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屆港姐故事（一座城市的浮與沉）

2023-07-19 03:38:05

也許站上港姐選美的舞臺，已是她們人生最輝煌的時刻。

|作者:二水

一年一度的香港小姐（以下簡稱「港姐」）選美上周開始了。

隨著首輪面試照曝光，一向毒舌的香港媒體對報名的佳麗們猛開炮火，更有甚者直指，報名者的長相對不起今年的slogan——「美麗傳承」。

畢竟在人們的記憶中，港姐的顏值一直都是李嘉欣、邱淑貞、袁詠儀這樣百看不厭的女神。

從1973年舉辦第一屆至今，港姐與香港一起走過46個年頭。如果把這場選美擬人化，她也許是一位正在步入中年危機的過氣美女。曾幾何時，轟動全港、萬人空巷的港姐選美，在時代的變遷中，帶著她最後的美麗，在逐漸沉淪的命運中倔強著……

而在港姐變遷的背後，則隱藏著這座城市的浮沉。

一個比賽改變命運

說起港姐，就不能不提它的創始人——坐擁半個香港娛樂圈的「六叔」邵逸夫。

一開始，邵逸夫因家道中落經歷了一段風餐露宿的日子。後來，他和三哥邵仁枚從流動放映的小生意，發展到經營戲院、設立片廠以及遊樂場和舞廳生意，並成立了邵氏兄弟公司。1958年，邵逸夫揮金如土、大刀闊斧，在香港籌建影城。

1975年，68歲的六叔（第一排左一）與一眾邵氏影星大合照。

此時的香港，也在經歷著一場巨變。

上世紀60年代，香港大量承接紡織、服裝等輕工業產業，短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小漁村躍升為「亞洲四小龍」之首。

經濟的繁榮推動了本港娛樂業的發展，邵逸夫卻高興不起來。眼見著自己花了大半輩子親手建立的電影王國，極有可能被新興的電視行業衝擊，見慣了大場面的邵逸夫有些慌。

恰好此時，政府方面拋出橄欖枝，邀請香港的財團競拍廣播牌照。邵逸夫得知後，馬上召集幾個好友，一起拍下牌照。1967年，TVB（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也稱香港無線電視臺）問世，當時的邵逸夫已60歲。花甲之年進軍電視業，老人家的膽識著實令人敬佩。不過，他的遠見可不止於此。

當時的香港娛樂業，百花齊放。為了給自己增添羽翼，與他家抗衡，邵逸夫想到了開設無線藝員訓練班，在演員方面做到自產自銷。這個後來被譽為香港娛樂圈「黃埔軍校」的地方，走出了張國榮、劉德華、吳鎮宇、周潤發等大咖。

1973年3月，TVB播出第一部自製彩色長篇電視劇《煙雨濛濛》，男主角「何書桓」由出身藝員訓練班的鄭少秋出演。此劇剛播不久，香港鬧股災，股市累積跌幅達到91.54%。

11年後，TVB推出講述股市沉浮的電視劇《大時代》，又找來鄭少秋飾演男主「丁蟹」。沒想到，悲劇再次上演。《大時代》播出後，香港恒生指數在一個月內暴跌20%，不少股民投資失利。說來也巧，從那以後只要電視臺播放鄭少秋的電視劇，香港股市都要下跌，「丁蟹效應」令人生畏。

鄭少秋在《大時代》中扮演「丁蟹」。

為了刺激經濟，香港政府在同年宣布解除外匯管制。又在此後的5年裡，先後推出開放黃金市場（黃金進出口自由）、建立商品期貨市場、放開外國銀行在港設分行條件、開放銀行牌照等舉措，並在1978-1982年間徹底實現資本進出自由。自此，香港成為名副其實的「自由港」。

在那個遍地是黃金的年代，洋行、跑馬地、以及擠滿了高級夜總會的尖沙咀和佐敦，永遠人聲鼎沸。

如此氣氛下，一場以「美貌與智慧並重」為口號的港姐選美比賽，猶如一顆核彈，打開了人們的新世界。港姐決賽之日，TVB全程現場直播，當舞臺上的佳麗們身穿泳衣領獎，話題程度可想而知。

雖然人們早已忘記那屆前三名是誰，但好在還有一顆「遺珠」——獲得第四名的趙雅芝。後來，她憑《上海灘》《新白娘子傳奇》等多部熱門影視劇紅遍兩岸三地，讓三甲佳麗無一能望其項背，如今更是「不老神話」的化身。

1973年港姐決賽，趙雅芝（左一）獲得第四名。

第一次試水就嘗到了甜頭，於是，TVB把港姐選美定為每年舉辦一次，還把這場比賽上升到了新高度——1976年的港姐競選宣傳詞這樣寫著：「『港姐競選』，目的在於選出一位才貌雙全、能真正代表香港美麗與文化的少女，提升海外人士對香港的印象。」

被寄予如此厚望的港姐，勢必會引起轟動，更成為全民參與的賽事。香港人曾經這樣評價港姐選美：「冠軍」是選老婆，不用太漂亮，最重要是賢淑大方；「亞軍」是選女朋友，不妨風情萬種；「季軍」則是選小妹妹，天真單純就好。

1977年的冠軍朱玲玲，開啟了「選冠軍是選老婆」的先河。不過，如今大家應該對她的另一個稱呼更為熟悉——郭晶晶的婆婆。一直以來，外貌端莊的朱玲玲被譽為「氣質最高雅的港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奪冠當晚，她就被裁判之一的霍英東之子霍震霆看上。才當港姐，又入豪門，妥妥的「人生贏家」。

朱玲玲

朱玲玲嫁入霍家的時候，正值內地改革開放，霍氏家族大展拳腳，聲譽和財富都蒸蒸日上。為此，香港人誇她長著一副「旺夫相」。

有了趙雅芝和朱玲玲這樣的人生範本，少女們對港姐有著莫名的憧憬，幾乎人人小時候都做過這樣的事：拿一根棍子當權杖，披一條床單在屋裡繞場一周。在那段貧富差距逐漸懸殊的歲月裡，港姐就像人生終極美好樣本，讓很多平民女孩看到了希望。

明星製造機

到了上世紀80年代，香港娛樂業快速發展，流傳到內地。那個時候，我們看的是香港電影，追的是「四大天王」，平時聊的也是熱門港劇。

同期，隨著內地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香港成為國際資本進入中國內地的橋梁，各大全球性企業與金融集團開始在香港設立總部，風頭正勁的香港在亞太地區，一時無兩。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成為富豪們攀比財富的象徵。人們不愁找不到工作，因晉升職位快，許多底層家庭出身的子女，也可以憑藉教育改變自己的社會階層。整個社會充滿自信、自豪、積極向上的精氣神兒。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港姐也是香港精氣神兒的一個縮影。

擺脫了貧窮，邁入國際大都市行列的香港人，對自身的認同感也像拔地而起的高樓一樣與日俱增，他們急需用一張名片彰顯自己。如此一來，「香港印象」的重擔落在了港姐的肩上。她們代表香港徵戰環球小姐和世界小姐，化身為香港的那張名片：不論出生與階級，只要夠漂亮、夠努力、夠發奮，誰都有機會飛上枝頭，得到屬於自己的成功。

而TVB也在舉辦港姐選美的過程中，深諳其中奧秘。比如，讓熱門港姐人選進娛樂圈拍戲。畢竟觀眾愛看才是王道。

一年有365天，而當時香港電影一年的出品量就超過300部。與如今港姐苦等好久只有幾句臺詞的窘境不同，那個時候的港姐還未出道就有一堆電影等著她們開機，甚至有人說：「如果沒有她們，華語影視圈會失去三分之一的光彩。」

但光有顏值，沒有演技也不行，過不了幾年就會像霜打一樣蔫了。有著「最美港姐」之稱的李嘉欣，就是如此。當年的港媒用「石破驚天」來形容李嘉欣的美，她也毫無懸念地戴上后冠，順利踏入娛樂圈。奈何李美人演技實在不過關，更被亦舒吐槽「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演技不夠花邊來湊。李嘉欣的情史比她的演技更為人所知，從大才子倪震到富商劉鑾雄，最後嫁入許家豪門，雖比不過人生贏家朱玲玲，但也從不少女孩眼裡收到了嫉羨的目光。只是直到現在，李嘉欣最輝煌的經歷似乎還是港姐冠軍。「港姐中的港姐」是一種讚美，也是一種無奈。

李嘉欣

更多時候，港姐在娛樂圈裡是「花瓶」的形象，但也有人靠實力打破了這種偏見。

1983年，剛滿18歲的張曼玉一舉拿下港姐亞軍。別的女孩參選港姐或為名或為利，張曼玉不同，她是真的熱愛演戲。「參加香港小姐競選，是我生平第一次最有勇氣的決定。我最怕與人競爭和比較，因為我怕輸！但這一次我下了決心，因為參加港姐選美是我進入娛樂圈的重要機會，就算落選，我還會有機會當藝員，因為演戲實在太吸引我了！」

進入娛樂圈的頭五年，張曼玉參演了20部電影，還不是求量不求質的口水電影，人送外號「拼命三娘」。如今手握5個金像獎影后、4個金馬獎影后、國際三大電影節裡的坎城和柏林影后，張曼玉把自己的名字寫進了香港電影史。

張曼玉

就在張曼玉每天奔波不同片場時，一個叫邱淑貞的女生因整容疑雲在1987年退出比賽。那年的決賽，她坐在臺下全程微笑示人。多年後，她也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賭神2》中，邱淑貞一襲紅裙，嘴叼撲克牌，眼神迷離，一代女神就此誕生。

邱淑貞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30年後，息影多年、為人妻母的她，在虎撲女神高地戰中，竟打敗比她年輕11歲的高圓圓，登上女神冠軍寶座。

遙想當年，在顏值全靠老天爺賞飯吃的年代裡，這些名字與香港的黃金年代捆綁在一起。

隨著港姐顏值達到巔峰的，還有香港的股市。那幾年，恒生指數從2000多點漲到16000多點。香港首富李嘉誠靠炒樓、炒股賺得盆滿缽滿。當時香港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最富不過李嘉誠，最美不過李嘉欣。只不過30多年過去了，香港最富的還是李嘉誠，最美的港姐還是李嘉欣。

李嘉欣之後，香港小姐的傳奇還在繼續。如果說此前的港姐是「花瓶」，那1988年到1991年選出來的港姐，從外貌到內涵，無可挑剔。

在經濟起飛的背景下，港姐中開始出現高學歷的海歸女報名參賽。1986年，紐約大學生物系碩士畢業的李美珊摘得港姐桂冠，成為首個碩士港姐。5年後，又來了一位畢業於美國南加州大學機械工程系、當過NASA見習工程師的「學歷最高港姐」郭藹明。這個女人不簡單，不僅比基尼穿得得體，還憑著智慧幽默的談吐，獲得了港姐史上唯一一次的最佳談吐幽默獎，並把奪冠大熱，當年年近17歲、豔壓全場的蔡少芬擠出了冠軍寶座。

郭藹明（中）和蔡少芬（右）

那年的決賽之夜是港姐選美的高光時刻，「四大天王」前來助陣，最高收視達到44點，至今無法超越。

此時的內地，一首《我的1997》風靡大江南北，大街上到處能聽到歌裡唱「香港，香港，怎樣那麼香？讓我去花花世界吧，給我蓋上大紅章！」

香港不再香……

高光之後便是斷崖式下滑。香港的時鐘在1996年後慢了下來。

隨著中國加入WTO，與世界不再保持著「一臂間隔」，這也意味著香港的特殊地位就此結束。如今的香港繁華依舊，卻擋不住珠光寶氣下，日漸濃鬱的老人味。1997年和2008年的兩次經濟危機，更是重創香港經濟。在那個人心惶惶的時期，幾乎每天都有破產跳樓的新聞。

而此時，內地的經濟開始飛速發展，大量熱錢湧入內地娛樂圈，影視、綜藝製作水準發生了質變，這也吸引了許多有實力、有市場號召力的香港演員紛紛北上尋找機會。

2003年，蔡少芬到內地拍戲，隨著《水月洞天》《甄嬛傳》的熱播，她的片酬從一集10萬元飛漲到20萬元。除此之外，她還收穫了屬於自己的愛情。

可她的後繼者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近十年來，TVB的商業模式老舊、落後，造星能力大不如前，再加上邵氏影業早在1985年就停止拍電影。港姐選美跌落神壇，只是時間的問題。

1993年是港姐的分水嶺，頗有觀眾緣的郭可盈本是港姐熱門，最後卻三甲不入。有人說是那屆「壞了港姐的風水」，因為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裡，港姐慘的慘，悲的悲。

郭可盈

1994年港姐冠軍譚小環，入行前是人人豔羨的空姐，多年後再上報紙頭條，竟是因為轉行賣路邊攤；1995年的冠軍楊婉儀因丈夫投資失敗，抵押港姐桂冠，遭諷「現狀悲涼」；1996年的冠軍李珊珊，年紀輕輕身患癌症，隱退多年……

冠軍都這樣，何況那些沒有取得名次的女生。即使憑港姐身份進入TVB，沒有工作就代表沒有錢進帳。即便好不容易有了工作，到手的薪水卻沒有本地環衛工人高，待到合約到期，只能拍屁股走人。也許站上港姐選美的舞臺，已是她們人生最輝煌的時刻。

1997年香港回歸後，港姐冠軍依然讓人記不住姓名和長相。反倒是亞軍佘詩曼低開高走，多年後成為TVB「最佳女主角」，去年又因《延禧攻略》再次大火，名利雙收。

從香江美人到落魄港姐，背後隱藏著的，是這座城市的浮沉。

到了2000年，人們在新千年之初許下心願。這一年出生的嬰兒，更被港人稱為「千禧寶寶」，寓意千喜。殊不知，這代人的成長軌跡裡裹挾著失望和嘆息，他們只能從電影、小說和父母回憶中重溫那個黃金時代。

而那些出身名校坐在寫字樓吹冷氣的成年人，也不得輕鬆，日日奔忙，承受壓力。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和過去在工廠流水線上做工的父輩沒什麼區別，上升空間還越來越小了。他們更不敢有買房的奢望，畢竟自己要堅持不吃不喝30年，才可以買一套30平米的房子。

沒落之下，改變也在發生。港姐沒落了，新獨立女性在崛起。

翻開近年來港姐的履歷，參賽者身份和以前有著天壤之別。參賽的女生學歷越來越高，家世越來越好。像2012年港姐季軍朱千雪是香港城市大學的法律博士；2015年港姐冠軍麥明詩是香港會考狀元，畢業於劍橋大學法律系；今年報名參加的CaCa Law，據說畢業於英國卡斯商學院的風險管理碩士學位，這所學校可是英國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十二，真·學霸無疑了。除了高學歷，報名者中也不乏會計師、建築師等高知女性。

時代在進步，遺憾的是，世人眼中的港姐評判標準卻還是和以前一樣，甚至衍變成一種狂歡式的吐槽。之後再以「結婚」「嫁豪門」「生兒子」這樣的標準去衡量一個港姐是否成功，似乎這才是她們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