層的那一刻,艾麗森被狂風推搡著趔趄了一下,險些滾下雪坡。
她無法知道丈夫身落何處,但她認定格雷還活著。「他一定在雪峰的某個地方等著我。」艾麗森在心裡說。
雖然雪崩已經過去,但山上仍然風雪瀰漫,雪坡上的能見度只有大約10米,艾麗森藉助冰鎬,一步一停地向山下挪動。心系丈夫安危的她每隔幾分鐘就大聲呼喊著:「格雷——格雷——」,回應她的只有陣陣呼號的風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筋疲力盡的艾麗森下到半山腰一處斷崖上。她記得幾小時前自己和格雷曾經在這裡歇過腳,環顧四周,艾麗森發現崖上錯落不齊的巖石間多了一些冰渣雪塊,顯然是剛才雪崩經過斷崖時遺留下來的。望著斷崖的盡頭,艾麗森的心猛地縮緊了,難道格雷已墜下懸崖?
艾麗森跌跌撞撞地朝斷崖盡頭走去,隔著軟綿綿的積雪,她突然踩到了一個金屬物,好像是一把冰鏟。艾麗森彎下身去扒開積雪,她認出這正是格雷隨身攜帶的那把冰鏟。清晨從營地出發時她曾對這把冰鏟上有一個鈍口印象深刻。
現在,艾麗森知道,格雷極可能被雪崩卷下了斷崖!丈夫兇多吉少。她戰戰兢兢地走到斷崖邊,卻意外發現斷崖下並非深不可測,崖下約50米處便是谷底,雪崩留下的堆積物清晰可見,艾麗森馬上作出一個勇敢的決定,到崖下去尋找丈夫!
艾麗森從背包中找出登山繩,將繩的一端用冰錐固定在巖石裂縫中,然後順著崖壁放下尼龍繩,50米長的尼龍繩懸空後,末端離谷底還有近20米的距離,然而,救夫心切的艾麗森顧不了那麼多。
艾麗森順著尼龍繩往下滑,抵達繩索盡頭後,懸蕩在半空中的她咬緊牙關,閉上眼睛,鬆開了雙手……在空中「自由落體」約20米後,她重重地落在雪地上,落地後她的身體以飛快的速度不可控制地向下滑去,直到她重重地撞在一塊巖石上,雙腳後跟那錐心的疼痛讓艾麗森慘叫了一聲。
當她忍痛掙扎著坐起來後,發現登山靴底部的冰爪已經折斷,兩隻腳後跟已經粉碎性骨折,她根本不能站起來,真是禍不單行,丈夫還未找到,自己又意外受傷,艾麗森幾乎絕望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暴風雪已經停了。心急如焚的艾麗森無助地坐在雪地上。無意間,她看見百米開外的雪坡光滑平坦,沒有雪崩遺留的痕跡。這說明雪崩抵達這裡時已成強弩之末,失蹤的格雷極可能就在附近某個雪堆下!艾麗森的心咚咚直跳,她知道埋在雪堆下的人如果不及時醒過來,凍死或窒息而死的危險性就非常大。
艾麗森意識到必須與死神搶時間。雙腳受傷不能行走,艾麗森就以驚人的毅力在雪地上匍匐前進,一邊爬一邊拼盡全力地呼喊:「格雷——你在哪裡——」
艾麗森喊啞了嗓子,山谷死一般寂靜,她的心也快要死了。這一刻,艾麗森忽然想起了自己與丈夫歷次登山的往事。
在非洲海拔最高的吉力馬札羅山,在南美安第斯山的費茲羅伊雪峰,在奧地利境內的阿爾卑斯雪山,她和格雷經歷過好多次充滿驚險刺激的登山之旅。也曾遇到過暴風雪和雪崩,但上帝保佑,每一次
遇險他們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只有那麼一次,在阿爾卑斯山的冰巖區,她一腳踏空掉進了一個不易發現的冰層裂縫中,當時她拼命地吹哨子,格雷循著哨音找到了她,用繩索將她從冰縫中拽了出來……
哨子!艾麗森突然想到自己和丈夫都隨身帶有哨子!自己喉嚨嘶啞喊不出聲來,可以吹哨子呀!
她就像被注射了一支強心針,又充滿希望地在雪堆附近匍匐前進,並且使勁吹哨子,清脆響亮的哨音在寂靜的雪山上迴蕩。
命運有時是這樣捉弄人,當艾麗森冒著生命危險毅然墜下斷崖時,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格雷其實就在斷崖上的雪堆裡昏迷不醒。
原來,當時速至少達5 O英裡的雪崩從格爾拉赫峰頂呼嘯而下時,沒來得及將冰鏟插入冰層的格雷頃刻間就被來勢兇猛的雪崩捲走了。洶湧的雪崩一會兒把他拋向空中,一會兒又落到雪地上,好在格雷穿了厚厚的登山服,當冰塊和雪團央著他衝過嶙峋的巖石時,格雷奮力用冰鏟做著劃漿的動作,使頭部露在冰雪表面。所幸的是,這次雪崩的規模不大,在一路狂瀉了約2000英尺後,雪崩到達斷崖時勢頭減緩多了,格雷試圖抱住一塊突兀而起的巖石,一分神,手中的冰鏟竟被巖石撞飛了出去,緊接著,格雷的頭也重重地撞在巖石上,他頓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事實上,他頭上撞出了一個血窟窿,血流不止,好在雪崩把他埋在了冰塊雪團下面,零下20攝氏度的低溫使得頭部傷口的血液迅速凝固了。那些大小形狀不一的冰塊形成的縫隙,使埋在雪堆裡的格雷未因缺氧而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迷中的格雷終於恢復了知覺,他聽見了斷斷續續的哨音,那悅耳的哨音仿佛是從天國飄來的。恍惚中,他看見妻子正哀怨地看著他,問他躺在冰窟裡為什麼不吹哨子?格雷想站起來,卻感到自己被冰塊壓著,動彈不得,一陣眩暈襲來,他又昏迷過去。然而,那啼血驚心的哨音再度刺激了格雷的神經。或許是他命不該絕,或許是一種夫妻間特有的心靈感應,這一次,奄奄一息的格雷終於被熟悉的哨音喚醒。
清醒過來的格雷記起了昏迷前的那場雪崩,他馬上意識到是妻子在呼喚自己,不禁一陣激動。
格雷試著爬出雪堆,他一用勁,受傷的頭部就疼痛欲裂。但那斷斷續續頑強不息的哨音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幾分鐘後,格雷終於成功地爬出了雪堆!白得刺眼的格爾拉赫雪峰讓格雷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斷崖下又一聲悽婉的哨聲把他帶回現實。循聲望去,格雷周身的血液凝固了:崖底雪地上,匍匐而行的妻子仍在艱難地吹著哨子。斷崖邊那根垂在半空中的登山繩讓格雷明白了一切,百感交集的他摸出哨子用勁吹了起來,嘹亮的哨音頓時響徹雪峰!從天而降的哨音讓艾麗森悲喜交加,她啼血的哨音終於感動了上帝,趕走了死神,挽救了丈夫奄奄一息的生命。格雷掏出對講機跟營地取得了聯繫,十幾分鐘後,營地派出直升飛機救出了這對勇敢的登山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