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言情短篇原創小說(短篇古風小說桃之夭夭)
2023-06-02 17:02:37 4
1.
近日阿夭又將牆頭加高了些,避免像去年一樣,東邊院子那三個淘氣的小子爬樹偷桃。
其實,阿夭並不是十分吝嗇那幾個果子,只是那樹已有一小半伸長他們家院子裡,那邊的吃了也就罷了,卻還要爬到樹上偷吃這一面的,吃便吃了還要亂折枝,阿夭便不高興了。
「好些日子不見那院子裡有人走動,聽說是去走親戚了。」月亮倒了一杯花茶遞給她。
她接過側頭往那院子瞅了瞅,好像是這樣。
東院住著一個潑辣婦人帶著三個孩子,前些天的夜裡月亮嚇得她那幾個兒從牆頭上跌下去摔壞了屁股,被她掐腰在門口好頓撒潑,最後賠給她一兜零嘴兒果子不說,臨了還扯走阿夭手裡的一方帕子。
平時那三個孩子上躥下跳,貓嫌狗煩,難得這幾日耳目清靜。
偏這一方日日雞飛狗跳的小院,也是阿夭避開那人的所有耳目才找到的,已屬不易。
阿夭剛喝了口茶便聽到那院有了動靜,接著便是一道尖利的哭聲響在自家門前。
「哎喲,不要活了啊,大家都來評評理我這才出門幾日便被人砌高了牆頭,再見不著一點光亮了呀......」
正是那東院的婦人,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來跑門口哭鬧,院外已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你個撒潑皮癢的刁婦,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月亮擼起袖子抄著一把掃帚往前衝,那婦人一邊同月亮撕扯,一邊嘴裡不停,「大家都看看,這是我男人不在家欺負我們母子沒人撐腰啊......」
阿夭不理門外的門外的鬧騰,只端著茶欣賞樹上的小小青果,再耐心等些時候便要熟了呢,她想那味道應該不錯。
2.
突然院外停止了哭鬧,只餘車馬而至的聲音。
眾人看去,只見這一行來人大概有二三十個左右,個個勁裝冷麵。
隨從放了馬凳,從車上下來一人,周圍的鄰居和潑辣婦人都看直了眼,他們從沒見這等風姿尊貴的人,身體不由自主的往旁邊讓去。
只有月亮心忽的一驚,轉身便要往院內跑,身後的隨從快速的伸手一劈,人便立刻昏倒在地,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嚇得伏地而跪不敢再出聲音。
阿夭將要入口的茶已灑了大半,直直的看向信步而來的人,金冠束髮,雲紋黑錦,通身貴氣,面上端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正是阿夭一直躲避的人,秦王邰曜。
邰曜撩袍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淡淡的笑著看她。
「怎麼,見到本王不高興?」
「不敢。」
不知是驚嚇多一些還是沮喪多一些,阿夭為他倒茶的手有些發抖。
眼前的杯中浮著幾粒白綠茉莉,湯色黃綠明亮,執杯入口,清鮮甜美。
「窨得茉莉無上味,列作人間第一香,錯實不錯。」邰曜上翹的薄唇帶著水澤,抬手轉動著手中杯子。
「阿夭一直思念王爺來著,突然見到您有點不敢相信。」
她一直努力保持微笑來著,可是奈何面上繃得太緊,怎樣也做不出那種自然的效果,給人的感覺很是牽強。
邰曜輕笑出聲,「你說你一直思念我來著?」
阿夭垂眼道:「正是,終日思君,衣帶漸寬,為君憔悴。」
就這?他看了看她比一年前較豐夷的臉又指了指自己。
「王爺,當初您與我約定,若是一年之內找不見我,便隨我自由,現在已經超出三月有餘。」
阿夭握著拳定定的怒視著他,似想從他眼中看出哪怕只有一分真假,就像那時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重新審視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
那時剛嫁入王府中不久的阿夭,偷偷潛入暗牢中看到令人駭怖的一幕,邰曜坐在一盞昏暗的油燈旁,手中擦拭著一柄帶血短刃。
而他面前的刑架上綁著一個滿身血汙,奄奄一息的人。
此人正是歸鴻書苑雲山先生的父親,當朝的太子太傅譚蒿泊。
之後的阿夭總是夢魘中驚出一身冷汗,而身側之人則總是輕輕的搓著她的背,低聲細語。
可即便如此她總覺得這偌大的王府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在第一次決定出走後剛到城外渡口,那等待已久的人便轉身關切道,「你是要去找被人拐走的鷹兒了嗎?」
阿夭從那一刻開始感覺到,這個自以為的舉案齊眉原是真正的深淵厲鬼。
阿夭慢慢的鬆了拳,他此刻出現在她面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如今在有期盼便是自欺欺人。
邰曜彎唇:「這個倒記得真切,從前我說過的話你可是信過一回?」
不是她不信他,而是次次他出爾反爾,他曾說過她那唯一的侄兒鷹兒還活著,可卻從未讓她看過一眼,多希望他能信守承諾一次。
兩人默默不言地較著勁,正在此時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滿臉精明的隨從開口。
「王爺,剛才那個俾子如何處置?」
阿夭認出了此人,是邰曜的貼身常伺,福瑞。
邰曜未從阿夭面上移開,冷聲問道:「冒然衝撞皇親國戚是何罪?」
福瑞:「杖斃。」
福瑞剛要轉身去執令,卻突然感覺後背有東西砸了過來,一偏身躲了過去,一隻杯子啪的碎在地上。
「你個欠嘴多舌的狗腿子,把吃過的桃花酥都給我吐出來,要是今天敢傷她性命,我日後必定扒了你的皮。」
福瑞被阿夭罵得狗血淋頭,轉身委屈的看著自家主子,奴才為了幫您接回媳婦生命都受到了威脅,您不能不護著我。
3.
秦王府的花園很大,彼時的菊花開得正盛,不時穿梭著賞花的女人們。
「前面那位像是前些時日被王爺接回來的側妃,叫什麼夭的?」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絳紫色錦衣華服的美麗女人,手中正拈著一朵剛摘的金色菊花。
「正是呢王妃姐姐,她是原震遠將軍俞振家的小女兒,叫俞惠子,小名阿夭。」
另一個穿著豔麗的女人笑著回道。
王妃是兵部尚書劉大人的嫡長女劉雅辭,另一個則是大長公主的女兒陶玉兒。
見王妃正打量著遠處菊叢中的清麗佳人,眼珠一轉,「聽聞這位側妃妹妹王爺稀罕得很,十日有八日都在她那處歇著,當眼珠子似的寵。」
其實這話一個外人說來非常不妥,更何況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但礙於她的身份又是秦王默許她經常出入府中,王妃也不好當著眾人發作。
她面上情緒不顯,緩然開口:「寵著點是應該的,畢竟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之前又消失了一年多,這才剛找著。」
幾人說著便走到了出來透氣的阿夭近前。
阿夭總喜碧色衣裳,這也趁得她白皙的皮膚更加嬌嫩盈人。
「這便是惠子妹妹吧,一直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如今一見當真是明豔佳人。」王妃笑道。
阿夭將手中剛剛採摘的一束秋菊遞給了月亮,朝王妃施禮,「見過王妃。」
之後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語,隨王妃一同過來的陶玉兒開口道,「妹妹也知道姐姐是王妃,怎的回來這麼許多天也不到王妃那裡去請安。」
「你是哪個?」阿夭抬眼。
「我是大長公主之女陶玉兒。」
「哦,原來是郡主殿下,還以為是伺候秦王的無知小妾,剛才你稱我為妹妹,還以我那個已過世多年的爹生前在外欠下的風流債呢,下次莫要亂認親戚,免得汙了人家清白。」
「你!竟敢......」陶玉兒用手指著阿夭氣的說不出話來。
王妃見到這不愉快的情形,拍了拍那陶玉兒的手安慰道:「罷了罷了,都是趁著好時節來賞花悅心的,沒必要平白生氣,彼此都退讓些罷。」
說完再不給阿夭一個眼神,帶著一行人冷著臉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被王妃攏在袖中的那朵菊花被捏得滿手汁液,隨即被不著痕跡的丟在了腳下。
4.
邰曜來到馨月苑的時候已過了晚飯時。
「看樣子,你在別處用過飯了罷?」
阿夭見他後面的福瑞提了一籃新鮮的桃子,便笑盈盈的上前挽著他在桌前坐下。
邰曜知道她從小就愛吃桃,那時磨了她父親好久,才將園中所有的桂樹砍了換成了桃樹,氣得當時那個名叫桂花的妾室顯些暈了過去。
當時拿著斧子的邰曜看著滿院倒下的桂樹搖頭嘆息,直道她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還有書院中如若不是有棵碩大的桃樹,她是不會乖乖去讀書的,就連在外漂泊這一年多的時間也找了個帶桃樹的院子。
「下次到了飯時你就先吃,莫要等我了。」
邰曜看著桌上已經涼了的飯菜道,略帶疲態。
「沒關係,我又不是很餓,每天等著你來至少有個盼頭。」
「真這麼想的?」
只見阿夭望向案上的新桃,深情款款的柔聲說道,
「那是自然,王爺待我好我總不至於一直不知好歹。」
身後候著的月亮看著阿夭的後腦勺有些失落,王爺待小姐好嗎,這才離開一年多王府中便有了正王妃,並多了幾個貌美侍妾,聽說還都是有來頭的。
可要說不好,王爺每次從不空手而來,就連進貢給小皇帝的稀罕夜明珠他都拿來給她家小姐當彈珠玩兒。
見邰曜嘴角銜笑一臉的不信,阿夭舉起三根手指鄭重模樣道,「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邰曜趕緊扶額揮手,「罷了罷了,你這是要給我送走。」
雖然知道他已經吃過了,可她還是往他面前的碗裡夾了許多菜。
邰曜想起兩人少時也是這樣,但凡同在一處吃飯,阿夭總是把她認為的好吃的夾滿他面前的碗,看著他吃完她才肯動筷,邰曜無奈只得陪著先吃了兩口。
「好吃吧?」
「還好。」
阿夭轉頭看向月亮,「我就說嘛,這王妃的品味差不了,她送來的東西王爺定是喜歡的。」
邰曜喜歡不喜歡王妃阿夭並不清楚,但喜不喜歡自己,阿夭想應該是有一點的吧,若不然,在她父親戰死沙場的幾年後,邰曜依然信守承諾娶她過門。
「咳咳咳......」邰曜吐不出又咽不下,卡在喉嚨實在難受。
福瑞趕忙給自己主子倒了杯茶水,默默地為阿夭豎起大拇指,奴才佩服您五體投地。
「下個月十五宮中舉辦遊園會,你也一同去看看吧,出去透透氣也好。」
阿夭聽完停下手中的筷子,接過月亮遞過來的酒壺,那雙少了兩指的纖細柔荑,每每看到總是刺痛著阿夭的心,雖然當時月亮對流著淚的她說,小姐,一點也不疼。
她知道他留著月亮也不過時刻提醒著她,之前所為只削兩指,再走,只會要了她的命,又或是她的命。
「按照您的吩咐,我今日去拜見了您的那位正頭王妃。」
阿夭抬手給他倒了杯酒,「為了你兄長的大業苦心經營,精於算計,總有累的時候,來,嘗嘗,這是我去年埋在樹下的桂花釀,沒毒,死不了。」
是啊,他的兄長,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那個野心勃勃,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攝政王。
他為了兄長可以替他求娶兵部尚書之女,可以收下為之拉攏那些人送來的美人侍妾,還可以為他明裡暗中肅清朝中異黨。
邰曜沉臉,「以後莫要再妄議我兄長,不然......」
「不然怎樣?就要將我置於死地,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王爺您說是吧。」
阿夭笑的輕快,仿佛說的話中與自己無半點關係。
「沒良心的東西,不如半道將你掐死餵了野狗。」
邰曜瞪了她一眼,恨恨的飲完杯中酒。
阿夭自顧自的掰著手指數了五息,抬頭衝著月亮磨牙,「你個心慈手軟的慫蛋玩應兒,當真沒放毒哪。」
福瑞暗自倒抽涼氣,祖宗您能耐,您可真是什麼都敢說。
月亮被她斥得低頭看著自己腳尖,那是五步斷腸散,府中的明兵暗衛可不是擺設,當真放進去她倆此時怕是已經成了肉餡。
邰曜冷臉對著阿葆,「你們兩個滾出去,走的慢了自己把腿砍了。」
兩個有眼力見兒的退的輕車熟路,帶上房門前齊刷刷的衝對著阿葆投來同情且無能為力的目光。
主子,您息怒。
小姐,您保重。
5.
雨打屋簷,聲聲入耳催人眠,阿夭立在窗前看著對面簷下的泥築,那裡早已沒了嘰嘰喳喳的燕子,再不用歸巢。
「小姐,當心受了涼。」
月亮覺得小姐同之前不大一樣了,就連那笑中似乎都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從前即便是躲躲藏藏的日子裡她也會和她滿臉期待的描繪未來的日子,可自從這次回府後小姐便不再與她說起這些了。
月亮為她披了件外衫,靜靜地退了出去。
阿夭一聲長嘆,吐出的氣因這天涼生成了一呼白霧,心思神遊。
那天遊園看到的小皇帝,縱然再金黃燦爛的菊花也無法掩蓋他眼中的灰敗與頹喪,他才剛剛十二歲啊,應該正是意氣風發的好年紀。
他的母后又豈會不知其中原由,所以極力讓遊園的位高權臣家的女兒上前來說話,可這些權臣家的女兒哪個不是人精,如今皇帝不過一傀儡,真正大權在握的是攝政王邰應,所以均是顧左右而言他。
當日驚鴻一舞的陶玉兒走過她身邊時對她說了一句話,「聽聞那城外十裡的亂葬崗,有具臂上長著只蝴蝶形狀胎記的幼童屍體,被秦王府的人安葬在野桃林中......」
阿夭聽後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
在回府的馬車上,邰曜一直抱著她輕喚她的閨名,可那時她竟有股拔下簪子扎進他心臟的衝動,只奈何沒有一點力氣。
晚間轉醒時,邰曜親自盛了一碗參湯餵阿夭,勺子剛到嘴邊阿夭苦笑抬頭,「幹嘛那麼吝嗇,放我一條生路可好?」
邰曜皺眉有些不耐,將勺子扔回碗中,迸起的湯汁濺了他一身。
阿夭吐了一口濁氣,拿過他手中的碗一氣喝了下去,罷了,這個時候還盼著他些什麼呢,自己當真可笑。
「以後她送過來的湯我都會喝,但你不必再過來了,見到你實在心煩,我想走的時候清靜些。」
阿夭說翻身朝裡側躺去,不在理他。
邰曜憋著一口氣,起身想踢翻桌旁的椅子,又怕惹了床上的人,最後只得甩著袖子使勁踹了幾腳門口的福瑞,方才解氣罷休。
窗邊的人身形單薄孤寂,自從這次回來後她便迅速的消瘦下去。
「妹妹這樣的雨天也不怕著涼,莫要再開窗戶了吧。」
王妃關切的說道,身後跟著的丫頭將帶來的湯盅放在桌上。
「看你這幾日氣色不大好,讓人熬了參湯給你補補。」
「多謝姐姐記掛。」
阿夭請王妃坐下,接過湯喝了幾口,「味道比之前的要濃鬱很多。」
王妃笑道:「這可是北夷之地的上好老山參,稀罕得很,前兒個才新得的。」
「那可確實是稀罕,想必姐姐在北夷之地地有親朋至友?」
王妃臉色突的一頓,片刻後又恢復笑容,「妹妹說笑了,我家世代居住在京城,哪裡會認識蠻夷之地的人,不過是從商人手中得來而已。」
劉雅辭在未嫁入王府之前一直有個極傾慕她的人,那人在她成親之後便負氣遠走北夷。
而阿夭與那人在書院中極為相熟,皆因兩人都善丹青。
看到她剛剛的反應想來是確定了她的猜測。
王妃同她又寒暄了幾句,便要帶著丫鬟回去。阿夭執意要送送她,說自己權當出去透透氣。
回來的時候恰巧遇到執傘而來的陶玉兒,這姑娘想嫁入秦王府的願望真是做到人盡皆知。
「切,才幾日的功夫就開始扮做病西施來哄人。」
阿夭莞爾一笑,「還不是多虧了王妃姐姐每日的參湯,滋補又養顏,而且啊......」
她故意上前一步貼近道,「那老參來自北夷蠻荒之地......」
陶玉兒嫌惡的往後一退,「那又怎樣,別以為你會一直得秦王的寵,他早晚有一天會厭了你。」
「秦王的寵愛我倒不甚在意,倒已是雙十年華的郡主殿下,若有朝一日入這府中想要的是什麼位置呢,難道只為擠兌我這個側妃打打牙祭,嘖嘖嘖......」
阿夭譏笑著搖頭離開,只留陶玉兒撐傘回味她剛剛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當夜,王府中便進了刺客賊人,所幸王妃那日被邰曜留宿在清風軒,只在王妃房中亂翻一通,像在找什麼東西。
可之後王妃便心中惶惶,找了一日便對邰曜說要到北山寺去祈福。
6.
馨月苑中的那棵桃樹隨北風慢慢凋零,每日望著它的人也漸漸萎靡。
邰曜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種不踏實的感覺,「那院每日送來的東西確認無毒?」
福瑞忙回道:「確實無毒,每回東西都找人驗過。」
是啊,參是好參,裡面摻著的紅花也是金貴,不僅無毒還都實實在在是些上好的滋補佳品。
「小的也遵了您的吩咐讓人去請宮中的太醫為側王妃診治,可側王妃說是嫌晦氣都將人罵了回去。」
「明日去我兄長府中將夫子請來和她說說話吧。」
「是。」
福瑞領了吩咐,心道那位曾經在歸鴻書院教過幾月書的名喚階而的女夫子可不是一般人,不知攝政王府會不會放人前來。
秦王府和攝政王府一樣氣派奢華,給階而的感覺也一樣的壓抑。
「夫子這樣的忙人,難得今日有空不再多坐坐。」
說話的正是慢慢踱步而來的邰曜。
階而對那張與邰應七分目相似的臉實在沒有好感,目中無他徑直與人擦身而過,可走出幾步後頓住又折返回來。
「邰曜。」
福瑞見她直呼主子姓名,想要張嘴卻忌憚其身份,癟了嘴便默在一旁。
邰曜挑眉,「王嫂有話吩咐?」
「曾經伴先生左右時你問我,善惡可會在同一人身上所現,那時我不解一個清風霽月的王公貴胄為何這般問,如今想來你所做種種也並非是你真心所願。其實這世間善惡本就一體,只是看人如何選擇,也許你的一念之仁,就是他人生機所在,無論做何應對,事後莫要後悔當初便好。」
階而見他一副假惺惺的畢恭畢敬,洗耳恭聽狀,心中嘆息他又能聽進去多少,實在讓人氣惱。
「哦對了,別叫我王嫂,不愛聽。」
說完轉身便走,來去皆如疾風。
邰曜對著她的背影高聲笑答:「謹遵夫子教誨。」
大概今日見過夫子阿夭的心情很好,午飯後便邀邰曜一同到走走。
「夫子今日又同你講了多少稀奇故事?」
邰曜摟著阿夭坐在亭欄上看著天上盤旋孤鳥。
回想起在書院時的那段快樂時光,實在讓人懷念,那時書院中的雲山先生帶了位女夫子給她們。
本以為這年齡相仿的女子沒有多少墨水,但誰承想這女夫子講得一手好故事,又能引據經典將其中道理闡述的明白透徹,只可惜......
阿夭搖了搖頭,「今日沒講故事,倒是聽夫子問我這許多年可曾為誰心動過。「
邰曜低頭看著懷中人似乎也想知道,阿夭環住他的腰輕輕笑道,「我動心可有好些回呢,」摟著她的人身體有些僵硬。
「比如看到他替我被先生責時的倔強模樣,又或者爬到宮中那棵最高的樹上為我摘果子時,還有幫我砍掉院中那些礙眼桂樹的得意神情......」阿夭咯咯咯的笑起來,
「夫子說能讓自己心動之人必有特別之處,也只因這特別在這世間僅此一個,人活今生不能期望於來世,須得珍惜現在。」
懷中的人目光灼灼的望向他,不知道這話夫子是說予她聽的,還是阿夭說給他的。
邰曜摩擦她手背,「你總是不信我的話,可你對我講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如今我竟也辨不出了。」
「我從未想過要傷你的性命,等這些事情處理完,你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做你的秦王妃。」
「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這裡是你的家,你還要去哪裡。」
邰曜吻了她的額頭,將懷中的人擁的更緊了些:「就快好了。」
阿夭眼中的光芒轉瞬即逝,靠在他懷中的額頭冒出一層層冷汗,身體也開始顫抖。
邰曜發覺懷中的人有些不對,卻被阿夭牽過他的一隻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如果,他能有活著一定是個淘氣鬼。」
邰曜聞言蹙眉,握得阿夭手臂生痛,「什麼時候的事,為何不告訴我?」
阿夭顫聲,「這要多虧了你的那些山參,假死或者成為和你一樣的人,我做不到,不如賠你條實在的性命來得讓人信服。」
邰曜原以為娶了他的女兒便拉攏了他在朝中的勢力,可沒想到那兵部尚書竟是如此頑固之人,寧可聯合外賊也要將他兄弟二人的勢力從朝中剷除。
秦王側妃一人性命不足撼動那兵部尚書的位置,可若是帶著秦王的骨肉那便另當別論,更何況此時城外的王妃正在帶著夷人寫予她父親的往來信件趕赴秘密之地,這兵部尚書謀反的罪名怕是要坐實了。
7.
城外十裡長林繁盛,一輛後面跟著十幾個護衛的馬車橫在另一輛馬車前。
「王妃姐姐,這是要出城去往何處?」
陶玉兒撩簾問道。
「哦,原來是玉郡主,出去辦點事情,今日便不與妹妹多聊了。」說完示意車夫向前。
可對面的陶玉兒不僅不讓路,還命隨從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是去為你那反賊父親送信罷。」
王妃面上大驚,「郡主莫要胡說。」
陶玉兒一揮手,身後的人便與王妃帶來的人打作一團,可到底寡不敵眾,王妃一行人被快速制服。
信件確實屬夷人之手,王妃百口莫辯,當日夜裡尚書府被抄,哭聲一片。
王妃一直哀求見秦王一面,可在尚書府一干人等被斬於菜市口之時,她也仍舊沒能見到邰曜,次日聽獄卒來報,原秦王妃自殺死於獄中。
京城中這幾日人心惶惶,空中到處瀰漫著血腥味,凡是與尚書府關係密切的均被提審查抄,之前討好奉迎的個個膽戰心驚。
「你這身子骨可真是弱不禁風,」陶玉兒差人端了碗補藥遞給月亮,「好好養著,養好了也好跪迎我與秦王的大婚。」
一旁的月亮聽到秦王又要再娶心中酸澀不已,看著自家小姐即替她難過又替她委屈,尤記得當初那女夫子說過的一句話很對,令我一片赤誠之心千瘡百孔,乃是心中無我之人,當棄。
阿夭靠在床側有些氣弱,「真是好福氣,能夠娶得同類,也不枉我擔心他以後會孤單一人。」
啪,陶玉兒甩了甩手,盛氣凌人道:「今日這巴掌我早就想扇在你臉上,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你......」月亮剛要上前便被阿夭止住。
「你今日不該來此。」阿夭笑看著她,像看一個死人,似乎剛才的巴掌落到了她的臉上。
陶玉兒看阿夭雲淡風輕的模樣惱怒不已,「我可不是劉雅辭那個廢物,你且好好活著吧,折磨人的手段本郡主多著呢。」
陶玉兒走後,阿夭盯了好久桌上的那碗補藥。
「月亮,快去將秦王請過來,不管他在哪。」
月亮喊了一聲小姐,眼淚落在握著她的手上,「為什麼非要這樣,您不是喜歡他的嗎,若不然我們還可以逃出去的,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阿夭搖了搖頭,能走到哪裡去呢,他是一隻鬼,一隻鬼孤單的渴望陪伴的鬼,早在他們相識的那刻起一條無形的鎖鏈便被他縛在她的身上。
她喜歡他是真,即便他做了惡事,恨他也不假,因為他藏起了鷹兒將兄長玩弄於鼓掌,利用她仿得一手好丹青,曾經那樣一個目光清澈的人如今變得這般深詭,她再不願與他同行更是真。
邰曜急匆匆的趕來時,阿夭嘴角滲血奄奄一息,而床邊碎了一隻瓷碗。
「是誰?」他目眥欲裂,怒火燃燒。
月亮急道,「是郡主,她逼著小姐喝下不知是什麼東西,還打了小姐。」
阿夭的臉上浮著通紅掌印,此時的她氣息微弱。
「我那心實的兄長......一直感激你在為他尋那唯一血脈,」其不知是將狼子作恩人,「算我最後求你......將鷹兒還與他,放他一條性命,為你所用也好,削官為民也罷,可成?......」
邰曜看著眼前的人,目光慢慢的失去光彩,心痛的回道,「可。」
8.
幾日後的京城百姓口中議論紛紛,不知夷人哪來膽子敢混入廟會的人群中截了玉郡主的車架,連同人一併擄了去,至今下落不明。
秦王府中的地牢裡,一盞昏暗的油燈,一身黑色錦衣之人玩弄著手中帶血的短刀。
而在他前面的刑架上綁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嘴裡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你再囂張跋扈也須得知道,有些事你做不得,有些人你不能動。」
這裡的守衛對這見慣不驚,總隔幾日他們的主子便來此在這沒了舌頭的女人身上割下幾片肉來,之後又命人醫好。周而復始,不厭其煩。
阿夭走後不久,她的兄長俞翎荊千裡飛騎趕回京城,在阿夭墳前痛哭不止,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回想當初那個滿臉幸福的小丫頭在送別的城門口朝他揮手,如今卻孤伶伶的葬於城外黃土之下,便令他心口刺痛,悲慟欲絕。
可當他頹然跪坐於墳旁深陷往昔之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將從悲傷的回憶中喚回。
「爹,爹......」
「阿鷹......」
俞翎荊見鷹兒飛奔過來緊緊將他摟住,而邰曜唇無血色的正站在不遠處。
「爹,是姑父救了我,他為了救我受了好重的傷,可是,姑姑,姑姑......」
鷹兒泣不成聲,俞翎荊握緊劍的手也鬆了下來。
將在外無召不得回京,邰曜著了一隊人偷偷護送俞翎荊父子回北疆。
此後坊間皆流傳著秦王對已故王妃俞惠子的深沉愛意,妃位空置不續,每年的初秋之時秦王妃墓前都會擺滿新桃。
9.
很久以後,階而來到那個曾經、現在掛滿青桃的樹下,靜立許久。
猶記得當時那張憔悴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期盼笑容,「先生交予夫子的異時山圖就埋在那處,如果季節正當,您便幫我嘗嘗樹上的果子甜不甜......」
「阿姐,俞小姐這麼做值嗎?」
階爾摘了片桃葉放入手中:「對於執迷不悟的惡人,追悔莫急的痛不欲生對他也是種懲罰。」
東院的婦人那聽到這處有動靜便尋了過來。
「您是之前這院子裡那位姑娘的什麼人?」
婦人眼角掃了下階爾後面站著的左一言,當看到那年輕男子的臉上有條可怖的刀疤,讓她有些局促不安。
「我啊……是她的姐姐。」
婦人狐疑的看了她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對紅桃的帕子,「這是之前那姑娘落在我這處的,勞煩您替我還給她。」
夫子接過帕子,眼中盛滿的淚水滴落在上面。
原來真是她的姐姐,瞧著那天帶走那姑娘的那些人,必定是些惹不起的大人物,那婦人想,又顫顫的對上她的目光:「讓她,讓她......讓她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翌日清晨,東院的幾個淘氣小子攀上牆頭想一窺昨日那仙子般的容顏,久未見人,卻見桃樹下被人翻了很深的土,而樹下的石桌上只餘一枚被人吃了半顆的青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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