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爆冷(諾貝爾文學獎獲作品恥)
2023-07-26 18:15:03 3
1994年,納爾遜·曼德拉當選南非第一任黑人總統。標誌著南非種族隔離制度的終結。為了這一天,曼德拉帶領南非人民和殖民者做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曼德拉本人被關進監獄長達20多年。
曼德拉開創了南非甚至整個世界的新時代。我們也由此了解到,在遙遠的南部非洲,有一片地域廣闊,同時又個性鮮明的熱血大地。
但消除了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是否從此就變成了人間樂土?從殖民者壓迫中解脫的黑人,失去殖民者地位的白人,是否能夠和睦相處?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南非作家J.M.庫切的小說《恥》,就向我們講述了這個特殊歷史時期,生活在南非的一對白人父女的遭遇。它告訴我們,每一次社會變革,站在遠處遙望歷史,評價歷史,和身處歷史之中,被歷史裹挾,會有多大的不同。
離婚的大學教授盧裡,被指控性侵女學生丟掉工作後,回到鄉下和女兒一起生活。女兒的農場處在黑人村鎮裡,生存艱難。一天農場遭襲,女兒被當地黑人輪姦並懷孕。女兒不敢報警。她為了尋求保護,帶著農場,嫁給了原本是自己幫工的黑人做小老婆。
女兒的遭遇,讓盧裡對自己也有了新的認識。自己對女學生的行為讓自己道德蒙羞,女兒被侮辱是一個父親的恥辱,白人失去一切尋求黑人庇護是歷史給他們帶來的恥辱。這些恥辱讓盧裡教授最後走上了和從前完全不同的道路。
一、道德之恥、個人之恥、歷史之恥小說名叫Disgrace,是對一個過程的描述,主人公盧裡的尊嚴是如何一步步喪失掉的。
盧裡是開普敦大學文學和傳播學院副教授,一個離過兩次婚的單身男人。他53歲,對性的追求依然充滿熱情。除了和妓女索拉婭每周在固定時間約會,他還和一起工作的秘書有染。最後讓他淪入道德深淵的是,他勾引了自己的學生梅拉妮。
事情敗露,學校要求盧裡認錯,承認他在道德上犯下的錯誤。但盧裡斷然拒絕。他說他可以被判入獄,但拒絕道德認錯。他甚至認為他和梅拉妮之間,存在著"兩情相悅"的情感。
於是,學校解除了他的教職。
這是主人公遭到的第一層恥辱,道德之恥。
庫切
失去工作後,盧裡去和女兒露西一起生活。
露西在鄉下經營著一個小農場。農場周圍住的全是黑人,露西也僱傭著一個黑人幫工。
一個下午,農場遭到三個黑人的搶劫,盧裡被打暈關了起來,而露西則遭到包括一個孩子在內的三個黑人的輪番凌辱。女兒的不幸就是父親的恥辱。
這是主人公遭到的第二層恥辱,個人之恥。
接下來的內容,則暗示著第三層恥辱,歷史之恥。
女兒露西遭到強暴後,卻不願報警,默默忍了下來。這讓盧裡無法理解。
更讓盧裡想不通的是,後來女兒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不但不願拿掉這個孩子,還要帶著自己的農場,嫁給原來的黑人幫工。而那個黑人已經有兩個老婆了。
露西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尋求庇護。
因為這裡是南非,是解除了種族隔離的南非。這裡是黑人的勢力範圍,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三個兇手是誰,但沒人願意去懲罰他們。
而露西如果還希望在這裡繼續生存,為了避免更大的傷害,她必須尋求當地黑人的庇護。
在盧裡教授看來,這就是歷史留下的恥辱。作為殖民者的白人後代,最終需要付出身體、財產和名譽的代價。
這是一部關於個人命運的小說,也是一部充滿歷史感的小說。這是一部關於恥辱的小說,也是一部關于越界的小說。這些恥辱,都是越界造成的。
盧裡教授一直在打破界線。
盧裡和索拉婭本來共同遵守著一個約定,除了每周四下午,平時絕不見面。說白了索拉婭就是某個行業的鐘點工。
但偶然一個周末,盧裡在街上見到帶著孩子的索拉婭。盧裡很想見到索拉婭平常的樣子,就一直尾隨著他們,最終被索拉婭發現。但他還不甘心,又通過私家偵探查到索拉婭的住處,並把電話打到了索拉婭的家裡。
盧裡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平衡關係,侵入了索拉婭的生活。他越界了。在接下來的周四,索拉婭藉故失約,然後徹底從盧裡生活中消失。
盧裡和女學生梅拉妮的關係,則打破了更多界線。包括世俗觀念上的師生界線和年齡界限。
師生戀之所以在很多時候被人詬病,就是因為在一般人看來,老師相對於學生來說是強者。那麼發生在師生之間的戀愛,就是不對等的,甚至是脅迫的。
這在盧裡身上表現很明顯。盧裡第一次邀請學生梅拉妮到自己住處。他不顧女孩反對,往飲料裡添加烈酒,想迷倒梅拉妮。在後來的考試中,梅拉妮缺考,盧裡竟然還給了她70分的成績。
這些顯然就是在利用老師的權力,利用自己的強勢力量,脅迫梅拉妮,勾引梅拉妮。盧裡越界了。
對於長幼界線,盧裡一開始不是太關注。他更關注愛情,關注兩性之間的感受。他認為20歲的梅拉妮對自己沒有明顯反抗,有時候還會迎合自己。他不覺得年齡差別有什麼不妥。
但當梅拉妮的男友出現,尤其當學校對他召開聽審會時,他明白了。他們審判的是他的生活方式。
因為他"試圖傳播上了年紀的種子,傳播疲乏的種子,傳播缺乏活力的種子"。而這些都是"有違自然"的。打破自然的界線,必將受到懲罰。
盧裡和女兒之間也有諸多界線。
盧裡和女兒已經分開多年,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女兒過著地道的農婦生活,在高級知識分子盧裡教授看來,這裡貧窮骯髒,人們粗魯不堪。但女兒對父親的生活方式,尤其父親對待感情的態度則嗤之以鼻。女兒是同性戀者。
父女之間界線很清晰。盧裡來到女兒這裡,想和女兒更親近一些。但女兒卻拒絕這種親近。盧裡不理解女兒對生活的選擇,他試圖走進女兒的心裡,但女兒把界線守得很嚴。
同時,父女之間還有男女的界線。女兒遭到傷害後,盧裡希望第一時間去安慰女兒,表達父親的關懷。但女兒的房門緊緊關閉。
盧裡再次看到女兒的時候,女兒已經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了。關於被侵犯的事,盧裡不管怎麼問,露西都說"這跟你沒關係......這是我的私事,我一個人的事"。盧裡想從露西朋友那裡了解,也被告知"這不關你的事"。
可針對女性的犯罪事件,怎麼可能是"私事",是"個人事件"呢?這已經是觸犯法律的公共事件了!
但在南非,在消除殖民主義種族隔離,新時代剛剛開始的南非,就不一樣了。因為"此時此地",人們正承受著歷史越界對個人命運的影響。
在《恥》中,庫切表達出殖民主義就是一種越界行為。它違反了當地人民的意願,強行闖入他們的家園,對他們進行強暴統治。這和露西遭受的強暴,沒有本質區別。
但歷史越界造成的影響,卻要廣泛和深刻得多。
歷史越界對個人的影響是露西式的。黑人對露西的強暴,並不僅僅是男人對女人的傷害,更是黑人對白人洩憤似的報復。露西能感覺出來,"這是對仇恨的宣洩。"
這種仇恨來自哪裡?來自沉澱在家族和血管中的歷史和民族意識,來自對長久殖民統治的刻骨記憶。
蔣方舟談到《恥》時說,完美的受害者是不存在的,痛就是真相,還擊以痛就是真相。歷史一次次告訴我們,壓抑的過去,必作祟於現在。
比如二戰結束後,暴力的陰影遲遲沒有從歐洲大陸散去,除了報復德國人,很多西歐國家還通過欺凌與德國人有染的本國婦女來報復。電影《黑皮書》《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女主角在戰後都遭受了本國同胞的侮辱和折磨。
露西之所以不報案,可能自己心裡也清楚,報案也沒用。事實證明,當盧裡就農場損失和父女倆人身傷害去報案時,當地警察笨拙、拖拉、麻木,明顯就是不作為的態度。當地僅有的幾戶白人鄰居,對他們的遭遇則無可奈何。
露西就是殖民主義的替罪羊。
歷史越界讓白人殖民者遭受群體性傷害。
在露西生活的鎮子,白人是少數人群。他們被黑人包圍。失去了殖民者的制度保護,這些白人不但人身安全無法保證,整體地位也在悄然發生改變。
小說裡露西農場的黑人幫工是個關鍵人物。盧裡懷疑他是搶劫事件的策劃者,後來甚至發現,三個暴徒之一的孩子竟然是黑人幫工的親戚。但盧裡質問他時,他置若罔聞、裝聾作啞。盧裡拿他毫無辦法。
後來,黑人幫工又以救世主的姿態,表示願意保護露西,娶了她做自己的第三個老婆。
主人和幫工的角色進行了互換。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角色進行了互換。曾經高高在上的白人老爺,現在把自己的一切拱手讓出,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了黑人。
沒有了越界制度的保護,這些遠離自己文化的白人,在遙遠的異地,感到孤獨、無助和絕望。未來會發生什麼,盧裡無法預料,更無法提前做準備,他第一次感到生存的無能為力。而這,正是殖民主義給他們帶來的命運。
歷史的越界,讓殖民者的文化也遭到瓦解。
盧裡是高級知識分子,滿腹才華,會講多國語言,一直在寫一部關於拜倫的歌劇。但面對劫匪暴徒時,他毫無辦法。在幫工家裡遇到施暴者嫌疑人,他用典型西方人的方法去報警,簡直可笑至極。
盧裡在村裡呼喊正義,像對牛彈琴,像拳頭打在了一堆棉花上一樣無力。甚至他的母語英語,在這裡也失去了土壤。這裡更能表達感情,更容易溝通的是當地土語。
外來入侵者的文化,從根基到形式,已經完全被消解掉了。
除了接受,庫切沒有給他的主人公安排其他的出路。
露西原本可以離開。她的母親在荷蘭,她完全可以和母親生活在一起,過完全不同的生活。但她拒絕離開。庫切安排她作為一隻替罪羊,承擔起因為殖民者施暴而引發的所有惡果。
她接受犯罪帶來的孩子,接受黑人的保護。她帶著自己所有財產和尊嚴,嫁給曾經的幫工、罪犯的幫兇做小老婆。更違反人性的是,露西是個同性戀,她根本不喜歡男人,不接受男人。但所有這一切,她都忍了。
作為曾經的殖民者,露西一定要留下來。她不能逃離。逃離就意味著失敗。而只有和當地人結婚,她才能生存。多麼痛苦的悖論。
盧裡也留下來了。通過對當地女人和狗的態度,庫切表明,盧裡接受了女兒的選擇。
村裡有個動物保護站,站裡的女管理員在盧裡眼裡,是一個"沒有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有吸引力的女人"。他不喜歡甚至討厭這種女人。
對於動物保護站,盧裡開始時很不以為然。他認為這裡人都生活得那麼艱難,怎麼還有心思去救助動物。人首先要先關心自己的生活,因為人畢竟是比動物更高級的生靈。
露茜當時就反駁他說,跟本就沒有更高層次的生活。在這裡,人和動物一樣生活。而在有些地方,人欺壓人,就像人欺壓豬狗一樣。
當盧裡決定留下來時,他接受了曾經看不上的一切。他開始和女管理員偷情,並且認為女人一定會為此喜欣若狂。他也開始每天在救助站幫忙,溫柔地對待那些需要被救助的狗狗們。
盧裡決定留在這裡,一邊繼續創作歌劇,一邊等待孫子出生。露茜說希望自己是個好母親,盧裡也希望自己會成為一個好祖父,起碼要比當父親成功些。
作者庫切讓小說主人公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而他自己則離開南非,最終定居在澳大利亞。
啟蒙思想家盧梭說過,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在小說《恥》中,我們不如說人雖生而自由,卻一定要堅守界線。不僅在自然法則,社會規範,公序良俗等公共領域,還包括個人約定,親密關係等私人領域,人們的行為都要有一個界線。
因為有些越界帶來的傷痛,始終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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