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幻境
2024-07-16 00:28:46 1
1980年代初，我家住在小興安嶺腳下。那時附近村子裡有一個有「道行」的異人，這是個鶴髮童顏、仙風道骨的老太太，大家都叫她胡婆。那時候，我還小，關於她了解得並不多，但我知道附近的人都很敬畏她，聽大人們說，她為很多人治好了連大醫院都治不了的病。
有一年，我們那裡修戰備公路，具體的施工地點在母親擔任會計的那個林場的施業區。因為是戰備工程，所以除了地方施工人員外瀋陽軍區所屬的一支部隊還派了一個連的解放軍前來支援建設。那時有句口號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指戰員們就是在這個口號的鼓舞下專啃「硬骨頭」。限於當時的條件，還沒有現代化的大型工程機械，很多時候都要人力付出，施工的難點和重點地方往往都交給部隊完成。解放軍的甘於奉獻的風範感動了地方的工作人員以及附近群眾，大家紛紛主動為子弟兵送醫送藥送吃穿，一時間當地湧動著一幅幅感人的擁軍愛民的圖景。
在公路延伸到一座叫凌雲山的山腳下時，遇到了一座破敗的道觀，當時沒人能說清它始建於何時，母親單位的打更老人老翟是當地的老戶，但他只知道自己穿開襠褲時就有這座觀，偽滿時期這裡遭了一顆鬼子的炸彈，觀裡的道人非死即逃，「破四舊」時又被城裡的「紅衛兵」一通洗劫，便變成了今天這樣一片斷壁殘垣。雖然設計圖是繞過這座觀的，但建設指揮部的決策者們認為如果取直的話會省很多工期和成本，於是決定修改圖紙拆掉破落的道觀將公路取直。
這個決定引起了很多非議，特別是周圍上了年歲的人都不同意這樣做。可當時「文革」剛剛結束不久，「破四舊」時期的高壓態勢還讓大夥心有餘悸，因此，即使有想法也沒有人敢公開站出來反對，但地方上的施工人員都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肯在此施工作業。
這時，有人去找胡婆，懇求她出面建議指揮部保留這座觀。胡婆似乎對這件事早就知道，她未知可否，只微笑著說了一句：你們回去吧，還不到我去的時候。說完就不再理大家。
又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看來只有讓解放軍上了。部隊的那個連長是個姓譚的關裡人，接到指揮部的指令後，他也曾猶豫了很久，並且還向指揮部建議了一次，說這年代久遠了廟宇最好別動，可卻換來了指揮部領導的奚落，說什麼你一個頭戴紅五星、肩扛兩面紅旗的解放軍軍官，怎麼還有封建迷信的思想呢？這可要不得，否則，我們可要向你們上級反映。
一席話說得潭連長羞憤不已，回到連部後馬上集合隊伍開始施工。解放軍的戰鬥力就是強，一天下來，那座本來就破敗的道觀就只剩下埋在土裡的基礎了。
解放軍的隊伍和地方的施工隊伍就是不一樣，無論勞動強度多大勞累一天了第二天早上照樣出操。到這裡半年多時間，每天早上他們都在臨時軍營前面的空場上跑上十圈。
在開始拆除道觀廢墟的第二天早上，部隊照常出早操，只見潭連長領著指戰員們邁動整齊的步伐開始跑步……這是每天早上大家都能看到的習以為常的情景，因此，在整齊的跑步聲中大家該幹啥幹啥，並沒有多在意……
可過了一會兒，大夥便發現了有點不對：定睛看去，只見那隻隊伍已經從營區前的空地上跑了出來！大家的目光緊緊跟隨著隊伍……只見他們跑到了工地的施工現場……對！就是已經被拆除只剩下基礎的道觀的位置，開始圍著那裡跑！這時，有細心的人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每次，他們只跑半個小時，可今天他們好像……不！肯定是超時了！不僅如此，隊伍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誇誇誇整齊劃一的聲音就這樣一直敲擊這大家的心，很多人感到了隱隱的不安，但誰也沒敢說什麼，或許，大家也都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集結號響起時，天剛蒙蒙亮，可到現在太陽已經爬上了山頂，隊伍還在那繞圈跑，驚異之下大家都圍了過來，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看著這只不知疲倦的隊伍……時而相互交頭接耳，時而面面相覷……這時，早有人報告了指揮部。李總指揮馬上命人去連部的營房去找沒有出操的官兵，叫上前去看個究竟。不一會兒，派去的人面帶驚恐地回來復命：怪了，每天他們出操，都要留幾個炊事班的人做早餐，可今天營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李總指揮變得面如土色，呆呆地看著那支隊伍機械地圍在那跑圈，平日裡出操指戰員們都喊口號可今天他們只是機械地在跑，除了噗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沒有別聲音。這時，周圍的人開始喊起來：解放軍同志，別跑了，潭連長，別跑了……儘管大家幾乎喊破了嗓子，可隊伍裡的人好像沒有人聽見，仍然不受任何幹擾、不知疲倦地在跑。最後，李總指揮又命幾個膽大的人上前去接近隊伍，直接將他們攔下來。接到任務的幾個人，表現出了明顯的畏懼，但看得總指揮鐵青的臉，只好硬著頭皮前去……眾人看到幾個人在即將接近隊伍時停住了，在那逡巡了好一陣子，然後沒命地撒腿往回跑。報、報告總、總指揮，過不去，我們過不去，那裡、那裡有一、一道牆……回來的人沒等李總指揮發問就氣喘籲籲地報告情況。胡說，大伙兒都在這看到了，哪有什麼牆！有，真有啊，不信，您親自去看看！幾個人見領導發火，便開始起誓發願地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馬上就快到中午了，氣氛越來越凝重、詭異，這時，有人提出去找胡婆，也許這個時候只能她有辦法。幾個手下人看了看李總指揮，顯然是想探明長官的態度。只見他未知可否，但大家明白他這是默許了。
當大家找到胡婆時，好像她知道要來找她，已經收拾停當了坐在院子裡抽著旱菸袋。
到了現場，胡婆叫去找她的幾個人把從她家裡帶來的顏色很怪異的香分給眾人，然後自己手裡也捏了幾根，接著說了句：大伙兒都看著我，我幹啥跟著我幹啥。
只見她來到已經被拆除的道觀曾經是山門的那個位置，神情肅穆地跪下，然後燃香，接著作揖……這時，大家都不敢不服從眼前這個巫巫道道的老太太，就連李總指揮也沒例外。說來也怪，香火燃燒到一半時，隊伍的前進方向開始偏離了原來的「軌道」，轉向了營區的方向，等到了營區前面的空場上，怪異的一幕出現了：隨著潭連長一聲立定的喊聲，指戰員們竟然紛紛東倒西歪地倒在了地上，就連潭連長也站不住了……大家跑過去一看：指戰員們的軍裝都被汗水浸透了！也難怪，有人看了一下表：好傢夥，他們竟然連續跑了五個小時！
事後，潭連長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把隊伍帶出了營區前的空場，而且也不知道竟然跑了那麼長時間，大家也都覺得他們是在以往出操的地點進行了一次常規的晨跑，只是不明白這次看似「常規」的晨跑怎麼體力消耗這麼大。
最終，工程建設指揮部悄悄地恢復了原來的施工設計路線，而對那天發生的事軍地雙方都秘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