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運（我們終於也有人把電影拍成詩）
2023-06-12 20:17:02
你看過煙花嗎？
無光無色無聲無息的那種。
電影《小偷家族》有這樣一幕：
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依偎在門外，望向頭頂那一小片天空，「觀看」遠處的煙花表演。
那罅隙太過狹窄，他們也許什麼都看不到，甚至連聲音都聽不真切。
可他們笑著說著，像是真的在欣賞煙花綻放的絢爛。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家人」的真正意義——
所謂家人，不是靠血緣紐帶維繫親情，也不用每時每刻都在一起，而是，即使看不到煙花、也會對著天空與你談笑的人。
都說是枝裕和的電影像散文詩。
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在他的鏡頭下，醞釀出最獨特的味道，回味悠長。
《無人知曉》改編自真實棄嬰事件；《步履不停》講述人生的別離與遺憾；《海街日記》依然關乎親情糾葛與自我和解；《小偷家族》的主人公，則是一群遊蕩在社會邊緣的最孤獨的人……
他幾乎每一部作品，都用溫暖的光影掩住悲傷的底色。
可再細瞅，這些故事又處處瀰漫著人性的溫柔與童真。
明明敘事很克制，但各種高度還原生活的細節，釋放出巨大的能量，讓你在不同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又看到傷口被愛彌合的可能，最終，在別人的歡笑和眼淚裡治癒了自己。
《海街日記》劇照
《步履不停》劇照
每次看是枝裕和的作品，我都忍不住想：
如果在我們自己的美麗小城，拍一個返璞歸真的故事，會是什麼樣子？
中國現代社會變遷迅猛，微小個體被時代洪流裹挾著前行。
人人都有故事。
有瘋狂而激烈的，更不乏樸素卻動人的。
在追求快、爽、燃的大銀幕上，是不是也該有人關注那些輕緩和從容的角落？
終於，在中秋這個寓意團圓的特殊日子，《拿摩一等》來了。
說起來有些慚愧，院長早前沒有太關注《拿摩一等》的相關信息。
直到微博上刷到許多電影人——包括黃健中、顧長衛、尹力、賈樟柯、周群書等導演，馬伊琍、佟麗婭等演員，親自為它打call，才真正對這部電影產生期待。
最打動我的，要數佟麗婭的一句話。
她說，《拿摩一等》是「一份溫情的禮物，是一首抒情的詩」。
當下看到這句話，我腦海中最先想的是，在奪人眼球的故事最有市場的時代，寫詩的人彌足珍貴。
於是，去看了電影。
果然沒讓我失望。
故事並不複雜，幾句話就能囊括。
但劇情發展中的細枝末節，每一個都戳心。
上海，一對平凡而「體面」的小情侶：
男生名叫肖聲（楊玏 飾），是平面設計公司的小白領，與他相戀十年的女友顧真真（邱林 飾），目前工作尚未轉正。
真真年紀不小了，她父母一催再催，就盼著趕緊結婚。
可想結婚就得買房，想買房就得背上幾十年房貸。
前期籌備婚禮，又是準備婚戒，又是限量款婚紗，又是大牌設計師定製家具……樁樁件件，都要大把花錢。
然而那一頭，肖聲公司因經營不善關門大吉，他也失去經濟來源。
一時間找不到工作，連養活自己都難，更別提給真真一個穩定富足的家了。
生活和事業都跌入谷底，連愛情都要苦苦維繫。
當心弦被壓力崩斷那一刻，肖聲的第一個念頭是——回家。
德清，一個溫婉寧靜、氣候溼潤的江南小鎮。
這裡節奏相對緩慢，人際關係也不複雜，少有大城市的嘈雜塵囂。
擦身而過的行人，不是親友就是同學。
寒暄中不見虛與委蛇的逢迎，換之以溫柔純粹的關心。
肖聲媽媽（陶慧敏 飾）以前是劇團演員，如今經營一家字號為「拿摩一等」的婚慶公司。
見肖聲回來，她沒多問，撂下一句「幫我看店」，便獨自去旅遊了。
外公（徐才根 飾）和外婆（歸亞蕾 飾）的話更少——
外公不擔心兒孫家事，成日最大的興趣，就是擺弄修理他那臺壞掉的咖啡機。
肖聲說給買臺新的，外公偏不要，因為這是學校送的禮物，「比外面買來好用得多！」
而外婆呢，最喜歡料理後院那顆柚子樹了。
她說柚子清火，無論誰來家中，總要剝個大柚子招待賓客。
吃完的柚子皮不能扔，用針線穿起曬在門外，等以後曬乾，就能做柚子茶給大家喝了。
就這樣，回到小鎮沒幾天，肖聲的生活便變了一個調子：
不再急吼吼地為生活奔波，亂糟糟地去胡思亂想。
而是，漸漸放緩腳步，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在導演阿年的鏡頭下，影片敘事如潺潺溪流，江南水鄉古鎮的如畫美景，隨手定格就可以做桌面背景。
小橋流水白牆黑瓦，綠樹成蔭花團錦簇。
正有行人騎車緩緩路過。
斑駁磚牆的老屋，柚子葉隨風擺動，黃澄澄的柚子已經成熟。
花貓自己在世界探險，小心翼翼踩到水缸上。
就連嗅到剛出屜的茶糕的香氣，都足以令人美滋滋。
趁熱吃上一口，滿滿幸福的味道。
小鎮的一切，仿佛春雨，溼潤了觀眾的眼睛；又如同陽光，溫暖了肖聲的心。
很多鏡頭讓我想到了一些日本電影——《小森林》《哪啊哪啊神去村》，當然，還有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海街日記》。
在這些作品中，時光和大自然一樣，擁有靜默卻強大的力量，在潛移默化間改變了一個人。
曾經居住在大城市的肖聲，快樂似乎總要靠金錢購買。
星巴克咖啡，迪士尼樂園，學區房……
這曾是肖聲和女友心中「拿摩一等」的生活。
什麼是「拿摩一等」？
江南方言，來自「Number 1」的音譯，代表時尚、新潮、最高品質。
而回到老家後，快樂不再圍繞著房子、車子、票子，大多數的快樂竟然是親手做的——
外公的咖啡機，外婆的柚子皮，媽媽手工裁製的婚紗，還有發小用舊船改造的「遊輪」……
習慣大都市節奏的人，會對這些手作品不屑一顧。
可在肖聲眼中，這些是他過去求也求不得的珍貴事物。
當然，德清也有人說「拿摩一等」——
工作辛苦的廚師丈夫，娶了愛笑又善良的好妻子，大家說這種婚姻是「拿摩一等」；
無父無母的駐唱歌手，愛上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他們成為彼此的歸屬，大家說這種愛情也是「拿摩一等」；
男方聽不見聲音，女方說不出話，兩個看似殘缺的人，在對方身上獲得完整，人們說他們也叫「拿摩一等」。
……
就在這一聲聲「拿摩一等」中，肖聲逐漸習得愛與婚姻的真諦，也抓住了生活的方向。
在做婚禮主持人的時候，肖聲每次都會採訪新人，問他們為什麼選擇結婚。
答案殊途同歸——
因為愛。
是啊，因為心中有愛，不去愛的每一刻都是在浪費生命。
就像肖聲的外公和外婆，兩個人總是一起讀詩，一起跳舞，一起食一日三餐。
即使有磕磕絆絆，他們也總會想法子去彌合縫隙，讓生活重歸圓滿。
片中有個細節我格外喜歡：
第一次回到家時，肖聲送給外婆一管口紅。
外婆也不懂這是啥牌子，打開看看顏色，就說「好看，我喜歡！」
後來外公騎著摩託，載外婆去林間公路兜風。
外婆特別高興，坐上摩託，塗起了口紅。
對於她來說，那一定是一段特別值得紀念的旅途。
外公外婆這輩子，沒喝過星巴克，沒逛過遊樂園，沒「網上衝浪」，甚至沒穿婚紗西裝舉行一次婚禮……
可是看著兩個老人相濡以沫，彼此偎依度過幾十年歲月。
真·神仙愛情。
是枝裕和曾說，他拍下的，是「有點骯髒的世界,忽然變得美好起來的瞬間」。
而《拿摩一等》呈現的，是那些讓我們在累覺不愛的時刻又觸摸到愛的瞬間。
影片沒有刻意營造都市生活與小鎮生活的對立，也沒有強行給出一個答案，告訴你哪種生活方式更漂亮。
它只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一種沒有那麼多物質，將生活濃縮為粗茶淡飯、風平浪靜，亦可能收穫幸福的可能。
也許浮華過後你會發現，過去追逐的不過鏡花水月。
生活其實沒有那麼複雜，但平淡同樣動人。
有事做，有人愛，有所期待——
誰能說，這不是真正的拿摩一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