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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剪女友頭髮小說(男子啪啪按著計算器)

2023-06-14 18:28:22

江百果重返無誤沙龍,是在一周後。她額頭上的傷口沒什麼大礙,但整個人就是無精打採,明日復明日,直到自己給自己放了一周的假。

上一場的雪化成了水,水凍成了冰,冰又消融,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無誤沙龍也恢復了原貌。空氣中找不到一絲絲德國啤酒和匈牙利烤肉的味道,瑪歌莊園和紙杯蛋糕也就像夢一場。地面上的血跡擦得比掩蓋殺人現場還要乾淨。眾人也心照不宣,對派對上的意外絕口不提,至少,是對江百果絕口不提。

一早,冉娜把卷了邊兒的一沓預約單砸給江百果,兀自啪啪地按著計算器:「按照慣例,你平均一天剪十五顆腦袋。而接下來,你要用一周的時間搞定兩周的客人,所以,你平均一天就要剪……三十顆腦袋。」

江百果坐在冉娜的位子上,把預約單推開:「這你也要用計算器?」

「你以為每個人的數學都像你一樣好?」冉娜俯身,看了看江百果的傷口,「還疼嗎?」

江百果不答反問:「娜娜,老張有什麼好?」

冉娜對張什的心,江百果知道。在無誤沙龍,她和她是僅有的兩名女性,即便算不上朋友,也是廣義上的同類。更何況,江百果理智歸理智,亦有著女性的心細如髮。冉娜也知道,她的心思逃不過江百果的火眼金睛。

「他可是你師父。」冉娜笑嘻嘻地顧左右而言他。

「我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也知道老張不是個壞人,但作為男人,他有什麼好?」這是江百果第一次「多管閒事」。

冉娜嘖了一聲,看不能矇混過關,便頓了頓,一本正經:「因為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江百果受益匪淺,點點頭便走。

「你的帽子。」冉娜把江百果落下的棒球帽拋給她,在空中划過一道拋物線。

江百果接下棒球帽,扣在頭上,遮住了額頭上的傷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冉娜一語道破,這是趙賓斌和王約翰放不下她的原因,也是她對池仁「牽掛」的原因。

但趙賓斌最後還是放下了她,那同理,王約翰也會放下她,而她,她也會放下池仁。七天,池仁不辭而別整整七天了,江百果知道他不會再找她,卻無從追究,因為他感情用事,因為他不按常理出牌,因為他想怎樣就怎樣,他不想找她,就不會再找她。但江百果不知道,她要用幾個七天才能放下。

冉娜按下了三角形的播放鍵,一邊和著旋律膀大腰圓地翩翩起舞,一邊向四面八方噴射了空氣清新劑,為接下來十二小時的迎來送往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

江百果一轉念:「娜娜,那天你聽見了嗎?孟浣溪說了什麼,把老張氣成那樣?」

冉娜一踮腳,轉了個圈:「沒聽見,我離著八丈遠呢。」

「哦,是嗎?」江百果這句話聽上去不像疑問句,就像個附和。畢竟,她說完了,轉身便走了。

但「聽上去」不像疑問句,不代表沒有疑問。江百果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她一直困惑於致電池仁的是何方神聖,她對張什和孟浣溪的對話充耳不聞,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冉娜就在她的余光中。八丈遠?那可絕對不是八丈遠。

做賊心虛的冉娜連看都沒敢再看江百果一眼。

那天,她目睹了孟浣溪對江百果冷嘲熱諷,江百果似乎沒往心裡去,反倒是張什,頻頻在中間和稀泥,直到他和孟浣溪一觸即發,她馬上上前,要給他們打打圓場。可惜,還是來不及了。但是,她聽見了,她聽見了孟浣溪對江百果說:「百果老師,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張什急赤白臉:「我賭你大爺啊!」

孟浣溪的架勢八匹馬也攔不住:「用不了多久,你也會嘗到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最親近的人……冉娜確定,孟浣溪所謂的江百果最親近的人,非張什莫屬。而照孟浣溪的胸有成竹,和張什的急赤白臉,張什背叛江百果……似乎是遲早的事。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若冉娜只能保護一個人,要麼是張什,要麼是江百果,那麼,她選擇保護前者。

而就在這一天,江百果失去了一位客人。

在對待客人的問題上,江百果一直是個「兩面派」,她一向把客人稱之為客人,而並非上帝,但她對客人的在乎,卻是誰也比不了的。畢竟,她知道任意妄為是不能給她帶來錢的,吃飯要錢,房子要錢,孑然一身地活著要錢,無誤沙龍上上下下,從裡到外都要錢,要沒有後顧之憂地活著,更要錢。

而只有客人,才能給她帶來錢。

但即便江百果對他們投其所好地「哄」著,有時候,她也還是會留不住他們。

今天的這一位客人,人稱譚小姐的她失了戀,便要換個髮型,擺出了一副「都聽你的」的嘴臉。這一類客人,在江百果這兒不在少數,其中有七成,能說到做到,說了「都聽你的」,便隨遇而安,但餘下的三成,上一秒還「都聽你的」,下一秒便有的是主意。

在這三成中,江百果能再搞定九成,無非是白白贈送個護理,對方得了便宜,也就罷了。

但今天,江百果翻了臉。

對方才抱怨了一句「這顏色染了就跟沒染一樣,我一千八百塊就這麼打了水漂」,江百果便撂了挑子:「譚小姐,我就算給你染出花兒來,也改變不了你失戀的事實。」

譚小姐跳腳:「怎麼說話呢你!」

江百果靠在鏡子上,雙手環胸:「這是事實,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就如同,江百果也改變不了池仁不辭而別的事實。

譚小姐怒喝:「有病!」

江百果心煩意亂,身體冒了汗,紗布下的傷口像是有小蟲子爬過,奇癢難忍。她一把摘下了棒球帽:「是,我是有病。」

這是江百果今天的第五位客人,也是最後一位。當她跨上她的地平線200要拂袖而去時,冉娜攔住了她:「你要走可以,我給你叫輛車。」鑑於冉娜的體積幾乎是江百果的兩倍,江百果不得不摘下了頭盔:「你算老幾,敢管我?」

冉娜堅持道:「萬一你有個好歹,無誤沙龍就沒了,無誤沙龍沒了,我還怎麼留在老張身邊?」

江百果頓了頓,跨下了車:「算你有道理。」

冉娜給江百果叫了輛車。臨上車,江百果交代冉娜:「今天又壓了二十五顆腦袋,接下來一天要剪幾顆,你算好了告訴我。」

冉娜點點頭。

江百果上了車,難得拖泥帶水,又打開車窗:「這是我第一次做逃兵,也是最後一次。」

「我算老幾?你自己有數就好。」雖然,冉娜在張什和江百果中間選擇的是張什,但並不代表江百果在她心中就沒有一席之地。既然有,那她就不免耍耍小性子。

江百果碰壁,忙不迭對司機說了句「我趕時間」,逼得人狠狠踩下了油門。接著,車子一個急轉彎,她從口袋裡掏了一半的鑷子掉入了座位旁的夾縫裡。

不對勁,江百果把隱隱作痛的頭仰在了靠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了。

她這是在搞什麼?自從她多管閒事地救了池仁一次又一次,又自尋煩惱地收他為徒,她就在等他的電話。他出現了,又消失,她就再等他出現。等他不辭而別了,她所有的一切就更不對勁了。她疑心重重,氣跑了她的客人,又氣跑了冉娜,氣完了,又在乎,好像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似的。

這樣一來,她和當年死纏爛打的趙賓斌,和如今歇斯底裡的王約翰,又有什麼兩樣?

但這……又似乎不是一件壞事,就像是燒在火苗微弱的爐子上的一鍋水,不溫不火了十四年,終於有了沸騰的跡象。

末了,江百果把那一枚鑷子就留在了座位旁的夾縫裡,反正,它也沒什麼與眾不同,類似的,她有一大把。反正,她江百果的臭毛病,無非是把一些「有的沒的」握在掌心裡,以穩定她偶爾動蕩的軍心。

而當江百果把一枚新的鑷子握在掌心裡時,她決定了,她不能讓池仁就這麼從她的指縫間逃之夭夭,或許,與其說是她收他為徒,還不如說……他是她千載難逢的轉機。

這一天到了尾聲時,深藏不露了三年的冉娜對張什邁出了她的第一步。她說得自然而然:「聽說哪哪哪有一家水煎包,好吃得不得了,是不是就在你們家那邊?聽沒聽說過?走啊,一塊兒嘗嘗去啊?」

可惜,張什不知道冉娜得知了他和孟浣溪的勾當,也就有什麼說什麼:「不去了,站著都能睡著了。」江百果不在,張什就要一個人頂大半邊的天,十二個小時下來,連尿個尿都是跑去跑回。

而冉娜得知了張什和孟浣溪的勾當,也並不代表她能拿他怎麼樣。她作罷:「好,那明兒見。」

張什點點頭,多一個字都懶得說。

池仁從上海回到北京,是轉年一月的事了。

雖說整個冬天仍綿綿無絕期,但怎麼說也是跨了年,便像回事兒似的。

而池仁一直逗留上海,並非為了唐茹,或者說,並非全為了唐茹。柏瑞地產塵埃落定,說好聽了,他總算能停下來歇歇腳;說不好聽了,這個風頭他總得避一避,即使不是上海,南京、重慶、大理,飛往哪裡他都無所謂。

在上海跨年的時候,池仁在外灘最熱鬧的酒吧包了個最不熱鬧的卡座,約了趙大允。

趙大允不用「您」這個字眼的時候,也就是他把池仁當朋友的時候:「這也就是你,換了別人,誰叫我我也不能應啊。大街小巷都是發橫財的和臭流氓不說,光堵車就堵死了。個個都還沒開喝呢,就都跟喝高了一樣,好像一跨年,還真能怎麼著似的。」

「一個人跨年,也太悽涼了。」池仁照舊穿了白色襯衫,袖口卷到了手肘。

趙大允不以為然,掏了掏耳朵:「我才找到《美國往事》導演剪輯版的藍光。」即便是最不熱鬧的卡座,趙大允的耳膜也快被震穿了。

池仁過意不去地笑了笑。

他不行,在這一點上,他就不行。有時候,他寧願為了一包可有可無的香菸,或是一杯喝不喝都無所謂的咖啡,遠赴千裡,也不願一個人獨處。

至於跨年,池仁更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過。他的女朋友有時一年一換,有時兩年,無論對方是誰,他都會絞盡腦汁。吃什麼,玩什麼,接下來再吃什麼,再玩什麼,禮物是什麼,怎麼開頭,又怎麼收尾,他都會安排得井井有條。可惜,他的無微不至,換來的卻是她們一個個地轉身離開。

她們說,他讓人透不過氣來。

池仁知道,問題一定是出在他的身上。

但他不知道,全心全意有什麼問題?他的母親在他十六歲那年離開了他,她在臨終之際還在說,要全心全意愛一個人,才不枉為人。

而他原以為,江百果能幫他找到答案。只可惜,他遇到她的時候……不是時候。酒吧氧氣稀薄,池仁鬆了松領口,也無濟於事。他早一點遇到她就好了,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可偏偏是在這個他要乘勝追擊,什麼也顧不上的節骨眼,總之,不是時候。

這時,趙大允又道:「總之,你抓緊,情人節恕不奉陪。」

池仁不置可否。

「我還以為,下一個會是唐茹。」

「我和她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

DJ打了雞血,趙大允不得不扯著嗓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補償她,問題是你們非親非故,孤男寡女,你要站在什麼立場補償她?哥哥?朋友?這說得過去嗎?」

趙大允問池仁的這個問題,池仁也問過自己,十四年來,他一心要找到唐茹,但找到之後呢?

他知道他該對她好,她沒錢的話,他可以給她錢;她生病的話,他可以給她他的五臟六腑;她生死攸關的話,他甚至可以為她擋子彈,因為這十四年來,她是他極夜中的光線。

因為,當年七歲的她對十六歲的他說了一聲「明天見」,讓他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把他放在心上。換言之,就因為她的一聲「明天見」,他才留在了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上。

但假如他為她擋了子彈,他要別人怎麼說他呢?哥哥?朋友?池仁沒有答案。

說曹操,曹操到,唐茹致電了池仁。

池仁挺了挺脊背:「喂。」

唐茹喃喃地說了句什麼,池仁沒聽清。

池仁站直身,走向了洗手間。

洗手間像是另一個世界,一牆之隔,《SOS For Love》的呼喊像是被捂在了棉被裡。白熾燈下,池仁看到一面鏡子前的男人的臉上,粉底深不可測;他看到另一個小便池前的男人的背影,那人褲子都沒穿好就搔首弄姿。他聽到有人用上海話和英文高談闊論,他聽清了唐茹的呼救。

他聽到唐茹說:「池先生,你能來接我嗎?」

「你在哪?」池仁隱隱不安。

唐茹的聲音悶悶的,整個人有如甕中捉鱉的鱉:「我在青山路一家餐廳的……廁所裡。有人跟蹤我,我就一頭扎進來了,不知道……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外面。」

池仁的手攥住了洗手間大門的把手:「掛斷電話後,把你的位置發給我。」

「好。」

「留在餐廳,但不要把自己關在廁所裡。萬一有事,就大聲向周圍的人求救,不要怕妨礙到別人。小茹,你太內向了,能有個機會鍛鍊鍛鍊,不是壞事。」說完,池仁掛斷了電話,猛地拉開洗手間的大門,把要推門而入的男人嚇得一蹦三尺高。

重返震耳欲聾的世界,池仁劈開人山人海,回到卡座,叫上趙大允便走:「唐茹被人跟蹤。」

「什……什麼?」趙大允來不及塞進嘴裡的一塊文斯勒德奶酪從叉子上滾到身上,再滾到地上,被人一腳踩扁。

「去開車,快!」池仁將趙大允推出了人山人海,自己卻被人擋了下來。

對方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化著煙燻妝,把寫有她電話號碼的字條塞進了池仁的褲兜。池仁不是「獵場」的常客,但被當作「獵物」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習慣性地點點頭,之後排除萬難,抽了身。

在單身的時候,池仁對女孩子的主動「來者不拒」,而這也是他每一次結束單身的方式方法。他不知道在茫茫人海中,哪一個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便不得不屢敗屢戰,卻也屢戰屢敗。

不等趙大允把車子停穩,池仁便上了車,也不等池仁坐穩,趙大允便又重新發動了車子。

池仁沒有等到唐茹發來的位置,反而等到了她的又一次致電,因為那廂信號斷斷續續,唐茹的聲音也是忽遠忽近。她說她不敢離開廁所,發送位置也一直發送失敗,她甚至不知道餐廳的名字,唯一知道的,就是餐廳的門口立有一座雕塑,是個穿著白色圍裙、託著託盤的侍應生,人身,青蛙臉。

池仁說他在路上了,馬上到。

接著,趙大允致電了他的人。他為池仁做事,不可能事必躬親,他也有他的人。不出一分鐘,他的人回電說,青山路55號,「池塘」餐廳。

如趙大允所言,在這辭舊迎新之際,整座城市的交通瀕臨癱瘓。雖說明天和今天並不會有什麼不同,明年也不會比今年更稱心如意,但人們還是鄭重其事。

池仁下了車,飛奔向「池塘」餐廳。他在心浮氣躁的世界裡,一心飛奔向快要堅持不住的唐茹。他的導航告訴他,他還有最後的兩點三公裡。

而江百果就是在這個時候又冒了出來,像是一棵在皚皚白雪下熬過來的小草,等到了春暖花開,又冒了出來。

唐茹那廂的信號有多弱,江百果這廂的就有多強,她給池仁發來了視頻的邀請。

池仁一邊飛奔,一邊用手指擋住手機的攝像頭,接受了江百果發來的視頻邀請。幾乎是立即,江百果英氣十足的臉孔便佔據了池仁手機的屏幕。

有哪裡不對……池仁掃了江百果一眼,又一眼,到底是有哪裡不對?她還是那副怡然自得的德行,黑亮的頭髮在攝像頭前似乎發了光,雖素麵朝天,但濃眉大眼,唇紅齒白,便稱得上濃墨重彩。她頭上戴著棕色的馴鹿鹿角的發卡,鼻尖上頂著個桌球大小的玩具紅鼻頭……池仁終於知道了到底是有哪裡不對,今天是跨年,她卻扮了一頭馴鹿?可今天不是聖誕節。

真是沒有誰比她更任性了。

「哈嘍?」江百果那廂看不到池仁,她甚至不知道有沒有連線上他。

「新年好。」池仁說。

江百果喜氣洋洋:「新年好!不過……不是時候?」

池仁在把江百果盡收眼底的同時,仍滴水不漏地擋住攝像頭,連根汗毛都不給江百果看上一眼。江百果額頭上的傷口也被劉海兒擋住了,但照她那廂的歌舞昇平來看,想必她也是跨年的愛好者,那麼想必,她的傷口已無大礙了。

池仁一心二用,險些撞上一輛和他同樣橫衝直撞的摩託車。

他冒了汗,但手機的屏幕上仍是江百果的喜笑顏開……他們都是有過去的人,他有,趙大允有,唐茹有,想必江百果也有她的過去。但今天,不要說是不堪一擊的唐茹了,即便是趙大允和他,也都遠遠比不上揮斥方遒的江百果。

相較於江百果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們都是走不出過去的失敗者。

有人在叫江百果了:「果子,到你了,快快快!」

「馬上!」江百果的紅鼻頭歪了,她對著鏡頭扶了扶,「飛鏢,我們在玩兒飛鏢。」

「去吧。」

江百果在小野麗莎的歌聲中捕捉到了池仁的氣喘籲籲:「你該不會是在……」

池仁轉過了最後一個轉彎:「不是,不是你想的。」

江百果適可而止,她說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也是有事而來。或者,也可以說是有備而來。她除了偶爾的失誤,一向是有備而來。池仁問:「急事?」江百果說:「不,不是急事,至少,一定沒有你眼下的事十萬火急。」

池仁說:「是,我眼下的事十萬火急。」

就這樣,江百果結束了視頻。

自始至終,江百果對池仁保持了興高採烈,她不能給他臉色,更不能滿不在乎,矬子裡拔將軍的話,也就是興高採烈還好一點。她有備而來,但百密一疏,萬萬沒計算到池仁連面都不肯露上一露,他僅僅給了她三十六秒的時間,其中還有二十八秒,他讓她自說自話。

江百果摘掉了紅鼻頭和馴鹿鹿角的發卡,將其扔在一旁。

撥開一層層的狐朋狗友,江百果在萬眾矚目下射出飛鏢,命中靶心。

一個身穿公主裙的女孩子挽上江百果的手臂:「有心事?」

「算是。」江百果不否認。

「想那麼多幹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樂在其中?」

就像手指上的倒刺,舌尖上的潰瘍,越疼,就越要讓它疼,江百果對她和池仁不可言喻的關係樂在其中。她越對他捉摸不定,便越要捉摸,如此一來,她至少知道她還是活著的,而活著,便好過不痛不癢。

叫作「池塘」的餐廳門口,立有一座雕塑,人身,青蛙臉的侍應生穿著白色圍裙,託著託盤。池仁脫下了他的灰色大衣,搭在雕塑上,推門而入。

他的白色襯衫洇了汗,但臉孔還是鎮定,至少,侍應生還問了他先生有沒有訂位。池仁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請問,洗手間?」

沒有,池仁環顧四周,沒有可疑人等。

唐茹所在的廁所,當然是女廁所。池仁敲了門:「小茹?」門內鴉雀無聲。池仁側身,推開了門。洗手池的位置空空如也,三間隔間,有兩間的門是虛掩著的,池仁在最裡面的一間找到了唐茹。唐茹在池仁推開門後,恐慌地投進了他的懷抱。

「沒事了。」池仁寬慰地拍了拍唐茹的後背。

唐茹如夢初醒,這才又退開了一步。

「有沒有看清是什麼人?」

「我……我和幾個朋友約了唱歌,九點在KTV碰面,有兩個穿夾克的男人從宿舍樓下就跟著我。我打不到車,也甩不掉他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報警。」

「你打給我是對的,做得好。」

有不相干的女人推門而入,一看池仁,還以為自己誤闖了男廁所,等灰溜溜地退出去時再一看,便又殺了個回馬槍。

池仁餵唐茹吃下定心丸:「我保證,外面沒有你說的穿夾克的男人。我們走。」

唐茹點點頭,寸步不離地跟在池仁身後:「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怎麼說也是跨年,唐茹穿了白色緊身毛衣、灰色羊毛百褶裙和白色長筒靴,包裹著她姣好的身軀。她的鞋跟有七釐米,大概是因為平時不怎麼穿高跟鞋,走路時她的膝蓋微微打著彎。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池仁篤定道。

縱橫交錯的餐桌就像個迷魂陣,唐茹腳下一拌,落了後,情急之下,揪住了池仁的褲兜。池仁默許。他不便拉著唐茹的手,那麼,讓她揪住他的一角,也不失為上上策。

「跟著我。」池仁說。

唐茹稍稍放鬆了緊繃的五指,直到……從池仁的褲兜裡摸出了一張字條。

那是那個化著煙燻妝的女孩子塞給池仁的字條,上面除了龍飛鳳舞的電話號碼,還有一個唇印。

唐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手忙腳亂地又把字條物歸原主:「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池仁詞窮:「不要緊的。」

餐廳外,剛剛趕來的趙大允拿著池仁搭在雕塑上的大衣,嚴陣以待。好在,就在他又要致電他的人時,池仁和唐茹走了出來。趙大允如釋重負:「我都要布下天羅地網了。」

池仁從趙大允手裡接下他的大衣:「先離開這兒再說。」

趙大允開車,池仁和唐茹坐在後排。

唐茹懊惱道:「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有人跟蹤我。」

「會不會是……」趙大允有他的推測。

但池仁打斷了趙大允:「警惕性高是好事,不過,也不要想太多了,自尋煩惱。你和朋友約了哪裡?我送你過去。」

唐茹看了看時間,一波三折,這會兒都十一點半了:「太晚了,我還是回宿舍好了。」

趙大允心直口快:「晚什麼晚?今天過不了十二點的,要麼是七歲往下,要麼是七十歲往上。」

就這樣,池仁和趙大允趕在十一點五十五分,將唐茹送到了KTV。途中,關於唐茹是不是疑神疑鬼,池仁也有他的答案,而且,一定和趙大允的推測不謀而合:他能找到唐茹,那那個人,也一定能,何況,他剛剛動搖了和那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柏瑞地產,那個人也該有所行動了。

但池仁不能向唐茹和盤託出。十四年前的腥風血雨,和今天的危機四伏,都不是唐茹應得的。而十四年前,既然是他拖她下水,十四年後,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要替她頂住。

唐茹進去了KTV,一而再再而三地回著頭。

池仁站在車子旁,目送她,他沒有說他會留下來等她,但這似乎是不必說的。

趙大允也下了車,掏出香菸,給池仁點了一支,再給自己點了一支:「接下來怎麼辦?有了她,敵暗我明,防不勝防啊。」

池仁夾著煙狠狠嘬了第一口:「沈龍傳媒那邊……能不能再施加一點壓力?」換言之,他要以攻代守。

「別說一點了,兩點也能。」趙大允對池仁忠心耿耿,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會化不可能為可能。

「幫我訂回北京的機票,下周三,不,下周二。」

「那唐茹這邊要不要轉移?」

池仁堅決道:「不,不要動她。」在池仁認為,四海為家,便等同於居無定所,而居無定所,也不是唐茹應得的。

唐茹進去了四分鐘,也就是在十一點五十九分時,便又急匆匆地跑了出來,當時,池仁和趙大允連一支煙都還沒解決。池仁一朝被蛇咬:「出什麼事了?」唐茹雖上氣不接下氣,卻笑著:「沒……沒事。」

趙大允識相,像啄木鳥似的,叼著煙嘬了最後兩口,便一溜煙兒鑽回了車子。

預算有限,唐茹和朋友們相約的這一家KTV地勢偏僻,即便是在辭舊迎新之際,仍門可羅雀,偶爾有過往的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但當新年的鐘聲敲響,不知道是哪裡的歡慶聲,還是百轉千回地傳了過來。唐茹到底才二十一歲,雖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束手束腳,但也有著同樣不符合年齡的童心未泯,她甚至跳了跳腳:「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池仁哽咽。

他把她十四年間的苦難一股腦兒地包攬,便也將她的歡喜當作千金不換。

趙大允坐在車子裡自言自語:「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他不是事後諸葛,他早就說了,池仁和唐茹非親非故,孤男寡女……

而同一時間,不同城市,張什掰過江百果的頭,醉醺醺地親了她的嘴。

江百果不算小題大做,她僅僅是不悅地推開了張什。張什大呼小叫:「有什麼大不了的?還不都是跟老外學的。」江百果擦了擦嘴:「沒什麼大不了的,意思意思得了,伸舌頭就是你的不對了。」

一群跟老外學壞了的紅男綠女,還在成雙成對地抱著啃,沒人注意到江百果的離去。張什倒是注意到了,還追了上去。不過皮包骨的江百果在人潮中像「浪裏白條」,張什五大三粗,還酩酊大醉,毫無懸念地就被甩下了。

而這時,孟浣溪給張什發來了信息,寥寥四個字:第二年了。

一年前,江百果自立門戶時,或者說,她對孟叔背信棄義時,張什和孟浣溪做了一筆交易。孟浣溪說,假如張什能在兩年之內扳倒江百果,她就回到他的身邊。

而當新年的鐘聲敲響,第二年了。

張什醉醺醺的,手指不聽使喚,打了錯,錯了刪,刪了再打地給孟浣溪回了信息 :我愛你第五年了。

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時,誰都以為張什和江百果是一類人,理智,無情。但就像每一個物種都有自己致命的弱點一樣,每一個無情的人也都有他一往情深的例外。而說一不二的孟浣溪,就是張什的例外。五年前,張什為了孟浣溪,做了孟叔鐵打的營盤裡鐵打的兵,在他為了她放棄了整片花園後,她嫁給了他;在他又對整片花園蠢蠢欲動時,她殺死了肚子裡他們四個月大的孩子,離開了他。在她離開了他後,他發誓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當時,張什並不知道,有一天他的「一切代價」裡,會包括江百果。

直到一年前,孟浣溪找到張什,和他做了這一筆交易,給了他這唯一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張什口出狂言,說這是小事一樁,他拿了真金白銀,要入股無誤沙龍。他以為他有了話語權,就能將無誤沙龍鯨吞蠶食。結果,江百果讓他死了入股的心。張什出師不利,不得不再伺機而動。

更令張什頭痛的是,江百果在三個月之內就讓無誤沙龍站穩了腳跟,在一年之內,就讓孟叔一蹶不振。傳聞,孟叔除了負債纍纍,還病由心生。身為江百果的師父,張什是「心服口服」。甚至,他能倒背如流的手機號,除了孟浣溪的,也就是她江百果的了。

總之,最令張什頭痛的是,他對孟浣溪的男歡女愛是真的,他對江百果的愛徒心切,也是真的。

在無誤沙龍一周年店慶派對上,孟浣溪三五個回合下來,就要暴露張什奸細的身份。張什一個腦熱,便對孟浣溪動了手,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她壞了他的大事,就算是把她「廢」了,他也要讓她回到他的身邊。說來,他和她動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一個是一點就著,一個是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幾年下來,都沒少小磕小碰。

但令張什措手不及的有兩點。一來,他以為他從路過的冉娜手中拿來的是一盒紙杯蛋糕,但等他知道那不是一盒紙杯蛋糕,而是一瓶瑪歌莊園後,為時已晚。二來,江百果替孟浣溪擋了下來。

幸好,江百果是鐵打的。

第二年了,不用孟浣溪廢話,張什也知道第二年了,所以他才親了江百果。他知道,他要毀掉江百果,就要先毀掉他和她的師徒情分。

至於江百果,她在張什處心積慮之際,就在想一件事。

她就在想,當新年的鐘聲敲響,池仁有沒有跟老外「學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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