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聞之陰婚湯
2024-03-31 19:43:05 1
春寒已過,驚蟄將至,世間萬物復甦,北望鎮接連下了幾天雨。
番離在鎮上客棧落腳半月有餘,北疆暫無異動,但已知風舜在其軍營,去了邊疆探望,對方只是紮寨,廖廖幾人在帳前走動,不似戰事將起,讓人捉摸不透。
月夜風高,執了壺酒,倚坐窗前,與月對酌,過了三巡,遠遠街角人影攢動。
番離待人群過窗下瞅個仔細,原是出殯,不知哪家稚兒早夭,恐其家人倍加傷心,街中人家應知此事,所以閉了門戶,怕擾了陰魂。
人群無聲過街,寒風掠過,冥錢與錫箔漫天飛舞,番離心念世事無常,不論無齒小兒或是白髮鶴顏,都躲不過閻王殿上走一遭,紅塵俗世,萬般紛擾,何人能赤心離去?唯願至死人心不悔,已是足矣。
舉了酒,灑了三點,示以尊重,卻不知人群尾有一男子冷冷的看著番離,許是驚了隊仗,引來不悅,番離快速隱在暗影中,再探頭,人群已遠離。
前夜飲了酒,還是雞鳴起身,在院中舞劍。
一併早起的還有客棧老闆娘,需去早集收菜,原是男人的營生,不想昨夜得了急診,唯有自己出門。
番離看她吃力的推動獨輪木車,上前搭手相助,老闆娘平日裡雖與番離甚少言語,可也知她是官家的,有些受寵若驚。
街上人跡荒蕪,直到進了早市,才見熱鬧,番離管推車,老闆娘去了幾個攤位,言討商價,客棧房少,來往只住的下幾人,算是小本買賣,番離見老闆娘在屠夫案前磨價錢,在路邊坐了等。
早市多是青布白衣擺攤,也有些衣著規整的婆子穿行,那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置辦夥食的。
遠遠走來一婆子,腋下掛著半截灰布,在各攤前轉悠,點了貨,也不言語,遞上銀兩,貨主收了,將貨包好,放在婆子身後的木車上,推木車的是個中年男子,陰著臉,似與人有恨一般,婆子雖然灰著臉,但眉眼中卻有些沾沾自喜。番離看著奇怪,貨主賣了貨,卻在搖頭嘆氣,不知何故。
正看著,婆子踩上了誰丟落的果皮,崴腳坐在地,一時爬不起身,旁人似沒見著一般,無人相助。
番離只得上前扶起:「沒事吧,腳上可好?」
婆子有些吃驚,慌忙回答:「無妨無妨,姑娘有心了。」就著爬上男子推的木車,有些怪異的看著番離,中年男子眼裡閃過一道精光,嘴角扯了些陰笑,推著婆子離開。
遠處老闆娘衝了過來,聲聲緊急:「姑娘,你可與那婆子說上話了?!」
番離點頭。老闆娘菜也不買了,拖了番離就走:「姑娘啊,你還未成親吧?」
「還未,不知有何異?」番離不解。
出了早市,路上人少,老闆娘長嘆一聲:「姑娘你惹上事了,你可知那婆子是什麼人家的?」
「……」
「那是鎮上趙家的婆子,趙家雖財大,但不知為何,趙家老爺連娶了七房妻妾,也未見有所出。後聽得異士言,終讓小妾種下珠胎,十月相孕,一朝分娩,全家上下都視如珍寶,平日裡連大門少出。誰知,那孩子還未行束髮禮,忽得急症,不出十日就歸了西,真是生生折煞了趙老爺。」
「前日夜裡出殯的可就是那趙家孩兒?」番離問道。
「那不是出殯,是收腳,死去的人將生前常去之地再過一遍,免得到了陰世掛念。」
老闆娘看了下番離:「北望鎮習俗,家中如有未行成年禮的孩兒早夭,便會在腋下掛上灰布,掛足七日,因為認為未成年的孩兒,心有餘怨,留戀人世,灰布與『回』同音,是讓他回陰世的意思。旁人不與其家人搭話,怕沾了晦氣。所以那婆子適才買貨,雖說是給了銀兩,肯定是不夠的,但貨家又不能言討,只得吃悶虧,趙家家業大,但也不保有這種貪性之人。姑娘你還未成親,這與婆子搭了話,怕會是對子嗣有影響啊。」
聽到此,番離淡然一笑:「讓老闆娘操心了,這事應難,我獨身在世,何來子嗣。」
老闆娘不信:「姑娘莫瞎講,前些時離去的那個公子,我看就不一般,臨走託我好生照看你,心裡定是擔憂著姑娘。」
是啊,陳峰走了許久,也不知情況如何,華帝見信會怎樣,那天子城中可還安穩?與師姐同謀的是誰?
老闆娘見番離未回話,心有不忍:「姑娘人好,菩薩心腸,要不,你去鎮尾的七娘娘廟燒柱香,求她給個庇佑,可別折了自身的福氣。」
番離聽在耳邊,卻不言語,蠱毒未解,不知何時歸黃泉,若是那北疆戰火起,不定會馬革裹屍,哪來後半生之事?
眼前忽的想起清水巷徐家孫兒玉安,原來孩童會是如此可人樣,小手小腳,似玉琢一般,若是那小東西有何不測,心中何忍!
大抵女人都有天性,雖說番離心知後生難有子,但這鬱結縈繞,過了半晌仍不得解,眉間生疼。
天瑤苑裡,華帝坐在榻上,面色陰沉,玉姫側坐一旁撫琴,琴聲悠揚,卻不應景。
「君上,我師父已雲遊,不知音訊,這事怪不得我,我也想救離兒,好歹她叫我一聲師姐。」
華帝捏碎了手中茶盞,一旁侍女嚇的跪拜在地。
琴聲止,玉姫起身,行至案前,取出一小盒:「君上還是莫急,我抵不過師父,可多少有些真傳,這顆藥丸雖解不得離兒的毒,也能壓制些時日,這廂繼續尋我師父,願儘快找著她老人家,好為離兒解毒。」
華帝接過藥盒,拂手離去,玉姫在身後露出一絲苦笑。
話說心念曹操,曹操就到,傍晚時分,陳峰趕著落霞進了客棧,一進門就急勿勿的拉番離入房間,看得老闆娘滿眼笑意。
「離兒,快將此藥丸服下,可壓制蠱毒。」陳峰從懷中掏出盒子,一顆白色藥丸躺在其中。
「從何得來?」番離未接手。
「是玉姫娘娘熬製的,她師父雲遊,君上四下尋不見,娘娘功力淺,只能做出這藥丸,暫時壓制蠱毒,待尋得她師父,再讓她解了你的毒。」
陳峰心急,舉了藥丸往番離口中送,番離驚的退了一步,有些詫異的看著陳峰:「峰兒,我,可以自己動手。」
陳峰卻不然,這些時日,滿是擔心與牽掛,眼前人似不明白半分,上前捉了番離手,柔情如水:「離兒。」喚了一聲,又難以再言語。
番離臉上嫣色起,慌忙抽手:「峰兒,怎的?有何事要與姨說起?」
陳峰氣結:「你少來裝大,今日心思你明白與否,我都要說出來,你,可知在我心中位置?」
也是多年未見過這神情,愰惚間,一如當年忘憂山上,華帝執劍翻舞,月華滿天,劍掠潭水四溢,番離看著欣喜,取了腰間軟劍一併上前,琴瑟合鳴,劍影雙飛,劍招舞畢,華旁借勢牽住番離玉手,掠水而過,落在山頭:「離兒,此生有你,如天中月滿。」
番離淺笑不語,天地蒼茫,形同沙礫,紅塵翻滾,與子無憂,此生有君,餘念足矣。
陳峰上前擁住番離,聲音低沉:「離兒,與我相隨一生可好?」
門外響起老闆娘的吆喝:「晚食可用了,姑娘下樓來!」
番離「忽」的驚醒,推開陳峰,竟從窗間翻了出去:「不可跟來!」
西山薄暮,隱了日頭,番離看著腳下無路,才知已走到鎮尾。
路旁有一廟宇,廟中供奉的娘娘畫像,佛面禪指,望著番離,似有所語。
應是七娘娘廟,本想自已孑然一生,可適才峰兒懷中相擁,分明是動了情念,怎會如此?
進得廟中,跪於畫像前,心中念道:「我佛慈悲,信女心中有結,可有明指?」默了半晌,七娘娘依然眉眼半閉,閒然怡得。
番離暗笑一聲:「真是痴了,這事如何求問的菩薩?」剛想起身,聽見門外傳來呼救。
月影下,一婦人跌坐在地,看見番離連連伸手:「姑娘心善,快來扶我一把!」
番離上前扶起,婦人似有身孕:「這位姐姐,有著身子怎麼此時還外出?」
婦人倚著番離起身:「姑娘有所不知,我前些時在七娘娘廟求孕,今日是來還願。」
番離扶婦人往廟中,未走兩步,腰間一涼,那婦人抽了短匕在手,面色猙獰:「怪不得我,趙家看中的,都是下了大價錢。」
番離剛想提氣,不料手足發軟,坐倒在地。
「別費力氣,這匕上是加了猛藥的,嘿嘿。」婦人看著番離倒下,脫了喬裝,扯塊布,縛住番離手腳,搬至木車上,蓋了些雜草,想想又將剛才扮孕肚的軟布塞在番離口中,這才向趙宅推去,心中得意,盤算領多少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