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冤
2024-09-05 03:19:10
明萬曆年間,崑劇在江浙一帶逐漸興起,此即所謂「南昆」。本地風俗無論是逢年過節或是婚喪嫁娶都會請戲班子來搭臺演唱,而每次演出的時候都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當時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戲班中最有名氣的便是來自崑山的「水雲苑」,不僅唱功非凡而且名角甚多,所以生意也是最好,每日來請他們的人都是紛紛攘攘絡繹不絕。「水雲苑」的班主姓吳名徵,年約三十五六,平素性格豪爽慣於行俠好義,每日帶著戲班遊走於城中鄉下,雖說天天風吹日曬奔波勞碌,可收入倒也還算豐厚。這年初春他受人之邀帶著戲團到蘇州廟會去演出,待半個月後廟會結束才收拾東西啟程而回,途中經過一個名叫歇馬橋的村落時,眾人走得有些累了,於是便坐在路旁休息,想等養足精神再趕路。
此時這村中恰有一個姓楊的大戶人家,家主楊雲君是這裡遠近聞名的財主,使奴喚婢家資豐厚,村中一大半的農家都是他的佃戶。他最大的愛好便是聽戲,是個十足的戲迷,平時若是聽說這附近來了什麼戲班必會重金請至家中演上數日,直到過足耳癮之後方才作罷。這一日他聽得家僕說村中又來了一個戲班,而且是鼎鼎大名的「水雲苑」,如此良機千載難逢,豈能白白錯過?他急忙備上厚禮,親自找到戲團班主吳徵,請他們到自己家中演幾天戲,其間吃住都算他的,報酬自然也不會低。吳徵聽得有人相請還管吃管住,條件也不算薄,雖說累了點,可這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想賺,於是和眾伶人商量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
楊雲君見他同意心中不勝歡喜,當即將他們請至家中,反正楊家庭院幽邃空房頗多,便安排了兩間潔淨的客房讓戲班眾人住宿。到了下午他又命人殺豬宰羊大擺筵席,讓戲班的人吃飽喝足養好精神,只待第二日一早便搭臺開唱。待眾人酒足飯飽之後楊雲君便先行告辭了,餘下眾人喝得興起也了無睡意,回到房中便聚在一起擲骰賭起大小來,大家圍作一圈呼五吆六好不熱鬧。吳徵今晚手氣不錯,一上來就連著贏了幾局,那輸了得幾個伶人不甘罷休,賭注也越押越大。眼看這局各人又押了兩錢銀子,輪到吳徵坐莊,他手腕輕輕一抖便將骰子撒了下去,只見幾粒骰子在碗中滴溜溜地轉個不停,眾人屏息靜氣目不轉睛的盯著,不知這一把是大還是小。
正在此時忽聽「滴答」一聲,隨即便見骰碗中落了一粒鮮紅的血點。吳徵見狀一愣,以為是天氣燥熱自己鼻子流血,急忙伸出手去擦,可一抹之下卻發現手上卻並無血跡。他抬頭看去,卻見其餘諸人皆面有疑惑之色,彼此互相看看,都以為是別人所滴,可每個人臉上都乾乾淨淨見不到一絲血跡。此時又聽滴答滴答聲絡繹不絕,每響一聲便有一大滴鮮血落在碗中,轉眼六粒骰子便被鮮血盡數染紅,也不知是大是小,連碗底都被侵了一層,腥血淋漓怵目驚心。眾人見狀心中驚訝不已,急忙舉頭齊齊向上看去,這一看不由讓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頭頂的隔板上居然有一塊桌几大小的血漬,中間一處還在不住滴血,正好落在下面的骰碗中。
眾人心中大駭,一個個目瞪口張愕然無語,眼見血漬還在慢慢向四周不停擴散,忽聽「喀喇」一聲巨響,頭頂的隔板居然破了一個大洞,隨之從中垂下白花花一物來,恰好吊在吳徵頭頂上左右搖擺。待眾人仔細一看,不由個個頭皮發麻毛髮倒豎,有幾個膽小的伶人當即便叫了出來。原來這東西居然是一雙女人的纖纖玉足,只是膚色慘白髮青不似活人,還不停有鮮血順著雙腿汩汩而下,轉眼連腳跟都被染紅了。眾人嚇得是魂飛魄散驚駭欲狂,發一聲喊便爭先恐後的向門外奔去。慌亂中不知誰又失手將油燈也打翻在地,屋內瞬間漆黑一片,眾人只覺陰風習習寒冷刺骨,腳下磕磕絆絆連滾帶爬,大呼小叫的好不容易才逃到屋外庭院中。
此時楊家的十幾個家僕聽見驚叫聲急忙提著燈籠趕來察看,不料一進院中就見戲班諸人皆蓬頭赤足的坐在地下,一個個面色煞白神色痴迷,連問了數聲都不見有人應聲。家僕見狀一邊讓人去稟告楊老爺,一邊先將吳徵扶起來,又替他摩胸捶背半響這才讓他緩過神來。待吳徵心有餘悸的將方才所見之事告訴眾家僕,這十餘個家僕也驚詫莫名不知是怎麼回事,於是便手拿木棍打著燈籠進房屋去探個究竟。不料十幾人在房中左轉右轉四處查看,可除了地上有幾雙戲班伶人逃跑之時被踩掉的鞋子外卻並未見什麼異常,頭頂的隔板也完好如初,連一滴血跡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大洞了。家僕們見狀以為戲班的人酒喝多了神智恍惚有了幻覺,於是一出來便將吳徵一番責怨,說他們喝醉了頭昏眼花亂說一氣,這大半夜的還要驚擾他們,實在是太不應該。
吳徵聽家僕一說不由大為詫異,恰好此時戲班其餘諸人也紛紛清醒過來,大家七嘴八舌又將方才所見說了一遍,與吳徵所言並無二樣。家僕們見他們眾口一詞,又說得有鼻子有眼,也不和他們多說,只讓他們自己進屋去看。吳徵心中正在納悶不已,眼見此時人多,於是又壯起膽子帶著諸人進屋察看,不料一看之下果如家僕所言,屋內卻並無任何異常之處。見此情形他心中不由大奇,若說一人看花了眼那有可能,可這十餘人個個都看花了眼那豈不是就太邪門了?正在十數人大惑不解之時楊雲君楊老爺終於衣衫不整地趕到了,他住的院子離此頗遠,看樣子顯是剛剛從夢中被叫醒。
吳徵見主人來了便急忙將此事告知了他,不料一番話還未說完,忽見楊老爺面如土色神情大變,連雙腿都在不住顫抖,似乎心中極為懼怕。過了半天他方才強自鎮定道:「此事只怕是你們酒喝多了所見到的幻覺。眼看三更已過,諸位又受了驚嚇,想必要早早歇息了,我這就吩咐下人為你們重新再安排兩間雅舍。」說畢便命家僕將他們帶至旁邊的一個庭院,又開了兩間客房讓他們安心休息。臨走之時吳徵回頭看去,只見楊老爺站在原地舉首向天,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吳徵見狀又想起方才一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這一晚戲班諸人皆驚魂未定疑惑重重,在鋪上翻來覆去久久都未能入睡,吳徵也是心慌意亂一夜數驚,直到快五更時才勉強睡著。
第二天直到日頭高照戲班諸人才姍姍起床,一個個都有些疲憊。吳徵在院中還未洗漱完畢,就見楊老爺帶著一個手拿摺扇錦衣玉帶的公子哥走了進來,吳徵連忙上前作了個禮,再一問方知這公子哥居然是楊老爺的長子楊皓玉。吳徵見這楊公子二十七八的年齡甚是儒雅,身形卻不似他父親那般肥胖,唯獨一雙眼仁白多黑少,按相面書上來說多少有些淫邪之相。此刻楊公子一見他便滿臉堆笑道:「吳班主好。聽說昨夜諸位受驚不小,心中著實過意不去,所以今早特地和家父一起來看看,不知各位休息得可好?」吳徵忙回道:「有勞少東家掛念,我們睡得還算安穩。」楊公子道:「那就好,那就好。」說畢將手一揮,隨之便有一位家僕手捧一個黑漆木盤走上前來,吳徵定睛一看,盤中竟然放著幾錠白花花的銀子,被太陽一照甚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