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

2025-01-13 23:58:09

　　我左手端著六碗濃湯，右手託著六盤沙拉，像只紅蜜蜂滿場飛，我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我在心中評估著自己，我這麼努力，應該算是個認真而美麗的女人吧。

　　但事實上，我知道美麗離我很遠，我只是個身材略圓略矮的小孩。不過15歲是個很神奇的年紀，適當的運動(每天上百次樓上樓下跑)，再加上對肉的反胃(每天聞牛排的味道，不反胃也難)，可以像變魔術般，把一個女孩變成少女。

　　一天傍晚，我洗完澡全裸地站在鏡子前，忽然發現我原本直筒似的身體，竟有了腰身，穿上胸罩竟有點緊，我像發現新大陸般心跳微微加速。

　　第二天我買了一支淡粉紅色的唇膏，在去假期才打工的餐館前，我對著鏡子努著嘴專心地塗上。我預感，我的生命將就此改變。

　　男孩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動物。我十分害羞，從來不敢正眼看他們，而他們則是看也不看我一眼。不過那支淡粉紅的唇膏和我新發現的腰身，變成我的盔甲，我開始發現男女之間的吸引力。

　　從那天開始，餐廳男服務生的目光會隨著我的腳步移動，我斜眼看著他們，當我微微努著粉紅色的嘴對他們微笑時，他們會找藉口來到我的身邊。

　　我心情愉快，更加注意自己，我想我就是從那時開始變美麗的。

　　每天都是由爸爸開車送我去打工的這家餐廳，上班時間還沒到時，我會和爸爸坐在車裡聽音樂，那時的我迷上羅貝塔佛瑞克絲的那首《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明天你是否還會愛我)》

　　她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唱著，「你今晚給我甜美的愛，但你明天是否還會愛我……」我坐在爸爸身邊，腦子裡想著店裡一個酷酷的服務生，在低鳴的引擎聲中輕輕地唱著。

　　爸媽其實並不喜歡我拋下功課去那家店裡打工，不過他們最終還是被我說服了。我覺得已經15歲的我應該可以自食其力了，所以在初中的最後一個夏天，我來到了這家餐廳。我覺得，我長大了，而且因為打工也讓我找到了自信。

　　每天，我下班後還和店裡的年輕人玩上一會兒，每個周末還會相約在打烊後有員工聚餐，他們一開始並不願意帶我這個小傢伙一起，這是我千求萬求，他們才答應讓我參加的。可是晚回家卻是爸媽所不能容忍的。

　　我參加的第一次周末聚餐開始後一個小時，媽媽就走進餐廳，手中還拿著一把花雨傘，我的臉漲紅，二話不說跟著媽媽走出去，臨走前還聽見同事笑著打趣說：「她的專車來接她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原來他們一直把我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他們把我當作另一個世界的人。那之後，我有一個星期沒有跟爸媽說話。

　　不過爸媽的反對並沒有阻止我想談戀愛的渴望。店裡有個服務生，留著長長的頭髮，那麼年輕，那麼有男人味，配我的粉紅色口紅，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有牽過幾次手。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牽男人的手，碰到時只覺得我全身從手指尖燒了起來，頭有點麻。對了，我還抱過他的腰。有一天我請假和他騎摩託車到海濱，那是我們唯一算得上的約會。經過大度路，他加速到一百，我抓著椅背的雙手瞬間抱上他的腰，然後頭慢慢地靠上，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有談戀愛的感覺。

　　不過這浪漫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就破滅了，我在下車時小腿碰到摩託車的排氣管，一瞬間起了半個手掌大的水泡。很快打道回府，回程的路上我們默默無言，我的雙手回到椅背上，就這樣結束了唯一一次約會。

　　回到家，我騙爸媽我在廚房走路沒看好，被鍋燙了。媽媽信以為真。在我的水泡破了、開始化膿時，爸媽幫我把工作辭了。

　　我沒有給男孩打電話，因為事後他愧疚的臉讓我覺得很礙眼，還有我忽然覺得他長長的頭髮有點油膩。很多年後，我右腳的小腿還有一片淡淡的疤，媽媽到今天還是不知道我不是被湯鍋燙到的。

　　如今，我偶爾看到牛排店或聽到被翻唱N次的《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都會被感動，而同時讓我想起的還有15歲那年夏天的衝動與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