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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齋:恩人的陷阱

2024-04-05 09:26:05

    1
    張太常和夫人正在花園賞花,丫頭們突然一窩蜂地湧進來,七嘴八舌地回話:「不好了,不好了,公子被少夫人悶死了!」
    夫人一看這架勢,兒子院兒裡裡裡外外的丫頭——連同掃地的張嬸、倒夜香的李叔,全湧進來了,而別房的丫頭僕婦卻恨不得跑到天邊去——這是出大事了,當下腿就軟了。
    張太常扶著夫人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兒子院兒裡。6月的天,炎炎正午,連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張豐被捂在棉被裡,只露出幾綹頭髮。
    夫人又悲傷又憤怒,一頭撞向坐在床頭的黎娘:「你若不喜我這傻兒子,你還給老身便是,你弄死他,是何道理?」
    饒是夫人年歲已大,還是將黎娘撞得東倒西歪。
    黎娘嘻嘻笑著,對夫人說:「娘啊,這樣的傻小子要了還不如不要呢!」
    夫人憤怒至極,又要一頭撞上去,被窩裡突然「嗯」了一聲。
    耳尖的丫頭已經跑過去,將被窩掀開。張豐坐了起來,眉目宛然,眼神清澈。
    他施施然下了地,對著張太常和夫人喊:「爹!娘!」
    張太常和夫人相顧無言,又一起轉身驚異地望著黎娘。
    ——他們那個痴痴呆呆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怎麼不傻了?
    2
    張公子醒過來後,完全變了一個人。
    以前怕他回不了家,張太常關了院門,從不放他出去。
    張豐每日只在院裡跟黎娘廝混,黎娘也沒上沒下,帶著丫頭僕婦跟他瘋玩。有一回,他被丫環打翻的茶杯燙傷,夫人趕著來糾責,他說什麼都不幹:「你要是罰了她,你來陪我摘花給黎娘帶?你要是不來,你就不能罰她。」
    他混不吝起來,連夫人也拿他沒法。
    這次醒過來後,張太常宴請賓客,將兒子介紹給各大門戶。
    兒子很快就在場子裡混熟了,人情往來,一學就會;尊卑長幼,秩序井然,每日只跟京城的貴公子溜馬打獵,丫頭小廝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以前,他食不挑揀。
    你給他山珍海味也行,給他粗茶淡飯也行,只求溫飽,別無他求。
    現在,他已經很快吃遍京城的大小飯館,逛遍京城的大小窯子,每日著小廝去給其他公子送信:「醉香隆的烤鴨出來了,李兄可否一聚?」
    最讓張太常夫婦高興的事,自然是傻兒子知道行房了。
    以前,夫人要撮合兩人,就將張豐的床從黎娘房裡移出來,讓他跟黎娘睡一個床。可是只睡了兩晚,張豐就死活不幹,追著她要床,他說:「我不要跟黎娘睡一處,她天天壓我肚皮,還偷偷掐我大腿,我要我的床!」
    在場的丫頭個個歡笑不已,夫人呵斥好久才停下來。
    現在自然學會了,聽牆角的丫頭回來說:「公子都會吟詩了,公子說:『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最妙的是壓字,黎娘,來來,我告訴你是什麼意思?』」
    張太常夫婦含笑不語。
    總之,現在的公子知道吃喝玩樂,知道人情利益,知道眠花宿柳,知道傳宗接代,知道禮義廉恥。
    公子他知道正常男子應該知道的所有事。
    ——正常的公子自然知道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3
    一個世家公子,他不考取功名怎麼行呢?
    那他不是神經病嗎?
    可是,很多事都可以速成,只有長在腦子裡的東西不行。
    公子即便聰明伶俐,從頭學起,卻也難上加難。眼看三年一次的科考在即,張太常夫婦日日唉聲嘆氣,公子也無比挫敗。
    黎娘看他不開心,把他拉到花園裡說:「來來,給你看點好玩的。」
    仲夏時節,花園裡卻不冷不熱。黎娘手一指,旁邊的鸚鵡在架上學人說話:「上茶!」一會兒就見一隻丹鳳鳥叼著一個紅玉盤飛來,盤中有兩隻玻璃杯,杯中盛著香茶,來到張豐面前,伸長脖子,恭敬地站著。
    張豐愣了愣,拿杯子飲了,放回茶杯。丹鳳鳥又叼了紅玉盤子,展翅飛走。
    鸚鵡又叫:「給公子上酒!」忽然便從天邊飛來一隻青鸞、一隻黃鶴,一隻叼酒壺,一隻叼酒杯,放在桌上。
    鸚鵡又叫:「上菜!」
    兩隻見所未見的狐狸,一隻全身米色,一隻皮子發黑,端來兩盤美味佳餚,放在公子面前,那菜色和味道都是世所罕見的。
    當此時,鳥兒送酒,狐狸送菜,不知何地又傳來悠揚的歌聲,這小院裡便成了世外仙境。
    公子指著那米色的狐狸對黎娘道:「我日常也去打獵,從未見過這樣的狐狸。」
    黎娘得意地說:「這是世間最珍貴的狐狸,能聽到百裡之外極細小的聲音,生在北方極寒之地,皮毛頂頂禦寒。你當然從未見過,世間僅此一隻。」
    公子端起酒杯與黎娘共飲:「娘子,這樣的狐狸你都能招來,你莫非是仙女?」
    黎娘大笑著說:「是啊,公子,我是王母娘娘的女兒啊。」
    4
    喝了鳥兒送的酒,也只是開心一時,科考之慌卻日甚一日。
    有一日,公子忽而哀嘆:「聽說酒能解憂,不知御廚裡的酒水好不好喝?」
    黎娘道:「這有何難?」
    她出門不到半刻,就抱著一壇酒回來,手上拿著一朵豔麗無比的花,對公子說:「回來的時候看到花園裡的花開得正豔,順手摘了給你。」
    公子提心弔膽,他見過圖畫,那是從遙遠的大理進貢過來的茶花。
    酒水不能解去憂愁,卻越來越能壯大公子的膽兒。
    她給他帶來最好喝的酒、最美味的菜、最珍貴的胭脂水粉、最美的樂妓。有一天,從父母房裡出來後,他突然沉吟道:「黎娘,你能不能拿到科考的試題?」
    黎娘正色道:「酒水菜餚,人間取之不盡。盜取試題,便是打亂人間秩序,萬萬不可。」
    張豐一再懇求,她一再拒絕。
    公子不悅道:「出嫁從夫,我說什麼你就拒絕,你懂為妻之道嗎?」
    黎娘一再拒絕:「盜取試題,為妻便有性命之憂。」
    張豐卻不客氣地摔門而去:「你的性命之憂,便真地大過你夫君的前途嗎?」
    黎娘愣了愣,長長嘆一口氣。
    她想起她初次見到張豐,傻傻痴痴,她說什麼,他就答應什麼。
    她讓他去摘花,他便爬到極高的地方要摘最美麗的一朵。她要他背她,他便俯下身子,甘願駝著她到處走。她說:「明兒個我想吃雞,但你不能說是我想吃,不然我不陪你玩兒了。」他便眼巴巴地去找夫人:「我要吃雞我要吃雞,沒有雞不好玩。」
    她以為就算他正常了,對他來說,她也是不同的。
    畢竟他們已經處了兩年,這兩年裡,他們同起同坐,日夜相對。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可是此時此刻,他說,你的性命怎麼能跟我的前途相比?
    而張豐卻更加煩惱。
    黎娘為什麼不理解他呢?
    他原本以為她跟其他女人是不同的。
    她在他還是痴痴呆呆的時候就陪著他,從不嫌棄他,他吃喝拉撒她都習以為常。她所有的舉動都讓他驕傲,讓他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他以為她愛他愛得要死,會讓他予取予奪,生死不顧,沒想到不是。他多少是失望的。
    兩人打起了冷戰,好久不見面。
    5
    再見面的時候,他們倆都有點尷尬。
    張豐說:「你不想為我丟了性命,我也理解。」
    黎娘看著他,他說:「上次我曾見過一隻米色狐狸,頂頂難得。主考官何大人的兒子,天生怕冷,這狐狸皮子是極好的禮品。」
    黎娘話沒聽完,突地站起來怒道:「萬萬不可。」
    張豐驚異道:「上次你性命攸關,這次卻又為何?」
    黎娘道:「這種萬中無一的生物,乃是上天的仁慈,任何人毀壞,必遭天譴。」
    思考再三,她柔聲道:「何況我與那狐狸早年相識,實是多年好友。你就看在我面上,不再為難他了吧。」
    張豐皺了皺眉,再次拂袖而去。
    黎娘終究不放心,整天裡來坐臥不安。
    黃昏時分,她便出了城,立刻化出原形,朝狐狸山奔去。
    剛到狐狸山,便看到一隻米色的大尾巴狐狸興衝衝地奔過來。
    她心裡興奮,她爹乃是頂頂極品的狐狸,萬中無一,百裡之外極細小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想告訴他爹,讓她換個地方去躲躲。
    她想跟她爹說,恩情終究報完了,她能不能回來?
    可是她還沒開口,一聲響亮的箭聲從後面追蹤而來,她爹將她一腳踢到草叢裡。
    她眼前一片血紅,她爹已經倒在她面前。
    她聽到身後張豐的笑聲:「原來是兩隻狐狸,難怪這麼有本事。我跟著她身上的香氣出城,才拿到這隻老狐狸。想來今年的科舉有望啊。」
    黎娘捏了個隱身決,狂奔而去。
    黎娘想起自己化成人形的那一天,他爹將她叫去,殷切叮囑:「多年以前,我遭遇天劫,躲進張太常的床底下,才保全了命。女兒啊,做狐不能忘恩,那張太常的兒子,生來痴呆,你用真元修好了他的魂魄,還他家一個正常的兒子,幫你爹報了這個恩吧。」
    她去了張家,跟他做了兩年夫妻,日日相對,坐臥相處,終究一點點將他的魂魄補好。
    他魂魄齊全,不再痴呆,終於成了一個正常的男人。
    她站在狐狸山上,望著血一樣的晚霞,感覺透心的冰涼。
    6
    張家的兒子張豐清醒了一段日子,忽爾一日,卻又糊塗了,遇見很美的女子,他總是湊上去叫:「黎娘,黎娘。」張太常夫婦不管如何教導,都無法恢復。
    人間再無狐狸精。你聽到的,都是傳說。
    (《聊齋 小翠》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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