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青衫溼解析(倦倚玉蘭看月暈)
2023-07-12 23:17:11 3
六月裡的花語,屬於春末夏初的顏色,在一眾的石榴、木槿、睡蓮、夏菊、鳳仙……所帶來五彩繽紛之中,聳立於天際的玉蘭,卻有了豔壓群芳的資本,無外乎其他,只要站得足夠高,總能獲得格外多的目光。
在這個注重流量的時代,玉白的這一份心思,倒頗有幾分與時俱進的智慧。
雖然,玉蘭花開,最是早春色,或白或紫,開滿了樹、香滿了城,但到了六月、梅雨來臨時,一種名曰廣玉蘭的,才能將玉蘭的澄澈空明、清麗自然呈現地淋漓盡致,在雨水中一洗鉛華,在綠意中婉轉流長……
清代詞人吳綺的一首《木蘭花令·詠六月玉蘭》
芰翻風,梅送雨。幾朵瓊花驚帶暑。
沾晏粉,借荀香。汗落九英原是露。
夏將徂,春向住。玉杯擎向瑤臺處。
雲母幛,雪兒歌。不數王家珠幾樹。
說的甚是應情應景。雷雨聲中驚來雨,夏花再動人,也往往就是一地殘紅,然而高藏於枝頭的玉蘭卻是「幾朵瓊花驚帶暑」、「玉杯擎向瑤臺處」,如果不堅韌,玉蘭何以雨中含笑、愈見高潔,如果不夠高,玉蘭何以面向瑤臺起遐思?
所以啊,正是因為六月梅雨的考驗,才成就了木蘭被我們一眼的看見,以及煢煢孑立時的迎風搖曳和風姿綽約。
甚至,當玉蘭遇上雨,就是「菡萏千燈遍,芳菲一雨均。高柯倘為楫,渡海有良因。」(唐·劉長卿《題靈祐上人法華院木蘭花》)中佛性與淡然。
憶從前,詩人們,似乎都格外偏愛春色中的玉蘭花,總有「春來殊愛雪枝香」(唐·張喬《玉蘭花》),「素豔何年出薴羅,西園春色過江多。」(明·歐大任《王氏園同文德承吳孝觀玉蘭花》)的心中歡喜。
但無可奈何的是,在玉蘭花開的團團錦簇中,哪怕是「開簾一笑萬花看」(明·王世貞《詠物體六十六首其六玉蘭花》),總有一種孤傲的氣息在流淌。
縱有「玉蘭萬朵牡丹開」的熱鬧,也有如圓月、如牡丹般的大朵姿態,但玉蘭也是格格不入且自帶孤獨屬性的。
翠幕重重圍繞定,料應蜂蝶不曾來。
宋代王仲修的《宮詞》說,連峰蝶都不曾來驚擾,可見玉蘭花的深深孤寂了,曲高和寡也許並非玉蘭之本意,但是本著「我心向明月」而一騎絕塵向上長的氣勢,終於還是贏得了文人們的千古青睞。
這其中,清代才子的最佳代言人、「國初第一聖手」、「滿清第一詞人」納蘭性德一首詞《清平樂·風鬟雨鬢》: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
倦倚玉闌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遍窗紗,心期便隔天涯。
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在追憶與所愛之人的離別愁緒中,玉蘭是疲倦時的倚靠、是往昔美好時光的見證、是與天上朦朧月影的遙相呼應……
比之白居易筆下的「膩如玉指塗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從此時時春夢中,應添一樹女郞花。」《題令狐家木蘭花》的輕浮,比起李商隱筆下的「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木蘭》的迷醉,還是倦倚玉蘭、低語香近,才是剛剛好的距離和對待。
似乎從此刻開始,月下玉蘭花就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甚至此種意境已是超越了畫面本身,賦予了時間以香豔和清麗並存的另一個維度。
因為有了月光的照拂,以孤篇《春江花月夜》橫絕盛唐的張若虛,他筆下的唐時明月也將瞬間的永恆,投射到了木蘭花之上。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霞。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也許,看見的是月華下白色的玉蘭花色,看不見的卻是一瞬間的真情湧動。
今天,《城裡的月光》隔著霧霾,不知能否還能照亮夢想,但是建築越來越高的城市裡,樹木和人一樣活得都很委屈,偶有例外的可能就是玉蘭了。因為可長到40米的高度以及不可忽視的濃蔭華蓋,都讓木蘭在挑剔自然的城市裡有了一席之地。
其實,想在城市裡挺直腰杆活著的,又何止是木蘭,更是當下的我們。
都知道告訴自己,埋首趕路的時候,別忘記抬頭仰望星空,可尷尬的是,捫心自問,我們即使努力睜大眼睛,又能看清星空幾何?
懸浮於城市上空的,有五顏六色最終融合成一片紅,喧囂、欲望、嘈雜、人造光,已經讓我們們的星空加速遠去。
好在,在我們目光所及的地方,還有幾顆玉蘭,尤其是月光下,帶著幾分高傲,帶著你我所嚮往的筆直站姿,亭亭玉立在堅韌的枝頭。
愛銅柱新功,玉蘭奇節,特請高纓。
胸中凌然冰雪,任蠻煙瘴霧不須驚。
元代張弘範《木蘭花慢·徵南》裡這樣的木蘭,才是我們在這個城市的六月,最能觸手可及的仰望。
瞬間的驚豔,是永恆的一個片段,在月光的撫慰下,我們心中的猛虎,才能倦倚木蘭,低語頓悟:人,究竟應該怎樣活著,才不負今生不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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