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2024-07-06 09:48:46 1
暮色四合。
果然有人來了。那個男人從捕獲我的獵人手中買下了我。
我看著夕陽淡淡地暈染上他們的面龐,心中只覺無限失落。正如爺爺所說,人類都是騙子。他們滿口的仁義道德,卻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將我們隨意販賣。難道就只有他們的生命才是珍貴的嗎?可笑。我沉沉地閉上眼,不願再看。
我本是一隻修行的白狐。直至今日,已修行二百九十年,只差十年便可得道成仙。在我修行的二百多年漫漫時光裡,我雖從未走出深山,心中卻是對人間充滿嚮往。卻不承想,我才一踏出深山,就落入獵人的陷阱。
我長嘆一口氣,睜開眼才發覺周遭已是一片銀裝素裹。雪花如星子般簌簌落下,只片刻就染白了整個天地。深深淺淺的腳印,影影綽綽的月影,若隱若現的光芒。層層疊積,不加渲染,簡筆勾勒出這幅黑白素描。
回過神來,那個男人已把我從禁錮的鐵籠裡抱了出來。
我定睛看著他,他卻只是溫和地說道:「快回家吧。」
我不覺詫異,邊走邊回頭看他。只見大雪紛飛裡,四處皆是一片素白,唯他一襲青色衣衫長立在那兒,靜默地目送我遠去。
直到那抹青色消失在視線裡,我才恍然發覺心頭似乎染上了一層人世間的煙火。
第二日,我幻化為人形,決意去尋昨日那名男子。
修行的千裡眼使我很快找到了他。輕叩他的家門,青色衣衫再次映在我眼前。我看著他,只笑不語。他身形瘦削,膚色白皙,面容清秀,氣質不凡。
「姑娘,我們認識嗎?」他打破沉寂。
我伸手拂了拂鵝黃色的裙角,目視他道:「我認識你就行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可是我們素未謀面,你又如何認識在下?」他退後一步,正色道。
我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說:「現在不是認識了嗎?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在下……在下楊晚,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噢,我想在你這兒暫住幾日。」我見他面露難色,便又道,「難道你要讓我睡在大街上嗎?」
幾番糾纏,楊晚終是應允了。
就這樣,我與楊晚的生活軌道開始有了交點。
午後的陽光淡然地灑落窗欞,風輕輕地吹拂著濃得化不開的睏倦,幾片花瓣飄落在宣紙上。楊晚輕握我的手,教我寫字。一筆一畫,他都細心勾畫。而我卻望著他灑滿光影的側臉走神。
淺淡月影下,夜涼如水,清風拂弄著我的發梢,楊晚會溫柔地喚我「婉婉」,幫我把發別在耳後。他教我讀《詩經》,我開始感受到文字的美麗,每念及「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眼前總是浮現大雪紛飛裡的那抹青色身影。也明白他之所以喚我「婉婉」是因為「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詩句。
日子一直很平靜,直至那日——楊晚上山採藥,我倚在窗邊看著整日的光影蹁躚。日落時分,楊晚仍是未歸。我開始感到緊張不安,遂上山找他。尋到之時,他已不省人事,想必是採藥時失足跌落下來。衣上還有點點血跡。淚水不斷順著我的面龐滴落,染溼了楊晚大片衣襟。那點點紅色氤氳開來,更是觸目驚心。
眼看他氣息漸漸微弱,我未多想,從口中吐出真元,放入他口中,自己卻因此喪失百年修行,重化為一隻白狐……
一年後,楊晚坐於桌前寫字,我安靜地伏在他腳邊。日薄西山,夕陽的餘暉斜倚在窗邊的一枝杏花上,綻開點點淡淡的疏影,古人吹著笛,想要銘記此刻的美好。而我,只願琴瑟在耳,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