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報
2024-09-04 14:47:10 1
姑蘇城外,紅柳莊旁,雖說已是殘冬時節,河邊的垂柳枝上卻綻出了點點嫩綠。離河不遠之處有一座宅院,紅磚碧瓦雕梁畫棟,尺餘厚的紅牆圍著大小屋落數十餘間,一看便知這家的主人非富即貴。此刻院中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從東邊的一間廂房中還不時傳出一陣朗朗讀書聲,順著窗內看去,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相貌英俊的儒雅書生正帶著五個學生在誦詩詠文。這書生姓康名暉,本地人氏,夙以才貌在鄉中小有名氣,只因家中貧寒,便在當地最為富裕的單家設帳為師,籍以獲取溫飽。單家三世為宦,富甲一郡,僮僕婢女數十百人,可謂聲勢顯赫,連蘇州府的府尹也是他們的座上賓,時常登門拜訪噓寒問暖。主人單天宇四旬開外,小眼薄唇麵皮精瘦,性格冷漠無情,御下極為殘酷。他為這些僕童婢女們制定了一套嚴厲的家規,若是不慎冒犯,輕則鞭抽杖擊,重則炮烙夾手,以致於有人為此喪命也不足為奇。一來官府忌憚他家權勢,輕易不敢招惹,二來他家有的是錢,即便打死個下人隨便拿點銀子就把家屬的嘴賭上了,因此一旦出了這種事從來沒有人敢去告官,而別人的性命在他眼中猶如貓狗一般。
按說這樣的東翁理應很難相處,可這康暉卻有一樣常人不及的本領,那就是善於察言觀色,他自入館後潛心觀察細心琢磨,沒花多久便摸透了單天宇的脾性,知他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因此每次見到東家便極力阿諛奉承,盡揀好聽的話說,只說得單天宇沾沾自喜飄飄然然,一來二去便覺得這康先生人著實不錯,不僅肚子很有才華,而且能言善語,所以除了在生活上多有照顧外一般也不為難他,賓主之間相處也頗為相得。康暉所帶的五個學生有四個都是單天宇的子侄,年齡只有十四五歲,名曰修、保、傑,禮,還有一個卻是單天宇同父異母庶出的弟弟,名叫天文,比其餘四人年齡稍長些,已經一十七歲了。他雖然文質彬彬弱不禁風,卻是敏而好學天資聰穎,有時所寫的詩文連先生康暉都自嘆不如。康暉此人外表看來儒雅大度,實則心胸狹隘小肚雞腸,他表面雖然對天文讚不絕口,背後卻對他很是猜忌。這五個學生中單保心直口快直肚直腸,不論單家的大事小事他都會口無遮攔的告訴老師,因此雖說他頑劣不堪調皮搗蛋,康暉反倒是和他關係最好。倘若單家發生一事,單保必會前去偵聽明白後回來告訴康暉,若是家中來了一個不陌生人,康暉也必然要去向單保問個清楚,因此兩人名義上是師徒,實際上卻是友朋一黨。
這日早課上畢,單天宇派人來傳話,說是有內親來了,中午在堂上設下宴席招待親戚,特意讓五位公子作陪。單家家規甚嚴,即便是子侄也不敢違背,因此五人一聽不敢怠慢,急忙辭過先生趕過去赴宴了。康暉用過午飯看了會書,眼見窗外日光慵懶,一陣睡意襲來眼皮不住打架,於是打了數個哈欠也上床睡覺了。這一覺只睡到下午才堪堪醒來,睜眼看時窗外已是日暮時分,只覺全身乏力沒睡醒般,好半天都不願起床。正在此時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語,聽起來似有一群女眷正邊說邊笑向這邊走來。康暉聽見這鶯聲燕語馬上來了精神,當下從床上一躍而起,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後,將眼睛貼在門縫上向外窺視起來。原來此時家宴已散,內眷送親戚回客舍,正好路經書房,康暉只見外面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紛紛擾擾十數人從門前娉婷而過。其中有一身著翠衣素裙的年輕婢女容色豔麗風致嫣然,將康暉看得心神不定意亂情迷,直到諸女眷走出很遠還猶自戀戀不捨。正坐在床上凝思冥想間,一個僮僕已經敲門而入將下午的酒菜陳於案幾之上,轉身便要出去,康暉心中一動,急忙將其叫住問道:「諸位公子現所在何處?」僮僕回道:「有客人留宿,公子們都在忙著安頓起居。」康暉道:「有勞你去告訴保公子一聲,就說等忙完了請他到我這裡來一下。」僮僕應了一聲便走了。
過了半個時辰,單保果然來到書房中,康暉請他坐下,二人就著小菜對酌起來。待幾杯酒下肚,康暉欠身問單保道:「方才有十幾位女眷從門口經過,其中一個身著翠衣素裙的女子年不過十六七歲,不知卻是何人?」單保不意康暉忽然發問,舉著酒杯蹙眉凝思半響方問道:「先生所說的可是那個白皙勝雪,眸黑齒皓,烏髮如雲光可鑑人的女子?」康暉笑道:「正是,不想你也觀察得這麼仔細。」單保笑道:「那是三姑母房中的貼身丫鬟,名作慧雲。這妮子不僅相貌出色,而且冰雪聰明,尤其擅於針線之活,因此頗得三姑母的歡心,雖年已十九,卻一直未有婿家。」康暉聽罷「哦」了一聲,一邊倒酒一邊戲問道:「如此美人日日在前,你們兄弟幾個就沒想著去嘗嘗滋味嗎?」單保微微一笑道:「美味在前誰不是垂涎三尺?可是慧雲這丫頭不僅聰明還很狡黠,每次總能全身而退,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啊。可雖說這丫頭眼光高,卻唯獨和天文很是要好,也不知是看上他哪一點了。」康暉聽罷不由奇道:「天文自負清高,我想小慧也是賢淑端重,這二人只怕並無瓜葛,恐怕是你等吃不到葡萄便想當然罷了。」單保一聽急道:「這可不是我們瞎說,二人私自幽會時即被我們撞見過。」康暉問道:「你們所見何狀?」單保俯身上前壓低聲音道:「老三在浴室門口見過他們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不僅如此,我還在後花園中看見過他們卿卿我我諸般醜態,只不過我們從未對旁人說過而已。」康暉聽罷大笑道:「原來如此。我看天文外表道貌岸然,不想這還是個多情種子,真是可笑啊可笑。」說話間兩人又喝了一壺酒,閒扯幾句後單保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