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匠心築夢(不管你是誰劇組聽我的)
2023-07-13 20:09:44
一、身份論:何謂「監製中心制」?
電影裡,「監製」到底是什麼?
顧名思義,「監」是監看,「制」是製作,直接解釋就是「看拍電影」。但這個「看」又不是張大眼睛每天盯著劇組,而是要從對項目的一句話簡介「看」到電影殺青那天,從想拍這部戲的時候,「看」到團隊拍完、投資花完、後期做完的時候,從計劃找某個演員「看」到對方戲份完成,從第一個鏡頭拍攝「看」到最後一個鏡頭剪輯完成...
換句話說,觀眾「看電影」只要兩小時,監製「看電影」可能要幾年!
很多人會問:難道「監製(ExecutiveProducer)」不是「製片人(Producer)」嗎?如今在內地被稱為「金牌監製」的陳國富便用他的身份解釋:「我剛跟內地的影人接觸時,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製片類工作,當時是製片主任,料理導演身邊各種繁雜事物。因為我經常扮演投資人和導演之間維護溝通的角色,以及需要處在一個更加客觀理性的角度上,為電影想辦法,跟製片主任的工作非常不同,所以大家就把我的工作定義成監製。」
所以「監製」實質就是一部電影的「養父母」——「孩子」(電影創意)可能不是你的骨肉,但仍幫「親父母」(導演&編劇)將它養大,「孩子」長大後對你的恩情也不亞於「親父母」!
而且,不是每個監製都那麼會「看電影」:有些監製只是掛個名,收了錢其他神馬創作拍攝後期一律不管,上映後若票房不錯還要分紅,;有些監製則充當「面子」,靠其實力刷臉外加三寸不爛之舌的工夫,給導演拉投資、找演員、談片酬、組班底;第三種則是從項目開發階段就參與其中,直至開拍後還要待在劇組,每天監督導演「想怎麼拍」和「拍成啥樣」,甚至「改劇本」和「換導演」也要做,拍完後還可能承包剪輯、後期、宣傳、發行等....
所以,第三種監製的狀態,就統稱為「監製中心制」,就像好萊塢的「製片人中心制」,不管你是誰,劇組聽我的!
如今,內地電影的「監製」制度一致公認是陳國富帶進來的。但在他看來,早在上世紀80年代,香港電影就開始流行「監製制度」,好萊塢最重視的「製片人」權力與「監製」合併,並延伸到創作製作「兩手抓」的程度,所謂「製片」則主要負責跟外界協調或掌管劇組運作;而且有些年輕導演要拍新片,更需要前輩做監製,為他/她們「鎮場」。所以在香港電影的工業環節裡,「監製」是真正的「劇組大佬」!
二、誕生史:從電視到「雙麥」
時下華語片的「監製中心制」由香港引進,但並非源於港產片,而是港劇。1978年,剛擔任「麗的(亞視前身)」製作總監的麥當雄,就為創作定下兩大規矩:
第一,故事大框架先由他和蕭若元開,然後交給編劇寫,編劇寫完要先給編審過目,編審通過等導演審閱,導演通過才到麥當雄。所以,當時哪怕一集劇本,可能都要先後改上4次,從普通編劇到編審到導演再到監製都要完整參與其中,由此既保證劇集風格與技巧的統一,也更大程度上提升編劇和導演的默契度。
第二,由麥當雄監製的劇集,要根據他個人的創作立場走。1979年在無線仍在改編金庸古龍小說時,麥當雄就採用「先劇集後小說」的手段做《天蠶變》,先由黃鷹寫出劇本,後改為小說在報紙上連載,達到「互相宣傳」的作用之餘,也成為當時香港的新派武俠劇集之一。
所以,正因麥當雄率先推行「監製中心制」,70年代後期「麗的」除製作多部經典劇集,也經他手培養出包括蕭若元、麥當傑、黃鷹、程小東、黎大煒、李惠民、黃泰來、文雋等日後著名的電影編劇和導演。
1981年麥當雄從電視跨入電影後,同樣以「麥當雄監製」為招牌,他本人負責發起項目、提出創意、找人執行三個主要環節,繼而跟不同的班底展開合作,但上映後觀眾和業內人士始終會將之稱作「麥當雄作品」,因都延續他一貫的社會寫實特色。自此,「監製中心制」開始在香港電影工業中萌芽。
同時,另有一「麥」也將「監製中心制」引入電影運作,這就是新藝城的老闆麥嘉。之前無論邵氏還是嘉禾,其大片廠制度更像是古代的「諸侯割據」,由「君主」(邵氏的邵逸夫,嘉禾的鄒文懷、何冠昌)領導,眾「諸侯」(如李小龍、成龍、洪金寶、許冠文等)於旗下享受較大的創作自由度,展現個人特色;但到了新藝城,實質走向近代的「寡頭主義」路線,即以麥嘉為核心,帶領石天、黃百鳴、徐克、施南生、曾志偉和泰迪羅賓(與麥嘉統稱「新藝城七怪」),進行項目的決策、創作、攝製、推廣、發行等,實質是讓集體服從個人電影品味的運營方式。
所以麥嘉當監製,可謂無處不體現「我是老大」的風範——首先開發,大方向是麥嘉提出,創意通過要麥嘉拍板;然後創作,要嚴格按照麥嘉提出的「九本表格」進行,哪部分要有什麼內容都不能有偏差;再是拍攝,麥嘉第二天一定要看昨日毛片,如果導演拍的素材跟「七人小組」通過的不同,就要找來導演,一次問話二次警告三次就要炒魷魚;到了後期,麥嘉也有最終剪輯權,若版本有問題,哪怕不給導演剪也要自己來,否則要「燒掉膠片」!
可見對「監製中心制」,麥嘉簡直比麥當雄更狠!
三、新突破:徐克與「電影工作室」
1984年,脫離新藝城的徐克與施南生自組「電影工作室」,自此真正將「監製中心制」發揚光大!
此前,「雙麥」作為監製的功能仍集中在統籌項目運轉這樣的「大方向」上,徐克竟將監製職權做到「事無巨細」的程度,從構思故事、撰寫劇本、尋找班底、現場拍攝、剪輯特效到電影配樂等無不親自參與,所以在「電影工作室」作品裡,若是徐克親自執導,字幕順序必定是「監製·導演:徐克」,若是其他導演執導,「監製:徐克」也必須是導演名單前最後一個出現。
如今許多觀眾影迷都會將「倩女幽魂」系列、「笑傲江湖」系列和《新龍門客棧》等徐克監製的影片視作他的「導演」作品。箇中原因,從導演程小東的話中可窺知一二:「跟徐克合作,他要聽他的,因為他有自己的想法;但又不能完全聽他,一定要有自己的見解,否則他會覺得你沒料,大家要鬥刺激對方,他強於文戲,我強於動作,要鬥快交橋段,有種競爭意味。」所以拍《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期間,身為監製的徐克都自己帶了一組,那邊程小東拍武戲,他同時就在這邊拍文戲,兩人還不時到對方的組裡尋找靈感、觀察進度。總結起來,徐克正是「表為監製,內為導演」。
為保證「監製中心制」以徐克為核心,當年包括吳宇森、程小東、杜琪峯、黃志強、楚原、嚴格等導演跟徐克合作,都是徐克先出創意概念,變成一個項目方案後,由總經理(施南生或張家振)交給導演,若導演感興趣,便來「電影工作室」跟徐克討論,雙方達成協議後,再以「拍一部籤一部」的方式展開合作。
然後,從創作到開拍,徐克始終以「監製」身份主導全局,或要求編劇一律圍繞他提供的概念寫劇本,或在拍攝期間要求導演按他的意思拍;上映後,「電影工作室」通常會以「製作方」身份出現在片頭,影片的海外發行業務也同樣由「電影工作室」負責...
可見,徐克「監製中心制」的完整構成,就必須是「監製徐克電影工作室製作」。。相比之下,近年同樣署名「徐克監製」的兩部戲:《聖誕玫瑰》和《三少爺的劍》,由於皆屬徐克個人參與,而沒有「電影工作室」的製作班底,本質仍是楊採妮和爾冬陞作品,而無法歸類為「徐克作品」。
四、成與敗:「監製中心制」並不易
今年12月15日,徐克監製的《奇門遁甲》行將公映,除了海報上印著醒目的「電影工作室製作」,中徐克本人更「身兼四職」,包括監製、編劇、剪輯、配樂。且傳聞在現場拍攝期間,他更擔任B組導演拍攝文戲部分,與在A組拍攝動作戲的導演袁和平「各顯身手」,甚至後期製作也由他統領,禁讓人想起當年如「倩女幽魂」、「笑傲江湖」、「黃飛鴻」等系列的特色:天馬行空、多元創意。
同時包攬《奇門遁甲》多個幕後崗位的形式,無疑標誌徐克「監製中心制」的正式回歸。但許多人未必知道,如今「監製中心制」在華語電影中,實質「有成有敗」。
除徐克外,最成功的就是陳國富,特點在於能容納多變的類型題材,所以除了徐克的「狄仁傑」系列,也為馮小剛監製《非誠勿擾》、《唐山大地震》、《1942》,還為年輕一代的導演做監製把關,所以如烏爾善的《畫皮2》、《尋龍訣》,楊慶的《火鍋英雄》,杜家毅的《轉山》等,也都在陳國富操盤下擁有不俗口碑。
但不同於徐克,陳國富更擅長在掌控全局的同時,給導演更大的創作自由,即主要把握電影的類型風格,具體創意則交給導演發揮。所以像兩部「狄仁傑」,雖然陳國富署名「總監製」,但觀眾還是將它視作不折不扣的「徐克作品」。所以「陳國富監製」固然是近年內地華語片的「金牌」指標之一,但論及風格,並沒有「徐克監製」那麼鮮明。
另一具有代表性的「監製中心制」,則體現在陳可辛和杜琪峯身上:近年他們的作品雖會署名監製,但更多實際工作都交給許月珍(《七月與安生》)和遊乃海(《三人行》)負責;在劇本創作上,陳、杜都不直接幹涉,而主要在拍攝期間提出意見,實質旨在「提攜後輩」,一方面不讓個人風格太影響年輕導演的創意,另一方面也讓年輕導演有更多的發揮空間。
有這兩種成功的代表,「監製中心制」當然也有失敗的範例,就是王家衛監製、張嘉佳導演的《擺渡人》。在王家衛面前,張嘉佳對電影就是「初生之犢」,所以雙方溝通失敗,結果很多戲都是王家衛親自執導,但上映後不僅口碑失敗,票房更不到5億人民幣,堪稱王家衛近年在口碑上一次巨大的滑鐵盧。
《擺渡人》的反面例子,無疑反映了「監製中心制」的一個基準:必須要與能碰撞出火花的主創合作,否則將會導致創意上的落差與分歧,最終只有監製「帶」著導演走,造成「惡性循環」!
所以,傳聞的「王家衛執導」,十有八九的原因便是王家衛看張嘉佳拍的素材實在「外行」,只有親自操刀,但他又未必真正拿捏到張嘉佳小說的「內核」,所以只能用他的方式去拍喜劇,但喜劇又非王家衛所長,效果當然尷尬。
反觀當年監製的三部戲:《九一神鵰俠侶》、《東成西就》和《天下無雙》,王家衛根本不需要太多參與創作或拍攝,因當時的劉鎮偉本來就功力甚強,只要將創作和拍攝交給他,自己盯著項目推進、協調演員和後期發行等環節便足夠;而劉鎮偉給王家衛執導的《東邪西毒》做監製也是這個道理,只要「顧全大局」,其他隨導演怎樣發揮。遺憾的是,《擺渡人》並未在「監製」與「導演」的關係上達到這個層面,結局自然是各種違和。
總之,「監製中心制」在當下內地電影市場既是一個「機遇」,也是一場「風險」。前者在於能區別好萊塢的「製片人中心制」又能合理「控制」導演,後者卻要考驗監製自身的眼光,否則既無法控制導演,甚至連自己都難以掌控全局。所以,徐克從上世紀80年代到如今的《奇門遁甲》,都能將「監製中心制」做到如此完善和全面,已是華語影壇的一個異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