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嬰雕像
2024-11-15 20:13:11
湘西古老的一座小縣城,北關的城隍廟前面是每月初一的廟會,至於源於何時,就連老人家們也記不清了。我從小就喜歡趕廟會,那時城隍廟前有各式各樣的小吃,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油炸臭豆腐的氣味,那味道永久的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
黃昏時,西山那邊的天空更加陰沉了,烏雲密布。可能快要下雨了,我想。
「喂,皇甫小明,有事先走一步啦。」頭髮已經有些斑白的老主任對我喊了一聲,夾起皮包徑直地走出了文物所辦公室。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要五點了。於是趕緊胡亂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溜出門直奔城隍廟而去。
廟會還沒有全散,賣臭豆腐的老頭正準備收攤,油鍋裡香氣繚繞。我咽了口唾沫,趕緊上前將已經炸好的最後幾串臭豆腐買了下來。
天際處響起了幾聲悶雷,風吹起了塵土,有股子雨腥氣。雲層更加黑暗了,山雨欲來了。
我穿過行色匆匆的遊人,不經意間,瞥見廟牆下一賣古董的攤子。攤主又是那個獨眼老頭,我轉身向他走去。
這個老頭我們處理過。他販賣的假古董裡,有時會隱藏著一些真傢伙呢,我一向懷疑他與盜墓賊有關聯。
「喂,蕭老頭,又搞到些什麼真玩意兒?」我邊走邊說道。
「嘿,哪兒有什麼真東西啊!還不就是一點仿古小飾品之類,不值錢。」蕭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滿臉堆笑。
這老頭猴精,鬼才相信呢。
我的目光掃過地攤上的那些人工做舊的銅鏡、長著銅綠的小佛像等。突然,我的心裡一動,眼睛很自然地停留在了一個褐色的小雕像上……
我伸手拿起來,這是一個骨質的裸嬰雕像,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尤其是嬰兒的那雙眼睛,似乎隱藏著一股邪惡之氣。
「啊,這是新收來的雜貨,不值錢。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蕭教養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是縣文物管理所的文物稽查貫,怎麼能白拿人家的東西?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二十元錢,扔給了蕭老頭,握著雕像轉身離去。
回家的路上,我輕輕地攤開右手掌,那雕像靜靜地臥在掌心裡。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那嬰兒的右手上多了一個小手指,而我自己叉開的手指也是六個……
我的家在城南,是建於民國初年的三間老宅子。灰色的布瓦頂,生著一尺長的蓬草,青磚牆上坑凸不平,鐫刻著年代之久遠。還有一個不大的小院落,卵石地,一株大大的李子樹。
「小明,你回來啦!傻小子快進屋,別淋溼了。」堂屋裡傳來父親那讓人心暖的吆喝聲。
冰涼的雨滴落在了脖頸裡,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雨真的下了。
父親三年前從文物所傳達室退休,由我頂替上班。我望著他越來越佝僂的駝背,雙手端著菜盆,心裡一熱。
「老爹,讓我來吧。」我急忙上前接手。
父親右手也是六指,據說這是皇甫家的遺傳,已經好多代了。我從沒見過母親,她是生我時難產去世的,父親從此也再未續弦,一個人辛辛苦苦將我帶大,嘗盡了人間辛酸。
飯桌上除了青菜和豆乾外,照例還有一盤毛蛋,那是父親的摯愛。雞蛋的孵化期一般是二十一天,父親專門去養雞農戶挑來十四天左右的毛蛋來。清水一煮,剝殼燻著鹽面來吃,再來上一壺燙熱的米酒。每當這時,我看見他那蒼老臉上的皺紋就全部舒展開來,話也多了起來。
「你媽媽是這一帶最俊的妹子……」總是這一句,隨後一雙眼睛頓時也較平時明亮了許多。
我從不吃毛蛋。看著父親熟練地敲碎蛋殼,右手指尤其是那靈巧的第六指從裡面利落地拖出渾身絨毛的死雞崽兒,自得地塞入口中時,我就一陣反胃。
「老爹,你又沒有刷牙,難聞死了。」我嗅到了父親呼出的口氣,皺著眉頭說道。
「我不覺得啊。」他臉頰紅了一下,囁嚅著。
我生氣地扒拉著菜入碗,起身坐到了床上去吃。
我看到了父親蒼老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痛苦與無奈。頓時,我的內心裡也是一陣內疚。
「老爹,你看這是什麼?」我趕緊岔開話題,自懷中掏出那個古董裸嬰雕像來。
父親的目光果然被雕像吸引了,臉上充滿了疑惑。他數著嬰兒右手的手指,口中自言自語說道: 「咦,這孩子也是六指?小明,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廟會上,那個倒賣文物的獨眼蕭老頭。」我回答道。
「還有一半呢?」父親疑問道。
「就這一個呀。」我說。
父親翻過來調過去的看著,然後手指著雕像說道: 「你看這臂膀上的痕跡,應該還有一個才對,這是一尊連體雙胞胎。」
我湊過去仔細觀察,果然那裸嬰的左臂膀上有些許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去的痕跡。
「還真是的。老爹,什麼人雕一對連體六指雙胞胎幹什麼呢?而且我看這嬰兒的眼睛好像很邪門呢。」我說道。
「嗯,這是個男孩,還有小雞雞,像真的一樣。」父親目不轉睛地盯著裸嬰。
「這是什麼骨頭做的,看樣子又不像是象牙。」我猜測著說道,因為象牙應該是土黃色。
父親沾了點唾沫,拿衣袖用力地蹭了蹭雕像,臉色微變。
「怎麼了,老爹。」我詫異地望著父親。
「這不是雕像,這是真身!」他說。
我嚇了一跳,忙抓起裸嬰雕像湊到燈下細看。
嬰兒腦殼大身子小,五官上尤其是眼眶出奇的大,眼球上面似乎蒙著一層灰褐色的鏽斑。我也學老爹的樣子,沾了口唾沫,狠狠地擦了兩下,褐斑抹去了,露出兩隻僵直的眼珠,黑色的瞳孔凝視著我……
一陣寒意由心底升起, 「呀」的一聲驚呼,幾乎鬆脫了手: 「是真身!」我輕聲叫喊起來。
我抬眼望著父親,戰戰兢兢又說道: 「這,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絕對不是化石。」
父親看著我,半晌才說話: 「這是八九個月大還未出世的胎兒。早年聽說過古時民間有一種『石化胎』,大概這就是了,但誰也沒見過。」「石化胎?」我頭回幾聽說。父親又悶頭摳起了毛蛋,不再說話了。我索性打來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清理起這尊石化胎來。
褐色的一層膜樣的東西洗掉了,裸嬰的身體呈現出了灰白色。看他的模樣竟如同個小老頭似的,皺皺巴巴的腦瓜頂上生有稀疏的黑絨毛,有點雞胸,右手是六根指頭,竟然還長著指甲。
你是誰呢?還沒出世就夭折了,也是怪可憐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