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驢得水心得(談的是喪失底線的後果)
2023-06-06 13:49:29 2
本報記者 王宇 北京報導
《驢得水》火了。
以孫校長為首的五人,結合自身處境打著小算盤,以支持中國農村教育為名到偏遠乾旱之地辦起了學校。為獲得更多經費,以運水的毛驢「得水」為名,編造出一個壓根兒不存在的「驢得水」老師。
教育部派員督查,害怕東窗事發,五人臨時將銅匠「改裝」成驢得水。謊言越扯越大,利益越來越複雜,隨著美國金主和特派員的武力介入,局面完全脫離了五人的控制。每個人都在試圖保住什麼,利益、生命或者道德底線,結果卻因為妥協而喪失更多。最後,隨著外力的消弭,一切看似都回到了原點,但一切真能回到原點嗎?沒有答案。
喜劇開場,悲劇收場,作為繼《夏洛特煩惱》後開心麻花推出的第二部電影,《驢得水》在表達上的深刻、犀利和尺度之大,遠遠超出觀眾的喜劇預期。
上映8天,累計票房1.08億,或讓期待其與《夏洛特煩惱》比肩者失望。但在小成本和黑色幽默的前提下,票房結果已遠超開心麻花及導演的預期。
豆瓣評分8.4,評分圖呈影人期待的「F」形(五星評分最多,四星次之,三星及以下最少),遠超《夏洛特煩惱》呈「P形」(四星評分最多)的7.4,《驢得水》積累的口碑與所受的關注在國產片中實屬難得。
同時,圍繞表達意圖、電影化程度、電影審查等問題,外界的猜測、解讀、爭議不斷。
為此,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專訪導演編劇周申、劉露及開心麻花總裁劉洪濤,試圖回答在中國當下的社會環境中,是什麼造就了這樣一部耗時7年的作品的誕生;作為創作者,又怎樣看待和回應圍繞作品而生的爭論。
談表達:這是一個底線問題
《驢得水》想表達什麼?
有人寬泛地拋出人性,有人說是諷刺知識分子,還有人說是談理想現實、欲望、自由、女權主義。
這樣的聯想有角色依據——
張一曼對性開放,追求自由,是典型的自由主義者。孫校長試圖改變中國農村教育,是理想主義者。周鐵男天真剛正,像個單純的知識分子。裴魁山重現實利益,是典型的理性人。
「那太窄了」,周申說,「我談的是底線,是喪失底線的後果。」
事實上,並非是周申、劉露主動選擇談「底線」,而是「底線」在創作過程中作為核心問題自動浮現。
據周申介紹,最早《驢得水》的故事設定中原本沒有銅匠,只是講騙取驢得水工資的五個人因為應付特派員檢查而不斷撒謊。但問題是特派員出場前,五個人缺少一個在場的衝突對象,戲劇衝突無法展開,不符合戲劇規範。
直到2012年周申劉露想到加入銅匠這個角色,才算是找到了衝突焦點,將整部戲盤活。在不斷製造衝突的過程中,「底線」才作為一個更有共性的問題浮現。
反觀矛盾密集、衝突轉換急速的劇情設置,偏正面的人物,譬如孫佳佳、周鐵男確實給人一種持續的「失守感」,但裴魁山、孫校長等人則始終忙於應對,似乎跟底線並無關聯。
在周申和劉露看來,這種無底線的狀態,恰是生活中的絕大多數。
「你問他有底線嗎?他說有。你問他底線是什麼,他答不上來。答不上來就是沒底線。」周申說。
最受觀眾喜愛的張一曼的角色,在周申劉露的設定中是個底線很低,但仍然有底線且努力去守底線的人。在周申看來,這正是觀眾喜歡張一曼這個角色的原因。
「即便底線低,要守住也很難」,周申說,「但我們想說的是,如果不守底線,結局會更慘。」
在周申和劉露看來,生活中的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是好人,但這僅僅是因為太平盛世,生活工作還算順遂,沒有受到真正的壓力。
如果領導讓你做違背良心的事,不做就得走人,遇到這樣的危機和壓力,你會不會變壞?周申說。
談創作:真實是最高的美學原則
正如表達的核心指向的正是當下中國社會底線失守的問題,斯坦尼體系出身的周申和劉露遵循斯坦尼的兩個創作原則——美學上求真,社會學上求做人民的藝術家。
周申和劉露反覆強調,不論是舞臺劇版還是電影版的《驢得水》,都是面向大眾的。
「自己掏點兒錢地下發行吧」,聽了《驢得水》設想的人對劉洪濤和周申這麼說。但周申劉露不滿足於影響小圈子,堅持讓《驢得水》走出劇場,以商業片的形式面向大眾。
在周申看來,他和劉露做電影版《驢得水》,既是商業行為,也是在實踐他們的藝術追求。
「戲劇的核心內容是矛盾衝突,核心表達方式是演員的表演」,周申和劉露的創作就圍繞這兩個核心展開。
製造矛盾衝突有兩個要點:衝突要持續,且所有衝突都指向一個核心思想。
對於後者,周申舉《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兩個家族鬥劍的橋段。「有的導演用很多技巧把鬥劍場面做得很花哨,這就錯將仇恨當成表達核心。前一天晚上羅密歐和朱麗葉非常親密,所以羅密歐要阻止兩個家族鬥劍,這裡的主題是愛而非恨。所以羅密歐勸阻兩個家族才是重點。」
但一個故事中不光有矛盾,還要有人物交代、有抒情。對此,周申和劉露的處理是將這些元素都編織進衝突,並對衝突是否指向核心思想做嚴格的把控。
在密集緊湊的衝突中,觀眾很難從故事中抽離。這也是周申和劉露想要達到的效果,「我們希望觀眾進入,而不是做間離的判斷。」
而對於表演,周申劉露的要求只有兩個字——真實。這種真實要求角色的表現與演員在現實生活中一模一樣。
但和現實中一模一樣,還能叫角色嗎?在周申看來,自然人是一個大的集合,因為每個人都非常複雜。而角色是一個小集合,再高明的作家也難以創造出和真人一樣飽滿的角色。《驢得水》選演員的標準就是「大集合能套住小集合」。
選定一個自身性格能包含人物性格的演員,再將這個演員本身性格中不是角色的部分去掉,剩下的就是角色。所以演員是角色,也是他本人。
除了演員的表演,劇中人物的反應,劇情的設置也都以真實為最高準則。
以周鐵男挨槍子兒片段為例,在原本的劇情設置中,周申劉露考慮的是怎麼讓周鐵男這個角色「認慫」,於是自然地想到了槍。可是從角色剛正激烈的性格來看,槍頂在腦袋上他也不會認,所以有了「開槍」。
「至於怎麼想到開槍,可能是朋友的經歷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周申說自己有個平時對所有人都特別客氣的朋友,他以為這個人一直都這麼「慫」,直到有一天看到他手臂上的長疤,才知道朋友當年跟人打架割到動脈,險些喪命。
「打的時候不覺得,想起來才覺得後怕」,劉露說,打那以後,這位朋友對人就客客氣氣了。
而被外界解讀為敘事策略的「佳佳去延安」,特意加了這段內容的周申表示,佳佳一直是在守底線的,是創作者褒揚的。按照人物性格和當時的時代背景,去延安是佳佳最有可能做出的、最真實的選擇。
劉露認為,《驢得水》之所以會衍生出女權、自由等子命題,也恰恰是因為創作符合真實,「一個真實的小社會,本就是非常複雜的。」
談爭議:時間將證明何謂正確
在圍繞《驢得水》展開的討論中,「夠不夠電影化」是最大的爭議。
「舞臺味兒濃」、「場景單一」、「臺詞過密」、「衝突過於激烈」是對作品主要的批評。
對這些批評,作為導演編劇的周申劉露,以及開心麻花總裁劉洪濤並不認可。
「你怎麼會把場景單一當作一個缺點來詬病?問過伍迪·艾倫嗎?問過昆汀嗎?《十二怒漢》又怎麼算呢?」周申認為,將場景單一視為靶子,某種程度上顯示的是部分影評人的專業素養缺失。對於臺詞密集的批評,周申舉出幾乎全靠語言的《完美陌生人》反詰。
而對於「舞臺腔濃」,劉洪濤和周申一致認為,這種評價很可能是先入為主。「有的人說我們就是舞臺劇照搬,那可能就是沒看過舞臺劇」,劉露說修改劇本時最在意的就是和舞臺劇的區別。
「看過舞臺劇的人說滿意或者不滿意,都是好現象,證明他真看過,可沒看過就說你舞臺腔濃,是因為他知道你是從舞臺劇改編而來的,自然就給你扣上這樣的帽子。」周申說。
事實上,周申和劉露也曾糾結過「電影化程度」的問題。
《驢得水》一開始有兩個剪輯版本,周申自己剪了一版,另請臺灣剪輯師剪了一版。兩個版本都送到楊德昌、侯孝賢信任的剪輯師廖慶鬆手裡,廖慶松挑中的正是被指為「按舞臺劇順序剪輯」的周申版。
「廖老師告訴我們這個是對的,給了我們一個定心丸」,周申說,「現在想來,如果我們一味迎合所謂電影化的要求,可能就丟失了我們的特點,這是致命的。」
「我們創作的初衷是為普通觀眾寫一個能吸引他們的故事,不強調表現形式,不爭論形而上的藝術風格,如果還能引發觀眾思考,就足夠了。」劉露說。
「李安當年拍《推手》,有人說太像電視劇了,一放很多年。可是現在,誰還記得當年的批評呢?」周申說。
「票房上,不讓信任我們的投資人賠錢,我們就很滿足了。」周申和劉露告訴記者,開心麻花、貓眼影業兩家公司尊重創作者,在《驢得水》的創作上,兩人實現了100%的自我表達,並未受到市場和電影審查對表達的束縛。「我們的底線就是完全的自我表達」,周申說,「事實證明,電影審查的底線也比外界想像的高。別在一開始就自我閹割。」(編輯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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