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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二叔修路

2024-07-16 14:26:45 1

    金二叔發了財,在村裡被稱為「金百萬」。金百萬賺的錢何止百萬,就是這麼個稱呼,等同於以前的「老財」。要不然金二叔咋就想起給村裡修路了呢?修起路來那土石都跟流水似的,烏泱泱的工人,哪裡不是錢?村裡人嘖嘖有聲,真是個財主哩!
    其實金二叔是吃過大苦的人,七八歲上爺爺奶奶病死了,沒錢治病,臨終時瘦的皮包骨頭,嘆著氣走的,爺爺的眼睛都沒閉上,是擔心他兒孫怎麼過這貧苦的一生。
    金二叔的爹是出了名的悶葫蘆,身子骨又弱,家裡全靠他娘的一副犟脾氣撐著,沒少和村裡人吵架。後來金二叔長大了些,進了城裡打工。他見了城裡摩天大樓,車水馬龍,才知道自己那個大山裡的家鄉是多麼閉塞,金二叔暗自咬牙,一定要在這裡紮下根,接出爹娘來享享福,不為別的,就為將來看病能方便,他總忘不了爺爺奶奶病的時候,抖著布滿青筋的手,打開一個小紙包,裡面是幾顆圓圓的白藥片,捨不得多吃,掰開兩半,留著半片下次吃。那不是什麼仙丹妙藥,在城裡只是幾毛錢一大包的止疼片,可在他村子裡,那就是好東西,捂得發了黃也是好東西。究其根本,除了窮,更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閉塞。
    再後來年輕的金二叔吃了苦下了力氣,在一家燈泡廠紮下了根,沒幾年燈泡廠的效益不好了,金二叔自告奮勇去跑門路,引進了一條做晶片的生產線,沒想到後來竟成了廠裡的盈利主力,金二叔得了重用,也娶了老闆的閨女當媳婦,自己成立了工廠,與嶽父的廠子相輔相成,竟越做越大,發了家。
    金二叔的爹娘真跟兒子進城享了福,村裡人對待金老爹和金老太的態度也大不相同了,誇獎和羨慕的話像那自來水的水龍頭,說上多久都不停。村裡人得了金家這門城裡的「遠親」,心裡也有了依仗,來來往往的吃喝住,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可再後來金老爹和金老太年紀大了,想念起小村子的安靜的生活來,搬回了村裡居住。村裡人再去城裡,少不得金二叔的媳婦招呼著,沒幾年金二嫂煩了,借著陪兒子讀書去了外省,金二叔就僱了個司機招呼這些鄉裡鄉親的人。
    如今金二叔已經是近五十歲的人了,回去看爹娘山路難行,他就和他爹商量著,要不給村裡修條路吧,人人進出都方便,有路就有出路,人人都能致富,也不枉他們金家世代住在這片土地,錢不花就只是一堆數字,修路也是給兒孫積德的好事。
    金二叔要修路的消息一出,整個村子都沸騰起來,平時安靜的小山村忽然間熱鬧起來,人們走路都急匆匆的,連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有了精氣神兒。金家的門檻進進出出快要被踩平了,路從哪裡開,從哪裡過,用了誰家的地,衝了誰家的門,一時間鬧嚷嚷的沒了主意,金二叔生意場上也沒遇到過這麼紛雜的事情,一個頭兩個大。
    一個月下來,這事兒還沒個定論,金二叔的爹娘不知是不是受不了吵鬧,整日喊著頭疼,大半時間都是躺著,遠在外省的金二嫂也打過電話來,說娘倆個接連生病,你這個當爹的還不趕緊過來看看!
    金二叔滿腹心事,趁著夜裡安靜,沿著小村慢慢的走。沒多久周圍起了霧,霧氣裡凝出了水滴,打溼了金二叔的衣裳,冷颼颼的難受。金二叔迷迷糊糊的想著該回家了,回去晚了爺爺奶奶要擔心,他娘要罵的。
    正想著,眼前一座青磚瓦房,門口相互扶著的,可不正是他爺爺奶奶嗎?金二叔心裡高興,跑了起來,身子輕飄飄的,他低頭看自己,穿著花棉衣,小手小腳的,才幾歲的模樣。
    到了門口,他撲進金爺爺的懷裡撒嬌,金奶奶在一旁看著,摸摸他的頭髮,笑起來,一咧嘴,兩道血河流下來,落地有聲。
    金二叔順著血流的方向往下看,奶奶胸口上好大的一個洞,露出半尺長的釘子尖!金二叔從爺爺懷裡跳下來,想著得去給奶奶找藥吃,被爺爺拉住了手,他抬頭往上看,爺爺也是胸前半尺釘尖,對他搖了搖頭,說:孫兒,沒用的。爺爺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爺孫倆牽著手,往前一步,就到了一扇門前,金二叔學著爺爺的樣子,把頭往前伸,穿過了門板,見到了屋子裡的情形:是村長家的裡屋。村長媳婦盤腿坐著,村長坐在小桌前喝酒,一口酒下去,村長吧嗒著嘴,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那老金不識時務,如今被鬧得頭大,這村裡一畝三分地,我就是皇帝老子,他要不把我孝敬足了,我不出面,這路就讓他修不成,嘿!
    金二叔被爺爺拉著,探進了另一扇門,裡面是村裡王叔王嬸家,老兩口和光棍兒子湊在一起,王嬸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罵道:那金老二算個屁,發了財不說分給村裡人,搞啥修路?還不是想掙個好名聲?咱家兒子四十多了娶不上媳婦蓋不上房,咋不見他來幫忙?咱家要路沒用,就要房!想從我門前過,就得給咱家蓋上大瓦房,聽說那修路要用多少石頭沙子哩,也不差咱家這點,不給蓋我罵他祖宗十八代,呸!
    金二叔聽得怒火衝頭,他抬頭看看爺爺,金爺爺露出一苦笑,拉著他又進了一扇門……
    金二叔不知進了多少扇門,都是村裡的人家,平日見慣了他們笑臉相迎的模樣,冷不防見了背人時的咒罵,金二叔竟不知村裡人如此恨他,就連「慈祥」的張奶奶,也坐在炕頭狠狠地嘟囔,說白和金家一場鄰居,那年她家角瓜長過了牆,被金老太摘了,她都沒計較,她老頭子癱瘓去城裡看病,那金小子的媳婦才伺候了幾天就撇下不管,婆婆不是好東西,這兒媳婦更不像個樣!如今要修路,誰稀罕那條破路,沒他人還不走路了?真想當好人,咋不把修路的錢給大傢伙分分?真沒良心哎!
    金二叔聽得心寒,爺爺攥緊了他的手,這次一伸頭,門裡是他大爺爺家。大爺爺是爺爺的親哥哥,下面有兒有女,因此雖然金二叔是爹娘的獨子,可排行是同輩男丁的第二個,才被叫做金老二。當初爺爺奶奶重病,這個大爺爺家推說沒餘錢,一點也不肯管,因此到了金二叔這一輩的堂兄堂弟,關係倒比旁人家還要生疏許多。後來金二叔發了財,才漸漸有了來往,三五次的說要借錢,金二叔都給了,從來也沒還過。
    這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也要罵他金老二不成?
    屋裡是大爺爺抽著菸袋,堂哥金老大靠在牆角不出聲,屋裡煙霧繚繞,沉默了許久,金老大咳嗽了一聲,脖子往前伸,小聲說了起來:爺啊,你說的那方法管不管用啊?這都快一個月了,他家也沒見少了誰呀?
    金大爺爺一磕菸袋:你小子就是沉不住氣!那算命的早就說了,咱金家祖宗有德,子孫必要發家,只是不成想落到了老二家裡。我老頭子眼見到了壽命,要不是為了你們這些不爭氣的,也不至於下這狠手,讓你往我親弟弟墳上釘長釘!這絕戶釘釘進去,不出三個月,老二家裡就要人丁死絕,到那時不但他家的錢是咱家的,就連這發財的氣運也要落到你頭上哩!村裡人心各異,再兩個月也開不了工,這修路的錢花不出去,你就安生等著吧!
    金二叔這才知道,爺爺奶奶胸前的大長釘竟是大爺爺家釘下的,不但要死人的運,還要活人的命!他氣得渾身發顫,就要衝進去,可爺爺死死拉住他,對他搖了搖頭,眼睛裡流出兩行血淚來……
    那天金二叔從村外墳地裡醒過來,對著爺爺奶奶的合墳沉默了許久。回了村就召集了村裡人說要一起看地,一行人走到了村外祖墳地時,金二叔忽然對著金爺爺的墳頭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站起身用手扒住墳頭,猛地用力,竟從土裡拔出一尺來長的大鐵釘,足足五根,鐵釘頭上冒著黑氣,嚇得村民都往後縮。
    金二叔冷冷的看向一眾「鄉親」:我金老二無德無能,不能讓祖宗安生,竟還妄想修路博取名聲,是我大錯。這裡我金老二給眾鄉親父老賠不是,從今後我金老二全家搬離此村,永世不歸,再不做各位的眼中釘肉中刺!
    金二叔說到做到,當天下午就來了搬家的人,不但金老爹老兩口搬了家,金爺爺和金奶奶的墳地也搬了家!村裡人看著車子開走後留下的煙塵,面面相覷,路不修了?這金老二鬧嚷嚷這些天,說跑就跑了?真是一家子喪良心的,該天打雷劈!
    村裡人罵的更狠了,可惜金二叔聽不到,縱使聽到,他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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