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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血的贖金

2023-10-14 18:18:25

  我坐在辦公室裡,嘴上叼著一支煙。潮溼的空氣把一切都弄溼了,我點了幾次都沒點著,心情十分沮喪。我的面前堆積了一堆劃斷了或彎了的火柴棒,這倒並不意味著我渴望尼古丁。眼下,沒有哪個人像我這麼急於想要抽上一支煙了。不過,這更多的是跟天氣,跟這連續第五十年的雨有關。雨來自格萊斯頓周圍的海洋。它把這裡的一切都染上了灰濛濛的顏色。我厭惡這種不斷飛濺的小雨,老是把我的衣服弄得透溼,讓我覺得潮溼寒冷,透心地涼,而且揮之不去。就是這雨,格萊斯頓的雨,隨著季節的變化而來,卻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

  「埃爾莫。」我的話想必有點兒突然,把我的搭檔嚇了一跳。「把你的火借我用一下,行嗎?」

  聽了我的話,埃爾莫那黑色臉膛皺了起來,顯出一副焦慮的樣子。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一隻冷冰冰的手伸進了口袋,掏出一個打火機。我搖了搖頭,在燈光下打著手勢。

  「行了,行了。」我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打火機,然後在我辦公桌的記事本上方蜷縮了好幾分鐘,試圖把那該死的打火機點著,就像一個在鑽木取火的滑稽洞穴人。最後,直到我手中的香菸變得又冷又溼,我才停了下來。

  我把埃爾莫的打火機還給了他,只見他兩眼轉動了一下,流露出一絲絕望的神情。

  「對不起。」我說道,然後又坐進了椅子中。我打算把我辦公室的酒瓶子找出來,並開始表演醉酒丑角戲的序幕。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你好。這裡是懷爾德·克勞恩偵探事務所。」

  在電話的另一頭說話的是一個男人,他的話顯得有點兒遲疑。「你好,我有一件事想託付你們。」

  我的腸胃有點兒疼痛,很想抽上一支煙。「請講。」

  他像是用手帕捂著嘴巴在說話。「我想叫你幫我送一樣東西。沒什麼問題吧?」

  「沒問題。」我答道。我的搭檔埃爾莫在一旁偷聽,從他的臉上似乎看到一絲希望。「不過,怎麼去送交,我們還得進一步商議一下。」

  那人壓低了嗓音,說道:「這又不是要你幹什麼非法的事情。」從他的話語中,我感覺到他的情緒有點兒激動。

  「那是自然。」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他在話語中夾雜的法律含義。「你為什麼不過來一下,我們可以當面談一談。」

  那人的話音漸漸低了下來。「薩維裡奇先生馬上就去你的辦公室。謝謝你,懷爾德·克勞恩先生。」

  我掛斷了電話,看著神情緊張的埃爾莫,不禁笑了起來。整整一分鐘,我沒有去問那個明顯的問題:既然請我去轉交一趟,你為什麼不直接把東西交出去呢?

  失蹤的妻子

  說實話,薩維裡奇先生的掩飾手法並不怎麼高明,從他走進我辦公室的那一剎那,我就識破了他這一套。只見他笨拙地用手理了理高聳的大衣領口和帽簷的下垂邊。早在幾年前,我就認識薩維裡奇。那一次,我在調查一樁無頭女屍案時跟他在犯罪現場不期而遇了。那一次,他從死者家的房子裡走出來之前,同樣也演了這一出衣領和帽子的把戲。

  「我叫薩維裡奇。」他先和我握手寒暄了幾句,然後出示了他的警官證。他的臉膛顯得黝黑髮亮,額上布滿了一道道皺紋,並出現了人到中年時常見的雙下巴,陰暗處露出了一隻大鼻子,一雙眼睛在陰暗中閃爍不定。

  我指向對面客人的座位,「請坐,薩維裡奇先生。你想要我做什麼?」我繞過辦公桌朝他走去,然後一屁股靠在窗臺上。

  「我有一樣東西想請你送交一下。」薩維裡奇的神情顯得有點兒緊張,「不過,你得首先替我保密才行。」

  我點了點頭。「當然。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讓別的人知道。」我並沒有向他出示營業執照,也沒有背誦執照上寫的那些保密條款。「我開事務所,替客戶保密是我的基本準則。」

  他摘下帽子,露出幾縷稀疏的頭髮。隨後,他慢條斯理地講了起來。「三天前,我的妻子被人給綁架了。我想叫你去送交贖金。」

  我伸出手,從桌上的那盒香菸裡抽出了一根,然後不緊不慢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不去報案呢?」

  他垂下眼皮,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唉,我……我……我不能。」

  我不喜歡跟人繞圈子,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記得你是警察局的。怎麼,你現在不幹警察了?還是讓他們給踢出去了?」

  他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不,我還在警察局,可我不能報警……這會……這會讓我覺得非常難堪。如果鬧得人人都知道了,那我就完蛋了。」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所以並不覺得怎麼奇怪。「哦。出了什麼事?」我問。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我,揉了一下手中的帽子。「我要指證的一個毒品販子把她給綁架了。他讓人放出話來,要我在法庭上保持沉默。我想,這倒是沒什麼問題,所以,我當即就答應了他。畢竟,我的妻子安娜在他的手裡。也許是我當初答應得太快,太乾脆了,他竟然又向我索要一萬兩千美元的贖金。」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是嗎?你肯定沒有牽涉什麼事吧。」

  他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時間。「好吧,事到如今,那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和他以前曾經打過交道,從他那裡也得到過一些不義之財。在警察局裡,這樣的事眼下多的是。可這傢伙變本加厲,變得越來越貪婪了,我想洗手不幹,可我又無法脫身。我想,他綁架安娜就是向我表明他能夠控制我。他想讓我保持沉默,免得我有朝一日良心發現。」

  我抽出了一根火柴,用力一划。我想,說不定運氣好還可以把煙點燃呢。「於是,他就對你進行敲詐,讓你閉上嘴巴。你呀,不該冒什麼風險,你應該直接找警方,把情況全都交代清楚。」

  薩維裡奇朝前傾著身體,然後搖了搖頭。「那傢伙說了,如果我報警的話,他就會殺了安娜。他說,他在警局裡有朋友。警察局的內部情況我自然很了解。他在警察局真的有朋友。這你要相信我!」

  其實,我也了解警方。大家在警察局裡都有朋友。這裡面也許牽涉到深層次的腐敗問題。「你準備怎麼去交付贖金?」

薩維裡奇看著我。「這贖金我自己不能去交。」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尼龍小提包。「他要我找一個人將這份贖金放在他指定的地方——就在今天晚上七點鐘。要是他看見有我,或者看見警察局的人,他就會殺了安娜。這事我感到左右為難,我知道安娜在哪兒,可我不能去,我不想讓她去冒槍林彈雨的風險。」

  一股熱騰騰的煙霧從我的嘴裡冒了出來,我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他什麼時候要贖金?」

  聽了我的話,薩維裡奇馬上來了精神。「只要交了贖金,他就會馬上將安娜交給信使——哦,就是說交給你。然後,這事就算了結了。只要她回了家,我不會再去找他算帳。」

  我搖了搖頭,長長嘆了一口氣:「這事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他的手伸向自己的下巴,撫弄著那短而硬的胡茬。「你的名字警察局的人都很熟悉。大家信任你,說你會做事。可要是你藉故推辭的話,那以後就沒人信任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我這人還挺有魅力的嘛。要我去的話,你得支付給我七百美元。」薩維裡奇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我收住了笑容,繼續說道,「還有,只要她回了家,我們不要再去找他算帳。」

  他點了點頭。「好的,好的。那是當然。」

  「你有他的具體地址嗎?」我問。他點了點頭。「他叫什麼名字?」我掏出了記事本,薩維裡奇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雨中行進

  這時候,天上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哥裡斯城的大街小巷因為不停下著大雨而變得更加混亂。那一段路面坑坑窪窪的,埃爾莫開起車來比走路還要緩慢,車子一路顛簸,我的後背快壓縮成一塊厚厚的由骨肉製成的防震板了。不過,這倒是一種可行的適應辦法。我一直聳著肩膀,對付著外面的雨水。帽緣慢慢地垂到我的腿上。那是一頂深色的軟呢帽,沒有加上什麼大蝴蝶結之類的配飾。我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只要我穿上其他克勞恩的服裝,我就可以自己當老闆,而且可以隨意一點兒——我有一些迴旋餘地。我能用幽閉恐懼症患者的愚鈍感覺到克勞恩的油彩壓迫我的臉。我真想大聲喊叫。在大多數日子裡,我都想大聲喊叫。搖上布滿水紋的車窗之後,我所聞到的儘是那經久不散的煙味以及埃爾莫為了保養而塗抹在黝黑色皮膚上的那股油味。

  天有不測風雲,我決定不去考慮這種徒勞無益的事,而是再次思考薩維裡奇給我提供的信息。其實,我並不喜歡介入這些跟警方有牽連的案子,可我的經濟狀況不佳,早在前幾個月就已經捉襟見肘了,我需要有進項才能讓事務所維持下去。

  現實情況就是這麼糟糕。

  薩維裡奇給了我一個格裡博格的地址。我循著這個地址來到了哥裡斯城一個我很少光顧的地方。雖說這裡沒有唐寧區那麼高的不可預知的危險和死亡人口,可這裡也不乏爭得你死我活的毒品販子、妓女和槍手。它就位於這個城市的一個無法無天的居民區裡,而且越來越糟糕,只要相關的人支付保護費,它就可以存在下去。

  埃爾莫像以前一樣欣然同意開著克萊斯勒轎車陪我一起去。在這種贖金的安排上,根本就不需要那種清規戒律,而且我向來喜歡得到他的支持。我叫他在距離目的地幾個街區遠的地方將車停下,讓他留在車上等我。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可以驅車將我和薩維裡奇夫人接回文明世界。

  「記住,你的眼睛一直要盯住霍林斯沃思生產廠區。」我說話時,埃爾莫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我。「多波夫就住在那兒的一座老房子裡。」

  這時候,天空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埃爾莫開著福特車,心情沉重地對我說道:「聽人說,俄羅斯打手下手快得很,跟毒蛇一樣。」

  我點了點頭。「我也聽說過。」綁架安娜的那個傢伙名字叫多波夫。我以前也聽說過此人,但從未跟他打過交道。

  此時此刻,埃爾莫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的喜悅心情。他陰沉著臉,低聲說道:「我還聽說這傢伙心狠手辣。他要是想殺你,就是你已經死了,他也要朝你的身上開上幾槍!聽起來都夠嚇人的。」

  我笑了笑。「是的。這事的確怪嚇人的,但願你不用去見他。找到那座房子之後,你就將車子停在相距一個街區遠的地方,免得我們打草驚蛇,把他給嚇跑了。要是我三十分鐘回不來,你就過來接應我。」

  埃爾莫點點頭,答應了。

  我冒雨走下了車,嘴裡嘟噥道:「我走過去吧。」

  多波夫先生的接待員

  我在霍林斯沃思工廠門口那塌陷的臺階上見到了多波夫的接待員。

  這廢棄而破舊的磚結構的紅房子佔據了大半個街區。一樓的窗戶用木板和磚封住了——樓上則破爛不堪,而且零星加了蓋。目之所及,我左右的人行道到處布滿裂紋,坑坑窪窪的。在和我距離五十米的地方,一輛被燒毀的卡車殘骸斜靠在倉庫一旁,地上留下了一大片鏽跡斑斑的痕跡。接待員就站在那被撞壞的鋼門的對面。她看上去大概有二十歲。她很瘦,但顯得很結實,而且儘量將她的低腰牛仔褲高高束起,使她的臀部更為顯眼。她的乳房小而扁平,堅挺的乳頭抵在深綠色圓筒形針織上衣的上部。一隻醜陋不堪的鐵環穿在她的肚臍上,她的小腹看上去頗為強壯而有力。她的睫毛像巫婆的手指一樣從眼窩裡伸出。走路的時候,她那雙破舊的黑色運動鞋撲哧撲哧地響。肩上挎著一隻包,上面綴滿了許多紐扣與和平標誌。披上那件大號的黃綠色的塑料雨披之後,她的整個裝束都抹上了一絲綠意。

  「你就是懷爾德·克勞恩事務所的?」她遠遠便喊道。

  我朝她揮了揮帽子。「是啊,我就是。」按照接頭方案,薩維裡奇會給打手打電話,告訴他們贖金已在途中。

  接待員笑嘻嘻地又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將大門推開。我跟著她走了進去,看見她的腰間別著一支左輪手槍。

  走了大約三十米,我們便穿過了一條門廊,走進了一個大型倉庫。在這裡,從四處牆壁到天花板的通風口全都被刷成了亞光的藍色,每隔二十米還吊著一隻昏暗的照明燈。我跟著那位女接待員順著鐵製的樓梯,登上了那中間建築物的第一層——在這裡,我離她很近,清楚地看到她的武器是一支點三八口徑的短管左輪槍。在我的對面,另一道樓梯蜿蜒而上,通向二樓。上面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煙霧,我只能看出一個個腦袋在移動。

  這時候,從濃霧中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只聽見有人清了清嗓子,隨後是一陣冷笑,接著是一個女人奇怪的傻笑。接待員要我抬起胳膊,然後在我的身上隨便搜了搜,叫我把挎在肩膀上的尼龍包交給她,並示意我在旁邊的一把塑料椅子上坐下。之後,她爬上了第二道樓梯,將裝有贖金的那隻小提包挎在她自己的胳膊上。

  我坐了下來,不覺長舒了一口氣。多波夫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膀大腰圓難以對付的傢伙。況且,我的長靴裡還藏著一把九毫米口徑的格洛克手槍。不過,我還是決定儘量保持低調一點兒,表面上裝出一副微不足道的樣子。我可不想成為一個無謂的犧牲品。

  我正這麼想著,突然從上面傳來了一陣憤怒的吼聲。「難道就是這些?」他的話語中帶有一點兒俄羅斯口音,就像是街舞黑幫用鼻音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隨後,我聽到一陣靴子踢倒椅子的聲音。我抬起頭來,望著那位女接待員領著多波夫等人走下了樓梯。

  當他們走近時,我站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用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瞪著我。「錢在哪兒?」

  我琢磨了好一會兒才估出他那支手槍的口徑。一號打手看上去像是面部受過槍傷。他的下頜右側用金屬絲加固到位,然後在上面貼著某種肉色膠布或繃帶。許多地方還有微小的傷口,可以看到下面的肉和骨頭。他那右眼窩裡的眼球微微向外突出,想必是讓他能夠像魚眼一樣洞察這個世界。他的頭髮從左邊梳向右邊,幾乎遮住了他右邊太陽穴上的一處難看的傷口。那肉上是一團綠色的針和線。與其他人一樣,他穿著厚厚的外套,使他那肥大的身軀更顯得臃腫。二號打手和三號打手也像死人似的,只是他們不那麼起眼,在誇張和攻擊性的動作下外表還算相當正常。

  這時候,多波夫朝前又走近了一步,惡狠狠地問我:「你他媽的真是從懷爾德·克勞恩偵探事務所來的傢伙?」他的古龍香水已經開始衝淡了我臉上化妝粉底的味道。「真他媽的克勞恩。」說著,他搖了搖頭,將那個尼龍小提包甩給了我。「你真他媽的是個竊賊!」我接住了那個空包。「剩下的錢呢?」

  我打開那個已經空了的尼龍小提包,順手將它丟在了我的兩腳之間。「不就是這一萬兩千美元嘛!」

  他用憤怒的眼睛逼視著我。「應該是一萬五,你這個竊賊!」我注意到兩個打手分別從我的兩側慢慢迂迴過來。

  「薩維裡奇就給了我這一萬二的贖金。」我告訴他,並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多波夫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滑稽的表情。「贖金?他把這錢叫作贖金?」接待員也跟著笑了起來。「是啊。看來,他是不想要自己的老婆了。」

  我也感到有一點兒納悶。「那你們把它叫作什麼呢?」我反問了一句。我的頭髮不由得立了起來。

  他快速伸出手,揪住了我的左臉頰。「少了他媽的三千塊!」

  我覺得有一個指環戳進我的骨頭裡,一陣鑽心的疼痛。還沒等我出手反擊,他的打手便對我動起手來。其中一人用什麼重的傢伙砸在了我的後腦勺上。我試圖讓身體保持平衡,可在暴雨般的拳腳之下,我實在是站立不穩。

  我抬起頭,兩眼開始尋找剛才那位女接待員,卻發現她正用手槍對準了我。這時候,多波夫走到我的跟前,他跪了下來。「薩維裡奇跟我說得好好的,他答應給我一萬五千塊要我好好收拾他這個惡婆娘。」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臉,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我可不想讓哪個小丑動我的東西。」

  女接待員笑了起來,忍不住朝我的頭部踢了一腳。

  薩維裡奇夫人的下落

  甦醒之後,我發現自己還活著,只是感到渾身疼痛,遍體鱗傷。我趴在地上,感覺到那波紋狀金屬已陷入我背部的肌肉裡。我睜開眼睛,直視著多波夫。

  他用一塊冰冷的布按在我的額頭上。「對不起,我的朋友,你把他們給惹毛了。這些人出來賣力也只是為了那幾個小錢,他們可不希望連一點兒小錢都撈不到啊。」他笑了起來。「你知道嗎?他們喜歡伸展一下拳腳,尤其是對活著的人。」

  我咬著牙,對他咆哮起來:「你們殺了薩維裡奇夫人?」

  多波夫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推到欄杆處。「對,我們殺了她。就為了那一萬五千塊,我們殺了她。」

  我隨口嘟噥了一句:「你們的要價也太便宜了吧。」然後接過他點燃並遞給我的香菸,享受了一下那香菸的滋味。在多波夫的背後,我可以看見一號打手、二號打手和三號打手依次站開,然後休整了片刻,準備等待對克勞恩偵探的一頓痛打。

  這時候,多波夫的眼裡閃現出一絲暴力傾向,但隨後又笑了起來。「你這個小丑,我的要價其實並不便宜。我了解薩維裡奇,他嘛,就是一個品行不端的警官。眼下,我的手裡握有他的把柄。」他用手揪住了我的衣領。「你剛才在『睡覺』的時候,我問過薩維裡奇。他說,他給了你一萬五千塊。」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剛才還跟他說過話?」

  多波夫將我直挺挺地拽了起來,然後將我扔進旁邊的椅子裡。「他說,你從我這裡拿走了三千塊。」

  我感覺到整個世界一下子在我的面前旋轉起來。我直視著多波夫的眼睛,朝他大聲吼道:「我們這下完了。」

  他一聽這話便皺起了眉頭。「我們……完了?」

  這時候,我看著多波夫的同夥,問道:「薩維裡奇夫人在哪兒?」

  他們的臉上閃現出一絲疑惑的神情。「在麵包車上。」他皺起了眉頭。「你他媽的把我給弄糊塗了。」

  「我們要掙錢的話全得靠她。」我不顧自己頭暈目眩,掙扎著站了起來。多波夫試圖把我推下去,但他似乎心存疑慮,所以沒怎麼用力。我退回原處。這時,疲憊不堪的打手們走上前來,那個女接待員也舉著手槍。「等一下,讓我想一想。」

  這時,外面傳來了高音喇叭聲。「好了,多波夫,你聽著!我們是警察,你們被包圍了。」

  多波夫憤怒地看著我。「是你把他們引過來的!」

  這時,高音喇叭還在繼續喊話:「放下你們的武器,從房子裡退出來。」

  我突然抓起多波夫,猛地將他推到欄杆上。「胡說!你動動腦子吧。薩維裡奇故意將那筆錢少給了三千塊,好讓我們雙方相互猜疑,相互爭鬥。這樣,他就有時間做好準備,好一箭雙鵰。」

  多波夫一怔,疑惑地說道:「薩維裡奇僱用我就是要我收拾他的惡婆娘。」

  我猛地拍了一下前額。「你真的以為他會讓你就這樣完事了嗎?他媽的,我差一點兒就上當了。」我抓住了多波夫的肩頭。他的保鏢匆匆跑下樓,各就各位,準備對付那些我原以為會聞訊而來的警察。其中一個保鏢停下腳步,打掉了頭頂上的照明燈。

  我們四周頓時一片漆黑。

  我趁機一拳砸在他的太陽穴上,氣憤地問:「你是怎麼殺她的?」

  他的頭猛地扭了回來,但我沒讓他倒下。「昏死之後,她還能說話嗎?」我看見打手們在漆黑的倉庫裡如同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他們的槍口閃著藍光。

  我看見多波夫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淚光。「打在心臟,我朝她的心臟開了一槍。我只有叫手下人折磨她,我們才能得到報酬。」

  當第一陣槍聲划過夜空時,我不禁向後退了一步。有人尖叫了起來。泛光燈照亮了倉庫的窗口。有人大聲喊道:「是不是在麵包車上?」我看見一股濃霧從走廊裡嫋嫋升起,漫過倉庫的地面,向這邊飄來。曳光彈也飛了過來。我轉過身,面對著多波夫。「你本來想怎麼對付我?你什麼時候給他打的電話,他要你做什麼?」

  「他說,那三千塊他已經給了的,是你把它拿走了。」

  這時候,一陣子彈掃射過來,在我們周圍的牆壁上開了花,多波夫身體搖晃了幾下。房子裡升起了一股濃煙。「薩維裡奇說,我們收拾完你之後可以另得兩千塊。」

  我得平靜下來好好考慮考慮,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眼下,我離麵包車只有二十五米,安娜就在那輛車上。殺害她的冷血殺手眼下就在我的手中,他的僱主——也就是她的丈夫帶來了一幫槍手,他是不會留下任何證人的。

  我拔出手槍,毫不猶豫地把槍口對準了多波夫的兩眼之間。

  單獨待一會兒

  透過裹在我和安娜身上的橡膠裹屍布,我聽到麵包車的門被打開了。槍聲已經過去了一陣子。我聽到有人在大聲吼叫,壞蛋們大概被抓獲或者擊斃了。我想,這些麻木不仁的打手一定很難對付。你怎麼會殺了一個要死的人呢?看來,我當初認為薩維裡奇會帶來一幫警察的推論錯了。他帶來的很可能是幾個忠實於他的槍手,或者幾個可以被子彈嚇住的走狗。

  我摸了摸安娜,她的身體開始僵硬了。這時,她丈夫的聲音在麵包車裡響起。「天啊!他們殺了她。」我聞到了裹屍布上從安娜身上流出的血的腥味。我的身上沾染了她的血,還有我自己的血。

  這時,薩維裡奇叫了起來:「不,不,你去四周瞧一瞧,找一下別的人。」我聽到了一陣嘶啞的抽泣聲。「不,你去跟著他們,我看見他們朝那個方向去了……朝後面跑去了,別讓他們溜了。」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表演著一出肥皂劇。「我要讓他們償還血債。」

  我知道,他想跟妻子單獨待在一起,以驗證她是否真的死了。我聽到那些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遠去了,隨後是死一樣的寂靜。接著,那橡膠裹屍布被弄開了。通過眯著的眼睛,我看見薩維裡奇站在麵包車的後方。「安娜?」我摸了摸她那冰冷的四肢,感覺到有點兒僵硬,可她沒有答應。多波夫孤零零地坐在前排座位上。我剛才把他給捆了起來,並將他的嘴巴用毛巾堵住了。

  在陰暗處,我看見薩維裡奇手裡握著一把槍。看到妻子時,他的槍口垂了下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隨後,他看了我一眼,嘴角邊流露出了一絲冷笑,嘴裡喃喃自語,似乎在說「你也是個傻瓜」。最後,他的眼睛又轉向了安娜。

  就在此時,我一躍而起,奪下了薩維裡奇的手槍,然後抓住他的外套,將他拖進了麵包車。安娜那原本一動不動的胳膊和腿腳緊緊地纏住了他,她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還沒等薩維裡奇叫出聲來,我趕緊用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一來到這裡就準備告訴她。」薩維裡奇的臉幾乎與他妻子的臉距離不到一釐米。「她從昏迷中甦醒後聽到了多波夫跟我談到的你們之間的骯髒交易。」

  隨著女人身體的僵硬,她的四肢在顫動,我覺得它們在她丈夫的肋骨和臀部像鋼鐵一樣剛強有力。我聽到他直喘粗氣。「我覺得你們倆需要單獨呆一會兒。」

  薩維裡奇試圖開口申辯,我的手鬆開了他的嘴巴,而安娜的胳膊把他的胸口勒得更緊了。他尖叫了起來。安娜張開嘴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我走出麵包車,看見四周依然瀰漫著一股濃煙。我關上車門,邁開腳步。剛走出二十米,我就聽到背後一陣可怕的尖叫聲,看見麵包車繞著車軸在來回晃動。

  這時候,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我趁機快步溜出了現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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