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想起故鄉(回望故鄉)
2023-04-17 18:41:16 1
夕陽纏繞著黃昏院落。
八十年代的農耕之踵,嶺南的舊院落裡,餘暉下的灶火正嫋嫋升起。繚繞在屋瓦上空的炊煙裡徜徉著歸家的燈火昏黃,惆悵的初夜糾結在無邊的落日黃昏裡。
牛犢低鳴在黃昏下的初夜村口,晚風泛起的漪漣蕩漾在餘暉脈脈下的湖水面。夜色襲來,離離的灶火就跳閃在溫暖的灶火塘。
一旁的爺爺劃燃了煤油燈火,燭燭的火光就跳閃在初夜中的水井屋,嶺南的屋棚裡雞鴨正歸籠。
飯火熟了,奶奶掌起燈火,爬上柴火灶頭,從昏暗的鍋碗裡勺出了縷縷豆瓣香,低矮的屋瓦下,灶火灼灼的光影就閃映在斑駁的舊泥牆。
爺爺背起我,拄著拐遊走在初夜下的村邊口,我伏睡在爺爺彎拱的腰背上,呱呱地啼哭個不停。無數個黃昏或初夜裡,我就這樣地眺守在迷離的村子口。
乘著牛車,夜暮中父母歸來了,看到一旁守候著的我們,母親遠遠地把手伸了過來,一把地把我摟住懷裡。我可憐巴巴地撲進了母親的懷抱裡,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噎在了喉嚨裡。
夜裡,我睡躺在窗臺下的竹搖籃裡,聽著床頭邊上傳來的搖籃曲兒,一面地呼應著母親,時不時咔咔的笑著。
母親坐在燈火床頭,邊腳踩著衣車,挑著針線眼兒,一面地回應著我的呢語。父親正捧著書本,靠倚著紅木櫃檯,伏讀在那盞離離的煤油燈火下。
夜裡頭起風了,風吹動了幡帷,天底下沙沙的一片。推開窗戶門時,天外隱隱的雁行飛在了如水的月光底下。夜風沙沙地掠過了竹後園,「咔嚓」的樹杈落地響從別處的院落裡傳了過來,像是天地間的呢語,點點的螢火光飛在瞭望月的舊窗臺。
房子裡的燈火滅了,皎潔的月光灑進了舊窗臺,點點地斑駁在廂房的地面上,守護著夜色下的別樣祥寧。片刻的沉靜後黑夜裡傳來了母親那熟悉的呢語:
「過陣子就要入冬了,東拱橋邊上還有兩壟的菜地要整理出來。孩子他七叔,明兒你到街上買些種子回來給播上吧。」
「東巷房今年也要騰出空來了,入冬時我們種上幾壟的冬蘑菇,明兒秋咱們的曉華(我的大哥)也要入學了。」黑暗裡父親回應著。
黑夜陷入了短暫的沉靜裡。
母親翻了個身子,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父親望了望窗外時,庭院外月光如水,點點的螢火光一閃一閃地飛過了後窗臺。
「秋月光,紅櫃檯,窗外的螢火飛進來;金梭開,銀梭開,天邊的歸雁一排排。。。」
母親把我背到了原野上,放在了用稻草杆紮成的帳帷篷裡,地面上墊起了入秋時的舊棉襖,這兒便是我兒時的天地。父親從地壟邊抓來了一隻菜花裡的蝴蝶,攆在我的手掌心裡,蛐蛐跳入了河水下的蘆葦叢。
那條曲曲彎彎的鄉間小路盡頭,牛車顛簸在凹凸不平的初夜下,車裡常常坐著晚歸的父親母親和我,無數個黃昏與初夜。
爺爺早早地守在了灶火臺旁,伴著初夜下的寂寞,奶奶穿行在夜色下的人行過道,掌著一盞的煤油燈火,豬欄裡傳來了豬仔們搶食時的陣陣尖叫聲。蝙蝠從屋簷底下鑽了出來,像個幽靈似的,遁入在蒼茫無邊的夜空裡。
第二天因為要走親戚,夜裡,父親來到了母親的梳妝檯旁,我就坐在窗臺下那高高的紅木櫃檯邊上。
母親坐在燈火的這一頭,父親在另一頭。
夜深了,天底下的村落邊傳來了一聲長長的雞鳴,伴隨著巷口裡一兩聲黃狗的深吠。二更的庭院外月光如水,皎潔的銀白與蒼茫的夜色在這裡水乳般地交融著。不一會兒,月兒悄悄地墜下了樹梢頭,靜靜地棲息在池塘邊的古橋上。
我在睡夢裡打了個身,村落遠邊的雞鳴聲此起彼伏,與著巷子近旁的啼鳴遙相呼應著。屋棚邊的黑暗裡躁動起來,沉寂了一段時間後,一聲長長的嘶鳴在耳畔旁響起。
父親走到窗臺邊上,遙望著天外的月光如水,拿出了筆紙,那年寫下了「蘆灘夢淺古橋月,巷夜窗寒天地雞」的詩句來。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拉起了兩個哥哥,頂著一頂的舊氈帽,騎著那輛高大的二八槓自行車,顛簸著走在了那條去往外婆家的鄉間小路上。母親一頭挑起竹籮筐,一頭挑著我,搖搖晃晃著跟在了後邊。
我們越過那片田野,趟過了一座座的河橋,穿行在阡陌交錯著的嶺南村陌間。
「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家住十八裡,我住河水這一頭。」
很快地原野上開田了,雨水漫過了低低的田水埂,一直地泊入了遠山的天邊,垌野上白茫茫的一片。烏雲就籠罩在黃昏的垌野,晚風掠過的田水面泛起了青蛙陣陣淺淺地輕唱。父親拿起鐵鎬,在煙雨迷茫的嶺南垌野上開起了地壟來,我跟著母親,一前一後地走在了泥濘的歸家小路上。
我們家有三處的嶺崗,年邁的爺爺在東拱橋邊的地頭處種起了一畦的菸葉來,哥哥們常常放牧在田嶺交接處的河溝邊。跟著父母田間忙活著的響午,我會悄悄地跑到爺爺的菸葉地裡,在河溝邊摘下一朵朵盛開著的野薔薇,撕成瓣一片片地扔進河流下。黃昏的夕陽下山時,我便跟著牧歸的哥哥們,匆匆忙地趕在那條曲曲彎彎的歸家小路上。
「春播谷種冬澆菜,秋收紅薯夏收糧!」
又一年的秋收到來了,等到我們把田壟裡的稻穀全部收割完回來時,一年中最忙活的時季便過去了。一大清早,父母親早早地起來,帶上我,去收割回老丘背嶺上的最後一壟地的秋紅薯。
五更時分,被床頭邊一陣熟悉的呢語聲驚醒,睜開朦朧的睡眼 ,母親正點著煤油燈火,在我的床頭邊上自言自語地挑選著紅薯(做紅薯早飯),那一聲聲熟悉的床頭呢語,那一盞盞昏黃的床頭燈火,曾溫暖了我整個的冬日童年。
不知不覺中春天又來了,我坐在窗臺邊時,看到了清晨裡的父親,頂著一頂舊氈帽,騎著他的那輛二八槓自行車,顛顛簸簸著從我的窗臺邊經過,消失在了春播下遠方的雨幕裡。
。。。。。。
一晃眼幾十年便過去了,回過頭來時父母已悄然老去,老去的父母忽然間痴呆了起來。
父母痴呆的那幾年,漸漸地忘卻了那個遠去的嶺南故土,那個曾充斥著生活氣息的煙火灶臺,也忘卻了那些跟我們在一起春播秋收的田間歲月。
想起了父親年輕時寫的一首《少年遊》來:
「千金山下,鬱水河旁,家住橋頭西。
農耕情懷,隨母滋味,人到中年時。
光陰易老,功名難就,何曾幾迷離。
繁華事短,浮生夢長,曲中人不知。」
後來父母便雙雙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那個她們曾舐犢著的農耕故土,嶺南的庭院裡再也沒有雞牛歸籠。
「何人與我立黃昏,何人問我粥可溫。」站在老屋的房門前,兒時的記憶散落了一地。
這一輩子,再也等不來父母的歸來了。
想起了那一年的春種雨夜,我與父親乘著牛車晚歸,走到村子口,遠遠地老屋廂房裡的燈火忽然亮了,窗臺下人影憧憧,就在這樣的嶺南雨夜裡,母親正守在窗臺邊下,等著我們歸來。
想起了母親的石磨坊。每年的節日裡,我們會早早地起來,來到石磨坊裡,便能吃上母親親自為我們做好的節日糕點。跟在母親身旁的那些日子,快樂而充實。
想起了老屋廂房裡那個望月的舊窗臺。在窗臺邊下,母親教會了我呀呀學語。
無數個夜裡,我們躲在父母的庇護下,伏在窗臺邊上,在那個燈火昏黃的東廂房裡,唱起了那些曾經的歌謠:
「解子解蓮蓬,解開蓮子妹行房,細屋載冬瓜,大屋載白馬,阿公笑,阿婆得米去圩跳。。。」
「點子捏扭,銅盤載酒,荔枝龍眼,沙梨數九。
跨過海,海過舟,舟花發,尾花開。。。」
想起了那個燈火床頭。在那一個個北風呼嘯的冬夜裡,我跟著哥哥們,在燈火的影牆上「燈下猜謎語,手影捉窗前。」
想起了那個炊煙升起的燈火灶臺,那裡有故鄉裡才有著的煙火味道,還有奶奶的豆瓣香。
想起了我們一起嘻戲過的嶺南院落。穿行在長長的胡同巷子口,守著村夜下巷口邊奶奶那悠長的歸家叫喚。
想起了那一片無垠的嶺南原野。我們在這裡牧牛,在這裡耕耘,也在這裡老去。
近來,父母常來入夢。夢裡的父母還住在倒塌前的老泥屋裡,依然是一副痴呆的模樣。我那離開了我們十七年之久的大哥回來了,一起又生活在了那個熟悉的嶺南院落裡,有黃昏燈火灶臺,有原野春華秋夢。
每逢冬日的晴午,喜歡獨自一人來到那片原野。站在嶺崗處,回望舊時村口,我淚眼婆娑。覓一處安靜地,坐上一個響午,然後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夢裡頭,我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故鄉,跟著母親一起,耕耘在那片曾經的原野上,那裡有我的黃昏、落陽、炊煙和歸巷。。。
也夢一回曾經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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