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膠片的人才能看懂這部電影（跨越影史的禁忌之作）

2023-08-05 20:51:47 1

世界上有些作品，並不完美，甚至可能離完美有些距離——但由於它想傳遞的訊息太美，以至於最終，註定要在歷史上留下一道印記。

對我而言，大島渚的《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就是這樣的作品。由於這電影背後的情感太洶湧、太美、太悲傷，以至於我到現在都沒法好好談論這作品，只能以支離破碎的方式，敘述對它的情感。

日本導演大島渚於1983年推出第一部非日語電影《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與英國搖滾音樂創作人大衛·鮑威合作。在那個年代，他們兩人，分別在亞洲與歐洲各自的文化圈都被視為是「離經叛道、開創前衛」的藝術創作者，東西方的價值觀碰撞出這部被視為禁忌的傳奇。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的故事是根據英國人勞倫斯·包斯特的小說改編，透過戰俘營中的俘虜、通譯、長官、日軍四個角色，在光譜中不同位置的對話，展現出戰爭時代下人類的矛盾與衝突，挖掘人性的光輝。

大島渚在拍攝《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已經成為了第一位拿下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日本導演，他的拍攝風格前衛而開創，同時又兼具了濃烈的日式美學，有人批評他在性與暴力上過於「變態」，也有人推崇他使用的攝影極度大膽地捕捉了人性魔幻的奇觀。

時隔40年後看這部作品，這部經典電影或許沒能幫兩位已經是大師級人物大島渚與大衛·鮑威再創新的事業高峰，卻把北野武與坂本龍一兩人帶入電影圈，而他們倆如今更青出於藍，成為享譽國際的日本重要導演與配樂大師。

大島渚巧妙透過不斷爆發的文化衝突，傳遞普世的情感需求，不會因戰爭而消失，像垂死之際對從前日常的眷戀與遺憾，在耶誕節賜予奇蹟、寬恕敵人的精神。

他用隱晦的臺詞捕捉到人性最幽微的觸動，將兩名惺惺相惜軍人糾結的敵意與悲劇性的情意在摧殘中盛開的一刻，永遠留在大銀幕。

但其實，《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並不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老派的剪接、青澀的演出、尷尬的敘事方式，都讓故事本身的魅力被削弱很多。

但，單就劇情本身來說，它是個很美的故事。

因豐富資源而被掠奪，甚而蒙上煙硝，人性的面貌在戰爭中更遭到踐踏，這是1942年的爪哇群島上，《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所敘述的故事背景。

所以重溫電影之前，要先幫大家複習一下歷史。

16世紀，麥哲倫艦隊完成人類史上首次的繞行地球的航程，奠定了歐洲列強的大航海時代，各國紛紛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同時荷蘭也佔領了爪哇島、蘇門答臘島、婆羅洲、紐幾內亞島及蘇拉威西島，史稱荷屬東印度，也就是後來的印度尼西亞。

荷蘭在1619年佔領爪哇島上的巴達維亞（現為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亞洲總部，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荷蘭本土被納粹德軍佔領。日本則在亞洲展開東亞戰線，推動南進政策，試圖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以空軍優勢火速攻下香港、馬來半島、菲律賓等列強的殖民地，僅用兩個月就拿下了荷屬東印度，1942年3月9日展開東印度的日本殖民時期。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故事所發生的背景，就在日本佔領爪哇島後，在島上建立了一個戰俘營，營內除了有原先當地的荷蘭士兵，也有鄰近佔領殖民地上英國、法國、西班牙等歐洲列強當時來不及撤退的士兵們。

由於日軍兵力有限，日軍希望能利用戰俘們的軍火專長，作為日軍的戰力，因此與戰俘維持著緊繃的關係。

英國陸軍上校約翰·勞倫斯曾到過日本受訓，因此懂得日文，總是跟在日軍管理者大原上士身邊，成為日軍跟俘虜之間的通譯與溝通橋梁，雖然獲得一些好處，也被其他戰俘們視為是日軍的走狗。

大原上士個性豪爽、喜愛飲酒，經常羞辱、虐打戰俘，帶兵方式相當殘酷，電影一開始就是大原上士抓到一名日軍與荷蘭戰俘發生性行為，而要求日軍切腹謝罪，在戰俘營裡只有勞倫斯能跟大原上士溝通，但他並不會真的理會他，他唯一服從的人，只有陸軍大尉世野井。

某天日軍又抓到了一個英國陸軍少佐傑克·塞利爾，法庭上，雖然將他判死刑，世野大尉卻私自將他帶回戰俘營軟禁。

世野井對於眼前這個視死如歸的男子有著說不清的奇妙感受，他的出現讓嚴謹的世野心神不寧、總是心軟，更搞砸了整個戰俘營的軍紀。

在恍若隔世的島嶼，孤獨、苦悶、不確定，造就他倆難分難捨的糾葛。戰俘與擄獲者，同時也是島上福禍與共的共同體。

傑克成為了世野井心中揮之不去的心魔，世野總是擔心他身體是否健康、衣食是否充裕，他明明就是世野戰場上的俘虜，但他們兩個人的互動，卻讓世野大尉成為傑克愛的俘虜，在成千上萬的戰俘中，他只在乎這個眼前這個神秘的男子。

兩人逐漸體認到，在人性基礎上，彼此的共同點多過於差異。

對立意識在戰爭中難以消弭，種群間不同文化更理所當然地相互衝撞。世野井對傑克的炙烈眼光，在氛圍肅穆的軍隊中形同虛掩。年輕、魯莽的世野井也曾想要表達善意，卻一再再地被文化與身份所桎梏，深扎心中的榮譽深切提醒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對死亡的恐懼、對榮譽的敬重，不論是鋪滿花朵還是誦念佛經追悼戰死同胞，抑或對現實的無奈。被迫目睹的細節堆疊，促使他們在無數次刀槍相向後，意外成為彼此情感的寄託。

責任心強的世野井重視人權與秩序，成了戰俘心理上的俘虜；看著世野井仿佛快溺斃在同理心和愛國心的矛盾中，伸出援手的傑克，同樣是世野井情感上的俘虜。兩方有如綁在一塊的懸絲木偶，一舉一動牽引著對方抑制著的情緒、戰場上不被允許的人類天性。

軍事法庭上，世野井對傑克說的第一句話「生存抑或毀滅，這是一個問題」，這句出自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核心提問深深觸動了傑克。或許，在異地聽見祖國的名言令他熟悉，在庭上他說最多話的對象，也只有世野井。

而世野井壓抑不住地注目，從此刻起便越壓抑、卻越顯得毫無遮掩地流露。

世野井反覆的渴望及壓抑，同時又著急於軍務未能完成，年輕躁動的心終於選擇武裝。他命令戰俘營的所有戰俘聚集起來，連同已失去行動能力的戰俘也必須集合，強硬的要求顯示了他拋棄情感的決心。然而這份決心，卻被傑克用兩個親在臉頰上的吻徹底擊碎，終於阻止了這次殘忍的集合檢閱，也宣告了他的必死無疑。

世野井繼承了為榮耀而死的武士精神。對他們而言，生命應如櫻花，在最美的一刻絢麗而亡。成為俘虜苟活，對他們而言是羞恥的。

傑克則保持「活下來」的生存態度，並不追求犧牲，因為只要活著總會有希望。成為俘虜苟活，對他們而言是睿智的。

但最終，桀驁不馴的傑克以一個吻阻止俘虜他的軍官世野井。孤高的世野因此崩潰，放下用以斬首的武士刀。

他們不斷挑戰對方底線，試圖逃離又渴求認同，最後超越敵我立場，因為一吻而潰堤，棄守戰爭機器灌輸的殺戮欲望，順從內心真正的聲音。

他們或許不再是理想的軍人，卻是完美的人類。

世野愈是想要展現自己的威嚴，在傑克面前卻顯得更加脆弱難堪，傑克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他虛張聲勢的靈魂，而他突如其來的一吻，更以愛擊垮了兩人之間，因為國籍、性別、戰爭、語言而形塑出來那堵劍拔弩張的高牆，那個吻也成為這部電影，流傳後世的經典一幕，成為後人討論反戰電影時，必然想起的一幕。

傑克最後是被日軍埋入沙土中，乾渴而死。

但，從此以後，世野的心也永遠被傑克所「俘虜」。他甚至小心翼翼的，在傑克將死之時，割下了他的頭髮，從此帶在身邊，直至死去。

戰爭結束，一切都像過眼雲煙，戰火中的奔忙打殺都成為迷茫。

在戰爭中，情感總是多餘，一念之間的同情都是毒藥。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所演繹的戰爭情感，與2013年的愛沙尼亞反戰電影《金橘》有異曲同工之妙。在煙硝瀰漫之地，人性必將經過更緻密謹慎地推敲，才得以迎來綻放之時。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片中的氛圍整體瀰漫著壓抑及不安，由坂本龍一親自操刀的插曲巧妙地安排在關鍵片段，適度地用旋律化解不安氛圍，使全片產生更優秀的質變。

如花開般的曲調穿插在片頭、片中、片尾，不論是一開始前往戰俘營的時刻，或是在聖誕節當天原中尉放走勞倫斯的時刻，甚至最後原中尉再次向勞倫斯說出「聖誕快樂」時，這首主旋律都會應聲響起。這首快意如春的樂曲正說明了，那些時刻都是多次磨礪才得以凝放的人性之珍貴。

縱觀全片，《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自片頭開始便給予了細緻的可看性，戰爭中的士兵有著各種樣貌，有人狂放瀟灑、有人壓抑嚴正，有人與敵軍成為至交，有人則總是顧全大局。

角色的情感營造在兩小時半的片長中極具立體感，令人深陷其中；而原作書名《種子與播種者》則呼應了傑克的自我犧牲，以及在他人心中成長的良善。

沒有太多坦克與炮彈、軍機或船艦，所有畫面都是戰俘營與對話，但《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卻深刻地呈現了戰爭中的絕望與苦痛、人性與情誼。同時也隱晦指出，即使戰後再去追究諸多罪責，也難以彌補傷害。而人類經歷了漫長的戰爭，所能失去及尋回的唯一貴重事物，終究還是人性。

另外再來說下演員。

相信許多觀眾對於北野武一定不陌生，但多是知道他的日本黑幫電影，我後來才知道，北野武原本是一名搞笑藝人，他在《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前根本沒有接觸過電影，是因為這部片被廣為人知，才在1983年踏入電影圈成為導演。

北野武在1997年以《花火》獲得獲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金獅獎，成為黑澤明、稻垣浩之後第三位拿下該獎項的日本導演，2003年他再以《座頭市》榮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銀獅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導演，成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北野武，《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這部電影，見證了這位大師的誕生。

除了北野武之外，《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還帶給世界另一位大師：坂本龍一。

坂本龍一，他以前衛的人文關懷創造了日本音樂界的新氣象：他反戰、批判軍國主義，更運用多變的音樂素材，創造跳脫框架的另類曲風。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他第一部電影配樂作品，無疑奠定了他在電影圈的位置。

一定要談的是，在電影結尾，傑克與世野都已死亡。留下來的大原上士因戰敗被判死刑，而當年曾受俘虜的的英軍勞倫斯，前來看他最後一面。曾經不懂何謂愛與和平、只懂得上場殺敵的上原，最後露出微笑，對著他輕輕地說了一聲：「聖誕快樂，勞倫斯」。

這扣人心弦的最後一句話，也成了歌名的由來。

講白一點，《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這部電影或許隨著時代變遷，已經被四十年後的觀眾給遺忘了，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首歌曲，卻歷久彌新，成為真正的經典，坂本龍一也成為了21世紀，最具代表性的配樂大師之一。

坂本龍一從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後，曾參與過多個成功的樂隊，尤以前衛的電子樂創作聞名，是一位新銳音樂藝術家。1982年，30歲的他決定跨足電影配樂，同時也爭取演出《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的男主角世野井，完成了傳世的經典曲目《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首歌曲融合了電子音樂的元素與古典鋼琴完美結合，創造出強而有力的震撼詩意，讓人在戲院全身灌注的神往電影的世界裡面。

當年坂本龍一就以這首歌曲獲得英國電影學院獎的最佳電影原創音樂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配樂家，也是亞洲第一人得此殊榮。

坂本龍一以此片奠定國際地位之後，陸續完成了《末代皇帝》、《荒野獵人》、《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等電影配樂，獲得了奧斯卡及金球獎最佳配樂的殊榮，已是亞洲當代最重要的電影配樂家之一，其音樂韻味東西合璧，正如同《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