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的有獎徵文(競秀文學之三十二)
2023-07-10 20:01:31 2
小小說|好餡兒作者:阿英
保定府的白運章包子有兩絕,一曰活兒好,二曰餡兒好。
何謂活兒好?白運章賣包子,是明堂亮灶,「現場直播」。包子鋪位於濟善西街八號,臨街南北兩門之間,設巨大玻璃窗,窗後擺面案。廚師十餘人,皆白衣白帽,臨案操作。窗外常圍看客,伸脖踮腳。廚師挑餡入皮,掐口揪褶,行雲流水,引人驚嘆。
客人多時,白運章便親自上陣。他面容沉著,手底卻疾如馬蹄。餡尺一翻,餡料砸入麵皮,使之微陷於掌心,手指飛旋,呼吸之間,動作未及看清,手掌已然攤開,一隻肥白包子,憨頑而立,頂著漂亮的花瓣褶。
何謂餡兒好?專挑肥瘦相宜的牛羊裡脊,奼紫嫣紅,鮮掉眉毛。出籠的包子「羅裙」半塌,餡料裡湯汁釋放。食客伸筷提起,包子懸空,呈鈴鐺狀,麵皮半透明,內裡一團緊實的餡兒,裹在濃汁裡,隨麵皮晃動,勾人饞蟲。
白運章是保定府頭條胡同人,自幼習武。百斤重的大石鎖,單臂舉過頭,氣兒不帶喘。他說,練武功不能只耍花把勢,做包子亦然。光活兒好可不行,餡兒好才算真好。做人也是一樣。
白運章包子的餡料,鮮見魚蝦。有一回,卻破了例。
這事得從頭說起。
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夥計侯二最看不入眼的,是一個屢次來吃白食的「大分頭」。那人歪肩敞懷,綢褂下擺一高一低,右手縮進袖筒,橫著晃進來,吃完抹嘴便走,次次賴帳。理由胡編亂扯,不是湯燙舌,就是骨硌牙,有次竟怪道,吃了五盤包子,餡裡卻不見一星河鮮,還有臉收錢。侯二氣得要動手,被白運章攔下。
不久後,侯二回正定老家探親,無意間聽說了此人底細。原來,「大分頭」是個特務!早年間豪賭,家產敗光,被債主砍下一根手指,輾轉來保定城鬼混。
一日,店中來數人,簡樸利落,不甚起眼,選了樓上臨街雅間。落座後,其中一人撩起窗紗,朝外仔細探看,回身恰與白運章對視,目光中似有警覺。那段年月,時局不穩。侯二帶回消息說,正定一帶,奉系軍閥李景林橫徵暴斂,「寅交卯稅」,民國十六年尚未過半,就開徵十七年的錢糧,還增加了「討赤捐」。不少百姓吃樹皮樹葉,外出乞討。半月前,又突降冰雹,即將黃熟的麥子顆粒無收。白運章隱約覺得,有場變動正在醞釀。這幾個人會不會是……
正琢磨著,「大分頭」突然掀簾而入。他此次不同以往,躡手躡腳坐在那幾人隔壁,時不時側耳,偷聽動靜。
白運章定了定神,去後廚取出一小團餡,手底翻飛。包子不一會蒸熟,端給「大分頭」,個頭略大,皮略厚。
「大分頭」一骨碌眼,問,啥餡兒?扁嘴張開,舌頭爬出來,託住包子,闔牙即將咬下。
白運章微眯了眼說,啥餡都能做,缺啥補啥。
「大分頭」道,你倒是說說,老子缺啥?
白運章聲音放輕,說,你身上丟掉的什物,比如那截……
話音未落,「大分頭」慘叫一聲,躥起身,把桌椅撞得咯吱響。一碗蛋花湯亦潑於褲腿。
侯二聞聲衝上樓,見「大分頭」臉煞白,吐出一物:形彎曲,色粉紅,狀飽滿,分數節,一端粗,一端細,細端附一硬片,薄而晶亮。
我的手……手指頭!「大分頭」渾身狂抖,汗出如漿。
侯二撿起,啞然失笑,舉至「大分頭」眼前道,這明明是大蝦米,你不是想吃河鮮嗎?
「大分頭」右手在袖中蜷得更深,奪門歪斜而去。
那幾個客人沉寂半刻,語音又起,可聽出,已更換了話題。
五月十七那天,正定城隍廟會上出了件大事:萬餘群眾被調動組織起來,抗捐鬥爭爆發了。縣公署衙門被包圍,縣知事狼狽萬端,寫字據應允緩徵錢糧,停討赤捐。坊間傳聞,行動領導者,是中共正定地方委員會的郝清玉等人。侯二端詳著懸賞畫像,越瞅越覺著,頗似那天的神秘食客。
他們是在包子鋪開會謀劃嗎?
侯二壯膽問白運章,白運章不發一語。侯二知趣離開,卻忽聽得嘿喲一聲。回頭看,白運章正把那塊百斤大石,高高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