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電影罪與罰(女性癮者罪與罰)
2023-07-17 02:06:40
拉斯·馮·提爾從來都是電影界尤其是歐洲藝術電影領域的話題人物,導演欄裡一旦署上了他的大名就意味著作品難免要引起一片軒然大波,而且種種唇槍舌戰皆來自於電影文本本身的話題性,但是似乎什麼都阻止不了這位丹麥導演的腳步,幾年前他患上了程度不輕的抑鬱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疾病的降臨反而讓他在創作中對性和宗教這兩個其他人避之不及的敏感區域的涉足愈演愈烈,他對於宗教傳統的反叛在09年的【反基督者】身上達到了巔峰,而【女性癮者】則完全可以看作是馮·提爾對性意識的重新解構。如果說【反基督者】將炮口指向了宗教神權,那麼【女性癮者】所要抗辯的對象已經成為了在性的話題中總是以倫理道德評判他人維護自己的全人類。
如何定位【女性癮者】是很有難度的一個問題,但又是了解影片含義的必要前提。色情場景佔據了影片的大半篇幅,而且各種體位各種尺度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這些激情戲都是真實的,簡直一本視頻版的性愛大百科全書,就是這樣一部「該露的都露了,不該露的也露了」的電影被馮·提爾稱為「真槍實彈的色情片」。男主角斯卡斯加德則反對將本片看作是部黃片,他原話是這麼說的:「如果說這是一部黃片,那麼它就是一部爛到家的黃片,因為黃片的作用只有一個——幫你手淫。而【女性癮者】相反,它讓你沒反應,讓你覺得性交就像喝粥。」的確,這部影片中的性愛場面呈現出的不是快感,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需求,往深了說,都是源於與生俱來的原始欲望,這裡的性交既沒有工具性,也看不出什麼歡愉。它只是在用最直白的方式描述發生在一個女人身上的性成熟,而影片之所以展示的是一種比較極端的狀態,則是以此為切口在性這個只要人類尚存就不會消失的大命題上更好地開掘出思辨的價值,你不能說它是不具有代表性的。所以,【女性癮者】絕不僅僅是一部簡單的情色電影,它勢必要被放置在影史上那些著名情色片的坐標系中進行衡量。
罪
《聖經》中說人有七原罪,淫慾就是其中之一,過分縱慾自然是基督教教義明令禁止的。在囧瑟夫去年的導演處女作【唐璜】中,擼管成性的男主角每周日都會去教堂的告解室向神父懺悔自己的「罪行」。在宗教信仰裡,自慰已經算是對神的大不敬,而過於頻繁的性愛就更是罪大惡極。這種罪過從【女性癮者】的方方面面都一覽無餘,女主角喬可謂是罪惡的化身,帶有些許道德虛無主義的男主角塞利曼也沒有站在神的一邊,事實上,馮·提爾是在縱容著這一切的發生,可見從傳統意義上這部電影有多麼的危險。
Nymphomaniac這個單詞是從古希臘語演變而來,專用於女性,意為女色情狂,通俗化之後成了玩笑成分居多的「花痴」,提爾顯然對這種通俗的釋義不感興趣,他要探討的是欲望的存在以及如何為欲望尋得一個出口的母題,而女性在這裡又提供了另外一個層級的解讀空間,因為傳統意義上的性癮者是sex addict,人們在形容男人不能控制強烈的性慾而放縱自己的行為造成種種罪行(既有法律上的,也有道德和宗教信仰上的)時就會使用這個詞,對於女性,人們常常不認為她們對性的需求有太多,她們主要是對愛的依賴,因此反倒是love addict(愛癮者)這個詞較多地被用在女性身上,潛在的意思就是男性掌握著性的主動權,女性則沒有資格主導,這正是兩性關係在社會結構中的縮影,就拿中國的傳統家庭文化來說,在夫妻的婚姻生活中,何時行房完全是由男方決定的,女方只能被動接受。提爾以nymphomaniac為電影命名,而非female sex addict或woman sex addict這類由專指男性的詞彙衍生而來的短語,就是要強調女性的性意識對社會傳統的強大破壞力,相比起男人的驕奢淫逸,女人的水性楊花顯然更罪加一等。這種顛覆無疑會讓骨子裡依然相信男權至上的衛道士們打個大大的冷戰。
兩部【女性癮者】所採用的敘事形式是一以貫之的章回體,可以說構建影片的基礎是每一章的題目,而第一章的題目又是基礎的基礎——誘餌,它來自於喬看到老頭塞利曼家牆壁上的魚鉤而產生的對第一次勾引男人的回憶,之後塞利曼家裡的不少物品都充當了令喬聯想起性經歷的引線,不管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亦或是本來就具有性象徵含義的手槍。保守老派的社會學家勢必會將此批駁為赤裸裸的泛性論,就是普通的觀眾也不一定能接受得了,似乎給人以罪惡無處不在的感覺,但這卻正是提爾想要表現的。
【女性癮者:第一部】(以下簡稱第一部)的開始喬就把自己稱作「壞人」,這「壞」的根源就是對性慾的不加克制,在任何地點任何時候表達任何情緒的方式都是不同形式的性行為。影片的每一個章節,也就是喬的回憶部分,從敘事學的角度應當算作本片的第二敘事,雖然是插敘但依然嚴格地遵循著時間順序,在這條時間線上,我們很容易就能看到性癮的殺傷力在逐漸擴大,表面上看是性癮本身的程度越來越高,實際上還是作為生物本能的性意識不斷深入到社會生活內部的結果,起初只是性啟蒙帶動下的兒時遊戲,隨著異性的加入性行為開始具有社會性,但是當性行為上升為超越倫常的性癮就無可爭辯地帶上了反社會的屬性。第一部的重場戲無疑是第三個章節「H夫人」,在這個段落中,烏瑪·瑟曼飾演了一位為了挽留被喬誘惑而去的丈夫而不惜將孩子捲入進來的妻子,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場原始性衝動與社會法則之間的正面交鋒,但是影片在這裡絲毫沒有進行任何的道德批判和價值判斷,出讓表態權的做法達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讓人們再也不期待影片能夠為社會固有的主流意識形態說一句好話。整個第一部表現對神的觸犯則停留在了較為隱晦的層面,但是對西方文化有所了解的人依然不難發掘影片反上帝的一面,它為整日揮灑性慾的女主角冠以了喬(Joe)這個名字,然而查查這個名字的含義方知其用心是多麼的「險惡」——名字喬的含義是上帝賜予的孩子,這與女主角的形象差別近乎天壤,諷刺之意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