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夷貝演唱天空夢(邵夷貝不愛唱城市)
2023-06-28 10:39:23
邵夷貝。攝影 / 李偉 / 新周刊
文/蘇馬
「你在家上網看到的是一樣的東西,買東西都在連鎖店,去了任何一個城市都找7-11、屈臣氏,換一個城市又有什麼區別呢?城市中心都一樣,大家也都一樣。」
青島與青海有什麼區別?一般人很容易通過地理常識想像兩幅景象:一個是陽光溫暖的海濱城市,有啤酒、帆船和沙灘上的美女,另一個則可能是不那麼繁華但更原生態的西北草原、內陸湖泊。
在這兩個地方都生活過很長時間的邵夷貝卻答不上來。2017年3月,在北京接受採訪時,她把胳膊支在咖啡桌上,歪著頭苦想,實在無法像攝像機一樣,把記憶裡的景象複製到外人可見的屏幕上。
「青島就是海,很空曠的海,青海就是很空曠的戈壁,反正都特別空曠。」她的回答很概括。聊到兩個地方的人是否不同,她覺得,「沒有太大不一樣,都是上學,然後都是老師同學,都是這些生活場景」。
青島第一海水浴場。 圖/搜狐網
像她這樣的80後,無論出生在哪個城市,童年生活如同複製。
出生6個月,邵夷貝就開始不定期地跨越大半個中國去另一個城市生活,40多小時的火車連接山東青島與青海格爾木。青島到青海的火車很慢、很遠,她當年一般坐下午發出的那趟,一路向西,第二天傍晚到西寧,火車在西寧經停5小時50分,等到半夜再出發,下一個天亮之時,次日早上六七點,才終於進入格爾木。
火車在路上會切換很多不一樣的風景,但可能是為了避免過多外在變化帶來的割裂感,她更願意把注意力放在火車兩邊共性的東西上。邵夷貝記憶中的格爾木是一個普通的移民城市,像她爸媽這樣的支邊青年從全國各地而來,大家講普通話,聚在一起吃東西談天,「青島也就是那樣,大家喝啤酒吃蛤蜊,很開心那種。海邊很開心,青海也是」。
所以,有時候她挺羨慕同是民謠歌手的周雲蓬、張瑋瑋等朋友,羨慕他們出生的上世紀70年代,那時候每個城市還都有自己的建築風格,可以寫他們記憶裡的《白銀飯店》。而像她這樣的80後,無論出生在哪個城市,童年生活如同複製,都是住在差不多的開發商建造的差不多的小區裡,然後去吃肯德基、麥當勞。
「現在就是地球村」,她擔心往後的年輕一代對故鄉的感覺會更疏離:「反正都有網嘛,你在家上網看到的是一樣的東西,買東西都在連鎖店,去了任何一個城市都找7-11、屈臣氏,換一個城市又有什麼區別呢?」
青海格爾木。 圖/中國網
近幾十年出生的中國孩子,像她一樣故鄉感不強的有很多,他們的父母在外打工,家人不在一起生活,春運才算團圓回家,「可能這個『回家』都不在家鄉」。她不知道,幾十年後的社會是否還會因為城市化變遷而有如此多的流動,「現在農村都變成城市了,去任何一個二三線城市或者縣城,全是高樓,都沒人住,一堆高樓空房,鬼城」。
「這片土地對我有什麼意義,終其一生尋找理由去熱愛腳下的土地啊。」
「哎,我怎麼講起這些了,太不文藝了。」這位創作型歌手自嘲道。過去幾年的巡演中,邵夷貝去過國內很多城市,杭州、長沙、深圳、重慶、成都、上海……但要說這些地方各自的特點,她還是無從入手,「城市中心都一樣,大家都一樣」。
行程特別密的時候,她沒時間出門逛,在不同的酒店和舞臺之間來回切換,常常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哪怕是在拉薩,她也覺得總體上和在內地差不多,「除了一點,唱著唱著得歇口氣吸會兒氧」。她笑起來。在拉薩或麗江,邵夷貝去演出的古城客棧沒什麼本地人,都是外來人開的,裡面的觀眾也是四處來的遊客。她想起以前:「我小時候倒是真的接觸過,在青海接觸過很多真的藏民。」
邵夷貝曾受邀給家鄉青島寫歌,用作一部宣傳青島的人文紀錄片的主題曲。歌寫出來後,每個聽完的人都告訴她,任何一個海邊城市都可以用這首歌。
在那首叫做《我在海邊等你》的歌裡,她唱潮水中的琴聲、天際邊翠綠的城,還有追逐浪花的白衣少年,這些景象確實不見山東或青島的影子——儘管你得承認,那裡確實有這些東西,但是其他海濱城市也都有啊。
邵夷貝在排練。
零星的記憶讓她感慨,像海子或張楚那種特別親近泥土的創作者可能越來越少了,「那種東西,其實挺好的」。邵夷貝上中學時特別迷張楚,有次張楚來青島演出,她和閨蜜提前兩個月攢錢買票,每天啃方便麵,演出當天逃課去看,演出結束後守在安保線外哭著不肯走。最終在一個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她們見到了張楚,流著眼淚給他唱歌,張楚聽著也哭了。
邵夷貝特別喜歡張楚的《西出陽關》,又坦誠自己寫不出,因為沒有他那種對土地的濃厚情感。她能寫出的感受是《黃昏》裡的困惑:「這片土地對我有什麼意義,終其一生尋找理由去熱愛腳下的土地啊。」
男歌手還能寫寫不同城市的姑娘,她則是從觀眾去分辨這些城市的區別。
不太在乎城市地貌的邵夷貝,比較關心當地人的狀況。分不清在哪裡時,她望望臺下的觀眾能分辨一二,尤其是一些城市性格表現明顯的地方。
「重慶的觀眾特別隨性,他們會嗓門很大,跟你聊天,你演著演著,大家就聊起來了。」要是她在天津唱歌,整個場面就特別相聲範兒,隨便唱幾句,大家就在底下發出尾音很長的「籲」聲。邵夷貝開玩笑說,男歌手還能寫寫不同城市的姑娘,她則是從觀眾去分辨這些城市的區別。
搖滾詩人張楚。 圖/鳳凰藝術
當她願意寫某種人時,總能引起一定共鳴。至今還有粉絲在網上問邵夷貝:現在會不會做飯了?2009年2月,她寫了首《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半即興式彈唱的視頻被網絡瘋轉。
那首歌講了個催婚的故事,歌裡的王小姐31歲尚未結婚,是個文藝女青年,家人催著她趕緊找個人嫁,可是不管找搞藝術的男青年還是傍大款,都不是合適的選擇。因為「搞藝術的男青年,有一部分只愛他的藝術,還有極少部分搞藝術的男青年,搞藝術是為了搞姑娘,搞姑娘又不止搞她一個」,「大款都不喜歡她,他們只想娶會做飯的」。很多人喜歡這首歌裡面那些戲謔現實的黑色幽默。
她本人並不追求幽默或者其他某種特定風格,她說寫「大齡女青年」不過是在豆瓣「月亮小組」上看了很多搖滾圈裡的八卦,有感而發。
很多人認為她應該走文藝小清新的小路線——邵夷貝的音色很薄,加上身材小巧喜歡留齊劉海,成名曲裡又有「文藝女青年」這個標籤,一旦她寫些過於社會現實或呼喚理想的東西,人們便會質疑她是不是走歪了。
邵夷貝的《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激起了很多共鳴。
2015年,邵夷貝推出概念專輯《新青年》,其中收錄《歡迎來到大工廠》《現代病啟示錄》《未來俱樂部》等作品。
從歌曲的標題就能看出,風格一點也不小清新。她特地寫文自述用意,說這個專輯介紹的是一個青年從童年到三十歲的過程,專輯裡的歌按照時間線索排布,展示這位青年如何經歷國家劇變,經歷自我迷失與找尋,不斷地選擇生活方式與做人的原則,然後徹底告別青春期,在叢生的矛盾中平衡著、活著,終究成為一個外表溫潤但內心堅硬的傢伙。
大家不開心或許是因為太著急,每個行業都有點著急。
「我那時候特別憤怒、特別叛逆,打鼓是一種表達,就是青春的憤怒需要宣洩。」成為民謠唱作歌手之前,從中學起,邵夷貝就是搖滾粉,曾擔任幾支樂隊的鼓手。
2015年的邵夷貝三十出頭,戴著框架眼鏡,衣著妝發還是一二十歲女青年的樣子。她的嗓音沒有變厚,才情依舊,歌詞開始成熟,她唱生活中青年一代可能的軌跡:「三心二意,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六親不認,童年陰影,青年抑鬱,中年危機,老無所依。」
邵夷貝推出的《新青年》專輯。
這和許多聽眾理解的「民謠」有些出入,市場上流行的民謠風格讓他們認為民謠歌手就是那些抱著吉他思念南方、思念姑娘的人。「每個地方的民謠都不一樣,美國可能是folks,也就是鄉村民謠。國內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把一些人變成民謠歌手了。」 她覺得民謠裡最重要的仍是某種鄉情,可以很細膩地唱某個城市的街道,也可以唱一些宏觀上的東西,可以輕鬆也可以沉重,不管哪種形式,重要的是觀察和表達現實。
「老周的戲謔風格很棒,他唱的好像是《買房子》,當時聽著特別開心,受到影響後,自己也彈著瞎唱。」她記得最初寫民謠是看了一場周雲蓬的現場表演。
《買房子》的歌詞很簡練:「買了一套房子,花了三十多萬,買房子的錢全靠銀行貸款,從今天以後,不能隨便請人吃飯了,不能多喝酒,不能去旅遊,從今天以後,我要努力地還錢,我要拼命地還清。」這首歌也特別接地氣,聽他唱就像聽身邊的一位朋友在吐槽。邵夷貝很早就知道這些生活中的東西可以唱成歌,說黃舒駿的《戀愛症候群》也有些黑色幽默。但以前的她光聽不寫。
「現實有特輕鬆特戲謔的狀態,也有特別沉重的狀態。」邵夷貝對觀察社會矛盾的一面充滿興趣,「朋友圈裡也是啊,所有人的物質生活都非常好,天天分享著高檔食品,看起來過得特別好。但一見面都特別喪,沒一個真心開心的。你說這是為什麼?」
她觀察,大家不開心或許是因為太著急,每個行業都有點著急,尤其是在北京、上海、深圳這樣的大城市,大家的焦慮會更明顯。邵夷貝在《否定先生》中寫現代人的心病:「有時候你像個傻子一樣,與這個華麗的世界格格不入……你開始強迫自己停止幻想那些曾有過的偉大的抱負,你從來沒有機會從任何規則裡面順利地逃出,在遵循它的同時詛咒它,忽略了此外的所有的幸福。」
城市的快節奏導致很多人都很焦慮。 圖/搜狐網
世界更新太快,人跟不上,所以會焦慮——這是邵夷貝觀察後得出的結論。她認為這中間有媒體的責任,過度放大了社會階層頂端的那個「小角角」,「90%的頭條都在談論馬雲幹了什麼,王健林說了什麼,富二代與明星們過著什麼生活,他們的孩子多麼優秀。現實是絕大部分人生活在那個小角角的底下,但是你看到的90%的媒體報導只關注那個小角角」。
身邊充斥著太多焦慮,邵夷貝給自己的任務是平靜下來,「作為創造者,你唯一的任務就是專注,專注才能寫」。平靜下來之後,她想起,其實自己寫過一首給北京的歌,叫《都》,帝都的都,講的是北京公交車上的年輕人。
「也還是在講城市裡的人。」她後知後覺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