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月刊審稿周期(作家連冒號都不會用了)
2023-06-09 13:42:56 1
文 | 葉偉民
最近有個事兒挺逗:《小說月刊》在官號發了通知,叫作家用好標點符號。
各位作家朋友,自今日起,向《小說月刊》投稿者,請在作品涉及到對話處,自行使用冒號、雙引號,例如:他說:「你好,什麼時候到的?」否則作品一律不予採用!敬請知情!
這臺階高得,差點把人摔折。開頭「各位作家朋友」一吆喝,以為要宣布啥大事,結果來了節小學語文課,還生怕太深理解不了,專門附上通俗易懂的例句。最後以連續兩個感嘆號結尾,並告誡「否則不予採用」。
這拳拳之心、無奈、憤懣躍然紙上,看來真的氣著了。
有記者找到《小說月刊》編輯部,對方的解釋是,現在很多作者都不加雙引號,編輯改不過來,也折磨校對,只好出此策。
身為老編輯,感同身受,心疼同行三秒。
標點的淪陷,和文字幾乎是同步的,只是更為隱性。在尋常觀念裡,如果文章是隊伍,方塊字就是將軍士兵,標點符號嘛,大概相當於民兵縣大隊吧,說能打也能打,但難擔大局。
很多文字賞罰制度就是循此邏輯。我當記者時,寫錯字是要扣錢的,點錯標點卻不用,只要不過分到用頓號結尾,用書名號標人名就行。
這麼一偏科,久而久之,筆頭就瘸了:對錯別字有強迫症般的潔癖,對標點則放之任之,順眼就行。現在想想,要是點錯標點也算錢,當年別說領工資,還得倒欠報社錢。
後來,我轉崗編輯。從寫稿人到審稿人,不僅換個角度看世界,還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事情是這樣的,我當記者時以拖稿著稱,但《南方周末》是編輯責任制,版交晚了扣編輯的錢。總之,誰搭上我就倒黴。那時,在廣州番禺某個通宵亮燈的書房裡,常常響起奪命追魂call,編輯估計瘋了:「半小時後稿子不來,我就從12樓跳下去你信不信……」
當然,最後稿子沒來,他也沒跳,只留下一句:「你會有報應的!」
確實,蒼天饒過誰,報應果真來了,還更猛烈些——等我當了編輯,作者的稿不僅拖出風格,拖出高度,連標點符號也來作妖。
早期災害範圍有限,大多是句號、逗號的問題:或以外語的「.」代替中文的「。」;或句讀不分,停頓得莫名其妙;更有甚者乾脆一逗到底,不到段尾不點句號。
接著,標點打架的範圍擴大,要不逗號和分號打,要不頓、逗、分互毆。通常逗號都會取勝,報菜名式羅列全用逗號的情況越來越多,真為頓號心塞。
再後來,逗號、句號和雙引號又槓上了,最典型的症狀是分不清該點外面還是裡面。來幾個反例:
1、她哭著對我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
2、「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她哭著對我說:「你不可能是我的王子」。
3、童話真如她所說「都是騙人的。」
標點就是這樣,句式一變又一番模樣了。反例1中句號應在雙引號裡,因為是完整的話。
反例2第一個逗號應在雙引號裡,冒號應改為逗號,最後的句號應在雙引號裡。
反例3中的句號應在雙引號外,原因是人物話語只是該句子的一部分。
更絕的是,我還見過用三個句號「。。。」表示省略的。作者可能是個萌妹,說這樣很可愛,像小魚吐泡泡,聊QQ很好用……
看吧,這就是文字編輯的日常:既要看主題立意,也要處理「魚泡泡」,既要關注章節段落,也要扣別字句讀。時間長了,覺得自己都像個嘴碎婆婆。
在傳統出版業,編輯還只是第一道工序,幾校幾審更是平常。我也從莽撞少年變成桌上放幾本工具書的大叔。然而,你尚且還能在版面上找到我名字,更厲害的「掃地僧」卻深藏功與名。他們忙碌於版房的小密室,工具書能圍自己三面,剩下一面放版樣,我們尊稱他們為「校對老師」。
他們是版樣付印前最後的屏障。好幾次我已在回家路上,還能接到他們電話:「我查過了,那處的頓號不用為好……」
只不過是個標點,放在網頁上絕不會有人注意。不過,工作就得這麼做,也必須有人這麼做。世上沒有不改道的河流,河堤得築牢了,百年一變那叫滄海桑田,一年一改那是洪水滔天。
如果我們是河流裡的水滴,既要看潮頭,也要看後浪,想不要迷失在兩者間,就要讓自身更專業,更尊重傳統。在根基深厚中求新,這樣的變化才靠譜。
剛入行時啥也不懂,遇事容易怯。入門師傅和我說:「別管別人怎麼看,你得先把自己當專業的。」
乍一聽是雞湯。然而,心裡立了標杆,便有了恥感,就會拼命看書、請教、實踐去填這個坑。日復一日,還真有了點成效。
如果一開始就覺得這也行那也中,心氣就洩了,再把隨意當個性,那大概會活成「差不多先生」。
最後,思量再三,即使有點尷尬,但還是要說,《小說月刊》這份譴責標點失範的通知,標點也沒用對。
「各位作家朋友」後用冒號為宜;
「例如」和「他說」接連用兩個冒號不妥,第一個冒號可去掉或改逗號;
例句引號後還有逗號,實屬多餘;
標點之外,「涉及到」的「到」是贅言。
說啥好呢?總之都不容易吧。那就祝各位作家好好寫,各位編輯好好編,對文字和彼此都保持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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