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談
2024-03-02 01:34:15
工大九三屆六系有一蕭姓東北壯漢,性豪放,談吐若洪鐘,且不 自知。某日食堂打飯,眼見前排有人加塞,忍不住嘀咕一句,插隊者 以為後有不忿而怒斥,愧而退。從此蕭兄有了功率放大器之美譽。此 君頗不以為然,言必及紅樓夢,常踩半叉蓮花步,婀娜道: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吟罷伴以一聲東北口音悠悠長嘆:哎……,周圍盡皆折服。 蕭雲遊工大,其行頗為俠義,四面拔刀,呼朋喚狗,狼竄於各宿 舍開設賭局,鋪布輕柔麻牌,凡遇保安查夜,即 卷殘局,負牌開窗 由二樓一躍而下,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眾友誇曰身手敏捷遠勝於大 腦反應。不幸宿舍遷移,由二樓轉上三樓,某夜牌局照開,恰逢保安 突襲,蕭鎮靜竟如往昔,吹滅蠟燭,拱手道:「先行一步。」抄起麻 將一躍而下,腿折,傳為佳話。 蕭有一友吳天,外號「無法無天」,也是一怪物,作息嚴格遵照 索馬利亞時區,常於半夜喚人起床撒尿,影響惡劣,波及三、四號樓, 與蕭一時瑜亮。 蕭的女友青青是北航動力系高才生,嬌小柔順,對蕭更是如蛆附 骨,完全做到招之即來,揮之不去;眾友看得牙逢痒痒,痛恨美女瞎 了雙眼啃饅頭不看鹹菜,使得一幫鹹菜了無生趣。無奈青青所行如故。 蕭倒習以為常,覺得此事稀鬆平常,近之越怯,心中象是背了老大一 塊包袱,對青青日見冷落,眾友所見頗為不平,時常迦難拈花加以點 化,或旁敲側擊「工大女生回頭,黃河奔騰向西流,愛因斯坦變成猴 ……吾輩焉有爾之豔遇」蕭皆一笑掩之。 某日,蕭與吳天應筆友之邀共赴「玫瑰天涯」,席間一素衣女子 談笑風雅,雖人多蕪雜亦不能遮其清凡脫俗,蕭一怔之下,一把扒開 吳天,與女攀談吟吟大笑間與臺上black metal式的「瓦斯」樂隊各 善勝場。席畢,女留下電話絕塵而去,蕭佇立寒風,滿臉淚痕,吳天 屢勸不止,陪著哭了一陣,竟坐300 先回工大了,蕭則跑到長安街上 抱著大樹共度良宵。 翌日,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與女通話一宿,各覺相見太晚,只恨 得綿綿無絕期,互報忠心,蕭便撒下渴望初戀的彌天大謊。蕭的竊竊 私語宿舍裡早已習慣,都在蕭電話前集體進入夢鄉,第二日起床耳聞 樓內風傳303室昨夜有人朗誦詩歌。 蕭一覺醒來才覺得大事不妙,何時淪落風塵,不堪至極;不一會 又高興起來,覺得恍若寶玉,取捨於黛玉與寶釵之間,未嘗不是一種 幸福,自覺取捨雖已有定斷,但於青青卻很是歉疚,想起與青青往日 的纏綿,竟有些蠢蠢,自個跟床上撥弄起來。 下午吃過晚飯,蕭揪住吳天,說「今你必須給我拿個主意,不然 我的心都裂成兩半了。」吳天剛從美夢中甦醒,翻動著兩唇白了蕭一 眼說:「你好歹也是男人,有所為有所不為,青青對你怎麼樣哥幾個 可看在眼裡,不喜歡就別開了別人的苞,人為了你爹媽都不要,你丫 這樣忒沒人性,不過我看你丫也就不怎麼象人。」蕭說:「你說話太 偏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為我他媽的不疼啊!只是感覺這玩意 忒他媽的沒轍!還真沒轍!我操!不想幹了!」吳天道:「你丫自各 有主意就別繞著彎問我,這事我不管。」蕭說:「你看這事我能跟青 說嗎?丫還不得瘋了!」吳天說:「你別指望著拿我當刀子,我告訴 你,這事損壽,愛找誰找誰,我,沒戲!」 …… 蕭問:「說了嗎?」吳天:「說了。」蕭:「她說什麼了?」吳 天:「還行,她只是讓你親口對她說一遍她才死心,丫老覺得我在逗 她!」蕭:「靠,還得我說,這不不拿你當人嗎?」吳天:「行了, 你丫這是做賊心虛,理直氣壯你怕什麼?」蕭:「也是,沒事自各找 抽,我也真他媽賤!」撥號…… 青青:「都是真的嗎?」蕭:「對!」青青:「你不後悔嗎?」 蕭:「緣聚緣散有盡時,是我不對!」青青:「你沒想過後果嗎?」 蕭:「我橫豎一百五十多斤,你要多少我給多少,算我欠你的。」青 青:「我會來拿的……」蕭突然覺得心裡一沉,大叫:「青青,青青……」 這時耳邊也沒有了訊息,只聽著話 參 嗡做響,過了一會,耳邊傳來 一些嘈雜聲,隱約聽到:「有人跳樓了,來人呀……」 二 蕭躺在床上,樓長來查衛生也爬起來,樓長也沒言語,知道蕭的 理論是有理沒理別人最沒理,這樣的吵架即沒效果又是徒勞,不如留 點力氣別處吊吊嗓子,於是輕掩房門退了出去。蕭見樓長閃得快,懶 懶的起來醉生金蓮,看良辰尚好,虛伸了一下毛腿,抒發一下情懷, 口中念道「春眠不覺曉」來撫慰逃課的歉疚心靈,卻不知怎地接上下 句「處處性騷擾」頗覺無趣,終於起床漱口洗臉。洗漱完畢回到屋裡 卻看見吳天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忙問道:「怎麼樣?是她嗎?」吳天 茫然道:「是她沒錯!」「那她有事沒事?」「北航十三號樓四樓倒 著下來,頭先著地,你試試去!血漬還在地上呢,聽說腦袋都不成形 了!」蕭手中的牙刷毛巾紛紛投靠了地面,他慘然一怔,坐在了對面 的木板床上。「怎麼會這樣!我,我還什麼都沒幹呢,她怎麼就……」 「什麼都沒幹?」吳天冷笑著說,「我先走了!」蕭一人坐在床上, 惶惶的想:「真的是我殺了她嗎?真的是嗎?」 蕭去參加了青青的追悼會,與會者見他是青青的男友,莫不投以 撕心裂肺的淚光,簇擁著他集體再圍繞一圈靈棺。棺中的青青頭部已 被修整,仍依稀看得見裂痕,顯得有些浮腫,不現了往日的清秀。主 持人念完了:「青青同學是我校一名優秀的共青團員……團結同學… …為學校發展貢獻偉業……永垂不朽!」忙不迭請蕭上臺發言。蕭站 在臺上,一陣臊紅飄面而過,客套話在喉嚨裡打了幾個圈又擠了進去, 不禁向青青那邊瞟了一眼,看著故人的遺容,心中感慨萬千,「青青 啊,我可什麼都沒做,是你自個不小心栽下樓的,不過總歸是我對你 不住,若有亡靈,祝你早日超生,不過黨咱的母親教導咱唯物,我也 只有當你是一同志壯烈犧牲啦,阿門。」腦子裡正胡天胡地的瞎琢磨, 卻看見棺內的青青似乎掙開了眼睛,還衝著他微微一笑,若在平時他 必定大喝:「長的跟猴子似的,反祖啊你!」現在卻感到渾身的血一 陣一陣的往腦子上衝,雙眼一黑,咕咚一下倒在臺上。臺下的人見他 臉上陰睛不動,變化莫測,以為他正要運出丹田之氣大慟一場,沒想 到竟悲傷如斯,心下都頗為相敬,想到:不愧是祖國的好兒女。於是 一擁而上,拿出江湖郎中的膽量,一陣七揉八捏,人中、勞宮、白匯 等諸穴位慘遭蹂躪,蕭一躍而起倉皇南逃。 回到宿舍蕭倍感刺激,打從毛孔中感到一陣陣發涼,想起與青青 在電話裡最後一陣的通話,蕭口中不停的嘮叨:幻覺,幻覺。心中不 斷的琢磨:聊齋,聊齋。腦子裡那盞黑夜中飄忽的燈籠悠來悠去,悠 來悠去的更是讓蕭從內心底第一次冒出了想親熱的喊一聲「娘」的衝 動。看見大門「吱溜」一響,緩緩打開,蕭躲在壁櫃的一角,大口喘 著粗氣,手中還捏著還剩半拉饅頭的鋼製飯盒。「蕭,蕭,跟哪呢?」 原來是吳天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蕭一聲斷喝:「來者何人?」吳: 「你爹。」蕭:「呸!」。兩人一陣俗言俗語,畢了,蕭向吳敘述了 一下今日奇遇。吳張大嘴,頗有氣吞山河之勢,蕭順手塞入那半拉冷 饅頭,毛掌拍了拍吳的臉頰,問道:「以你的智力能否理解?」吳頗 詫異:「焉知不是爾之錯覺,徒為影爾!」蕭怒道:「彼時保衛處巡 夜,爾等驚若脫兔,唯吾鎮定如昔,小子焉敢說我眼花!」吳一想也 是,雖然那月群毆回校就蕭一人落入法網,不過此子確有戰國遊俠古 風,當下也不多講,兩人各自惴惴。 又過一日,吳天找到蕭,蕭正甩著大膀子抓著上鋪橫梁,看見吳 來得急,放開上鋪迎了過去,上鋪登時如蒙大赦,背起書包鼠竄吳說 三系有一神人,精通周易八卦之術,平時頗愛專研取道 ,要蕭一同 過去卜上一卦,蕭自追悼會上受了刺激,毫膽不禁有了收斂,於是亦 步亦趨追隨吳而去。三系此人姓賈,全名賈波士。賈斜睨一眼蕭,不 屑問之:「生辰八字!」吳馬上書於紙上而遞之,蕭不忿、忽然瞪圓 雙眼而問道:「兀那小子,少曾讀過紅樓?」賈躲在金絲鏡後,喃喃 曰:「餘祖師爺三國管鉻,不問風月之事,現代流傳的紅樓乃贗品, 吾不忍卒讀!」蕭臺首大怒:「你這八卦,裝神弄鬼的唬甚末人!?」 賈乃一介書生,哪裡見過這架式,只道天地君親師,卻忘記還有這一 混人。心中一慌,不由向後退去!吳六尚在中間,陪笑道:「小賈別 慌,此乃天生莽物,當不得真。」賈扶了扶眼鏡,餘驚未消,坐了下 來,說道:「他怨氣太重,莫非遇見若干不祥之物?」吳與蕭同時大 驚,頓時客氣十足,賈也不敢在言語中過多放肆,敘敘道來:「我看 二位是性情中人,恐不信神鬼之道,但神鬼一說傳自遠古,並非皆妄 言!」蕭掩口笑曰:「你這憨,頗懦夫,真能說笑,你如何得知?」 賈微微一笑,也不慍怒,「人都知古有周易,乃文王牢獄之作,釋言 有書十翼,孔孟諸子都有詳解,卻不知周易之前卜卦之術衍及夏商兩 朝,夏有歸藏易,商有連山易,失傳久已,歸藏易說人事,連山易說 道事,周易說理事,各有慟天之能。」吳問道:「不懂!」「人氏即 鬼事,道事就是測神,理事就是人與人的人事。所以你們來是想問人 事、道事,還是理事?」蕭奇道:「那連山易,歸藏易不是失傳了嗎?」 賈詭秘一笑:「失傳的是文字, 源 爻辭,但蠻蕪之地,自有?開蒙 的部落使用佔卜方法密傳,世人以為愚昧,其實不然!」蕭於是將前 日之事一一道來,賈暗自納罕,遂讓蕭自中籤中取了六根依次排開, 微一沉吟,問道:「此女逝去之時,身上可曾有你的贈物?」蕭回憶 起應有一隨身玉佩,是二年前兩人遊香山時自己所贈。賈大驚,抓過 蕭的左手,沿著他掌上的紋路緩緩劃下,蕭手掌被撓得甚癢,又不好 發作,強自忍下了。「按歸藏易的解法,你七日內必有大劫,此魂集 結不散,七日子時將取你的心魄!」吳與蕭面面相覷。「二位不信? 蕭兄百匯穴處是否有一痔?」蕭大驚:「你如何得知?你與家母是何 關係?」賈道:「我也只是猜測。」吳撥開蕭頭頂亂發,果見髮根處 有一紅痔鮮活,忙回首向賈拜曰:「那這七日之約怎麼才能解除?」 賈看看吳又瞅瞅蕭:「我倒是有一拙計,不知能否成行!」吳與蕭同 說:「只管說來!」賈道:「到七日之約,這位蕭兄可吃點苦頭了, 你先在校園花壇處挖些許泥土鋪於床上,將盆中盛滿清水,放置床下, 在三號樓上卸一塊門板下來擱於盆上,你就俯身於門板之上,不得以 棉被遮體,手掌上的勞宮穴護住百匯痔。聽見響聲不可相應,過了三 更天,理應無妨!」卻見蕭吳兩人如聽天書,賈道:「土下,水上, 傍木裸身而居,此乃死兆!你護住了百匯痔所在,此鬼不會覺察,她 即見死兆亦當身退!」蕭吳二人此時才恍然大悟,拜謝而出。當下兩 人依計行事。 遂到七日之約,吳在蕭宿舍內慌稱夜裡要開牌局,誆開眾人,自 與蕭留守到半夜,近子時,吳輕掩房門離去,蕭獨自趴在床上,如懷 中抱兔,卻大氣小喘,平生驚險似莫過如此者,轉頭看看夜光鬧鐘竟 不覺到了,此夜子時,房內仍無動靜,蕭內心稍緩,想:「這世間哪 有此荒謬之事,待我明日去砸了那廝的攤子!」突然房門「吱呀」一 聲開了!蕭向透入屋內的光線望去,竟無人身影,那門卻又緩緩閉上, 黑夜中關門聲象是如此緩緩而悠長,蕭愈發動不得身,側身傾聽,一 點細微的腳步聲由頭頂傳來,漸漸清晰,遂聽見一陣敲擊床板的輕響, 「不在……」這聲音,蕭的心率頓時加速,真的會是青青!?「這也 不在……」那聲好象已經響起在另一張床邊。蕭掌心不斷滲出汗來, 「還是不在……」蕭喘出一口氣,心下揣測自己果逃去一場大劫,抬 頭一瞥,猛見秀髮灑下,一女頭顱半陷,面色青白,面色無神,衝自 己慘然一笑,說道:「找到了……」正是青青…… 第二日一早,吳天如約來到蕭宿舍,卻見蕭已猝死於床下,雙手 緊掐自己的脖子,象是窒息而之,吳大驚,恐懼而逃! 法醫鑑定,蕭乃自殺,但自己掐喉而之,竟是數十年來第一次遇 見,不 ?瓦統破妗? 追悼會後,吳天與賈書士走在校內一實後的林蔭小道上,吳問: 「怎麼會呢?汝所測遠矣!」賈奇道:「絕無道理!此事蹊蹺,必有 其他緣由!你再將細節從頭敘來。」伍遂將舊事巨細重提,賈聽罷大 慟,「那女子落地竟是頭先著地?」吳道:「沒錯!」賈罵曰:「那 為何不早提之,蕭兄死的太冤!」吳問:「為何!」賈言,「你可知 那女鬼如何進屋?」吳說:「難道說,青青她是……」「沒錯,那女 子倒懸於天地之間,放置一切皆反矣!」吳驚道:「她果真是……」 隨即不寒而粟,卻見那賈背對於他,輕輕嘆曰:「人世間,焉能逃過 人鬼之事。」說罷緩緩回頭,吳定睛一看,面容慘綠,胡薦橫飛,眼 窩黑陷,竟是剛死去的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