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父謎案
2023-10-09 06:10:59 2
明朝洪武年間,在京候缺進士林暮生補缺滁州來安縣令。上任途中,走到曹州府境內,遇到被革職解京問罪的前任來安縣令王炳章。因兩人既是湖廣同鄉又是同年進士,林暮生買通押解差役,在驛站與王炳章同桌共飲,以敘舊誼。觥籌交錯之間,王炳章道出了自己被革職問罪的來龍去脈。
這天早晨,來安知縣王炳章突然接到報案,說範正陽患暴疾而亡。這範正陽可不是一般人物。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反元,滁州來安縣富戶範正陽拿出大半家產資助他起事。朱元璋一統天下當了皇帝後,曾多次派人請範正陽進京為官。但範正陽不貪功名,只求清閒自在,不願進京。他經常在當地做一些放賑濟貧、積德行善的事情,也算是一位有名的開明紳士。在來安縣,範府不是官宦勝似官宦,全縣的官民都敬他範府三分。
王炳章因欽慕範正陽的為人,自從到來安上任以來,經常親登範府請安問好。他幾天前到範府去時,範正陽還沒有患病的任何徵兆,突然得到噩耗,十分吃驚,連忙前往範府悼祭。
進了範府,王炳章坐下後問範正陽的獨子範賢:「本縣前天到府上拜訪,令尊身體尚且安康,想不到今日卻已作古,不知老大人身患何疾?」範賢哭喪著臉說:「那天與大人敘話時,家父還無異樣,不料到了晚上卻突感不適,頭昏發熱,學生吩咐管家請來醫師診治,竟不知是何病症。沒料到才兩天就……」說著抬起袖子揩起淚來。
又問了幾句,範賢卻是支支吾吾,不作正面回答。王炳章心生狐疑,欲再詢問,終因前去悼祭的人多,只好安慰幾句就起身告辭了。回到衙內,他暗自思忖:「那範賢平日裡欺田霸產強搶民女、包攬訟事屈死人命,屢次犯案,作惡多端,民眾間頗有微辭。三天前到範府,範正陽氣色很不好,好像是同誰慪了氣,他也要本官秉公辦案,對其子依法懲處。適才去範府弔唁,範賢面色紅潤,滿嘴酒氣,神色慌張,雖面似悲痛,卻乾嚎而不見落淚。問及請的哪家名醫,卻又避而不答,亦不知其父身患何疾,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肯定是範賢得知其父決心將他交官府治罪,便懷恨在心,因而下毒手將其父謀害致死無疑!」想不到範正陽一生樂善好施,卻被不肖逆子害死。王炳章拿定主意,即使丟了前程,也要為範正陽鳴冤伸屈。
第二天,王炳章帶著三班衙役和幾名精明幹練的刑房仵作來到範府,他要當堂開棺驗屍。範賢見來者不善,臉上變色道:「大人如此何意?」「範老大人死因不明,範公子心裡自然明白,何必要本縣道破!」王炳章面色微寒道。範賢見勢不妙,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說:「縣臺大人以為學生謀害家父,定要開棺驗屍,學生不敢阻攔。若驗出弊端,學生當然領罪,毫無怨言。若無弊端,家父與當今皇上的關係你也知曉,恐怕你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擔當不起吧!」
「嘿嘿!若無弊端,本縣認罪伏法!」雙方只怕口說無憑,又命人拿出筆墨紙硯,各自具結畫押後開棺驗屍。
刑房仵作將棺蓋撬開,脫下死者壽衣,開始驗屍。先查死者「七心」,後查「五官」,再驗「五寸」,均查驗回報「無傷無毒」。王炳章忙令細驗,仵作又細查周身骨節、穴位,回報還是「周身無傷無毒」。
見驗完無弊,範賢一紙狀訴告到按察司衙門,另一張狀紙派人送到京城,告王炳章身為父母官,竟無端血口噴人,辱其亡父。朱元璋知道後大怒,下旨將王炳章革職解京問罪,林暮生才得以補缺。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林暮生到任後便去拜望範賢,只是禮節性的客氣一番,並不談公事,更是絕口不提範府之事。平時茶餘飯後,輕車簡從,布衣便帽,只帶著書童林福,專逛茶館酒樓,名為品茗聽戲,實為明查暗訪。
一天,林暮生像平時一樣,帶著林福到一處酒樓喝酒。茶館酒樓賓客如雲,三教九流,或是高談闊論,或是喁喁私語。有的對前任知縣十分惋惜,有的咒罵範賢刁狡陰毒,偶爾還談到什么姨夫人。林暮生側耳細聽,只聽見鄰桌上有人在談論範府之事,雖然聲音極低,卻也能隱約聽見什麼「範公子」和「姨夫人」之間如何如何。在狎笑私語間,就聽一陣樓梯響動,上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破衣爛衫,躬腰往樓梯柱子上一靠,兩眼直愣愣的盯著客人手中的酒杯直吞涎水,一看就知道是個酒鬼。
店小二趕緊過去招呼。老頭問道:「小二哥,今天記個帳怎樣?你放心,等我有了錢還你。」店小二直搖頭:「張三,前幾次我賒酒給你喝,主人都扣了我的月錢呢!這次絕對不能再賒了。」
張三正欲再糾纏店小二時,就聽有人說:「張三,你過來。」林暮生一看,正是剛才談論範府之事的鄰桌客人。張三應了一聲,走過去,那人壓低嗓門道:「你要是把那天晚上在範府看到的那個調調兒講出來我們聽聽,不光今天請你喝酒,以前欠的酒錢我也替你付了。幹不幹啊?」張三聽那人這麼說,頓時臉色大變,道:「我可沒去過範府,以前是逗大家開心,我瞎說的,瞎說的……」轉身匆匆下樓去了。
林暮生見張三神色慌張,料定其中必有隱情,便在林福耳邊嘀咕了幾句,林福起身下樓。林暮生也結完酒菜錢,下樓回衙去了。
回到縣衙,林福已率衙役將張三帶到內衙等候多時。林暮生落座之後,問道:「張三,可知本縣找你何事?」那張三原本靠小偷小摸維生,被衙役帶到縣衙,已是噤若寒蟬,被林暮生一問,更是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老爺,小人……」
「本縣初來此地,有話問你,只要如實講來,便可既往不究,若不然……」
張三連忙「撲通」一聲跪下,道:「多謝大人開恩,只要小人知道的,一定如實稟告。」林暮生揮手令眾人退下,道:「那好,把你前幾天到範府的所見所聞從實道來,如有半點隱瞞,就別怪本縣對你不客氣了。」
「小人的確去過範府。小人無依無靠,又逢天氣漸冷,為了不致凍餓而死,那天半夜摸進範府,想偷個一樣半件的換些銀子花用。小人剛摸進一間房內,卻聽見有人來。小人剛鑽到床下躲好,就進來一男一女……」
原來,那對男女是範家公子範賢和範正陽的姨夫人王豔娘,兩人背著範老爺勾搭成奸已有些時日。這天,兩人進房正欲尋歡,門外有人來喊,說老爺請公子去有事。範賢很掃興,從床上爬起來,說聲「我給老東西送點藥去,馬上就回來」,便將桌上一把酒壺往懷裡一揣,出門走了。
過了一會兒,範賢從外面回來了,說:「明天以後,老東西再也不會叫我!」把酒壺往桌上一放,就上床和王豔娘做起好事來。才半晌工夫,就聽外邊有人叫喊:「公子爺,老爺不行了!」接著就聽見範府上下一片哭聲,範老爺已經一命歸天了。張三等兩人穿好衣服出房走後,才敢從床下爬出來,他見放在桌上的酒壺是銀的能值些錢,便順手揣進懷裡,趁亂溜出了範府。
第二天,林暮生帶著三班衙役和幾名精明幹練的刑房仵作直奔範府。範賢正在與王豔娘調笑,得到稟報,迎到廳堂,問道:「縣臺大人勞師動眾,不知有何公務?」林暮生笑道:「說來慚愧,本縣到任已有餘,時至今日才查明範老大人是含冤屈死。這回前來,是請公子同往驗屍取證,緝拿真兇,以慰令尊大人九泉之靈!」
聽說新任縣太爺又要開棺驗屍,消息傳出,來安縣全城轟動,百姓一齊湧向範府祖墳地圍觀。
林暮生一揮手,道:「開棺!」眾衙役立即上前將墳墓挖開,撬開棺蓋。因天氣寒冷,屍體並未腐爛,兩名刑房仵作上前,扒下壽衣,先驗「七心」,後查「五官」,又驗「五寸」,再細查骨節穴位,回報「周身無毒無傷」。
範賢看見如此,面露冷笑,眾衙役和圍觀的百姓則都為新上任的縣太爺擔心嘆息,林暮生卻端坐不動,吩咐再查。一名仵作單腿曲膝半蹲,左手將屍體雙腳高高掀起,右手託住屍體腎囊,將屍身正對著陽光邊照邊看。屍身上隱約現出珠粒狀發亮的東西,用手指一捏立即散開,手指一松又匯合成珠。仵作上前回報:「稟大人!經查驗,死者臨終前飲用過水銀,系毒發身亡!」
不等林暮生問話,剛才還冷笑陣陣的範賢突然哭叫起來:「爹呀!你老人家有什麼事想不通,非要服水銀自盡啊!」林暮生冷冷一笑,道:「帶證人!」張三被帶上來,當著眾人的面,將他當晚所遇之事講了一遍。範賢連呼冤枉,說自己是遭人陷害的。林暮生見他拒不認罪,又喝道:「帶同犯!」很快,刑房師爺將王豔娘帶到。原來,在離開範府時,林暮生已囑人將她看管候審了。
王豔娘一個婦道人家,哪裡見過這種場面。衙役們一喝堂威,她就將自己如何與範賢勾搭,以及範賢如何趁老爺偶感風寒,用銀酒壺裝水銀注入湯藥餵其喝下,致使他一命嗚乎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出來。等刑房師爺將那下毒的證物銀酒壺呈上,從裡面倒出幾滴水銀來,範賢徹底癱倒在地上。
半個月後,吏部、刑部同時下來文書,王炳章官復原職,林暮生升為滁州知府。範賢鴆父淫母,則被凌遲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