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了
2023-06-24 10:45:50 3
1月1日上午,蘇州草橋中學學生葉聖陶正準備上課,有同學告訴他已改用陽曆,大家都不相信(政府還沒公布嘛),推出一個人去打電話問蘇州軍政府,那邊答話說:「是的,今天就是元旦。」這個消息讓這些十八九歲的中學生非常興奮,葉聖陶在當晚的日記中寫道:「今日乃吾國改用陽曆之第一日,而吾之日記,亦於今日始改用陽曆矣。」葉聖陶是新政府的熱烈擁護者。1月5日,他親自動手,為父親剪去了髮辮。
元旦沒來得及慶賀,真是個遺憾,葉聖陶與同學們決定慶祝「第一元宵」。經過幾天籌備,到了1月15日,學校裡彩燈遍掛,旗杆高豎,「懸五色國旗及校旗焉,更懸小燈十,其色一如國旗。校門以內則遍及五色燈及萬國旗,門前楊樹一帶亦經繩而懸以燈」。不僅是草橋中學,蘇州城這天也遍燃燈火,「恍入不夜城矣」,學生們循例提燈出巡後,在校門前燃放花炮,觀者如堵,鞭炮聲夾雜著「民國萬歲」的歡呼聲。
民國元年的正月,於葉聖陶而言,可謂喜事連連。1月28日,葉聖陶正式從草橋中學畢業,成為一名社會人。本來他還頗為就業擔心,但經蘇州公立中學監督袁希洛鄭重介紹,蘇州教育課長吳訥士聘葉聖陶為蘇州中區第三初等小學教員。葉聖陶家境不寬裕,有這份教職,家困可以紓解不少。
同時,葉聖陶與顧頡剛等朋友加入了中國社會黨。又與顧頡剛、王伯祥等友人一同「研究社會主義」。在參加王伯祥一位朋友婚禮時,葉聖陶送的一幅賀字,被當場一位女士相中,找人介紹,把自己的侄女胡墨林許配給了葉聖陶。這可真是革命帶來的又一件好事。
與春風得意的葉聖陶相比,同是十八歲的年輕人,吳宓的日子可不太好過。他從北京輾轉逃來上海,已經有兩個月了。清華復學無望,而且隨著局勢的發展,好像是越來越無望啦——首都都改了地方,庚子賠款還會繼續投往北京的海澱鎮嗎?
回歸清華既然希望渺茫,學業總要繼續。吳宓思量喜三,終於決定與幾位同鄉一道,報考設在上海梵王渡的聖約翰學堂。這是教會辦的學校,比較穩當,學的課程與清華也較易對接。2月5日,四點即起,六點半出發,八點鐘入考場。出乎吳同學的意料,英漢考題都相當淺易。兩天後,聖約翰學堂的錄取名單登在《民立報》上,吳宓與清華的兩位同學都考中了。
2月13日,上海大雨。幾天來都覺得身體不適的吳宓「枯坐樓中,寂寥實甚,無術消遣」,終於病倒了。吃了仁丹,似乎也不管用。而且上海的冬天實在過不慣,吳宓口角凍裂,張不了嘴,吃飯說話都很辛苦,「諸種交至,益覺悵悵」。這「悵悵」中大概不包括昨日清帝的遜位,今天孫中山的辭職。
密切關注政權交接大事的上海客,是早就自許「清國遺老」的鄭孝胥。他的日記自然堅持不用陽曆,但人在上海,對新曆要敏感得多。1912年1月1日,鄭孝胥在日記中寫道:「今日乃西曆一千九百十二年元旦也。一朝廷欲改用陽曆,宜以今日宣布,聞項城有此意,竟不能用,惜哉!」
他「惜哉」的是南北所爭,不在大局,而在私怨。在鄭孝胥看來,南北議和尚未成功,南京方面就召集國會,決定政體,企圖以此逼北京政府屈服,還自,以為得計,實在愚蠢兼搞笑。「使政府在北京亦集國會,決定君主政體,亦行頒布,則如之何?」而且,「此次選舉總統,止十七人,孫文得十六票,黃興得一票,遂自稱全國公舉,真可笑煞人也」。
從1月1日到2月12日,中國存在著兩個政權、兩套曆法,同時也處於「戰」與「和」的十字路口。這一段交織的時光,在每個人心中留下了不同的烙痕。
鄭孝胥希望南北議和成功,但國會必須在北京召開,否則「南方人民懼革黨之恫喝,終不能抱定主見」,所謂主見,便是君主立憲。鄭孝胥引《大陸報》上的評論說:美國雖號共和,卻接近立憲專制,總統的職權很像從前的英王,反而今日之英國,「雖日君主立憲,實最有共和之精神」。
吳宓也支持南北議和,因為他的家鄉陝西,正在承受著新舊兩個陣營的拉鋸戰,只有南北實現和平,陝事才能平復。即使回不去清華,也能在上海好好念書。
葉聖陶則最激進。他贊同《天鐸報》發起國事糾正會的舉動,認為連「優待清室條件」都大可不必:「民國之中固人人平等,無或超出者也。清帝既遜位,則只居於齊民之列;既齊民矣,何以日優待?優待即不平等也。」不肯讓位,那就打唄!
我們印象中主持語文改革、寫童話的白鬍子老先生,那時真是年輕啊。