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鬼故事之崔秀才
2024-08-12 19:01:12 1
清朝的時候,把今天的遼寧瀋陽管叫奉天。德行學問很好的劉公,就是奉天人。
在劉公還沒有發達顯耀的時候,他也是當地大戶人家的後人。
說到劉公年少的時候,真是倜儻不羈,喜交賓客,時常大手揮霍,也毫不吝惜,他家時常都有人去造訪,車馬不停,門庭若市,路過他家門口的人,都十分羨慕他家的家勢,感嘆道,即使是戰國時候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當年接納賓客的興盛也不過如此吧!
有一天,有一個叫崔元素的人,投上簡帖,要拜見劉公,劉公看了他的簡帖,接見了他,詢問他的邦族,崔元素就說:「我是山東臨朐的一個秀才,在此地遊歷已有二十年了,近來聽說劉公,您喜歡接納賓客,因此特意來做食客。」
劉公心裡十分高興,道:「東漢時期的名士孔融有『座上客上滿,樽中酒不空』之說,我只不過羨慕古人的風範罷了。
此後,崔秀才就時時造訪劉公,劉公也時常接濟他一些薪水。崔秀才大概就是十多天這樣來一次,來了,必定會向劉公借貸財物。久了,家裡的人見崔秀才到來,都很討厭他,很瞧不起他,只有劉公並不覺得繁瑣,每次都滿足他的要求。就這樣,過了兩年多。
接著,劉公家裡接連遭到變故,家產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又過了三年,變得一貧如洗,和一般人家沒有區別了。又加上屢次考試,都沒有考取。那些親戚故交,都對他白眼相向,漸漸地到他家來問訊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婢女奴僕等也逃散而去,有的還故意在家裡犯錯,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請求離去,最後,家裡只剩下一個老僕人了。家裡面的人,也只剩下妻子和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了。
寒冬臘月,準備過年了,家裡只有一些禦寒的蓑衣,往日用來蒸煮食物的炊具都沾滿了灰塵,這年真是無法過下去了。
劉公的女兒,從小讀書認字,也會吟詩,見著家裡的境況,便自我戲謔地吟道:
「悶殺連朝雨雪天,教人何處覓黃棉。
歲除不比逢寒時,底事廚中也禁菸。」
劉公聽見了,也只得苦笑著道:
「今年猶戴昔年天,昔日輕裘今破棉。
寄語東風休報信,春來無力除廚煙。」
他的妻子聽了,心裡不覺有些氣惱起來,看著劉公道:「往日那些良朋密友,想我們富有的時候,對他們可是有求必應,因我家獲利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現今,接近年歲了,吃的穿的都還沒有著落,還不想想辦法,還和兒輩,在那裡吟詩推敲,也不覺得出醜。難道是想硬著活活而死,便預先唱起了輓歌嗎?」
劉公道:「實在沒辦法,難道叫我去做賊嗎?」
妻子道:「做賊也得,只怕你沒那個本事!順城門外的朱知縣,他落魄的時候,和你是莫逆之交,他一天沒有你的相助,都沒有法子。現今聽說他因為在家守孝,做了幾年的官,也有一些積蓄了,為何不寫一封信給他,向他求助呢,或許也可以解當下的燃眉之急啊!」
劉公道:「哎呀,不是你說,我差點忘記了。他總不能忘了舊日的恩情了吧!」便立即寫了一封書信,叫老僕人送去,一家人就在家等著了。
等到日暮時分,老僕人空著手回來了,剛一進家門,就破口罵道:「這種喪盡天良的人,不必和他來往了。開始看門人說出去了不在家,我就不相信。果然,不一會就看見他送著一個客人出來,看見了我,兩隻眼睛白眼轉動了幾下,勉強把書信接了進去。我在外面等著,等了老半天,也不見有個回音,再三催促看門人,才傳話出來說什麼事情繁忙,來不及回復,最後又說,現在他家主人凡事都需要錢,囊中分文沒有,正愁著沒有地方借貸,實在不能接濟我們。像這種人,還和他來往,還有什麼名節。」
劉公在家等了一天,滿以為定會如自己所願,能從朱家那裡得到幫助,現在忽然聽老僕人如此說,不禁心寒氣惱。
妻子苦笑著道:「莫逆之交,不能依恃,然而總角玩伴,也不是泛泛之交,城北的楊君,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嗎?」
劉公也覺得楊君與自己是髮小,很玩得來,也只能試一試了,於是又寫了一封書信,第二天,叫老僕人帶去,向他尋求幫助。
沒想到,楊君還是推辭,說自己生意慘澹,本利都虧損了,口袋裡實在沒有錢。
劉公得到了回復,拍著大腿感嘆道:「表面上口頭上的朋友,他們見我們落到這地步,不肯相助,也不覺得奇怪。唉,明白患難相助的人,只有是道義之交了。」於是挑燈在燈下又寫了一封書札,把自己的困境,和自己所遭到的冷遇都傾吐出來。
第二天,又叫老僕人,把書札送到南城的靳公子處。靳家世代都是富貴之家,他家的田園遍布城外各處,劉公家和他家是世交,並且兩家還是親戚。
以前,靳公子和劉公交往,每次他們坐在一起探討道義,都是不知倦怠,夜以繼日,談論的都是一些有關忠義大節的話,談論一些為人處世的大道理,相互探討,相互交換看法,那交情,真如同胞兄弟一樣,兩人都認為他們的交往,不隨俗流,是古代聖人的道義之交。
可是,靳公子讀了劉公的書札之後,立即就答覆:「自己的知己有求,該當答應,只是,奈何心與力違,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啊!請君勉勵為人,做一個崇尚志氣之人,不要自暴自棄,又憂慮什麼貧賤的呢!況且上天生了劉君,必不會是一個庸碌之輩,暫且處於困境,需堅韌等待,他日必定會大富大貴。如我一般講求意氣的人,在這危急的時候,竟然坐視好友有難,而無法相助,心裡實在感到慚愧,這種苦處也知己之人才能諒解了,望劉君能體諒我的難處。」
劉公得到靳公子的回書,既憤恨,又絕望,把回書擲在地上,道:「嗬嗬……平日與我說什麼披肝瀝膽,說什麼道德,先進急切需要相助的時候,卻捨不得破廢一文,反而與這些表面之辭,來勸勉我。所謂的道義之交,也是這樣的嗎?」
老僕人見主人如此,也感慨,安慰著說道:「公子平日結交了那麼多朋友,我看未能交到一個真正的君子。倒是親戚之中,也不缺少富貴之人,既然已到了這地步,何不再拼著顏面不要,和他們通融一下?」
劉公感嘆道:「五倫之中,朋友也是其中之一,尚且如此,無人肯相助,那些親戚,又有什麼指望呢?」
劉公說完,聽到門外有踏踏的走路聲,老僕人出去看,然後進去報告:「是崔秀才來了。」
妻子在一旁,說道:「呸!他來做什麼,我們家已如此潦倒,難道還想來搜刮不成!」劉公道:「不是這樣。這真是空谷足音啊!」便出去迎接崔秀秀。
崔秀才進了門,看著劉公家四壁蕭條的樣子,道:「我看劉君不是餓死之相,為何如此貧寒呢?往日的繁華,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呢,現今的蕭索,又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呢?」
劉公不覺嘆了口氣。
崔秀才又接著說道:「青松的也要凋零,木槿早上開放,晚上就不存在了,還有一個像我崔元素一樣,肯上門拜訪的嗎?」
劉公道:「往日自認為結交了幾位朋友兄弟,能有幾個終身的朋友,患難相助,不會因為貧困而改變,沒想到翻覆如此,我實在不敢再妄談什麼交遊了。」
崔秀才道:「也不是這樣說,廉將軍被罷免了官,他的門客都離去了,翟廷尉恢復了官職,他的那些朋友都又回來了,人情如此啊,劉君你自己不騰達,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智者能明白眼下該幹什麼事,劉君看,當務之急,該怎麼辦呢?」
劉公道:「還能怎樣,只能束手待斃了。」崔秀才笑著道:「怎麼能如此說。我聽說背負著重物走了很遠的路,忍受不了,不選擇地方,也要放下來休息,家境貧困,無法生活,也不計較俸祿多少,也要想辦法做些事。為何不投筆從戎,到軍中去做事,還可以獲得幾鬥米,來供養家裡,難道不比拿著碗去向人家乞討,受那些守財奴的譏笑強嗎?」
劉公道:「平日不曾處於別人之下,只怕我到軍中去,要受到別人的折辱。」
崔秀才道:「那你可以出去為別人寫寫文書,夫人在家裡做些針線活,也可以免除凍餒之苦啊。」
劉公道:「如此受別人拘束,就像軍中的馬一樣,我向來都不願如此,受人拘束。」
崔秀才又道:「囤積稀有貨物,看好時機出手,可以牟取暴利。貪圖眼前小利的商人,只能賺到十分之三的利,要是放眼長遠,就能賺到十分之五的利,為何不去做做生意?」
劉公道:「這種一分一毫也要算計,錙銖必較的事,我向來都不屑於心,怎麼好叫我去做呢?」
崔秀才道:「這樣,想劉君心裡的志向,想要揚眉吐氣,那就非做官不可了。想要做官,必須進士登第,想要進士及第,就得整理舊業,認真攻讀,要想攻讀,又必須先有燈火錢。我看眼下,你很難辦得到。我現在有八十吊錢,可以先送來助你。」
劉公道:「你也不富裕,我怎麼忍心牽累你呢?」
崔秀才道:「人家丟棄的東西,我就收起來,人家想要了,我就給他,這有什麼好推辭的呢!」於是,就和劉公辭別而去了。
沒過多久,崔秀才就駕著一輛車,帶著八十吊錢來了。劉公十分感激,想準備一餐飯食,來款待他,可是崔秀才把錢送給他就走了。
過了幾天,崔秀才又提著一個囊袋到來,說道:「你致力於學業了嗎?」劉公道:「新年臨近了,有些事要忙。」
崔秀才道:「我想八十吊錢,還不夠你省吃儉用的費用,我還儲備了一袋的金子,幫你過上小康生活。」就把袋子扔在炕上,就出門去,劉公立即挽留,也留他不住。
劉公回屋打開口袋,裡面全是金光燦燦的金子,一家人看著,也感到十分驚訝,劉公權量了一下,竟然有三百兩之多。
劉公依賴崔秀才的資助,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崔秀才從走了之後,也沒有來過,劉公也不知道他居住在哪裡,只是在心裡銘記著,對他十分感激而已。
劉公就拿出錢來,買了一處新宅,把以前的家產贖回來,又在新宅之中,掘得兩壇白銀,於是又變成了富有之家。
原先那些散去的僕人,又都陸陸續續地回來,千方百計地攀附劉家,以求得被重新錄用。親戚朋友也漸漸地來弔問,一年之間,又和原先一樣繁華起來。劉公也不再像原先一樣,廣收賓客,喜歡交遊,只呆在家裡,用功讀書,當年就考中了進士,獲得了顯耀的官位,到他家去賀喜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又正好碰到了劉公過生日,便派人到處去,凡是親戚故友中,貧困落魄的人,也都把他們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